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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梦醒。

惊醒。

可是醒后更可怕。

噩梦醒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因为几乎在同一时间,客栈里的人都同一时间惊醒(这时客栈已无外人,也没租给外客,根本也没旅人在这时候前来投宿)。

有的人是吓醒。

有的人是尖叫着醒来。

有的人醒来之后还不知道自己已醒,以为还身处噩梦之中。

可见噩梦之噩。

噩梦之深。

而且,人人居然都梦到同一个梦。

同一个女人。

同一种变化。

同一个噩梦!

噩梦最可怕之处,是醒不来。

——每次都梦到同一种噩梦,固然可怖,但大家一齐梦到同一个噩梦,也十分恐怖:因为它让你分不清到底是噩梦还是恐怖的现实,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的?发生了的?还是仅不过是一场相同的噩梦。

但噩梦最可怕、可恐之处,还是:

醒来后,发现不是梦。

而是真实。

他们不期而醒。

一惊而醒。

客栈内旬且着雾。

荒山也笼罩着寒雾。

雾中。

窗前。

有一雪白如刀的女体,做发飞扬在冉冉飘过,好像一切都失却了重量,那刀白的女体,也只似一匹失重的白布、一面随凤的润旗似的,自窗前悠悠冈过。

其中,靠近窗前的胡骄,及时瞥见那空中飘行的女人五官都淌着血迹。

眼尖的胡娇却发现了:

有一滴不是血。

而是痣。

——老大的一颗红痣。

血痣!

那颗痣就长在那女人的下额、唇下。

——这是他们发现那飞尸的第二颗痣!

“是左边?还是右边?”

奇怪的是,孙绮梦对这一点问的很仔细。很详尽。

“右边。”

“你肯定?”

绮梦的脸色很不好看。

很苍白,像一块冰雾凝结在月饼上。

这也难怪,现在,人人心中,噩梦已取代了绮梦,连她自己,也刚自一个噩梦中醒来,旋又进入另一个噩梦之中。

胡娇也不满意“梦姐”那么不信任她,所以语音也有点恼火起来。

“当然肯定。她的脸,就在这边,”她指手划脚,对着窗户比拟着,“那魔女向着我这边来,哪,这是我左手,她对着我左边:唇边有一颗痣,红的,当然就是她的右边了──怎会有错?”

她不但眼利,记忆力也好。

因为对这两点实在有点洋洋自得,所以说起来也有点夸张,绘影图声。

“——这么夜,这么黑,你怎么看得那么清楚?”

“我不知道,反正,那女鬼全身似逆映着白光,全身白得发亮。这几天的月亮不是挺亮的吗?”胡娇不耐烦的呀着嘴儿道,“反正,那也不过是一只女鬼而已——见到一只女鬼,还是一只长有血痣的女鬼,呼味味,真是倒八辈子霉运了,有什么好充的!我要认功,也不争这个——”

绮梦听了,二话不说,“啪”地掴了她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可打得她肢上火热火辣地,可胡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话冒犯在绮梦心里了。

大家都怔住了。

谁也不明白绔梦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只知“老板”今天脸色很难看。

一个平素肤色好到像一颗刚熟透了的桃子的女子,而今变得有点猪肝色,心情怎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一点,连鲁男子的独孤一味也看出来了。

但他也一样看不出来绮梦为何要生那么大的气。

对他那样一个好色的汉子而言,有一个不穿衣服身材极好的女人在窗前飘过,他一定是瞪大了眼。看饱了再说──管她是不是鬼!

——至于一位痔,不管红的黑的灰的还是七彩的,都不关他的事!

他最生气和耽优的,还是他的狗——到底怎么死?失踪的出了什么事?

所以他想胡混过去,劝了一句:“算了罢;”一颗痣算什么呢?就当它长在屁眼上好了!”

殊料孙绮梦一听,脸色大变。

——本来是猪肝色,现在真是像大便一样的颜色。

看她眼里的神情,真似想要恬脱脱把独孤一味的舌头切下来似的。

独孤一味天不怕,地不怕,却怕孙绮梦真的发脾气、那也不是因为他胆小。

而是因为他爱她。

——爱一个人,总难免会怕那个人,爱得深,就怕得深。万一翻了面,断了情,绝了义,就转化为恨得深怨得更深了。

胡娇却在此时哭了。

鸣呜咽咽——她当然觉得自己很冤——但也不至于大声放哭,因为毕竟“小姐”一向是很少发这种“小姐脾气”的。

这时,只听“小姐”阴寒着脸色,对着外面将破晓犹夜未央的荒凉山野狠狠的说了一句。

“好,你既然来了,就来吧——今晚我等你。”

大家听了,都有点不寒而惊。

看到绮梦的神情,更有点毛骨悚然。

独孤一味却以为他颇能体会绮梦的心情——绮梦毕竟是他的“女人”,他在这儿独霸三年尚未“期满”,岂能容人如此放肆?于是长身拦在门前遮住已困夜色逐渐消沉的月华,浩浩荡荡的喊了话:

“死鬼,你给我听着!你别男扮女装:,叫些下三滥的戏子、下九流的妓女来装鬼吓人充数!你老祖我可是不怕吓的,给吓大的!你吃了我狗,毒了我的犬,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煮了你的猪,宰了你的羊,把猪肠换作你的鸟。把羊角插在你的耳朵上!有种,明儿就在这儿跟我一决生死。犯不着吓唬这些黄毛丫头。妇道人家!有种,你就今天下来跟我干一场,我包准把你打得当不了鬼也升得仙!”

他说话的处身地,正在客栈的大门口,对着山峰喊话。

他说得非常英勇。

看他的样子,也十分威风凛凛。浩气长存。

他好像觉得自己快要成为一座雕像了。

绮梦听了,神色好像好过了一些。

至少,明角边儿,还酝酿了一点笑意。

一丝丝的。难以察觉的笑意。

她叹了轻轻的一口气,轻的吹不扬一条轻羽。

然后她幽幽的说:“你知不知道你实在很……”

独孤一味马上回头。

而且是猛然回首。

他容光焕发,群须乱舞,抖擞精神。兴致勃勃的问:

“——很什么!?”

绮梦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