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言!”徐令宜握了她的手,“皇上想让我掌管五军都督府,兼任兵部侍郎。我推了…”说着,略带几分愧色地望着她。
做官也好,赚钱也好,不外是实现个人价值或提高生活品质。徐令宜早已经实现了他人的价值,他没当官的这几年,他们的生活品质也并没有因此而降低。对于他来说,恐怕当不当官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是担心她的面子上过不去吧!
而且她觉得徐令宜做这个决定,肯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推了就推了呗正好简师傅说想把绣铺的生意再扩展一些──想搭着做绣线的生意。天下绣线,十之八九出自湖州。侯爷有空,正好帮我们出出主意,想办法联络联络湖州知府…”十一娘抿了嘴笑。
第七百二十一章
徐令宜知道,十一娘这是借着打趣他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默言!”他不禁有些唏嘘,“你需要的时候,只管吩咐。”
她们做绣铺生意,怎么少得了和湖州打交道,十几年的老关系,别人也清楚他们的底细,徐令宜打不打招呼都没有什么关系。
琥珀进来把送到贵州去的单子拿给十一娘过目:“再送东西过去,只怕要到年后了。所以我把过年的东西也准备了一些。”
十一娘点头,添了二百两银子的银票:“说不定要打点上峰,庞师傅他们跟了过去,过年的时候也要封个红包才是。”
琥珀笑着走了。
徐令宜坐在那里微微地笑。
没有想到谨哥儿小小年纪,行事这样的老练。
他先是把银矿的事告诉了雍王,得到了雍王的支持,然后借着雍王的名头把龚东宁拉到了一条船上。再装出一副不认识龚东宁的样子,怂恿着平夷千户所的千户和普安卫的指挥使一起做这生意,平夷千户所的千所和普安卫的指挥使为难了好几天,想来想去没办法绕过龚东宁,最后还是决定让龚东宁占大头…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也有个顶杠的人。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明天开春银矿就可以产银了。在这种情况下之下,就算是他想让谨哥儿回来只怕雍王也不会答应。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微微地翘了起来,露出个愉悦的表情。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谨哥儿在贵州闹得风声水起的,他还是继续待在家里韬光养晦好了,免得他们父子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又成了一股势力,让新帝心中不安。
因是先帝驾崩,皇上没有和往年一样设宴赏赐诸王、公主和驸马。大年初的朝贺也免了。改年号熙安。
初三的时候太后宣了江都公主和驸马进宫,皇上、皇后、雍王爷、雍王妃和徐令宜夫妻做陪,在慈宁宫设了素宴。
王贤长得一表人才,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不卑不亢,大方得体,十一娘不由暗暗点头。
膳后,太后留了皇后、雍王妃、江都公主和十一娘说话,皇上则和王贤、雍王、徐令宜去了偏殿旁的暖阁。皇上问起徐嗣谨来:“…南京指挥使年纪大了,讫了致仕。谨哥儿年纪太小了,我想让南京都指挥使司同知升南京都指挥使,让谨哥儿任都指挥使司同知,在那里熬几年资历了再说。”
从无权的正四品指挥使到有实权的都指挥使司同知,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徐令宜忙行礼道谢。
雍王跳了出来:“皇上,我看这样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谨哥儿年纪太轻了,就是去了,只怕也压不住那些人。与其把他这样放在火上烤,还不如让他在贵州多呆两年,就地升迁,到时候再调任南京都指挥使也不迟啊!”
皇上愕然。
大年初一的时候虽然免了大臣们的朝贺,可诸王和公主、驸马还是进宫给太后和他拜了年的。江都公主找了个机会把当初谨哥儿为什么会和陈吉结怨的事告诉了他,还哭着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谨哥儿调回来,还说当初谨哥儿被贬,全是因为他的缘故,如今大过年的,家家户户团聚,只有谨哥儿,孤零零一个人在贵州,也不知道有没有新衣裳穿…永平侯和永平侯夫人还不知道怎样的惦记和担心!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谨哥儿的时候,穿着大红的刻丝小袄,头发乌黑亮泽,皮肤白皙如玉,胖嘟嘟,咧了嘴笑…的确不太适合待在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只怕长这么大,第一次遭这样的罪,就心了弥补一下的心,不曾想,雍王竟然反对。不仅反对,而且还说得有理有据,让人不好反驳。
他不由瞥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显然也很惊讶,望着雍王,一时无语,半晌才回过神来,行礼道:“雍王爷说的有道理。徐嗣谨年纪太小,难以服众,又是外戚,皇上刚刚登基,应用贤德之臣以告天下英才,为皇上所用才是。徐嗣谨的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皇上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王贤发现雍王的表情显得比刚才松懈了不少,不由暗暗奇怪,回去说给江都公主听。
江都公主气呼呼去雍王。
雍王被她缠得没有办法,知道皇上最疼爱这个胞妹,要是她顶了真,皇上说不定真会蒙着心把徐嗣谨给调回来,那他的银矿就算完了──他总不能自己跑去跟龚东宁要分子钱吧!这毕竟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只好委婉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江都公主,然后劝她:“…我把内府的钱还清了就收手。要是皇上追究,皇上、我和太后脸上都无光,要是不追究,大家有样学样的,只会伤了国之根本。”
江都公主气得浑身发抖:“都是你,干嘛在修园子。”
雍王苦笑:“我不修园子,难道让我掺合到朝廷里的那些事里去啊!”
