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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的就是,听说那是个极俊的哥儿,眉眼生的和老爷是一模一样;真是可怜,竟生生闷死在娘胎里,唉……伤天害理呀。”丫鬟B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就算事情查出来了又怎样?老爷难不成会让林姨娘抵命不成,看在枫哥儿和墨姑娘的面子上,也不能怎么样,不过拿几个下人出气罢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安静,姚依依点头,这个丫头很有眼色,一语中的。

  “崔姐姐,还是你命好,老子娘和几个兄弟都有本事,回头你出了府,自是有福可享的,就是不知道我们这干姐妹到哪里去了,眼看着这个小院子是要散了,也不知道我们姑娘会到哪里去。”丫鬟E时刻牢记就业问题。

  “享什么福?不过是换个地方做活罢了,不过离的爹娘兄弟近些,能享点儿天伦之乐就是了,你们也别着急,都是三等丫头,林姨娘再迁怒也算不到我们头上来,到时候换个主子伺候而已。”丫鬟C不无得意的说。

  “换个主子,也不知有没有卫姨娘这么好说话的,她是个厚道人,从没对我们红过脸,那年我妹子病了,她还赏了我几两银子呢。”丫鬟A说。

  “老实是老实,可也太懦弱了些,我们这屋里是没礼的,旁人爱来就来,院里的婆子媳妇也敢暗地里算计姨娘,她一味的忍让,也没落着好,除了蝶儿姐姐,谁又敢为她出头抱不平,谁又念着她的好了;我说做主子的呀,就该有些主子的款儿来,想要事事做好,不过是不辨是非罢了。”丫鬟B 说。

  这些话题太沉重了,很快丫鬟们就把关注点转向崔C小姑娘的终身大事问题,一时间院子里又轻快起来。姚依依同学仰面躺在床榻上,看着雕花架上的青萝帐发呆,这种没头没尾的聊天,她已经听了十几天了,目前她这个身体是盛府里的六小姐,芳名叫做盛明兰。

  一个没了依靠的庶出小姐,如今又似乎有些烧坏了脑袋,呆呆傻傻的不会说话,下人们自然全不放在眼里,加上这段日子盛府里鸡飞狗跳的,不是忙着搬家,就是忙着收拾银钱,一些老妈妈和管事媳妇都忙的脚不沾地,就没人看管这帮小丫头了,而她们大多是家生子,年纪不大,家长里短却最清楚,这些三等丫鬟本就规矩不严,闲磕牙时也从不避讳,这倒便宜了姚依依,这十几天宛如听连续剧一般,把这盛府里的鸡毛蒜皮听足了两耳朵。

  盛明兰的亲爹,也是这盛府的当家老爷,名叫盛紘,两榜进士出身,目前官居正六品,即将升迁为登州知州,他原是庶出,西院的那个老太太是他的嫡母,他有一妻N妾,不要问姚依依有几个妾,那几个小丫头讲故事忒没条理,听的她也不甚清楚。

  先讲那一妻,盛府的正房太太王氏,原是户部左侍郎家的小姐,这门婚事说起来是盛紘高攀了,王家是世代簪缨的官宦世家,而当时盛家的老太爷,也就是盛紘的老爹已然挂了,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进士。不过没关系,有盛老太太在,她的出身比王家更好,是勇毅候爷府的嫡出大小姐,加上去世的老太爷曾是名动天下的探花郎,所以王家老太爷抓着头皮考虑了再三,这门婚事就成了。

  婚后王氏育有长女盛华兰小姐,芳龄刚可以说亲事,长子盛长柏先生,大约是小学毕业前后那个岁数,下边还有个小女儿盛如兰,好像和姚依依目前的这个身体差不多。

  再说那N妾,第一个要讲的当然就是名震江湖的林姨娘(鲜花掌声有请),她虽然也姓林,但却比黛玉妹妹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她们俩的实力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上,就好像叶玉卿和王祖贤的距离。黛玉妹妹徒有祖母的庇护和老爹的家财,混到最后只落的个香消玉殒,可瞧瞧人家林姨娘,寒寒酸酸的进了盛府,白手起家,硬是把一个受压迫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建设成为一个初步发达国家,圆满完成了从一穷二白到小康的转型,简直比改革开放的成果还惊人。这位林女士育有一儿一女,盛长枫先生和盛墨兰小姐,年龄不详,大约处在盛长柏小和盛如兰的中间区间。

