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

 


猿猴月 第三回 月光光,心慌慌

  好多了。
——进入了“绮梦客栈”后的罗白乃,也有这样的感触。
早知道这儿闹鬼,他就不来了。
——就算是打锣敲鼓吹唢呐八人抬大轿十二人掌辔大舆,他也决不会来的。
他最怕的就是鬼。
他本来是不信有鬼的,但在小的时候,大人见他胡闹,总是拿鬼来吓唬他,一时也能镇压住他的顽皮。
待年纪稍长了些之后。他又不信有鬼了,还敢为了讨好村里一个美丽小女孩的欢心.他跟他的第一个情敌双方打赌到乱葬岗过一个晚上,看谁没种。
结果,他对手孬种,不敢去;他是去了,自个儿去,睡到半夜,有人推他起来,他惺忪翻了翻身,让“它”钻出来,然后才省觉,是地底里有“东西”多出来,猛睁开了

眼.就看到地底里伸出了一只手。
他愣住了。
吓傻了。
然后。又在土里伸出了一个脑袋。
那脑袋伸了出来,脖子以下还埋在上里,本来是背向他的,忽地转了过来,然后,跟他一笑:
后来怎的,罗白乃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物”的眼好红,舌头很长,一笑,舌头就掉下来了,像一条鳗鱼,断落在地上还会蠕动,那乖乖的好家伙还要去捡,结果,

连眼珠都掉落到地上去了。
这以后?提都不用提了。
罗白乃已脚底加油脚尖装弹簧,飞也似的没命也似的、溜了。
难道是梦。
结果,他也是“没种”过上一夜。
也不知他是不是跟鬼有缘,以致日后他时常见鬼,见个不停。
有次在乡野行脚,遇上了只鬼,披着蓬毛,脚不沾地,口里还衔了个哇哇大哭的婴孩。
——后来,才听得师父分析,这可能是个轻功极高的“拐子佬”,专门偷盗人家的小孩!
有次半夜到野地草丛里大解,解了一半,只觉下边凉嗖嗖的,好像有个风口,他往下一望,却见一张大口,两只比海碗还大的赤色巨目。他大吃非同小可之一惊,那“怪

物”吱呀一声,便在草丛里一窜二跳的就不见了。
迄今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大概不是吃屎狗。便是吃屎鬼!
有时候,他也不是遇上鬼,而是遇上比见鬼还奇的事。
他有一次到了“一山石”一带办事,在一处野店里跟一个师弟两个师妹正在说得大花乱坠,口沫横飞之际,仰脖子灌了碗水,放下了碗,再要说下去的时候,却发现同座

的人一个也不见。自己人在家乡“火炭亭”的一处地府阴公庙里跪拜着,事情发生得那么奇。那么诡橘,偏生是他也记得自己曾来过这座庙这样跪拜过,而跟师弟妹高谈阔论

也明明是刚刚的事呀——以致他一时也弄浑了:究竟是哪一件事发生在先,哪一事发生于后,那一桩事儿是正在发生着?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他遇上的还真不少。
有次他在跟王小石逃亡的过程中,在一个叫“水天围”的道观里过宿,到了半夜,烛火明晃,有三五个道骨仙风的长者来跟他聊天,罗白乃本就健谈,能言善道,于是对

方殷勤劝菜下酒。他也谈个不亦乐乎。忽听三姑大师唤他,跟他说,“你在跟谁说话?…罗白乃四周一看,人。都不见了。
──刚才明明还围在这里的!
如果是梦,怎么地上真有酒菜,还有筷子杯碗数副。
三枯听了,只微微笑着一指。
她指墙。
墙破旧。
墙上有几幅旧画,画中有几个人,有男有女,恰是刚才曾跟罗白乃言笑甚晏的老者。
只不过。这些幅像里的人。有的死了三四年,有的已死了两三百年!
那一次,罗白乃心底里认为:
是三姑大师及时出现救了他。
——因为他们正谈到羽化登仙极乐无穷的话题,那几位“仙人”刚好已有意要带他去“走一趟”呢!
还有一回,他遇上同门师弟“虎尾棍”孙看前,孙看前一直在笑,嘴巴愈来愈大,舌头愈来愈长,也愈来愈红,眼看红得要溢出血水来了,他们俩谈了老半天,谈了许多

