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太夫人和向妈妈回过神来,两个昂健的侍卫已押着一人进来,只见他们把那人重重的摔在地上,那人发出呻吟呼痛;向妈妈已是失声道:“彪儿,怎么是你?!”

  那人抬起头来,一头一脸的瘀青,他冲着向妈妈哀声道:“娘,救我!”

  向妈妈顿时慌了手脚,无措的转头去看太夫人。

  太夫人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廷烨从袖中抽出两张纸,缓缓放在太夫人身旁的小几上:“这几年,他仗着侯府的势,在外头为非作歹,强占民田,如今已逼出人命来了。人家告上衙门,人证物证俱全。”

  太夫人拿起那几张纸来看,既有供词,又有花花绿绿的票据和画押,她越看越喘的厉害。

  顾廷烨盯着这两个老妇的脸色,不疾不徐道:“向彪是家里的奴才,顺天府尹卖我个面子,叫我自行清理门户。您说呢?”

  太夫人似是哽住了,艰难的喘出一口气,强自笑道:“这事不宜声张,真闹大了,你面子上也不好看。”御史最喜欢告权贵们‘纵奴行凶’这一条了,例证繁多,证据又好找。

  顾廷烨朗声大笑,半响才收住:“您真多虑了。这向彪的不法之事,俱是两三年前所为。”那会儿,他还不知在哪儿刀口舔血呢,顶多坏了父兄的名声就是了。

  太夫人脸色发白,其实自顾廷烨袭爵之后,她也自知不妙,当即着紧约束下人,不许再有惹事,是以向彪作为怎么也和顾廷烨扯不上干系。

  “你想怎样?!”太夫人不用转头,也知向妈妈必是六神无主,她忠心服侍自己多年,全然顾不上自己,统共只这么一个儿子。

  顾廷烨宛若逗鼠之猫,静静的盯着她俩:“向妈妈,你说呢?”

  向妈妈手足颤抖,听着儿子一声声的呼救,心痛如绞,转头看了看太夫人,猛然一咬牙,硬起心肠,怨毒的看着顾廷烨,哑着嗓子道:“这小子败坏侯府名声,该怎么处置,侯爷就怎么处置罢。”

  “好!”顾廷烨笑道,“两条人命,怎么也顶上一百大板罢。来人,动刑。”

  两个侍卫早有准备,应声而呼,随即从外头又进来两个粗壮家丁,手中提着碗口粗的棍棒,两个侍卫把向彪牢牢压在地上,那两个家丁便一五一十的打了起来。落棍实心,棍棍着力,落在人身上,发声浑浊沉重,向彪当即哭天喊地的叫了起来。

  向妈妈眼看儿子受刑,顿时失魂落魄,太夫人脸色铁青,不发一语。这种棍刑,寻常人三十也受不住,六十便要致残,一百大板下去,显是要取向人命。她清楚顾廷烨性子,软求无用,威逼无用,怕反要被他数落一通大道理。

  向彪初时还能呼喊,随着一棍棍落下去,叫声愈发低弱,向妈妈摇摇欲坠,瘫软在地上,惨声叫道:“侯爷!起火之事全是老奴一人所为,与太夫人全无干系!请侯爷取老奴性命罢!”

  顾廷烨坐在太师椅上,神色肃然淡漠:“向妈妈糊涂了,我已说过,天干物燥,有个走水也是寻常。”京城夏日是一年中最湿热的,何来天干物燥,可他偏这么说。

  向妈妈忍无可忍,纵身扑到儿子身上,哭叫道:“这便打死了我罢!我替他偿命!”

  那两个家丁训练有素,其中一人停棍,钳住向妈妈押在一旁,另一人继续落棍击打,向妈妈挣脱不开,只哭的气断声噎。

  眼看那向彪出气多进气少,向妈妈已半昏厥过去,顾廷烨忽的一笑,转头悠然道:“我走南闯北这些年,也见了不少人,发觉一趣事。人心真奇,不论何等样歹毒之人,对别人能多少心狠手辣,一旦遇上自己骨肉,便也与常人无异。”

  太夫人直如木雕泥塑一般,不发一语,脸色青的几乎不似人色。

  “不过这也不奇,便是牲畜也怜爱幼崽,何况人了。”顾廷烨继续嘲讽。

  太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要怎样?”

  顾廷烨敛去笑容,只动了动嘴唇:“分家。”

  太夫人倏然转头,毒蛇般的目光盯着他,顾廷烨山岳般纹丝不动,冷冷的直视回去,他不等她反驳,又道:“这次火势虽凶,但好在人都无恙。不但明兰平安生了孩儿,连三弟和侄儿也好端端的,真是天-佑-人-和-!”

  最后四个字刻意拖长,偏落于金铁之声,血腥之气张牙舞爪而来。

  太夫人急促的喘着气,死死看着眼前青壮高大的男人。顾廷烨看着晕厥的向妈妈,微笑着轻叹:“真乃忠仆。若是寻常人,为着自己孩儿,怕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罢。”

  耳畔尚传来木棍落在肉上的声音,沉沉的,绝望的,向彪身下一片淌血,已无声响,太夫人心头发凉,生平第一次,她觉着束手无策了。

  ……

  因家事繁多,明兰索性省了洗三,不过坐蓐期间,两边的亲戚也陆陆续续来看望过了,众人都听闻明兰生产那日恰逢顾府大火,神色言谈之间,不免有些疑心痕迹。

  几位妯娌都是熟知内情的,尤其怀疑,却又不敢多问,躲闪着说吉利话,至于华兰则直截了当道:“你这婆婆,比我家那位还狠!”明兰立刻纠正她,严格来说,其实她的婆婆只有那块牌位。盛老太太也亲自来瞧了她,心疼的抚着她的头发,嘴里却只简短道:“否极泰来,这哥儿,端是有后福的。”