江都公主语凝。
觉得谨哥儿太可怜了。
先是帮她办事遇到了陈吉这个二愣子,又被三哥当枪使…
她转身去了十一娘那里,和十一娘说了半天的家常话,还赏了庭哥儿、庄哥儿、庆哥儿和莹莹很多东西。
十一娘满头的雾水。
“成了亲,毕竟不同了。”姜氏给十一娘奉茶,“有时候也会想走走亲戚,有个人说说话,热闹些。”
也许是吧!
十一娘微微颌首,把这件事放到了一旁,去了徐令宜那里。
“怎么突然说要升百户?”她把徐嗣谨的信给他看,“没听说立过战功,也没有听说为千户所做了什么特别的事,会不会是龚东宁暗示了下边的人?”
看样子,普安卫和平夷千户所的人想留徐嗣谨给他们做事…
徐令宜笑着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了看:“我来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给儿子争取一点时间。等银矿的生意上了轨道,再派了心腹的人盯着,就算他调到其他的卫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十一娘皱了眉头:“这样算不算是通过了你的测试?他去了不过一年,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徐令宜揽了她的肩膀:“你别着急。有我呢”然后问起她的铺子来,“绣花线的生意怎样?”
“还行!”十一娘眉头渐舒,“有家扬州的客商,看着我们生意好,想让把他们铺子里的香粉交给我们代卖。我派人去打听了,那家的香粉在江南一代很有名,简师傅觉是有利可图,正和他们商量这事。要是能成,我们想把隔壁的铺子租下来,再开一间香粉铺子。”
“我记得宫里的胭脂是从杭州那边来的,只卖香粉,有点单简,你们不如派人去杭州那边看看。如果既卖香粉又卖胭脂,说不定生意更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十一娘正色道,“准备明天去趟顺王府,看看宫里的黛石、口膏都是从哪里进贡的,索性把货盘齐。”
徐令宜见她不再提谨哥儿的事,松了口气。
十一娘越发的起疑,叫了谨哥儿从嘉峪关带回来的那个九岁的小男孩措央:“…我想把六少爷从贵州调回来,可侯爷不让。你敢不敢随着回事处的人一起,帮我走一趟贵州?”
措央立刻保证:“六少爷对我有救命之恩,夫人只管吩咐,我保证把夫人的话带到。”又道,“别说是跟着回事处的人走了,就是我一个人,也能走到贵州去。”
十一娘摸了摸他的头,道:“过两天,我会派人给六少爷送衣裳,你就随着他们一起去。到了平夷,什么也不要说,仔细看看六少爷的上峰都是些什么人?待六少爷如何?六少爷平时和哪些人交往…你把事情摸清楚了,我也知道该怎么跟六少爷走路子。要是六少爷问起来,你只说在府里不好玩,看着回事处的跟他送东西,就跟着跑了出去。能做到吗?”
“能!”措央黑红的小脸满是坚毅之色。
十一娘笑着赏了他糖和点心,给他包了些碎银子,藏了张一百两银的银票在他的腰带里:“救急的时候用!”
措央高高兴兴地跟着回事处的人去了贵州。
十一娘忙着开花粉铺子,偶尔江都公主会来串串门,和姜氏很谈得来。
四月底,措央回来了,带了两套苗人的银头饰,一套给太夫人,一套给十一娘,说是生辰礼物。
“六少爷问我是怎么来的,我照着你说的告诉了六少爷。”措央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结果六少爷第二天就让庞师傅送我去了驿站,还说,让我呆在家里,好好跟着七少爷的师傅习武,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让我别到处乱跑。”说完,从怀里掏了一封信递给十一娘,“六少爷说,让我回来一见到您就把信给您。”
十一娘笑着接过了信。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第一句还算正常,第二句就开始抱怨,“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我跟您说实话吧!我在这里发现了一座银矿,私采不太可能,定信给了雍王爷…”
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有时候,打草惊蛇也是一种办法。
十一娘默默地望着信。
刚开始每日可产银十二、三两,现在每日可产银四十几两…日进斗金,谨哥儿还会想到去嘉峪关做总兵吗?
