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也决不回避。
她一向都是个不逃避的女子。
她只是在清风徐来之际,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
是真的有点醉意了。
"你喝了酒?"
有人说,语音懒慵慵的,"而且还很有点醉意。"
唐方一看,就见河塘对面,有一个又残又艳的人,手里托看一支烛,燃看一点烛光。
唐方心想:倒是好久没见过他了。
自他闯浴之后,就一直没出现过了。
"怎么?奇怪吧?瞎子也点蜡烛?"
花点月倦慵慵的说,"这烛是为你而点的。我瞎了,今晚月黑风高,我不想占人便宜。"
听他的语气,彷佛残废是占了人很大的便宜似的。
唐方笑了:"还说不占人便宜,还闯入浴房来呢!"
她也醉了五分,加上她本来说话一向就了无惮忌,所以此际就更不避讳什么。
"那次的事…"
花点月的双眼像浸在深深深深的海底里,他的语音也像是隔著海传过来的:"很对不起。"
唐方偏看头,双手负在背后,十指交缠剪动看,怪有趣的绕看花点月走了一圈,又饶有兴味的问:"我原失去内力,是你下令要恢复的吧。"
花点月只道:"原来老四都告诉你了。"
唐方道:"看来,你在这儿也不过是身不由己。"
花点且苦笑道:"我只是个傀儡。温、唐、雷三家,各有成见密谋在他们门里谋反,要另成一派,我这个外姓人,只好给抓来当他们的幌子。否则,他们三家派出来的人谁也不便当老大。当然,由我来当老大,另一个好处是他们谁都不信任我,但我也什么都干不出来。"
唐方诧道:"那么温约红……"
花点月道:"他无野心、也无此志,只不过,人在江湖,由不得他!"
唐方冷然道:"真正拿得起、放得下,有原则、有良心,够定力、够胆色的人,是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
花点月静了半晌,然后才倦乏的道:"可惜我只是个残废:脚不能行、目不能视,如果我不甘于受人利用。那么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唐方截道:"这样活下去,岂不是跟死没有分别。你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是个残废的!现在你自认为是,我才看得出来:难得你一身好本领,骨头却恁地轻!"
花点月一震。
他既没有暴怒,也没有伤情。
他脸上只有一种掩抑不住的倦意。
又残又艳。
唐方也觉得自己的话是太重了些了,于是说,"花大当家,在这里,你是我最谈得来的朋友,我从不当你是残废的,坦白说,你不说我也看不出来,但你自己却把自己当成个废物,我觉得很可惜。"
"我还不能算是废物。"
花点月笑了:"至少,我还拦著你,使你救不得你的朋友。"
"你不是废物,因为你也可以不拦著我,让我去救我的朋友。"
"你一定要救你的朋友?"
"因为他救了我。"
"要是他不曾救过你呢?"
"只要是我真正的朋友,我都救!"
唐方大剌剌也大大方方的说,"如果你有一天遇难,我也会救你。"
花点月笑了,微笑掀动了他残而艳的风姿:"好,希望有一天,你能救得了我,能有幸为你所救。"
唐方笑了。
清风徐来。
有花香、有酒意、有一些情怀……
既恬,又倦。
乘著醉意,唐方已有点分不清是夜的寂静还是人的寂寞。
外面的杀伐怎么都止息了?
"你常常唱歌,唱的是什么?"
花点月恬恬倦倦的说,"我看不清楚,但耳朵却很好。"
唐方笑意可掬也醉意可掬的轻唱了一段:"郎住一乡妹一乡,山高水深路头长;有朝一日山水变,但愿两乡变一乡。"
她的歌声清得要比清风还清、凉风还凉。
唱完便笑看说:"真是一厢情愿的歌,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