  好像还有一个萍姨娘和香姨娘,其中香姨娘有个儿子,叫盛长栋,年龄还是不祥;至于其他没有子女的姨娘,姚依依就不知道了,请不要责怪姚依依这样消极怠工的穿越态度,实在她的穿越着实悲催了些。

  看过《壹号法庭》系列港剧吗?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爱恨情仇,多么有挑战性的职场,看见那个身披律师袍的美女了吗?不,不,姚依依不是那个律师。看见律师前方那个刚正不阿的法官了吗?不,不,姚依依还没这个资格,请大家顺着视线往下移,法官右下方有个埋头打字写东西的哥们,对了,姚依依就是一个光荣的人民法院书记员。

  从XX政法大学毕业后,姚依依参加了公务员考试,杀过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终于成功的进入一个离家很近的地方法院任职,这个铁饭碗让要好的女同学们都羡慕不已。法院由立案庭,刑事庭,民事庭,审监庭和执行局组成,姚依依有幸被一位热衷于组建娘子军的老太看中,点入最繁忙的民事庭里当书记员。

  法院的工作和港剧里完全是两码事,姚依依在庭上不需要说话,不要判断,除了不断记录列证,她几乎可以算是隐形人,不过最后判决书上倒会有她的名字,经手事务中最多的就是分家产和争遗产,这让姚依依年轻的心灵饱经沧桑。

  不过偶尔姚依依也会遇见一个帅帅的律师哥哥和很有气质的检察官哥哥,可惜在气势凌人的美女律师面前,姚依依丝毫没有发光的机会,于是在那两位哥哥双双传来有女朋友的那天,心灵得到升华的姚依依英勇的向法官老太表示,愿意和她一起去支边一年。

  有一种叫‘马上法庭’的,对于那些贫困山区而言,交通极其不方便,进城去一次得好几天甚至一星期,如果原告没有秋菊女士的毅力,通常会息事宁人,于是就有了这种‘马上法庭’,早期的时候,敬业的法官会带着小组成员,牵着几匹马或骡子,抗上所需的文件印章等东西,徒步走村串岭去那连车子也开不进去的地方,按照传票去当地开庭,总而言之这是很苦的差事,当地的法庭往往人手不够,于是需要周边城市的法院支援。

  姚依依的顶头上司老太,差一口气就能评上副厅级干部,于是她咬着牙要去,可单位里其他女孩子可不愿意,没有男朋友的急着找,有了男朋友了紧着盯梢,谁也不肯去,这时姚依依挺身而出,老太顿时感动的内牛满面。

  当了十几年妇女主任的姚妈一听见女儿这个决定,当场就要拉女儿去医院检查脑子,在大城市打拼事业的能干哥哥往电话里一通爆吼,只有政府单位的姚爸思想崇高,觉得女儿十分有理想有道德,细细分析了支边的利弊之后,姚妈才缓过来。

  其实姚依依并不是冲着一年后有可能的升职机会去,她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太一板一眼了,完全按照国家规定的计划,读完小学中学大学,然后工作,将来结婚生子,一辈子都在一个按部就班的环境中生活,日子固然舒服,可却少了必要的人生阅历,她希望能去不同的地方看看走走,了解和自己生活的不同世界的人们。

  一年后,姚依依吃尽了苦头,带着满心的满足和骄傲,终于可以回城的时候,当地突然连日暴雨,好不容易一天雨晴了,老太连忙带上组员开着一辆面包车急忙赶路,途中,她们遇到了天杀的泥石流。

  躺在床上,换了壳子的姚依依同学只想说:保护山林,人人有责,乱砍乱伐,断子绝孙。

  第3回

  泉州地处闽南,民丰物饶,盛紘在这里任同知数年,协理分掌地方盐、粮、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多有政绩,这几年知府换了三任,他却在原任上升了品级,盛紘颇会做人,与当地士绅官吏多有交好,闻得盛大人要升迁,这几日便人人争着给他设宴践行,盛紘不便推脱,连日应酬,把家中收拾行装举家迁移之事托付于太太王氏。

  几日来府中仆妇管事如过江鲫鱼般穿梭于王氏所居的东院之中,王氏一扫几年来的郁气,忙的个不亦乐乎,这天午后王氏堪堪将事情料理个大概,叫几个贴身丫头点算剩下的名目,便与刘昆家的进了内厢房说话。