第七百二十二章
十一娘担心不无道理。
当徐令宜提出让徐嗣谨去始阳百户所时,徐嗣谨的态度颇不以为意。
筹备私矿途中,他不知遇到了多少困难,最后还不是一一摆平了?父亲让他去卫所是为了让他人情练达,他这样还不算人情练达吗?
回信给徐令宜说,银矿的事刚刚理顺,只是份子钱还没有开始清算,他的那一份还好说,可雍王的这一份却不能不放在心上。等他把平夷千户所、普安卫、龚东宁、雍王这条线理顺了再去也不迟。
不以为然跃然纸上。
徐令宜笑着给他回信:“…这个百户属四川总兵管辖,四川总管丁治和我不和,他又年过六旬,是随时可以致仕的人,谁的面子都不买,为人不仅倨傲自大,而且飞扬跋扈,你不去也罢,免得给他捉到了什么小辫子,我鞭长莫及。雍王和江都公主乃皇上一母同胞,皇上十分看重,因为江都公主之故,皇上甚至不顾朝廷纲常,想让你去南京都指挥使任同知,你要好好为雍王和江都公主办事才是,事办好了,前程也就有了!”
徐嗣谨看了气得半天没有说话:“要是我只为了奔个前程,那我到卫所来干什么?不如去内府给顺王爷当差。凭我的手段,只怕升得还快些。不就是个小小的始阳百户所吗?不就是个不给爹爹面子的丁治吗?不就是还剩下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没有理顺吗?看我的好了!”
当天晚上就给徐令宜回信:“我这就去始阳!”
徐令宜拿了信微微地笑。具体说了些什么没有告诉十一娘,只告诉她结果:“我让他去始阳百户所,没有惊动四川总兵,让一个千户帮着安排的,那千户也不清楚谨哥儿的身份。这次,还就真看他自己的了!”
如果说从前十一娘的心一直悬着,看着他能开个银矿出来,她的心放下了一半──能力是有了,就算有什么事,估计自保不成问题。现在就差历练了。
她写信嘱咐徐嗣谨戒娇戒傲,沉下心去,不要大意失荆州。
徐嗣谨唯唯喏喏,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长安留在了平夷,他一个人去了始阳。不亢不卑,豪爽大方,很快就百户、那些老户军走到了一起。虽然没有家产,可长得一表人才,又机敏伶俐,不干他人打听他成亲了没有,想招赘上门。
徐嗣谨不免有几分得意。
这些人可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才看中他的。
但也怕因此而得罪人,忙说自己从小就订了亲,因为没钱成亲,这才拖了下来。尽管如此,还有人暗示他在始阳落户,不必回家乡,这样,婚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徐嗣谨有些哭笑不得,心思全放在了平夷,长安也频频行走于平夷和始阳之间。
就这时,发生了一件对徐嗣谨影响很深远的事。
始阳百户所将兵的粮食和军饷来自于军田,士兵六天训练,六天耕种,百户所一共有四头耕牛。待轮到徐嗣谨放牛的时候,他躺在斜坡上晒太阳,等他眯了个盹起身的时候,在斜坡上悠闲地吃着草的牛不见了…要不是那些人不敢杀牛,就算他找到牛,也是四头死牛了。
始阳的百户气得够呛。
偷牛的却嚷着:“我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
百户当着全军屯的人要打他三十军棍的时候怎么不站出来?他拍着胸脯说三天之内找不到牛就离开始阳的时候怎么不站出来?
大家都是一个军屯的人,牛又找到了,偷牛的被打了十军棍完事。
徐嗣谨却陷入了沉思中。
他的对手不是过个士兵,如果是个百户或是千户呢?想当初,在平夷的时候他也曾遇到过这样的事,却能轻松地化解,怎么到了始阳却小沟里翻了船呢?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把始阳的事放在心上。
徐嗣谨站在斜坡上,望着夕阳一直隐没于天际,这才转身回到自己小土屋里,沉下心来给父亲写了一封讨论三十年前发生的松潘府战役的信。
这是一封迟到的信。
早在银矿开始产银,徐嗣谨就没再认真地和徐令宜讨论曾经在历史上著名的战役。
发生了什么事,让儿子变化有了变化。
徐令宜心喜之余,很想派个人去始阳打听打听,沉思良久,他还是放弃了。
扶着他走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有些事,徐嗣谨需要自己去面对。
儿子的来信从当初三言两句的敷衍渐渐变得方之有物,十一娘也感觉到了徐嗣谨的变化。
她欣喜地问徐令宜:“平夷的银矿谁在打理?”
