所以,严魂灵才认为:美女是祸水,但英雄却是祸火。
英雄美人在一道,那不是水火不相容,就是水深火热,水火交煎。
严魂灵“嫁”了多次,“阅”人多矣,所以懂得如何使点小坏,耍点小奸:
她擅于处理家务。
——把”家”料理妥当,把“肴”烹饪美味,男人一定喜欢。
所以她也擅于女红。
因此她言明:
“决不嫁给铁手。”
原因?
一,这个男人太好了。
太完美了。
——所以一定不是属于她的了。
在严九姑娘心目中,曾经沧海,历尽沧桑,所以,会萌生这种想法:“这么完美的东西一定不是属于我的。”
二,这男人连家务也做的那么好,连她的特长也显现不出来了。
——总不能跟喜欢而且很会做家务的男人比做家务啊!
三,这男人比较适合当兄长,不太合适做丈夫。
怎么说,铁手也只像个好哥哥。
——坦白说,严魂灵产在不知道该怎么与这样一个接近完美的男人谈恋爱。
——谈恋爱的男人,愈有缺点,愈是容易驾御。
但铁手几乎完全没有缺点。
接近完美。
她却喜欢有缺点的男人。
——缺憾,有时才是一种绝美。
在跟铁手一起为无情收拾房间,让这荏弱青年有个栖身之所的严魂灵,一面打扫床褥,一面这般寻思。
想到开心处,不觉微微笑了。
思及忧心处,又微微蹙着眉头。
铁手其实也是心细的,观察到了,初不说破,后来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自己会笑耶?什么事那么勾心?”
严九姑娘嫣然一笑:“就是高兴。”
铁手盎然道:“啥事那么高兴?说来听听,分享一下啊。”
严魂灵颊上抹过一片酡红,只昵笑道:“不告诉你。”
铁手也不以为意。
他却不知晓,就在那么一错落间,走神的是一件影响重大的事情。
这时候,无情才刚刚吐完了回来。
箫、笛二僮送他入灵堂。
灵堂上还有好些人在苦候,要听个真相大白。
严九一笑,先闪出房中。铁手也随后步出。
第六章 我不管利害,只管因果
他们在等他回来。
他回来了。
“他”,当然就是无情。
虽然,他只是那么一个脆弱的人,甚至是一个残障者,但是,他在京师已渐享有声名,而且,身为诸葛先生麾下第一传人,已有一定的威望。
何况,在他刚才出手对付粉红色老太婆来袭的反应,大家再也不敢对他怀疑,再也不敢小觑这个残废的人,不敢忽视这个苍白得带点惨青的少年。
“什么是灞波儿奔?”
陈自陈第一个问。
他最心急。
——是为了急于破案?
这句话都无人问他。
“一种药。”
“药?”负伤的陈鹰得对这点最热衷:“那儿来的药?”
“一种原由上京龙泉府渤海国种植出来的小树,根部可以作药用,茎部亦可作药引,叫做灞波儿奔。史说,渤海国的王子大门艺逃到盛唐,要求唐玄宗予之保护,他贡献的就是灞波儿奔。唐玄宗就为了这个,收留了大门艺。后来渤海国国王要追杀拿人,唐玄宗还着人伪称自己将他杀了。后来,渤海国让契丹人灭绝了,灞波儿奔也几乎灭根绝植,还是大门艺献唐的其中一两株流落到西域之地,给保存了下来,但渤海国只剩一片残垣败瓦,这种植物又不易生长,水土不适,难以繁殖,所以留存极少,生存不易,药性极烈,药用值高,这使有识之士视为奇珍至宝。”
“这药可用来作治什么病用?”
陈自陈又用另一种语音问。
一直以来,就像在他体内,有两人在对话似的:
一个阴骘。
一个豪放。
“我也不太清楚,但有几个用途,是必然的。我听树大夫说过,灞波儿奔,一可以使人功力大进——但必须要有实在功力修为的人,而且功力虽然猛进,却必然功力走岔,俗称为走火入魔,功力越深得益越大,但反扑也愈烈。”
“这算什么好处?”陈鹰得苦笑道,“到底是功力减退了还是增进?”
“有时候,不光是进退分明的问题。例如,有人练成了绝世‘蛤蟆功’,但却成了半疯不癫。有人练成了‘破体无形剑气’,可是得要终年给锁铐在笼子里,否则,一出囚就杀个六亲不认,不然就遭天打雷殛。功力高是高绝,但代价付出也极大——就看你怎么个想法。”
“除了这个,听说还可以起死回生?长生不老?”
