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并不算意外。
因为,他们一早已听孙绮梦和张切切说过,猛鬼庙内,确有如此场面。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无情感觉到:习玫红温香的气息。她悄悄
地向他肩腰挨过来。
此际,他们都有同样的冲动:挑开红布、灰袍,看一看到底是何方妖物?还是
哪路神抵?有没有切切、绔梦她们所说的那么唬人,那么惊怖!
就在此时,火舌一长,然后,熄了。
庙里恢复一片黑暗。
庙里有一大群匍伏忏悔、跪拜求饶的神抵,还有两具“不知是什么东西”,以
及,还有三个人:无情。
聂青。
习玫红。
这次眼前一黑之时,大家可都完全有了防范和戒备。
他们三个人迅速走在一起。
所谓三人“走”在一起,其实是习玫红和聂青,就在火捻一熄之际,已迅快地
左右围拢向无情。
无情在核心。
他虽然残废,但在三人之中,依然是龙头,是领袖,也是重心。
聂青很冷酷。
习玫红很骄做。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瞧不起无情。
也不敢瞧不起这个有残缺的人。
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需要壮胆,或是为了温馨,习玫红偷偷伸出了手。
她要伸手去握住无情的手。
可是就在她指尖沾着了无情手指的刹那:无情缩了手。
一一一无情地缩了手。
习玫红的手指,一直就僵在那里,像一只死了的手,在黑暗里。
就在这时,火光又亮了。
第二度火光。
火,这次就在无情手里。
他燃着了火捻子。
庙里又重新有了火光。
亮光。
“你身上的火器可真多。”
这是火光亮起后的第一句话,是聂青对无情说的,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赞誉,
或是讽嘲,抑或是嫉妒。称羡。
“你身上的毒味很浓,”无情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兵刃暗器味更重。”
聂青的脸又青了。
眼更绿了。
他看那些诡怪神像的眼色,就像僵尸遇着了人。
至少,是僵尸闻着了人味儿。
但在火光重燃后,无情视线第一眼就落在聂青的手上。
他手里拿了一件东西。
无情还没有问,聂青就已经感觉到了,因为习玫红也向这事物注目。
他只好先行说明:“刚才,还没有亮光的时候,这儿‘啪’的一响,我立即抢
了过来,就抓住了这件玩意儿。
可是,习姑娘的刀也就到了。“
习玫红点点头:“我也是听到这一响。我原跟那白骨精打了几个回合,忽然,
整副白骨就不见了。然后是门给震开,有人冲了进来。我一时不知敌友,只知那副
白骨就在眼前消失,就一直留意声响,一有动静,立刻下手,结果一一”
聂青苦笑道:“结果是给我迎面一刀。”
习玫红没好气他说:“你的鬼爪子也不饶人。”
无情解围道:“习姑娘可不止给过你当头一斩。”
习姑娘咀里可不饶人:“你的头壳可也硬朗得很。”
幸好火焰晃动,不然,无情这次红了脸,难免让人发现。
他清了清喉咙道:“所以,这一件事物,是敌人故意发出来的。”
聂青道:“他的目的是要我们自相残杀?”
习玫红伸了伸舌头:“幸好我收下得快,没真的一刀所了下去,否则,你可鬼
头不保。”
聂青本来要接下去,但用一对鬼眼去瞟了瞟习玫红尖挺的胸,就只阴阴地笑了
笑,没把话说出了口。
习玫红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霎地红了脸。
她的刀,在火光映照中,仿佛更白。
无情也感觉到了,他连忙说:“那像一块石头。”
聂青沉重地道:“这不是块普通的石头。”
习玫红这才转移了忿葱,好奇的俯视,饶有兴味地端详,然后疑惑地道:“这
么清,这么晶莹,又透着爆彩,难道是水晶?”
无情看着聂青。
聂青的脸发青。
两人一齐点头。
“水晶。”
两人都说。
两人都想起一个人。
——谁都不希望会遇上这个人。
尤其在此地、这时候!
白骨精 第六回 棺棺相护
习玫红的神情是不明所以。
她大概弄不明白:一颗小小的水晶石,有什么好担心,有什么值得沉重的?