  没过几日,府里传来消息,向妈妈的儿子没了。自那日起,向妈妈始终缠绵病榻,连太夫人大病一场。还没等团哥儿满月,分家事宜便被提了出来,太夫人居然也默认了。请出了族人耆老,外加四五两房长辈,这就分起家来。

  明兰不在场,只知最终的结果是,功勋田不动,祖业不动,侯府宅邸不动,其余产业分为两份半,按女儿以半男算,其中半份给娴姐儿,剩下的两兄弟均分。

  这个议案,太夫人原不同意,按着顾门规矩,无论是否丧父,出嫁女只需陪份嫁妆即可;可顾廷煜毕竟是做过侯爷宗嗣的,他遗下的独女自不一般。顾廷烨很愉快的把当初太夫人用来抬高顾廷煜丧葬身价的话都还了回去,顺带拿廷灿婚事做比。

  太夫人无奈,只能认了。邵氏当时就喜极而泣了,她自己娘家寻常,手上只有大秦氏的一些嫁妆,可这些年过去了,也剩之不多。这下可好了,娴姐儿将来不用愁了。

  其后,太夫人又以家底之事异议,认为顾廷烨隐没了许多,可无论如何查点,顾廷烨除了皇帝御赐的田庄,还真无其他产业,什么店铺,股息,田地,一概全无。

  兄弟分家,总不好连皇帝的赏赐也分了罢,可顾廷烨到底有多少家私,除了明兰,旁人竟无有知晓的,太夫人只得悻悻作罢。

  得知此事后,明兰忍不住跳下床,挪到里屋去摸摸那把缠了精钢链子的双鱼锁,隔层里头还有砌在墙里的暗阁,然后她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爷给她生了个慢性子。

  顾廷烨当然攒了许多家底,南边刚转手的产业,军功的丰厚所得(打仗很赚),抄家时的潜规则,皇帝的直接赏赐。规格相同的金条被她恶趣味的搭了积木,堆出个小巧玲珑的南美金字塔,银票厚实的捆成一卷一卷,还有散在边上的契书账册,更别说在澄园库房里的好些御赐奇珍古玩。明兰本也有心做些谋划,但因着新婚事多,又满脑子防备,里外里的风声鹤唳,她根本来不及置办什么产业。阿米豆腐!哈利路亚!

  在这次分家过程中,煊大太太的表现很值一提,由于她十几年来行为良好,口碑颇佳,说出来的话很有人信。澄园大火经过她的努力宣传和着力渲染,已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以至于大家看太夫人的目光,不是躲躲闪闪,就是厌弃指责,再有那好心的,也忍不住用眼神表示‘你做的也太明显了’。倒省却了顾廷烨去外头放风的力气。

  当然太夫人的宣传能力也不是盖的,她强有力的提出,自己儿子的院落也遭了火,所以她是清白的。可惜,人是定向思维的动物,经过这两年顾廷烨的努力,众人也渐渐相信这位后妈并不那么洁白如羔羊。根据这种思维来演绎,廷炜院落的大火就成了这位后妈在放火的同时,弄出来掩盖罪行的烟雾弹。

  何况,就算单凭脚趾来思考,顾侯年近三十,膝下犹空,再怎么讨厌继母,人家也不会在老婆生产当日,冒着失去嫡子的风险,紧着去放火栽赃罢。

  分家那日,五老太爷什么都不想说了,只端着一脸道学面孔做摆设,四老太爷还记得当初自己分府出去时太夫人是怎么待自己的,十分卖力的拆了几句墙脚。如此这般,到团哥儿办满月酒之前,已是分家完毕,只等吃过满月酒,太夫人就带着儿子儿媳到别府去住。

  满月酒席上,明兰特意熬了两夜不睡,把已经养白嫩的脸孔弄的憔悴些,再添上三分恍惚的神情,活脱脱受惊未定的柔弱模样。来赴宴的众亲朋瞧了,更觉可怜,人人温言慰问明兰,好生劝道;明兰努力挤出笑容,用哀弱的语调表示她很好,请大家不要担心。

  一切效果良好。

  稍嫌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只吃了睡睡了吃的小肉团子,白胖滚圆,啼声洪亮,人家看着他招人喜欢,多摸了两下,小小的人儿居然还生了气,用大大的眼睛去瞪人,精气活力十足,实在不像母胎里受惊的孩子。见此情形,太夫人气煞,强自端出笑脸,心中怨毒之极。

  看着众人簇拥着恭喜巴结,明兰满身的富贵风光,墨兰强忍着,只酸了两句,就闭上了嘴巴,如兰看着孩子,掩饰不住眼底的羡慕,王氏只瞥了几眼,就去开解如兰了。亲家母不给力,华兰作为长姐,索性帮着招呼客人,长袖善舞的待客说笑,倒得了不少夸赞。

  顾廷烨是真心高兴,兴奋的把儿子抱出去献宝,对着一干交好的同僚好友,厚着脸皮把儿子从手指夸到鼻孔,小家伙连打个哈气,都打的那么有型有款,与众不同。

  终惹的沈国舅瞧不下去,决心捣乱,叫郑骁小将带头起哄,众人拿起酒盏去灌酒,婆子这才得空把团哥儿抱了回来。

  盛老太太尤其欢喜,抱着肉团子亲了又亲,团哥儿偏也喜欢她,在她怀里就能呼噜着睡着了,看着熟睡的小脸,老太太眼眶湿润,好像她一辈子的缺口都圆满了。

  明兰窝在老太太的怀里,其实她已经很满足了,大家都能幸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