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这一点,庄怀飞目光杀气乍现又敛。
“现在是谁守这儿的大本营?”“您。”
“除了我?”
“杜老子。”
“他在哪里?”
“衙里侯命。”
“消息有无错漏?”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庄怀飞脸上依然阴晴无定,“你知道的,这次事关重大。”
“消息都正确无比。”红猫毕恭毕敬的说:“头儿是知道的,小人错不起,错不得,为头儿办事,小人也无胆犯错。”
“好,”庄怀飞先想了想自己生平最痛快的事情之一,然后才挺胸。举步,抛下给红猫一句话:
“我这就去有作为坊。此处就交给你了。”
“是。”
“还有,”庄怀飞欲行忽止,返过头问:“你认为谢大人这一次为何宁可找了老何去,也不召我一道赴邱县与会?”
“小人不敢说。”
“你说。”
“小人认为……谢大人是十分倚重你。现在正值告急,多事之秋,若谢大人,唐司监都离县去了,头儿你不在这儿镇守大本营,大人怎放心走得下?”
“说下去。”
“……小人的意见就是这些了。”
“说。下。去。”
“真的要说?”
“噜苏!”
“小人………”
“尽说无妨!”
“小人以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谢大人和司监大人可能对头儿你……已经生疑。”
庄怀飞默然。
他敛定心神,又在回忆他比较开心,得意的一幕,然后才说:“好,我先进去,那船得备好了,随时听候,事关重大。”
“是。小人一定会好好打点一切。”
红猫仍然恭恭敬敬。
他“小人”前“小人”后的,是因为确知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本领、太好的运气。太高的武功,但只要他再这样恭恭又敬敬的恭敬下去,持续这般惟恭惟敬肃然起敬下去,他也许就有机会做一个“得志的”或是“有钱的”小人。
——当“小人”其实有什么不好?当朝大傅梁师成,今朝宰相蔡京,乃至方今上将军童贯,莫不都是得志、得势,得权,又得到信宠的“小人”而已!
庄怀飞一步入“有作为坊”,就觉得很不对劲,也很不对路。
他先看见那个丫环。那丫环是个清水脸蛋儿的女子,本来长得一张芙蓉脸,梳了两道辫子,说话的时候,巧得连辫子仿佛也有表情。
他记得她开心的时候,让受苦的人看了也觉甜,受伤的人也会开心起来,连孤独的人也觉得有了乖巧柔顺的小女伴儿。——可是,如今,这女于却流露了一种忍哭的表情,大抵她受委屈多了也久了,以致她一看见庄怀飞的时候。想笑,却两行清泪流了出来,未流到脸边己在玉面上抹了两行灰。
他当然认得她。
她是离离姑娘的近身丫环。
小去。
另外一个壮汉,狮鼻阔口,尽管全身破破烂烂,到处是伤口,他也不管这个,就一身破破烂烂满身伤口但仍大刺刺的站在那儿。
他也认得这个汉子。
这是武将呼年也。
居中的是一个文土。
他留着小胡子,鬓发很有点凌乱,眉字间很有点风霜:
举止间很累,也很倦;神情很无奈,也很恫然,惟其流目顾盼之间,依然别有一种幽情思放,默默动人。
那怕是如今沧桑。高乱之中,诗书之气,风雅之姿,依然犹在。
那人一见庄怀飞,如释重负,忍不住叹了一声。
“你来了。”
虽然眼熟,可是庄怀飞却不认得他。
第三章 坏人有喜
对话持续。
铁手一到邱县,一进入高阳府,就觉得不对劲。
气氛不对。
杜渐是个知审刑部里有名的干员,外号“铁面无私”但他看去只是个平凡得有点平庸的男子,长相就像是个慈祥的老男人——他的确也是五个幼童的公公。别人嘲笑他未满五十,便已“四代同堂”,他就笑说,“我好命。”因为发生的案情重大,他也被调遣过来,助铁手办案。每次他与铁手齐办案,他也笑曰:“我好命。”盖因有铁手在,他便不必冒险犯难,而且准能破案。
上风云是省总捕头,外号“上穷碧落下黄昏,他要抓你走不掉”,很长,但很实际,因为说的是事实。听说他本来是一名飞贼,他当飞贼的时候,谁也抓不住他,到他任职衙差的时候,到哪里上任哪里便没飞贼。此刻,他神色凝重,使得本来就长得愁眉苦脸的他,更愁眉不展。满脸愁容。
高阳一得平时好戏谚,而今也显沉重。
军师详溪雨还是老样子:平常听人说话的时候,尽管反对,也一味点头,连他自己说话的时候,也老把头点个不休。而今,他自己既没说话,而就算在没有人说话的时候,他也径自在点头。
虽然他把首颔个不休,但以他的足智多谋,谁也不敢忽视他的分量——他的外号也正好叫做“足智多谋”。
谢梦山的长相很文雅,很秀气,但气态却不动如山。他一向衣饰光鲜,也一向正襟危坐。
随他而来的唐天海,是个臃肿肥大的胖子,只一双圆目,骨溜溜的,又乌亮又灵动,余则脸肉横生。
这几个人都是武林中、江湖上。六扇门里,官场军方和县省地方上首屈一指的高手——
地位,声誉。武功上都名副其实,而今都聚于一堂。
铁手一来,他们便立时会议。
铁手知道这些人会参与这件事,但会那么投入和紧张,这并不寻常。
向来,他办的案子都不寻常。
——当然,寻常事,又怎会让铁手名捕接办?
瞧溪雨开章明义就说:“皇上下了密旨,要上风云通知省里县里的办事人员:吴铁翼的案子要严办。”
——难怪会这般阵仗了!
铁手向上风云道:“这件事是谁上呈的?”
——原本,吴铁翼有大将军童贯撑腰,决不好办,一般地方官都不敢沾手,就算告状入京,只怕也呈不上去。
上风云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受害的家族,有两门是皇帝的外戚。”
——难怪!
上风云补充道:“所以这桩案子不但要严办,而且还要急办!”
高阳一得接道:“所以,下官才把杜先生和铁二爷都请过来,也请梦山兄,天海贤弟共议。”
铁手道:”吴铁翼确是十恶不赦,罪无可恕。问题是:
他可逃往山西、折首返京,不一定便来此地。”
高阳一得笑而不答,望向他的师爷。
谁溪雨点点头,道:“他来了这里。”
铁手一句就问了下去:“你亲眼看见的?”
谯溪雨答:“不。”
说这个不的时候,他居然还点点头。
铁手的语气有点严厉,“此事非同小可。吴铁翼著走此路线,‘捕老鼠’行动则应集中全部人手在此地布署,怎可以相信未经证实的猜揣?”
谯溪雨仍然在点头:“我是没看见。”
然后一个声音又响又粗又沙哑的喊:“是我听到的。”
大家转过面去,发话的是客座的司军监唐天海。
他还在喊话:“也是我看到的。”他补充了一句:“我亲眼看到的。”
谢梦山在刹间涨红了脸。
但他还是巍然端坐。
“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
他跟唐天海一道管辖武功县军政大事,既往来频密,一向也合作无间,两人之间亦情同手足,而今,这么大的事体儿,唐大海却不先通知他,竟先行密告邻县上级高阳一得和其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