她反而想起一件事。
于是,她语带担忧地问:“可儿和日月,他们还在外边,岂不危险?”
无情看了她一眼。
眼色里,有感谢之意。
“不碍事的。”他的话是开释对方,但语气也有点沉甸甸的,“我一早已跟他
们约好,我闯进来,他们守在外边就好。”
习玫红依然不放心:“我看,外面也不见得安全。”
这点确然。
无情同意:“所以,我们越快出去越好,不过,再快,也得办完事才能走,不
然,就是白跑这一趟。”
这一趟,路不好跑。
所以决不能白跑。
“看来,如果要不白跑一趟,”聂青脸色森然发青,“还是要去揭一揭这些布
幕后面的真相才行,”
说的时候,他盯着那悬挂着的神龛。
无情点点头。
他明白聂青所指的“布幕”的意思。
他盯着的是判官桌后面的阴影。
刁玫红却忽然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她还不等聂青和无情回答,自己已抢着说了:“这儿没有灰尘,也没有蛛网,
连蟑螂和耗子也没一只;跟张大妈、孙老板说的不一样。”
一言惊醒梦中人。
无情、聂青对习玫红不免有点刮目相看。
一一一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庙,怎会没有蛛网灰尘!?
无情向聂青点点头,然后才道:“你说得对。这儿的确常有人来,而且打扫干
净。看来,这庙里牛鬼蛇神,啥都不缺。”
聂青向无情打了一个眼色,道:“我看不只是庙里闹鬼出神,主要是在洞里更
有好戏上场。”
习玫红也有点斗志昂扬:“猛鬼洞就在庙的后院,我们要不要先去那儿一探究
竟?”
“要!”
两人都异口同声他说。
“不过,要探猛鬼洞,得先做好一件事。”聂青又向无情眨了眨眼里两丛绿火,
“我们可不想给人兜截住后路。”
“什么事”
习玫红问。
“揭黑幕!”
“找真相!”
无情、聂青各发出一声断喝。
聂青叱声一起,人已飞掠。
无情语音未了,双手一振,夺夺夺夺夺夺夺,又笃笃笃笃笃笃笃,连声,十四
道暗器,七道金光,三点星火,四簇银光,分别直打那龛里的神抵,以及判官桌后
的阴影!
快。
而且出奇不意。
待习玫红发现他出手时,他已出了手,而且暗器已经打着了目标。
而且是两个目标。
无情的意思,是要先钉死这两处可疑的物体,然后,让轻功极好的聂青,去攻
取其一,揭露真相。
他旨在替聂青护法。
他没料到的是:聂青果然急掠而出。
果然及时配合,而且即时发起了攻击。
但他不是向神龛和判官发动攻势。
而是像一条青翼飞龙,飞旋至殿堂之上,平平掠起,背上腹下,双掌平平向下
推出,青焰狂飚,“砰砰”二声,震开了两口棺木的盖子。
殿内总共有十六口棺木。
分左右两排平放。
聂青左手攻前排第四口棺木,右手攻后排第六口棺木。
棺盖震飞。
他居然发现棺木有异。
而且,在他出手前似已准备:那一口棺木内会有异物。
他一出手便认定了,而且跟无情的设想不同:聂青志不在神像、神龛和判官桌
后的阴影。
而是棺木!
棺盖震开。
里面各升起一道紫烟,一蓬蓝雾。
但烟雾为聂青掌力的绿意所摧,飞刮四散。
无情捂鼻,向习玫红呼唤了一声:“别吸入”
忽然,一股剧烈的阴风袭来,“噗”的一声,无情手上的火捻子,只剩下几缕
焦烟。
庙里又全归于黑。
但在这一回乌暗未全面侵占视野之前一霎,无情仍清楚地瞥见,那两口棺木里,
陡地急弹出两件“事物”: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一副白骨!
真的是腐尸!
真的是白骨!
腐尸和白骨,一齐向聂青发动了攻击。
聂青仍在半空,居高临下,袭击棺榔!
那腐尸和着恶臭,一动则发出肌肉撕裂的声音,身上的霉肌与烂肉,每一下舞
动时都扯裂了几块,像暗器一样,连同它的残肢败肉,一起攻向聂青。
那白骨则发出吱呀难听的怪声,像机件少了滑油剂,一边发出暗哑折裂的声音,
一边骨打胳撞,攻向半空中的聂青!