  内里靠墙置放着一张四方大卧榻,铺着细织蓉覃,堆着锦缎薄绸,上面并排沉沉睡着两个五岁上下的女孩,两个大丫鬟守在榻边的小杌子上,给两个女孩轻轻打着扇子,见王氏进来,她们连忙起身行礼。王氏挥挥手,做意不要出声吵了两个女孩午睡,径直走到榻边去看,只见一个女孩圆胖富态,睡的娇憨可人,王氏不禁眉头一松,眼中颇有笑意,再看另一个女孩,生的倒是眉目秀美,就是面孔苍白,显是气血不足,整个人瞧着便是羸弱不堪,在睡梦中也皱着小小的眉头,王氏轻轻叹了口气,给两个女孩掖了掖身上锦烟薄毯,然后走到一张藤椅上歪着。

  刘昆家的叫两个丫鬟出去看着门,自己也走到王氏跟前,寻了一把小圆凳坐下,却被王氏拉住,请她也坐到旁边的藤椅上,刘昆家的辞了辞,便坐下了。

  “太太这几日受累了,里里外外的忙,眼瞧着东西都是收罗的差不多了,今早登州那边传信来,说是那边的府衙内宅也都收拾出来了,只等着老爷太太过去便可住了。要说呀,这维大老爷与我家老爷虽是堂兄弟,竟比寻常亲兄弟还要好呢,也不知花了维大老爷多少银子,这情面可大发了。”刘昆家的热络的说起来。

  “维老爷的爹与我那过世的公公是同胞兄弟,老爷与维老爷年龄相仿,当初是一同依附在令国公的家学里读书的,后出了家学又一同拜在杨阁老门下,哦,那会儿杨阁老还在翰林院当侍读;伯老太爷那时正宠着一个姨娘,全然不管维老爷母子过的凄凉。我家老太太颇为看顾那位老嫂子和侄子,又因我们老爷原是庶出,没被老太太养之前也颇过的不易,这不和维老爷同病相怜,兄弟俩凑到一块儿最是亲厚不过。维老爷虽未出仕,却理家得当,家财极厚,钱财于他并不放在眼里,老爷与我娘家哥哥都做着官,将来也能照拂他的子孙,费他几个钱也没什么要紧的。”王氏颇有得色。

  “太太心里这么想,当着老爷的面可千万别这么说,定要多多感谢维老爷的厚意才是,也别老是提太太娘家怎样怎样了,可别忘了当初林姨娘是怎么煽风点火的。”刘昆家的见王氏老毛病又犯了,连忙提醒。

  王氏不悦:“那个谗言可恶的狐媚子!”

  刘昆家的不好接话,便岔开话题,笑着说:“六姑娘在太太这里可好?听着那日老爷亲自抱着她一路从莲花池畔走过来,我就知道六姑娘定是要跟了太太的。”

  王氏看了一眼卧榻上的女孩,道:“这丫头没了亲娘,迟早是要归到我头上,这我也知道,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当初姓林的贱婢生了儿女,老爷怎么不想着我是嫡母,怎么不把孩子归到我这里来养,说什么骨肉亲情难舍,便让林姨娘自己养了。现如今卫姨娘一死,他倒记起我是嫡母了,我本想吊他一吊,拖个几天再说,谁知那天刚下了明旨,老爷就气势汹汹的抱着这丫头到我屋里来,二话不说把孩子放下,我被唬了一唬,便没敢多说,收下了这个孩子。”

  刘昆家的念了句佛,笑着说:“太太慈悲为怀,这才是正理,不论老爷有几个姨娘,太太总是嫡母,这名分是越不过去的,之前是林姨娘狐媚蒙蔽老爷,这才浑了规矩,太太只管好好理家教子就是,我瞧着这回老爷是要整治林姨娘了,太太这头可得稳住,做出一番正房太太的大家气派来,千万别乱了阵脚。”

  “整治什么?不过雷声大雨点小,那贱婢是他的心肝宝贝,他怎舍得?”

  “太太可千万别这么说,我瞧着这回不对劲。”刘昆家的摇头,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太太可还记得卫姨娘跟前的蝶儿?”