徐令宜很惊讶。
十一娘顾作不见,对着镜头举止从容地卸着环簪:“长安不小了,这些年跟着谨哥儿东奔西跑的,婚事也耽搁了。我问秋菊有没有中意的人选,她每次都说让我给长安做主。我看了看,要轮品行相貌,谨哥儿屋里的樱桃出算得上一个。而且她沉重得住气,静得下心来。给谨哥儿守屋子,剪窗花、做针线的,从不乱走动。以后长安跟着谨哥儿出门,也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您觉得如何?”
妻子这是在抗议他有事瞒着她吧?
“这些事你做主就是了!”徐令宜失笑着坐在了镜台旁的绣墩上,揽了她的肩膀低声道,“问我做什么?我也不认识樱桃是谁?”手轻轻地捋了一缕头发就绕在了指尖。
十一娘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他一眼。
徐令宜哈哈大笑。
十一娘问起徐嗣谕来:“九月份皇上开恩科,他有几份把握?可别真的考了个同进士,那可就糟了。五姐夫在文登已经做了十几年知县,硬是没有挪个窝。大哥到湖广不过几年功夫,已经做了知府。”
“子纯虽然没有升迁,可吏部的人提起来哪个不伸了大拇指赞一声。”徐令宜笑道,“我看他在那里做得挺滋润的,这些事就别计较了。”然后问起盛哥儿的婚事来:“定在了什么日子?”
盛哥儿的媳妇,是钱明的同科的女儿,姓黄,父亲在临潼任知县。两家去年就下了小定,因为碰到了国丧,索性推迟到了今年。
“定在了十月十四日。”
徐令宜听着有些意外。
十一娘解释道:“五姐想在文登办酒席,所以把日子定在了下半年。”
“她不是觉得文登不好吗?”徐令宜笑道,“子纯来请了几次她都不愿意去。没想到这次这样给子纯面子。”
十一娘不了多说。
五娘觉得文登不好,长年寓居燕京。燕京虽好,却只有他们这些亲戚。文登虽然远,钱明却是那里的父母官。亲戚不管多远,这礼总是要随的。父母官却不同,碰到了,自然要随礼,碰不到,可以不随…要不然,五娘也不会去文登了。
“五姐这几天就要带着盛哥儿和钿妹儿去文登了,”她笑道,“我和四姐、十二妹商量了一下,想早点把随礼送过去。这样她们手里也多笔钱,到了文登置办东西也方便些。”随后两人又商量了随礼的事,第二天十一娘就和四娘、十二娘一起去了四象胡同。
五娘正在收拾东西。
她惯用的东西还都摆在原来的地方,只有五、六个箱笼,装了她换洗的衣裳。
看见她们来了,五娘笑着把她们迎到了内室:“明年盛哥儿要回四川宜春参加院试,来来回来的挺麻烦,我让他直接从文登回四川。等过了年,我再带着新媳妇去认门。”
“那我们就提前恭祝盛哥儿能考中秀才了!”十二娘笑盈盈地道。
她的小叔子去年中了进士,又考中了庶吉士,如果在翰林院做侍讲。因为王泽是中途中断的学业,两人对孩子的课业抓得很紧,平时说话也喜欢讲谁家的谁考了秀才,谁家的谁中了举人之类的话。
五娘笑盈盈道谢。
有人进来奉茶。
四娘朝着十一娘使眼色。
十一娘装做没有看见。
十二娘却一愣,望着奉茶的:“这,这不是灼桃吗?”
“是啊!”五娘怏怏地应了一句,“盛哥儿要成亲了,家里的事多,我就让灼桃回来帮帮我。”说着,像赶苍蝇似地朝灼桃挥了挥手,“你下去帮盛哥儿收拾东西吧,这里有玉兰服伺就行了!”