腐尸真的会动!
白骨真的会武功!
两口棺材里的“异物”,竟会互相卫护,联攻来敌!
——聂青可应付得了这两件非人非鬼的东西!?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火捻子熄了。
腐尸和白骨的残像,仍停留在一片漆黑时的眼瞳里。
火光一灭,无情马上省觉:只怕聂青要遇险了!
因为在黑暗里,聂青定比不上那两只怪物对周遭环境的熟捻!
无情急忙要打着另一片“电光火石”。
火石才掏出来,忽然,他警觉到有一道金风。
刀风。
当头劈下。
刀风未至,刀意已伤人。
这一刹那间他至少有十六种方法。十二种暗器,能在刀锋劈到之前,把对方杀
死。重创,至少也可以将之逼退。
可是他发现,这当头一刀,不是主角。
要命的一击在刀风扑面之侧,一股尖锐但完全不带破空之声的细长事物,正斜
里刺到!
无情及时一侧身,推动轮椅,往前一冲!
那一刺,“嗤”的一声,在他脑后,险险掠过。
然后,他鼻端里闻到一股香风。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接着下来,有“吱”的一声,刀风突然在极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转、一折,又追
砍无情的后颈!
刀口未落,刀气已煞人。
无情至此,忍不住叫了一声:“是我一一”
话未说完,忽然,身下一悬,轮椅一空,整个地方忽然往下坍塌,轰地一声,
无情只觉整个人往下落翻,仿似要落到一个无底深渊去!
白骨精 第七回 落场白
刀风自头上划了过去,但无情连人带椅,已往下翻落。
下面到底是什么世界?
人间?地狱?
无情无疑是着了陷阱。
——如果他双足能行,说不定,这一下便埋伏不着他。
但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在黑暗里,危险中,感应只要稍有疏失,即易为人所趁,无情在还未及燃着另
一次火光之前,就是这样往下沉坠。
他连人及椅往下翻,只听上面焦急地传来了半声:“小心一一一”
但语音已给切断。
因为那地板的机关已迅速合上,密无缝隙。
最令人意外的是:无情在全然的黑暗里,往下翻落,下面却不是黑。
而是光。
无情眼前一亮。
接着,是刺眼的光。
令人乍然间完全无法睁开眼来的大光大亮!
纯然的黑暗下面,居然是一片光明。
而且是如此刺目的光。
杀人的明。
——真要人的命!
无情翻落而坠,竟落在一片光明里。
在极度光灿里,他全身都暴露在强光里,而且,还正是失去重心,往下翻落之
际。
也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要是别的高手遇上这种失足场面,就算再慌惶,狼狈,也会设法先让双足沾地,
立稳桩子,先图防卫,再行反击。
可惜无情不能。
他的脚无法站立。
轮椅翻落。
黑暗地狱一面竟一片光明。
光夺视线。
地板复合。
——只要地板的机关一旦重新接样,无情就算是插翅也再飞不上去了。
而且,无情只要翻坠下去,地上一定有更凶险的东西正在张嘴吞噬他。
无情此际,上无去处,下临绝境。
——也许,只有这一瞬间,无情在往下翻坠,上不到天,下不抵地的情形下,
还有瞬间的安全。
只是,这种“半天吊”的情势,又岂可延宕,焉能长久?
世事就是这样奇诡。
也许,无情正是因为这半坠不堕的情况,最是安全,所以,他就在半空凝住了,
既不往上翻,也未再向下坠落。
——为什么竟可以这样子!?
原因只有一个:地板一塌,无情虽然连人带椅往下翻,他也无法止住丛势——
轮椅毕竟不是双足,无法藉力翻腾而上——但他却在临危中做了一件事:他的左手
往上一扬。
“嗖”,长袖洒出。
当机关回笼,原来地板即将复原之际,他的袖子已拂了上去,于是,地板一旦
飞快接缝,就夹住了他的袖子。
卡住了。
机关夹住了袖子,无情的整个人,也因为袖子之故,在半空中,离地板(现在
成了天花板了)不到二尺之遥,顿住了。
人是陡然顿住,没再往下坠但在胯下的轮椅,当然不会因而也凝在半空,所以
继续往下坠落。
可是问题是:无情不良于行。
如果他的轮椅一旦离开了身,他又以何代步?