  王氏点头:“那丫头倒是烈性,竟敢当面质问林姨娘,她这样为主子出头,也不枉卫姨娘与她姐妹一场;后来也不知怎么样了。”

  刘昆家的低声说:“我男人从外头打听来,说林姨娘前脚将蝶儿撵到庄子里,后脚老爷身边的来福便将人带走了,然后放到西院,老爷空了后细细的盘问了蝶儿足半个时辰,之后蝶儿就由老太太做主,不知送到哪里去了。”

  王氏大感兴味,问:“此话当真?既如此,怎地老爷全无动静。”

  刘昆家的起身取过一把扇子,站到王氏身边为她轻轻的摇着,说:“怕只怕那林姨娘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又把老爷给哄心软了,不过就算只打卖几个下人,杀杀林姨娘的威风也是好的,太太正好乘机作为一番。”

  王氏不语,心中暗自筹算,刘昆家的看见王氏神情,踌躇着开口:“只是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说了怕太太怪我没规矩,不说又愧对老夫人的嘱托,心中不安。”

  王氏忙握住刘昆家的手,柔声道:“你说的什么话?我与你吃同一个人的奶水一起长大,本就亲如姐妹,你早我几年嫁了人,本当把你整家做陪房带了来,可你婆家是母亲得力管事的,这才分开了几年,你有什么话尽可说来。”

  刘昆家的笑着又坐到王氏跟前:“瞧太太说的,老夫人最是心疼太太,当初太太出嫁时,多少得力的人都陪送了过来,只是我家公公是老夫人用惯了的老人,这才留在王府养老,那年老夫人一听说林姨娘生了个哥儿,就急的整晚睡不着,连夜把我找了去,细细的吩咐嘱托了半天,然后把我们两口子带几个小的都送了过来。为的是什么太太心里不清楚?不就是怕太太在婆家受欺负,怕柏哥儿受冷待么?真是可怜天下慈母心。”

  王氏叹气:“都是我不孝,这般岁数了还要母亲操心。多亏你来,日日劝着我我,我这才收拾了倔脾气,与老爷和了好,你又教我给老爷纳妾,挫挫林姨娘的气焰,说起来那卫姨娘也是你找来的,你看人的眼光不错,貌美却又翻不出幺蛾子来,她进门几年林姨娘可消停多了,这次更是多亏了你,那贱婢才着了错处。”

  “这都是太太的福气,与奴婢什么相干,只是卫姨娘这一死,不过八字才一撇,且还差着一捺呢;老爷怎么处置林姨娘且不得知,兴许被哄过去了没未有可知,咱们可不能松了这口气。”刘昆家的说。

  “哼!老爷要是不处置那贱婢,还像往常那样宠着护着,那我也不要脸面了,索性把事情捅了出去,叫御史言官参老爷个宠妾灭妻且枉顾人命,看他还如何做官!”王氏拍着案几到,冷哼着。

  “哎哟,我的太太哟,老夫人就怕您这个犟脾气,这才整夜睡不着!千万别说这种气话,这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哟!”刘昆家的忙摆手,急急的劝道,“你这么一来,与老爷夫妻还做不做,柏哥儿前程还要不要,将来日子怎么过?”

  王氏立刻泄气了,咬牙道:“那你说怎么办?没出嫁时母亲只一味教我怎么管家理事,却不曾说过如何管治姨娘,偏这林姨娘又不是寻常偏房,打不得卖不得,还是从老太太那里出来的,真憋屈死我了。”

  “太太且喝杯茶消消气,听我慢慢说来。”刘昆家的倒来一杯温温的茶水,递到王氏手里,“老爷固然是行事不当,但老夫人说太太也有不是之处。”

  “我有什么错处?难不成给老爷包戏子买粉头才算是?”王氏犹自忿忿。

  刘昆家的笑道:“瞧太太又说气话。那日舅老爷府里,老夫人细细问过太太身边的几个大丫头,便对我说太太您有三错,要奴婢回头与太太说,奴婢斗胆,今天便当了这个耳报神。想当初太太刚出嫁时,太太二话不说就把老爷的两个通房丫头给遣了,老爷和老太太可是半句话都没有,那几年太太一人独大,别说老太太待太太是客客气气的,老爷与太太也是相敬如宾。太太这第一错,就是日子过的太顺心了,不免自大忘形,你内事要管外事也想管,老爷的银子人事你统统都要做主,素日行事言语说一不二,开口闭口就是王家如何老太爷和舅老爷如何的,这叫老爷心里如何舒坦?男人谁不喜欢女人做小伏低,谁不想要个温柔可心的婆姨,老爷又不是个没用窝囊的男人,外头谁不说咱们老爷大有前途,太太你一次两次的给老爷脸子看,时不时的下老爷面子,老爷如何与你贴心,如何不起外心?”