铁手长叹道:“目前为止,世上仍无长生不老药,这也好,要不然,世间称王者都可以不死,世上有权者大可以恣肆无忧了。”
无情接道:“不过,这灞波儿奔的确有强大的治愈作用。长生不老是不可能,但延年益寿肯定有助,不过先决条件还是得要有一定功力修为,盖因这种药物,煎熬出来为两种不同颜色的液体,一金一绿,绿液有助治疗裨益,金液则杀伤元气,但两种液汁,同在药材之中,泾渭分明,但又无法单独提取,否则相互不能激发,形同无效还遭反扑。故有一定的功力修为,善为导引,服用后才能往好处引发。这药也能让病重的人一时振发,但如果病得太重,也只能回光返照而已。如无功力克制,则仅有昙花一现,遗害更甚。”
“那我有点明白了…………”青年张弛说,“你们是发觉阿拉老汉误服了灞波儿奔,人已气绝,所以才会发生炸尸,所以才会淌出绿汁金液。可是这老汉又怎会有这等名贵药物?”
“他当然不会有这种药材。”无情道,“那是别人赠给他的,可能只是少许,可能是因为同情他年纪大,可怜他病重,或者欠了他一点情,所以,餽赠了他一些药末、药茎或药粉,让他有节制的轻量的服食,但万未料到…………”
“未料到阿拉老汉因为受了严刑挎打,伤重病发,他实在熬不住了,又知道灞波儿奔是能起死回生,于是,把药量全数服食…………”铁手接下去推论:“于是他情急之下,就用了神兽纹牛神灯,直接把灞波儿奔煮开熬汁!而这种神兽纹牛灯,就正是两汉时除了在宫殿用以照明之用外,还可作薰香、煎药激化作用的宝物!”
陈鹰得听到这儿就是冷哼:“听来,这老家伙手上有的稀世奇珍倒是挺不少的!”
“也就是说灞波儿奔药力的烈性,加上神兽纹牛灯的剧性,两者合一,反而加速要了老鬼的命?”陈自陈越讲越高兴,“那么说,老不死的死跟我们可沾不上关系了吧!”
陆破执道:“你们不用毒刑,老汉就不必病急乱投方,害死了他自己!”
陈自陈道:“那我们可不管!我们只管宝贝花落谁家的事。我们只管有利益的事。”
“我不管利害,”无情淡淡地道:“我只管因果。”
陈鹰得打岔道:“你们的意思是说:灞波儿奔这种药是那粉红色的老太婆赠给老汉的,而这老家伙胡乱猛食,因而致死的?那么说,这种药还在老太婆手里了?”
陈自陈再追问下去:“那么,按道理,神兽灯依阿丙所述,现在也一样落在老太婆手里了吧?”
陈鹰得却道:“我总不明白,那老太婆为啥要对这老头子那么好?”
干干忽然巴结的谀笑了起来:“班头刚才不是明说了吗?一个是老头子,一个是老婆子…………嘻嘻嘻…………”
忽然想起“谁对老婆子出言不逊就遭袭击”的话,马上笑不出来了。
张弛却问道:“这跟天朝门又有什么关系?”
铁手道:“我知道中原一带,有一个武林高手,就叫凌落石,他近年声势非常浩大,手段也非常残毒,几乎拢括了七帮八会九联盟的实力,烧杀无算,残虐自快,涂炭百姓,哀鸿遍野。这也招摇过甚了。诸葛神侯正欲奏请皇命,剿灭此獠,但凌落石警觉甚高,早一步投靠了权相蔡京,由蔡京引荐,反而得封‘大将军’之衔,人称‘惊怖大将军’,从此而后,与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等朋比为奸,更如虎添翼。他手上建立了天朝门和朝天山庄,各委羽翼主持,其中有苏绿刑、邹青营、唐红月等,都是能人,他们曾千方百计,用偷的用骗的、抢的掠的,盗得几株灞波儿奔回来,本来是要献给方今圣上的,但又怕大将军嫉恨;又想呈给惊怖大将军的,又恐方今天子不悦。所以,便一直摆在山庄里珍藏着,一直没对外透露,又因摸不透药性,不易纵控,仍在试炼中,便没拿出来奉献,搁下多年。…………”
陈自陈奇道:“这看来是凌惊怖的机密,天朝门的秘闻,铁捕头又从何得悉?”
铁手一笑,并不言语。
严九姑娘一笑道:“神侯是何等人物。蔡京既然擅把人事安插他觉,以探机密,神侯也极有用人之能,要打探的事,还不是探囊取物!”
陈鹰得道:“铁捕头的意思是说:如今这粉红色的老太婆,极可能便是惊怖大将军的手下,也就是说,是蔡相爷那一伙的人了?”
铁手道:”那也可能,但……………………”
无情道:“另一个可能是:天朝门的灞波儿奔也给人盗了。”
陈自陈接道:“我也听说最近朝天山庄频频派出旗下高手在查探风声,可能便与此物有关。”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这回问的是严九姑娘。
“不明白什么?”
铁手温和的反问。
“粉红色的老太婆既然赠药给阿拉老汉治病,但又为何今个儿跑来剁了他的头,之前,还夺了他的神灯…………”严魂灵眼溜溜儿,问:“这……这却都是为了什么?何必出尔反尔,救人杀人?”