他们“鸳鸯蝴蝶派”的大计,眼看要日落了,孙看前这才告辞。
依依不舍,匆匆而去。
晚上,他遇上师父班师和另一个师弟“冲锋枪”余顾后,谈起来方才知道,孙看前在两天前跟“飞斧一族”遭遇战时已然惨死了。
──那么,他遇上的,莫非是……
不堪设想。
──也着实不堪细想。
最好不要去想。
幸好,罗白乃虽然是怕鬼的胆小鬼,但他毕竟有个好处,——对他自己而言,还是个大好处,那就是,“说不想便不相”。
没有思想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正如牦牛不会怕鬼一样。
但真正有思想的人也不见得会害怕。
因为遇上问题与恐惧,他们会去面对它。而不是怕。
可是,对罗白乃而言,接下来发生不可思议的事,使他比任何一次都更惊怖心慌。
月亮很亮。──却不知怎的,心里总是很有点慌惶。
看得出来,不只是他慌,就连一直在客栈内的一众“女英雄",都在荒荒的月色下,心中也都慌慌惶惶一入屋,一坐下,罗白乃发现众人刀兵未收,“梦姐”已单枪直人

的问:
“你是怎么会来这儿的?”
——看来。她习惯问人,很少人敢询问她。
她显然是这儿的“大姐”。
她的父亲也是东北武林大豪中的领袖:一贯堂总堂主孙三点。
——他那一招凤凰三点头,和半式“三点尽露”,据说是枪中之神,尽得枪法神髓,无人能出其右,亦不及其左。
——而她,便是他的女儿。
而且她又长得很出色。
枪法也很好。
更且,很有领袖的能力。
——这儿又是她的地头。
何况,自己确是不速之客,何况她们的确似如惊弓之鸟,外面也不知到底是啥牛鬼蛇神,总之强敌寰伺。
所以,他也十分知机的,把来(此地)龙去(最歼是办好了案,抓了匪首)脉跟她们一五一十的说了个一清二楚。
这时候,他才知道她叫“绮梦”。
而她也把身边的人:张切切(大个儿),何文田(女扮男妆)、李菁菁(好看而不美),言宁宁(美得不顺眼),还有一个很小很巧很伶俐但只怕要比罗白乃还胆小(因

为她一直吓得躲在有依靠的实物旁,不管那是一张桌子,还是一张椅子,甚至那只是一窝被子)的杜小月。
以及那躬背丑汉铁布衫。
──据说他姓铁,真的叫做“布衫”。
罗白乃听了,因为看见这巨汉一直在暗里狠毒的盯着他,而且,他手上的巨锤并未搁下,所以故作轻松打哈哈。
“你在家里是不是有十二位兄姊?”他满脸笑容的逗着说,“如果是,那外号不妨就叫‘太保’,你只要打横着走,就是‘十三太保横练’了嘛──”“十三太保横练”

也是一种硬门功夫。据说练成足可刀枪不入,罗白乃故意拿这来开玩笑,却见那巨汉一点笑容也无,满脸斑烂,眼色更寒更歹,更恶更毒。
罗白乃打了一个寒噤,说不下去了、笑容就冻结在脸上。
却没料到那驼背巨汉沙嘎着声音道:“我的确有一个师兄,姓金,名字就叫做钟照──因为跟他开玩笑、闹着玩的人,都死了。四年前,我与他分别时,所知的已经死了

两百八十一个。”
这之后,他就没说下去了。
罗白乃的玩笑也就没开下去了。

 


猿猴月 第四回 椅梦

  罗白乃因此才一一得悉店里的女子(及一个驼子)。
他这才知道:
原来客栈里还有两个女子,都姓胡,一个叫胡骄,一个叫胡娇。
她们是对姐妹花。
另外还有一个叫梁恋萱的,外号“一支梅双快刀”的女但她们却并不在眼下跟前。
——提到她们的时候,店里的女人脸色、眼色都变了。
变得悲伤。震愤:也就是悲愤。
罗白乃便追问情由。
——这才给他追问出这绮梦客栈的噩梦来。
本来,孙崎梦守在“疑神峰”这一带,己有多年了。她原是权贵大族的千金小姐,她之所以愿意远道跑来山西野岭孤守绝地,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
她想脱离她父亲的控制。
——她总是觉得其父在山东“神枪会”里为巩固权力的所作所为,未免太甚,她看不下去,也不想招祸,更无力反对,于是便外调至这荒山野地来,看守和经营这所客栈