  王氏颓然靠在椅背上,想起新婚时的旖旎风光,不由得一阵心酸,当初闺中姐妹谁不羡慕她嫁的好,夫家虽不是位高权重,却也财帛富足,家世清贵,她一不用给婆婆站规矩,二无妾室来烦心,夫婿人品俊伟,才识出众,仕途顺当,将来做个诰命夫人也不是不能想的。

  不知何时起,老爷与她越来越淡漠,贴心话也不与她说了,而她也只顾着抓尖要强,想要里外一把拿,把盛府牢牢捏在手心里,正值兴头时,冷不防斜里杀出个林姨娘来,接下来她便一步错步步错,直让林姨娘一天天坐大。

  刘昆家的冷眼看王氏神情,已知有眉目,就接着说:“老夫人说,自古女人出嫁都是依附夫婿的,太太不紧着拢住老爷的心,却只想着一些银钱人事,这是本末倒置了。”

  过了半响,王氏点点头,缓缓喝了一口茶。

  刘昆家的放心了,拿起一旁的扇子又慢慢摇了起来:“太太本是心直之人,哪知道那些个狐狸精的鬼蜮伎俩,让林姨娘和老爷暗中有了私情却懵然不知,要是早发觉了,乘着事情没闹大,偷偷禀了老太太,将林姨娘立时嫁出去,老爷是发作不得,偏偏等到事情闹的不可开交之时,太太就是再闹也不顶事了,这是太太这第二错。”

  王氏苦笑,这事她当初何尝不懊悔,只怪自己疏忽大意,从来不去管婆婆那头的事情。

  刘昆家的继续说:“最后,也是最要紧的,老妇人说,太太你自己也是规矩不严礼数不周,因此在老爷那里也说不得嘴。”

  王氏不服,立时就要辩驳,被刘昆家轻轻按住肩头,安抚道:“太太别急,听我慢慢传来。老夫人说,您当儿媳妇的,不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不说,不说晨昏定省,每月居然只去个三两次,每次去也是冷着脸,说不上几句话。婆婆的吃穿用住全都自理,你概不操心张罗,这说出去便是大大的不孝;太太您在老爷那里便是有一百个理,只此一条您就没嘴了不是。不论老太太如何冷情,不喜别人打扰,您总是要把礼数孝道给尽全了的。”

  王氏不言语了,这句话正中要害,其实这泉州地界里也有不少人暗暗议论过她们的婆媳关系,几个要好的太太也与她说过此事,劝她得多多孝敬婆婆,免得被人指摘,她当时并不放在心上,老太太免了她每日请安,她乐的从命。

  刘昆家的看王氏眼色闪烁不定,知她心中所想,便悠悠的说:“孝顺婆婆总是有好的,第一便是太太的名声,当初维大老爷的爹也是闹的宠妾灭妻,可是维老太太将婆婆服侍得全金陵都知道她的孝心,维老太爷便也奈何不得了。”

  王氏觉得大有道理,便不做声了,刘昆家的再说:“这其次,老爷有些事情做的不合礼数,您说不得他,可是老太太却尽可说得,当日老爷要给林姨娘抬举庄子店铺,您一开口,人家未免说您嫉妒,容不下人,可要是当初老太太肯说两句,今日也不至于如此了。”

  王氏一拍藤椅的扶手,轻呼道:“正是如此,当时我也真是晕了头,只知道和老爷老太太置气吵闹,却没掐住七寸,只是闹了个无用,平白便宜了那个贱婢从中取利,亏得你今天点醒了我,我才知道这般原由。过去种种,果真是我的不是。”

  刘昆家的连忙添上最后一把火:“太太今日想通了就好,前头的事咱们一概不论,往后可得好好谋划谋划,不可再稀里糊涂叫人算计了去才是。”

  王氏长长舒了一口气,握住刘昆家的手,哽咽道:“我素日里只知道耍威风逞能耐,这几年不意竟到如此地步,往后的日子你还得多多帮衬着才是。”

  刘昆家的连忙侧身说不敢当,这主仆二人正你客气来我感激去,躺在四方榻上的其中一个小女孩微微动了动,姚依依同学松了松躺的发麻的腿,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旁边睡的像只猪的小女孩,盛如兰小姑娘,她正微微的打着小呼噜,看来这个是真睡着了。