第七章 一把冰刀在无情的掌上消融。
严魂灵这样问了,大家也想问的话。
一时之间,好像谁也不能回答。
不过铁手还是尝试答了。
他的眼神、语音都有点茫然:“那位穿粉红衣饰的老太太为何会回来砍这一刀,而又为了砍这一刀而向我们发射了六把刀…………这实在是令人有点费解。”
“不是六把刀,”陆破执忽然接道:“是七把。”
他嘻笑着指了指无情。
“对,是七把。”铁手拍了拍后脑勺子:老太婆是发射了六把有杀伤力的刀,但把第七把刀扔给了无情。
不然,无情也不会在雪地上,楞楞的看着一把冰刀在他掌上消融。
“也许,”无情道,“她是回来断绝线索的。她可能熟知药性,知道就算在阿拉老汉殁后,只要在头部剖析,一样可以找出药源来,所以她就砍下他的头颅带走。”
“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太婆这样做,反让人引了疑窦。”严魂灵也猜估道:“我看她在砍人头的同时,也给我一个下马威,儆告我们莫再追查下去,否则,卡察,砍砍砍,杀无赦,杀鱼一般的宰了我们。”
陈鹰得嘿声道:“我看她是欲盖弥彰,岂知我们强手如云,她只好吃不了兜着先走。”
干干干笑道:“我看她是想一股恼儿杀光我们,只是不得逞而已。”
恼恼接道:“我看这老家伙还有活宝藏着,老太婆不甘心给我们搜着,想回来夺去罢了!”
陈自陈怪声怪气的说:“我看她是故意亮这一亮相,明显是要赛肋我们莫再追查此案。”
陆破执倒是大表同意,“我看她是阻止我们去冷月庵。”
陈自陈又换了个声音道:“我认为她也在试探我们的功力与实力。”
笛僮则也参与一份:“我觉得她是给公子喝破,才会索性进来现身的。”
箫僮也不甘后人,道:“我简直觉得她是专程来见公子的——!”
此语一出,突然间,无情脸色刷地苍白了起来。
大家都住了口。
望着他。
只有箫僮掩住了嘴巴。
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至於失了什么言,他自己可也不知就里,不知其然。
陈自陈这才忽然省起了什么似的,嘿笑了两声,才道:“小朋友说的也是,难怪刚才老太太还说了一句什么的:我不伤你,你却杀我…………看来,渊源就在这儿,因果便在这里,真是啊,失觉失觉,失敬失敬。”
无情依然苍白着脸,甚至已有点铁青。
铁手忽然徐徐站起问:“明天还会到冷月庵去吗?”
陈自陈昂然道:“去!为啥不去?”
铁手表示会议已告一段落:“那么,明儿要早些集合,时候不早了,大家休息打点,明天只怕不是易过的一天。”
大家都明白他在送客。
铁手也不理大家是否散去,只对无情关怀地道:“大师兄,你也该休歇了。”
无情冷着脸,点了点头。
远处,不知怎的,好像传来隐约笛声,又似箫声,很是凄凉。
笛僮听了几声,很是哀怨,小小心灵,也不觉一阵凄凉,说:“是箫声…………”
箫僮也侧耳听了一阵,只觉悲凉,心上一阵难受,更正道:“不,是笛声…………”
本来箫笛二僮,在箫笛韻律,别有造诣,但他们二人也一时分辩不出,这感人音籁到底是笛声还是箫声,也可谓十分罕有的事。
铁手看了看无情愈渐苍白的脸色,正色道:“不管箫声笛声,太悱恻忧怨的音乐,还是少听为妙——小哥们先去睡罢,别明儿早起又贪睡闹不起了!”
说着,便先把无情轮椅推入打扫好的小室内去。
一进室内,才关好门,无情已道:“你有话跟我说?”
铁手仍在无情轮椅背后,答:“是。”
无情顿了一顿,才道:“你想问我:是不是她?”
铁手道:“是。”
无情静了下来。
好一会,也说了一个字:”是。”
铁手在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半晌,无情才苦笑道:“当然,她没那么老,她当然没那末老。”
铁手似安慰的补了一句:“既然她没那么老,那么,便可能不是她。”
无情却执拗起来:“可是,那香味,确是她。”
他还硬绑绑倔强强的补充了一句:“别的女子,不会有这个味道。”
铁手不忍拂逆他,只道:“哦。”
两人一时都静了下来。
风在外面呼啸。
雪在外边狂吼 。
一灯如豆,在房中燃烧,时急旋的黑烟,像漾幻出一个又一个骷髅白骨。
隐约,仍有凄然的笛声,无限凄其的箫声。
雪雹打在窗下的木桶,发出“通”、“通”的响声。
——也有点像豉声吧………………
铁手忽道:“你很久没吹过笛了。”
无情道:“我怕笛声忧怨。”
铁手道:“你也许久没奏过箫了。”
无情道:“我怕箫声凄凉。”
铁手忽道:“近日,我结识了一位兄弟,他的二胡就拉得很好,那种凄酸是入骨透心的,但他又偏偏拉得快活无比。”
无情淡淡地道:“但凡精通一种艺术、绝活的高手都如是:别人看去的苦,却正是他的大乐。你敲鼓就有这个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