不过,她身边的侍婢、老仆,仍是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跟着她。
她来此的另一个原因是:独孤一味和五裂神君都是这“一路山”及“疑神峰”的“主人”,轮流更替,而他们两人,都跟她有过宿缘。
别人也许觉得奇怪,并向她非议,对她很鄙夷,她对这一切都无所谓:她在老家看尽老父三妻十六妾。依然在外狂嫖滥交,她觉得女儿身跟男子汉也无不同,高兴跟谁在

一起便跟谁在一起,喜欢与谁好便与准好,没什么吃不吃亏、道不道德、避不避忌的。
反正,她敢作敢为。
这边睡驿站,有时,也会高朋满座,宾客如云,甚至,还会遇上一些奇怪的客人,包括了外族,例如苗人。藏人、回回。瑶子、乃至正与大宋为敌的辽人、金人。
他们来这里都经长途跋涉,且各怀鬼胎。各有任命,他们鬼鬼祟祟的聚在这儿,个中联系的也有不少是身份神秘的汉人宋民,甚至还有朝廷密使,化妆易容,前来密议—

—对这些事,绮梦都一概不理,假装不知,也决不插手去管,只心知肚明便好。
她日后自然明白了:
难怪这儿是所谓“兵家必争之地”,至少,“四分半坛”和“太平门”。“下三滥”。“飞斧一族”各路的高手都曾为这荒僻之地的一爿小小客栈大动干戈,争持不休,

大概也有它的价值和道理。
此外,她来此地当“老板”,(不是“娘”,独孤一味不能算是“老板”,只能算是这地头的“老大”——原来这块地是东北“神枪会”当年在重大战役后的回报,是她

爹的“属地”,只不过,远在山西,荒凉之野;“大口食色”孙家的势力鞭长莫及,而此地也成下“鸡勋”:合之元味,弃之可惜!)还有一个“内因”,隐衷。
吴铁翼。
我坚决离家出走,独自来山西看这一爿孤零零的荒山客栈。爹以为不是‘太平门’独孤一味,便是‘四分半坛,五裂神君的勾引,他恨死他们了,只不过,因为山东‘神

枪会’也面临大变,内斗剧烈,他一时不能抽身过来为所欲为,”绔梦说的狠详尽,分别在向罗白乃叙述时以及后来无情细询时,把这一点原委仔细补白:“其实,我出走不

是受他们的诱惑,真来引我做这种事的,是吴铁翼。”
“吴铁翼在招兵买马,雄图大展之初,也来过‘一贯堂,-----但他和我爹都是紧抓权力不放的人,所以合作不成。”
“但他勾引了我。”
“我以为他是真心的。”
“乌鸡白凤丸!他奶奶的!我罗白乃——那老王八,”罗白乃听得怒火中烧,一向惯用骂人的口头禅也纷纷自动出笼了,“敢勾……引诱你!?”
“他?”绮梦耸了耸肩,撇了撇唇,表示不在乎。“这老僵尸!”
但罗白乃在乎:
因为她做这种轻蔑的动作时依然很好看:那是一种罗白乃出身与遭遇上难以逢着。未曾比肩的贵气优雅的清美。
“没有什么事是吴铁翼不敢做的。”绮梦道,“但也没有什么事他是会负责到底的。”
“那王八蛋年纪那么老了你还……”下面的话,罗白乃几乎是“吞”回去的——吞得那么狼狈,以致他几乎在即场放了一个响屁。他本来真要把一句“情人眼里出僵尸”

骂出口了,而今听绮梦先自嘲了,他才住了嘴。
“他是老了才有那种魅力一一你们小伙子所没有的味道。”绮梦居然毫不羞愧,蔑蔑唇又淡淡的说:“你知道他要贪掠那么多钱干什么?”
“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绮梦的语音里这才有一点尤怨之意,真是怨得令罗白乃荡气回肠。热血贡腾,已不得力她挣回一个面子,而下借牺牲,“我只知道他其中一个原故。是

为了要供他养很多很多很多的……女人,让她们满足,让她们快乐,让她们任他淫辱,也让她们在事后不再骚扰他,因为他要干他的大事。好事。”
她俏眼膝膝,神态依然轻蔑,但轻得清,蔑得美,轻蔑在她而言也成了一种雅致,“我以为他总算有一个好处,这个人无所不为,也不择手段,但却就是不杀女子,不伤