  姚依依向泥石流发誓,她绝不是有意偷听的,她早就醒了,只是懒得动弹也不想说话,于是闭着眼睛继续躺着,谁知这两位欧巴桑居然把这里当聊天室了,从搬家养女儿一路谈到爱恨情仇,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投入剧情,姚依依反而不好意思醒过来了。

  只听见那刘昆家的还在说:“……咱们老爷又不是个糊涂虫,他在官场上顺顺当当,心里明白着呢?太太切不可和他耍心眼,反倒要坏事了,您是个直肠子的人,如何与林姨娘比那些弯弯绕的狐媚伎俩,您当前要紧的呀,就是贤惠和顺,对上您要好好孝敬老太太,我瞧着老爷对老太太极是敬重的,您就算不能晨昏定省,也得隔三岔两的去给老太太问安,嘘寒问暖的,就是摆样子也得摆的像模像样,这对下您要好好抚育六姑娘,老爷对卫姨娘多有歉疚,您对六姑娘越好,就越能让他想起卫姨娘是怎么死的,还显得您贤惠慈爱,日子长了,老爷的心也就拢回来了。”

  姚依依觉得这刘昆家的说话忒有艺术性,她要劝的话归纳起来无非是:太太呀,你拿镜子照照自己,咱要脚踏实地实事求是,您和林姨娘去比女性魅力和嗯嗯啊啊,那是基本没戏滴,不过别担心,当不了刘德华,咱可以当欧阳震华,你就好好伺候婆婆带带孩子,咱打亲情牌品德牌,走走老妈子路线,那还是很有赢面滴。

  那刘昆家的还没说完:“……六姑娘这几天不怎么吃饭也不说话,太太得多上心了,这六姑娘是个丫头片子,又分不着家产,回头置办一份嫁妆送出去就是了,也碍不着太太什么事,还能给五姑娘做个伴不是?”

  姚依依闭紧眼睛,她更加不愿意醒过来了,想她一个有为青年沦落到这种地步,简直情何以堪呀,况且这层皮子和自己似乎不是很和谐,让她一直病歪歪的,甚至不怎么觉得饿,拒绝接受现实的姚依依目前依然消极怠工中。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明清,妾都有贵妾和贱妾的区别。贵妾通常有妻子嫁过来时带来的随嫁侄娣(这种最贵,不过明清基本不流行了),正常纳进门的自由籍女子(,还有已经生育子嗣的小妾(等等,有时也包括长辈或上司赠与的女子(这种相对不那么贵),这种妾一般不能随意买卖或打骂,顶多不要了可以驱逐出去,一般不用写休书,但是有时会写一份绝离文书之类的东西。但是有身契的丫头或是青楼女子或是买来的妾室,就是贱妾了,可以买卖打骂甚至更严重的处罚。

  一个丫鬟首先要开了脸,才算是通房,可以被称为‘姑娘’的,被抬了姨娘,才算是妾,所以,袭人小姐就算和宝玉OOXX了,在没有任何正式手续前,也什么都不算的,所以晴雯才嘲笑她 “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呢,倒口口声声‘我们’起来了”,但是就算袭人抬了姨娘,在没生孩子之前也顶多算是贱妾,赵姨娘看着很悲催,其实却是贵妾,至于偶最喜欢的平儿姐姐,直到高鹗续写前都还只是通房,呜呜呜。

  第4回

  盛府下人中有不少是本地买来的,那些舍不得离开故土亲朋的下人都被盛府放了,还发了些遣散银子,众人交口称赞盛大人仁厚爱民。盛紘挑了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一大清早带着阖家大小出发,盛府上下几十口人外加行礼辎重足足装了七八船,盛紘担心太过招摇,便遣可信管事押送着其中几条行李船先行北上,同时也好提前打点宅邸。

  姚依依跟着王氏住在船舷右侧,身边丫鬟婆子又换了几张新面孔,她也懒得记了,依旧是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吃不了许多却睡的过头,除了先头几日有些晕船之外,和她一道的盛如兰小姑娘都十分兴头的观看水上风景,一边看一边蹦蹦跳跳的来与自己这个‘不会说话得了傻病’的六妹妹讲。

  如兰小姑娘估计没怎么出过门,哪怕就是飞起一只大老鸹,她也能兴奋个半天,挥舞着胖手指一路大惊小怪的,王氏看不下去时便喝斥她两句,小如兰郁闷,不敢老是趴在舷窗上,只要来和姚依依说话,每次她叽叽喳喳个半天,姚依依就有气无力的嗯一声或点点头。

