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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她再求追命一次:放过她爹,追命会答应吗?

(追命为什么要答应?他又不欠她的!)

(自己凭什么求人家?只她欠他的!)

-----为什么自己会偏在这时候,面对庄怀飞,却想起追命呢?

也许,庄怀飞和追命,都是相近的人,相似的汉子。

追命常常引人发噱,逗人开心——但他自己却可能是一个伤心汉子。

他的笑很少是打从心里笑出来的。

至于庄怀飞——他的法令纹好像又深刻多了。

敢情是:他不笑的时候还是比笑的时候多。

而且还多出很多吧?

她已经有几近两年没见过他了,只从爹口中听到过他迁升为总捕头的消息。

本来,她想问他:怎么?这两年过得开心吧?快乐吗?可好吗?

一个女子对她关心的男人,大抵上想知道的就这几件事。

但她没有问。

问出口的是:

“那些财宝还在吧?”

——“你会给回我爹吧?

万一他答“不”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里都是他的人。

这地方是他的地盘。

——爹已成了“过街老鼠”,自己等人,自然而然也成了终日惶惶然的“丧家之犬”了。

他只要答一个“不”字,甚至不回答,只摇摇头,便谁也奈不了他的何。

他是应该“报仇”的。

问题是:他会不会报复呢?

她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有点纳闷:为何爹要派我来“求”他?

求人的心情,一如冰上的蚁。

一个美丽的女子本来就不该落难的——一旦落难遭劫。“美丽”就会成为她的护身符,同时也容易就变成了她的负担。

第四章 我不一定都能办得好

“你是在怀疑我?”

“我是想问清楚。”

“如果我不打算还给你爹,你根本就不会见到我。”

离离只觉得喉头一热。真的想伏在他雄厚的臂膀上大哭一顿。真的。不过他已经有恋恋姑娘了。那也是真的。但他仍然会把(那么大笔的)财宝给回我们。那更加是真的。

她觉得他仍是有情义的,这更加是千真万确的。尽管她也有点儿弄不清楚:这是情还是义?对她还是对她爹?

“令尊大人既然放心把东西交了给我;”庄怀飞脸无表情得像有一张不属于他自己的脸,“他需要的时候,我当然会物归原主。”

然后他的下唇拗了拗,算是笑容:“那本来就是你爹的东西。”

“你爹要我办的事,我一早已准备好了,现在各处风声都紧,我不一定都能办得好,但我会尽力把事情办妥。”庄怀飞用手搓揉着他自己右腿的筋脉,半个身子,往左边斜撑着,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话音的稳定:

“现在的情形,很有点严峻。令尊的情形,朝廷已转达到这儿来。这里的州官高阳一得,是个很有为的利害人物,他手上的师爷谯溪雨,更是麻烦的家伙。”他拍打着自已的右腿,“今天他们在鄙县叙议,可能商量的就是捉拿令尊大人的事——他们并没有邀我共议。这不寻常。”

“你是说……”她很注重这一点,“他们已开始怀疑你了?”

“那也不见得。”庄怀飞仍在拿捏着自己腿上的穴位,“不过,若有什么行动,得宜快。”

我知道形势紧急。”离离垂目,对剪着弯弯的长睫,“在渭水上,我们就受到‘飞天螳螂’的干扰。”

庄怀飞微微吃了一惊:“唐郎!?这人也是难缠人物,是司军监唐大海的兄弟,为人甚为好色。”

离离嫣然笑道:“就是因为他太好色,所以才让我们给收拾了。”

庄怀飞怔了个半晌:“杀了?”

离离用了一种柔静的语音道,“死了。”

庄怀飞又缄默了一阵,才霍然道:“那事情得尽快办好。唐天海量小气狭,有仇必报,只要发现你还在这里,定必不死不休。”

离离抬头,看着庄怀飞。不管她如何化装,处境如何寒酸,但都掩映不住她目中的丽色。

“东西你准备在何时交给我?”

“令尊几时才到?”