害跟他有过情缘的女子。”
罗白乃当时听了就心头火起:说什么好处!身为朝廷命官,到处勾引良家妇女,只不杀人灭口(但在江湖上却做尽灭族掠财的事),这就算是“好德性”!
只不过,在绮梦说话的时候,他总叫是听话一一至少,想把话听下去。
“我是在出走之后,才知道他的为人,但我已离家了。
难道往回走么!”绮梦半尤半怨半无情的道,“起先他跟手下大将登此绝岭,来此荒山,我初以为他是专诚来找我的,心甚窃喜,结果,发现他来此地主要是为了与一些

外族异士密议大事,贪图我念旧情,可信赖,能遮天瞒日行方便。——
其实,他才不会千山万水来这里探我!”
“可恶!”罗白乃悻悻然的说:“这种人要是给我见着了,我一定揍他!”
他原本安坐山藤编织的椅子上,说着时真个气愤得站起来,握着拳头,事实上,他脑海里仿佛也真见到自己武功盖世,为美人打抱不平,狂揍老淫虫,大奸官吴铁翼的英

勇情形(由于他没见过吴铁翼,只好先把龙八的尊容搬出来充当一番再谈),绮梦姑娘因感谢他奋勇过来,相偎相委……如此情状,一一映现脑中眼前。
他正陶陶然之际,忽听那大手大脚的女人张切切沉声叱了一声:“坐回去你的椅子上!”
他恼恨这肥大女人打断他的遇想苟恩:“你那么粗鲁干啥!?我又役犯着你!”
张切切嘿声冷笑:”你突地站起来又是干嘛!小姐赐你座你便坐,你少来耍花样!谁知道你会不会淬然出手一一你不要我来叱喝你,待会儿铁布衫一锤砸下来,粉身碎骨

的是你,我可不管!”
罗白乃回头看看那持锤巨汉。
那驼子(虽然怄楼着背,但仍比人高出一大半)正在阴影里对他鳅齿,不知是笑,还是示威。
罗白乃连忙道:“好,好,好男不与女斗,我坐,我坐就是!”
且听绮梦笑说:“他每次来,身边均高手如云,有时是唐失惊,有时是唐铁萧,更有时是唐天海,不管赵燕侠,庄怀飞、萧亮、王飞还是朱杀家,有哪个好对付了?有哪

位你能对付的?”
罗白乃虽然已坐回椅上——这儿只有三张藤编的椅子。
其他都是木凳子,可见绩梦对他已经算是很“札待”了——
但闻言还是忍不住道:“他得罪姑娘你,就是该打,我打不过他,还是得打——他现在己是落水狗,今非昔比,座下大将,非死即叛,我平时斗不过他,但要打落水狗,

却是我罗白乃专长,仍有余力、游刃有余之事也!”
女扮男妆的何文田,虽然人长得小个子儿,但说话倒相当尖锋利辣:“你这种人,只会打落水狗,欺负失意人,算什么英雄。”
绮梦忽道:“世人打落水狗,多不肯直认,老要充自己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似的大侠,为国锄好、为民除害,则实只于诬陷暗算。欺弱凌小的事——他居然肯说明了,

也算坦白。”
她在对着罗白乃遥遥懒洋洋的坐着,罗白乃听她这样说,愈发感激起她来,却见椅上的她,刚才结自己泼湿的衣衫未干,其身段之曼之妙之美之好,玲玫浮凸得连他眼睛

都几乎玲玲球戏的浮突了出来了,一时间,只觉那对面椅上坐着的,就是他多年来的梦。
“咱们也一样要对付吴铁翼,此时此际,也不过同是打落水狗而已——哪有咱们打得,他不能打的事?”绮梦慢慢的道:“只不过,不管他是落水狗,还是没牙老虎,烂

船且有三斤钉,这虎威大人还是极不好对付、收拾的。光是他还在身边的高手唐化,朱杀家及王飞,己是万人莫敌。无以取胜的好手了!”
罗白乃忍不住问:“你……你刚才又说跟他……为何又与吴铁翼为敌?”
其实,他一早已“原谅”绮梦了一一且不管她有几个“丈夫”,‘情夫”、乃至“姘夫”、一一他都已不计过去,只想好好“对待”她,他现在提问,不是因为好奇,而