  “娘,我瞧六妹妹是真傻了,连话都不会说。”六岁的小如兰对于新伙伴表示不满。

  “四妹妹,休得胡说,明兰是病了,昨儿个我就听她说话了,她比你小一岁多,又刚没了卫姨娘,你可不许欺负她。”十二岁的盛长柏坐在窗边看书,眉清目秀身姿挺拔。

  “昨日她只说了四个字——‘我要方便’,大姐姐你也听见的。”小如兰扯了扯姚依依的辫子,姚依依纹丝不动的靠在软榻中,好像又睡着了。

  “好了,如兰。”十三岁半的盛华兰小姐正是亭亭玉立的时候,出落的像一朵刚出箭的白兰花一般娇嫩漂亮,她挨在软几旁翻看着刺绣花样,“没的吵什么,一路上就听见你咋咋呼呼的,一点大家规矩都没有,你再吵闹,当心我去回父亲,叫父亲罚你抄书,看你还有没有闲心去管旁人,自己玩你自己的去。”

  小如兰撅撅嘴,似乎有些怕长姐,不甘愿的跳下姚依依的软榻,到一边和丫鬟翻花绳去了,走到盛华兰身后时,还朝她扮了个鬼脸。

  过不多久,华兰身边的大丫鬟进来了,华兰放下手中花样,问:“怎么样了?”

  那丫鬟抿嘴一笑,回道:“果不出小姐所料,那头正热闹着,因是在船上,闹将不起来,这会儿正抹泪呢,我本想多打听两句,被刘大娘撵了出来。”

  华兰笑了笑,心里高兴,长柏放下书卷,皱眉道:“你又去打听了,父亲已经吩咐不许多问,你怎么总也不听,成日打探像什么大家小姐的样子。”

  华兰白了弟弟一眼,说:“你啰嗦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读你的书罢。”接着又自言自语的轻轻说道:“……她果真是惹恼了父亲,可究竟是为什么呢?今晚非得问问母亲不可……活该!”

  姚依依眯着眼睛装睡,作为在场唯一知情的人,她觉得这几天船内可比船外的风景精彩多了,刚开船十天,盛紘就在泊船补给的码头打发了两三个管事,请注意,他们都姓林。

  他们原是投奔林姨娘来的落魄族亲,这几年他们做了林姨娘的左膀右臂,在外面管着铺子庄子,在里面包揽采买差事,人前人后都威风八面的,这次盛紘要撵人,他们自然不肯,求到林姨娘面前,林姨娘大吃一惊。她心思慎敏,知道事情不对,立刻到盛紘面前去求情,可这次不论她好说歹说盛紘都冷着脸,不去理她,偏偏又是在船上,主子下人首尾相闻的,她也不好拿出弹琴吹箫西施垂泪那一整套功夫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去了臂膀。

  王氏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敢稍有透露,只得苦苦绷住脸皮,不敢当众流露喜色,撑着极是辛苦,她心情愉快,行事也大方起来,待姚依依愈发亲厚,吃的穿的都照自己亲女置办,一停船靠岸就去请大夫来给姚依依诊脉,看看是不是真傻了,可惜姚依依不配合,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吃不了几口饭,倒成日睡的昏沉沉的。

  盛紘常来看姚依依,每看一次就更担心一次,每次抱着女儿掂掂分量,眉头都皱的更紧些,便催着船夫快行疾走,想着快点到登州,安定下来之后得给女儿好好看看。

  初夏南风正劲,由南向北行船十分顺利,待到了京津地带,盛紘带着几个幕僚自行了下了船,走陆路去京城吏部办理升迁手续,还要叩谢皇恩以及拜谢一干师长同僚,其余亲眷则由长子领头依旧往北先去山东。

  盛紘这一走,林姨娘愈发老实,干脆连面都不露了,只在自己船舱内教养儿女,船上众仆妇船工及别家船舶驶过,常能听见林姨娘舱内传来朗朗的读书声,都纷纷赞叹盛府是诗书传家,果然家学渊源,王氏又气愤起来,逼着长柏也读出些书声来让旁人听听,长柏哥哥为人寡言稳重,听的母亲如此要求,顿时小白脸涨成了个期期艾艾的大茄子。

  姚依依曰,茄子更加不会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