“他……你不必等他了。东西可以先交给我。”

“这……”庄怀飞稍有犹豫,随即说:“当日,吴大人委托我办这事的时候,的确说过,除了他自己之外.你来也一样-----但其他人传令、代行,决不可以。”

“我爹恐怕要撇开追踪的人,得费一些心力……你知道。追命名捕是个甩不掉的人物。”

“那你拟几时离去?”他别过头去,不去看她的眼色。

“夜长梦多。”离离毅然道:“东西一到手我就走。”

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出了一个女性妩媚中少见的狠色来。

虽然狠,可是仍然很妩媚。

“那好,”庄怀飞搓揉着自己的腰腿,一语定江山地道:

“明天一大早就办,就这样决定。”

离离却问:“事不宜迟,为何不在今天?”

庄怀飞只悠然的望出窗外,悠然道:“东西仍在山上。天快晚了,晚上怎么上山?上得了山,又怎能保东西不失?”

“哦。”离离明白了,随他目光望去,窗外山影空蒙。

窗内有书。

满室的书香。

“你还是那么爱读书?”

“没有颜如玉,书中仍有黄金屋嘛!”庄怀飞打趣地道。

离离白了他一眼,啐道:“谁说你没有颜如玉?你在这里还恋恋风尘不肯去哩。”

然后她正色道:“本来,爹要我来问你的意思:这些财宝本来你也有份,事前说好,你占一成。如果你肯随我爹亡命天涯,保他平安,爹说欢迎你一道同舟共济,度劫克难,他可以分你三至四成。这一路上,就我们父女和几名旧部,没有别人了,那里安然便为家。你若能与我们一起走,那就最好不过了。”

庄怀飞的眼神仍望向窗外。

山在虚无飘渺间。

山如一位亘古以来站立在那儿的巨人,不动如山,但山意却充斥天地间。

离离没有等他回答,已经把话说了下去:“你知道我在要回那笔财宝之前,为何却没问你是否一道走这句话?”

庄怀飞负手,回道,问:“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离离说,她的语意里还蕴有一种很奇特的韵致,楚楚动人,“你有了恋恋姑娘,所以你不想离开这里。”她好像是笑了一下,又说:“大好男儿,就要终老在这山野乡镇里。”

庄怀飞紧拗着唇角,用手搓摩着腿,望向窗外。

窗外有一棵大树,看似满树红花,却是满树红叶,映着午后逐渐转苍茫的天色,庄怀飞看得眼也红了,脸色也苍茫一片。

窗外天欲雪。

“但你也不必担心。我己跟爹分析过了。他说,就算你不跟来,他也会分给你两成,以犒赏你护宝之功,有了这笔财富,你只要够运,要成为一方之主,决非难事。你一向志大才高,只欠缺了些运气。”离离一面拭抹掉脸上的易容,一面交代清楚,现刻她的面容已捣得一塌糊涂,已分不清哪一处是真眉真目,仿佛只有她的语音才是最真实的,“这之后,咱们就各奔天涯,各走前程,谁也碍不着谁的。”

欲雪未雪。

庄怀飞欲言又止。

他当然听出离离语气中的雪意。

-----她的心里已早下了一场雪吧?

他本来想说什么,可是终于还是没有说,到头来,他只是说:

“也许,你猜对了。你赶快去换洗一下,洗去易容之物。今儿你就跟恋恋、小珍。沙姑娘。姑姑她们一道,她们不知内情,万一有人找上你们麻烦,也会投鼠忌器一些。余事由我应付。”

离离很不高兴他那似是无动于衷的回答。她很想找个什么事情来刺他一刺,来证实他仍然是以前那个他,至少,是个有激情、有血性的汉子:

“我看得出来,你的脚有点不妥。爹说:你的右腿受过伤,而且还伤得很重——”她冷俏地道:“其实,你就算有心,恐怕也无力。千山万水难行,天涯海角走不了。”

他霍然回身,翟然的道:“我的脚还没断。我不愿与你们同行,是因为我是捕头,你们是寇匪。我不抓你们,是因为吴大人。我欠他的情。我蒙他的重托,代为保管的事物,我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管那是什么,我会交回给他,但不会收他的酬谢。”

他的语音是一场早雪,到未了结成了冰:“其实你不用告诉我那是什么,值多少,我不管。我只负责交回给你。你也不必激我,我不相信运气,我只相信我自己。也许,没有运气也是一种运气。悠转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本要神仙过海,却成小鬼上岸,那又何妨?那也无妨!我要帮你,就一定帮你。我去留由我自己来定。你激我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