是想听绮梦把话说下去。
最好,只对着他,只他一人,一生一世的说下去、生生世世的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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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猴月 第五回 倚梦

  月色也是可以听的。
月在门外。
天边。
可是那种透心的冷,好像从亘古一路冷了过来,没有下雪,却有雪意,比雪还冷,像冰的寒。
绮梦这时一点也不绮梦。
她的脸色如月,月色如刀,冷。
语音如月,听月闻雪。
“我要杀他,”她说,“因为他做了两件极不该做的事。”
罗白乃问:“什么事?”
他也感觉到眼前这梦,似不怎么绮了,反而愈渐冷了。
不过,抱着一个冷却的梦,总好过连梦都没有了。
只是,梦好像不是他的。
至少,梦也不是抱在他手里。
怀冰抱雪,到头来只落一场空,只又湿又冷。
──这些,他仿佛都没有去想。
反正他活得快活的方式是:不去想不快活的事,也不去做令他自己不快活的事。
绮梦寒着脸道:“一,他什么都可以做,不该当卖国贼!”
罗白乃吃了一惊,“他……叛国!?”
绮梦寒的语调:“原来他来这里,就是跟辽人和金人联络,讨价还价,打算在朝廷出军远征、兵力空虚之时,与朝中奸臣串连,一并谋反。
罗白乃惊愕莫已。
一一这可是怒犯天条、枭首灭族的大罪!
他要来抓“大老虎”的时候,还不知晓这“老虎”竟“大”到这般“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种诛九族、永不得翻身之罪,还是……不要乱说的好……”那个小辣椒何文田又来损他:“你那么胆小,怎能成大事?看来,这只算是耗子

拿狗,自身难保,还管闲事!”
绮梦却道:“确是无误。他们忘了独孤一味的听觉甚好,他外号便叫‘白蛹幅’。”
“对,蝙蝠视力不好,”罗白乃道:“但却飞得快,从不失误,必有过人之能。吴铁翼行事一向小心.怎么如此大意?”
绮梦道:“那一次,吴铁翼来,身边是朱杀家,会合了唐化,独孤一昧刚要出门去,他们见他走了,便放心到楼上六号客房商议。”
罗白乃,“可是独孤一味没走?”
绮梦道:“他是折回来了。”
罗白乃:“为什么好端端又跑回来了?”
梦:“因为‘太平门’正好派了‘飞天老鼠’粱双禄过来,要独孤一味这次站硬着干,不让‘四分半坛’夺回‘疑神峰’的地盘。两人路上遇着了,一道回来。”
罗:“听说‘飞天老鼠’的轻功也很好?”
梦:“他听觉也极好。”
罗:“他们每次来都上房去的吗?”
“咦?”那小辣椒何文田似对他刮目相看,“果然是当过捕快,问起来有纹有路!”
罗白乃忽然很感激这小辣椒何文田:刚才她一再出言挤兑自己,想来也只是“护主”心切吧?毕竟,还是识货的人。月色下着去,这女子也娇艳得像一把淬而的匕首,美

得有点呛,娇小得很辣,难怪她要女扮男妆了:一旦回复女儿装,一定夺目抢眼罢!
他居然在此时神游太虚,还想到:
她穿亮红色的衣服一定很好看的了。
这次是好看而不算太美的李青菩代答:“他们每次来,除了用膳,都会上楼去,六号店总是他们的。他们一进去。
会合了王飞,就开会密议。”
罗白乃奇道:“六号房里住着个杀手王飞么?他在那儿长期候教么?”
“那间六号房的确给王飞长期包下来了,账也一早就结清了,但我们谁也没真正见过他。”
这一回是轮廓五官都很美但态度。举止让人看得不甚悦目的言宁宁道:“吴铁翼每次来,都先上六号房,而王飞也总是会在房里出现。”
罗白乃问:“你有在他们会议时进去过吗?”
言宁宁道:“他们才不让进。”
罗白乃即行反洁:“那你怎么知道‘飞月’王飞就在里边?”
“他们自己说的。”李青青道,“有时送酒菜上去,总是多一双筷著。我们也见过他在房里。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跟吴铁翼一道聚首——但总是无法看清楚他的样子…