何况,一个人身上不可能带大多的兵器、暗器,他大部分的暗器,都装在轿子
上,或藏于轮椅中,一旦他的人与轮椅脱落,遇上敌人,又如何反击?
所以,就算他不往下翻坠,就只轮椅脱落、对无情而言,也是足以致命的。
不过,轮椅也并没有往下坠。
因为无情还有一只右手。
他在翻倒下坠之前,按了一个扳掣。
这掣一按下去,轮椅立刻弹出一个皮索,拦腰扣住了无情,使得他的人,已连
着轮椅,而因为他的左手袖,给里面的机关卡住了,所以,他的人既不往下翻,轮
椅也就理所当然地不往下坠。
现在,“半天吊”的无情,在一片满溢的强光中,就看他的袖子,能不能承受
如此巨大的扯力了!
说也奇怪,无情身上着的看似普通,凉快。单薄的衣衫,居然能经受得起这相
当沉重的牵扯力,一点也没有崩断,撕裂的情形。
莫非是,无情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早已换好了看似平常实殊异的布料,来挽
救自己于危劫中?
可是,谁又会料到自己有日会遭受这样奇特的危局?
如果能预料自己会处身于此劫局,那又何必身堕劫网之中?
无情就是不落下去。
他撑住了。
也给卡住了。
一时既不能上,也不能下。
他该怎么办?
一一人生,不是常有这等情状?
就在这时,尖锐的呼啸急剧响起。
十数,乃至数十道银芒,在强光中自下而上,飞射向无情。
射到一半,相互撞击,再在强光中发出银光星花,变成从四面八方,疾射无情。
此际,无情一手指天,身连轮椅,上不到天,下不及地,最难设防,最是尴尬
狼狈之关头!
白骨精 第八回 半天吊
百数道飞针,撞出星花,分不同角度,甚至在死角楔入,射向无情。
无情一已翻坠下来,好像心里早有了准备。
他好像早已知道,必会面临这种攻袭。
他已算准了会遇上这种危机。
他临危不乱。
只不过,他一手撑天,双足苦不能移,下半身连着轮椅,全身部暴露在强光中,
不乱也没有用。
与他一起攻进庙里去的习玫红,聂鬼王,全部在上面作战,谁能分心过来解他
之危?
没有。
人生有很多重大战役,都得要自行孤军作战的。
有时,是你选择战役,有时,却是战役选择了你,你又没有了选择。
你只能好好地打完这一场战争。
并且要打胜仗。
更重要的是,不管胜败,都得要活着回来。
活着才有希望。
敢于应战的,反而常能不死于战争。
——战争选择了你,是因为敌人要你怕他;你选择了战争,是因为你要敌人怕
你。
无情现在的处境,当然不是他的选择。
也许,他既已跌坠下来,何不任其落地,反而不像如今半天吊那么危艰、惨情。
强光中,无情已无所遁形。
无处可躲。
无地可容。
无法可施。
无以自存。
有。
无情一拍轮椅。
“波”的一声,轮椅周遭,突然升起了一个罩子。
几近透明的罩子,一下子充了气,银针全刺在上面,它不知是用什么质地做的,
竟完全没有给戳破。
无情就在罩子里。
他人在安全套里。
针纷纷落下。
针落地之后,忽然发出嗤嗤滋滋的声音,迅速溶解,发出臭味。
也就是说,如果无情直直跌坠下强光地面,会发生什么事,那是可以想像,但
不敢想像的。
不过,他的一劫是过去了,但劫难并没有过去。
忽然,强光更加强烈,简直足以焦金熔石;每一道光,部那么锐厉,比刚才更
强十倍,二十倍,乃至三十倍!
强光像暴徒一样、暴行一般,一起爆炸般向无情激射过来。
本来,连飞针也刺不透的安全罩,竟因这强烈的光和热,而开始消融了。
且正在迅速融解中!
这安全仑一旦消融,无情又得重新暴露在危劫中,而且,强烈的光线将会炙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