…大家都觉得他是有意避开。”
言宁宁附加了一句:“他避得很成功。”
“他杀人越货,己够可恨,但还要卖国求荣,这就不可饶恕。”绮梦眸里泛出了怨意恨色:“他最不该的是,在上回离开这儿之前,犯下了一大劣行。”
“什么恶行?”
“他奸污了社小月!”杜小月就是那一直躲在黯处怯生生的女子,“我们本来还有一个管房收拾、清洁的女子,叫梁恋追。喝破了这丑事,吴饿翼就把梁恋萱也一并奸杀

了,同时也对杜小月下了重手,直伤了她,她滚下了山崖,结果遇上了‘飞天老鼠’梁双禄,把她救回来了……她没死,但已弄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才知道吴铁翼做了这等事

!”
罗白乃也义愤填膺。
他看到绮梦梦碎的样子,他也感觉到心碎。
“我以前曾经以为吴铁翼是个稳重”、成熟、有魁力的男子汉。大丈夫、而且很疼爱我,现在……”绮梦的神色又恢复了她那带点清渺和轻蔑的态度:
“我以前喜欢他的时候,切切丫宁宁、育青。文田。恋萱。小月她们都劝过我:吴铁翼这人信不过。当时,我是情人眼里出英豪,而今,才知道他是个朋种。孬种,谈不

上人,只是具倒过来吃人害人的僵尸!”
“好!老僵尸!乌鸡自凤丸的!”罗白乃又要跳起来,破口大骂道:“我一定要拿下这狗贼替你出这口气!”
忽又想到:“你们上次见他们会聚;是在什么时候?”
切切回答:“一个月前,中秋前后。”
罗白乃沉吟道:“那差不多是在他案发前后的裆子事吧?”
宁宁道:“吴铁翼大概也知不妙,正受到四大名捕追查的步步逼进,一一揭发他的党羽和阴谋,是以,他正与身边亲密战友,以及最后亲信密谋逃亡或反击大计,所以,

夜上疑神峰。聚合了好几个人,不知要搞什么鬼。”
罗白乃抓住一个要点: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还会来?”
“那是‘白蝙蝠’和‘飞天老鼠’在那一回他们会聚时听到的。”这次由绮梦回答,可见分量,“吴铁翼曾说了一句:好,那我们就在猿猴月下见!”
“猿猴月?”
罗白乃大惑不解。
“这是这一带乡民说的话。”绮梦道:“八月十五是中秋月,再一次月圆,在这里云飞风卷,却是月亮清明,所以常有云遮月蔽,一明一灭之象,且这时候山上多人猿吼

月。僵尸嘶月,故素称为‘猿猴月’一一这风俗称谓在地理志可以查得,流传已久。”
听“僵尸”,罗白乃心里就毛了毛,也算了算,道:
“那就是这……两三天了!?”
“便是。”
“所以你们在这里等他来,便动手?”
“本来是的,”绮梦道:“可是,没想到,我们正准备淬起发难、杀他个措手不及之时,却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
绮梦衣衫上的水渍,已快蒸发晾干了。
这样欣赏一个美丽女子胸脯、腰际的水渍,以身美的弧度渐渐淡去,干掉,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罗白乃巴不得是绮梦衣上的水渍,褪化为水气消失于夜空中,他也甘心。
他的心已不知不觉倚向绮梦。
绮梦是不可倚的。
梦是空。
色也是。
只山外野地,猿啼(还是僵尸!?)一声比一声凄怨,一次比一次凄厉,颇扫人兴。
而他,只想听绮梦说下去。
却没想到,听到后来,竟听出那么令人惊心荡魄。怪力乱神、魂飞神驰、诡异骇怖的情节来。

 


猿猴月 后记:突变就突变

有人论金庸小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问我意见。
那是对的,我也这样认为,我在创作武侠小说这前,之初,影响我最深、最甚的,都是金庸、古龙二位大师。其余武侠小说我几乎一概通读,但就最爱金庸、最喜欢古龙

。别家对我影响并不深刻。
但我喜欢归喜欢、爱归爱,我现在写的,既非“金派”,也非“古派”,不今不古,我只“自成一派”。
我既非“古人”,更没兴趣当金庸的“来者”。他们写他们的小说,而且,亦已建立了空前伟大的文学成就,那些光得张嘴巴、好发评论而从不参与这种中国独有的题材

文类创作的评论家们,大抵是基于武侠小说自他们读过之后就不值一屑、任期衰败式微的心意,一方面保守短视、鄙视武侠小说的全面革新、大胆突破,一方面又捶心顿足,

感叹武侠已死,今不如古。这种人,有的会搬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金箍咒,目的就是说你别写了再写也写不过金庸(或其他人)的意思,对这种人的言论,我无意思再

在这里花一分钟的时间来论辩。人家早已一怒拔剑,他仍在一路放屁,不理便是。
其实,金庸、古龙的作品不只是这样子的。他们的小说之所以精彩、好看、伟大,因为还有激发你参与(不管是陶治、向往还是实践、创作)这“武侠世界”的功能。如

果金庸写完了他的小说武侠也就完了、后继无人了,那反而是金庸小说的不足之处、失败的地方。
中国诗人当然不止一个李白、杜甫,词人不止一位苏轼、李煜,小说家也不止曹雪芹、罗贯中,“史记”之后,也有“汉书”、“通鉴”,百花齐放,各擅胜场,若从金

庸后这种文类就辄然而绝,断送斫丧,那就不可喜亦不可嘉,只大吉利是。
对金庸而言,他那种来自深厚古文传统底子而在他那独特(连载体的新白话小说)时代写出来的武侠小说,到底是一种“过去式”文体:他写得确是好,好得“前无古人

”,他写得也确是成功,成功得“后无来者”--就像李白诗中的狂放、仙气,苏东坡词里的豪迈、豁达,确难有人能跨越一般--但我们有我们的时代,我有我的笔法也有我的

看法。我写我的小说。我武我侠,我行我文,不需要也没意思要“继承”任何大师的“来者”--包括金庸、古龙。
我甚至不是“后来者”,在我对时代的敏锐触觉、我出身背景和摸索成长、传奇经历大成大败、起落浮沉中,我反而是我这一代和我这一种武侠小说创作人的“披荆斩棘

开山拓路独行者”。
我曾在八九年在我小说“将军剑法”之“闯将”后记中认为:武侠小说“要变”。但“要变”二字,在台“万盛”版曾一度错印成“突变”(但其他版本则没出错误)。

于是,批评家就来了,大骂这“突变”心态之狂妄、自大、叛逆、破坏优良传统无遗的种种“罪名“全来了。我后来为文澄清过,但评者照样加之以罪,这“帽子”也不想揭

下来了。可是,如今踏入九七年,我对这半死不活、死性不改、欲振乏力、固步自封,但明明是深入民心、大有可为的独特文类深思熟虑后,已改变了看法:
--是到了要突变的时候了!
惟大死后大生。
浴火成凤凰。
突变又如何!
突变就突变,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武侠小说创作,现在已到了必须“突变”的时候了!
欢迎大家一起来“救亡”:谁都不愿意看到已洋洋自得喊出“文学已死”的“袖手旁观者”,正沾沾自喜等着再高呼:“武侠亦亡。”
要是别人不做,那就从我做起!
稿于一九九七年八月十二日:托入室弟子叶浩、何包旦探访派内最可能在武侠创作上大有作为的弟子宋寂然,并转来邹家礼一句话:“如果我能等到温大哥写完他作品其

中一个系列,我死也瞑目了。”闻言悲笑三声/十五日:何、梁拜会“澳门日报”副刊主任林中英。
校于一九九七年八月十九至二十日:离开珠海,又住澳门,别了芳芳,又见剑剑。写于咪咪特别安排之豪华房间。纪念过去在港十三年来,独家交予“敦煌”陈丽池尽心尽意

出版我之武侠小说系列,证实了这是一盘生意、一件好事、同时也提倡了一股侠风;阿琴有变会张婷;拾逾三万名表物归原主雅丽;对明明是大可赢利之生意却夸言为理想牺

牲之徒,只觉滑稽。
再校于一九九八年六月三日:小鼠首吃老鼠粉;侦破鸡佬利用龙婆有关“跳井”毒计;与小静都拜洪圣庙、天后庙;求签均得上签;小B求签郁郁;华南银行开户口叶又

搞砸事;支票误舛自找麻烦;石头记又狂购水晶、红纹玉碧玺、大卫星达万元;与飞睇戏、拍拖、买裙;超仔夹传真话好惊,白社会上门也;小方离港返珠,自此暂由温刘何

叶守金屋,未求憧惊乐陶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