灼桃喃喃地道:“都忙着帮太太收拾箱笼,我看着人手不足…”
五娘皱起了眉头。
灼桃忙打住了话,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十二娘朝十一娘望去,见十一娘垂了眼睑喝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也学着她的样子低头啜了口茶,和五娘说起盛哥儿的学业来。待出了门,却随着十一娘去了永平侯府。
“十一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十二娘道,“五娘不去文登,如今又把灼桃叫了回来,那五姐夫身边谁在服侍?难道又送了个人过去?五姐怎么这么糊涂。多一个人,就多一桩事,这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我也不十分清楚。”十一娘苦笑,“只知道五姐把灼桃留在了文登,不知怎地,五姐夫把灼桃的胞兄,就是原来在我们家账房当记帐的赵盛带在身边做了钱粮师爷。听人说,赵盛十分厉害,在文登能当五姐夫的半个家。”
十二娘急起来:“那钱粮师爷专管田赋、户籍、婚书,是个肥缺,五姐怎么也不过问过问?这件事大哥知道吗?”
第七百二十三章
“大哥知道。”十一娘叹道,“有些事,还是大哥告诉我的,让我劝劝五姐。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五姐,五姐只说灼桃从小服侍鑫哥儿,鑫哥儿一时离不开,耽搁了年纪,也不好嫁了,她又常年不在文登,就让五姐夫收了灼桃。至于赵盛的事,说是没有合适的人,那赵盛好歹是我们家出来的,知根知底,与其请别人,还不如请赵盛。”
“五姐怎么能这样?”没等她的话说完,十二娘已道,“一家人,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她这样,我们怎么帮她啊”说着,语气一顿,颇有些无奈地道,“不过,五姐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就很好面子,我们又是做妹妹的…”
“是啊!”十一娘道:“我只好把她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哥。大哥也没办法,说打官司还要苦主呢,现在没有苦主,难道我们还越俎代庖不成?”
姐妹俩相对无语。
“算了,别说这些事了!”十一娘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五姐也是要娶媳妇的人了,日子要怎么过,她自有安排和打算。你难得来一趟,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十二娘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暂时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英娘还好吧?”她笑道,“我还是庄哥儿周岁的时候见过她呢!”
“挺好的。”十一娘笑着让冷香去请英娘过来作陪,“庄哥儿现在能下地了,到处乱跑,她天天跟在身上,眼也不敢眨一下。昨天还挽着我的胳膊说想四嫂了,要好好的孝敬我。可见这女子做了母亲,才知道做母亲的辛苦,才知道做母亲的不易。”
十二娘含笑着点头。
英娘来了。
“怎么不把庄哥儿抱过来!”或者是因为小时候是在余姚的绿筠楼度过的,十二娘很喜欢热闹,正好王家三姑六婆多,谁家的婆婆、媳妇有事她都喜欢帮忙,大家都喜欢她,家里常常一坐一屋子人,这样三个人吃饭,在她看是很冷清,“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他现在坐不住,”英娘抱怨着,眉眼间却全是温柔的笑意,“吃个饭还要乳娘在后面赶着喂。我就没带他过来。”
“又没有外人,讲那些虚礼做什么。”十二娘笑道,“哪家的孩子不是这样长大的。”然后打趣道,“我把你叫来可不是为了见你的,是为了见见我们的庄哥儿!”
英娘嘻嘻笑,让丫鬟去抱了庄哥儿来,几个人逗着孩子,时间“嗖”地一下子到了下午,十二娘惦记家里的王泽,打道回了府。
等过了过了七月半,十一娘来给十二娘送中秋节礼,拉着十一娘说体己话。
“我打听清楚了,”她悄声地道,“说先前五姐夫在任上的时候,五姐要在燕京照顾孩子,就想着给五姐夫买个人在身边服侍的,可看中的价值太贵,价值便宜的,又没驯化过的,怕嫁进来了添乱。想来想去,五姐就想到了年纪大了还没有嫁的灼桃,觉得灼桃在五姐夫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五姐夫都没有正眼看看灼桃,索性让五姐夫收了灼桃。”说到这里,她露出苦涩的表情,“谁曾想,就是这样个灼桃,跟了五姐夫以后,却得了五姐的欢心,五姐不去,五姐夫也不像从前那样催她了,还把赵盛弄到文登做了钱粮师爷。
“五姐下不了台,那次借着过年去了趟文登,要五姐夫把赵盛给辞了。可五姐夫却说,赵盛在罗家做的好好的,要不是为了帮他,怎么会到文登来。现在好不容易帮他在文登打开了局面,哪有把人给辞了的道理。还说,赵盛好歹是罗家的人,总比请外面的人强。
“五娘没有办法,就在那里住了些日子。想找个赵盛的错,结果没找到赵盛的事,反而赵盛找到了她的错!”
十一娘听着神色一凝:“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很担心五姐,就写了一封信回余姚,”十二娘道,“是大嫂告诉我的!”
这样看来,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十一娘沉吟道:“赵盛找到了五姐的错,这话又怎么说?”
十二娘表情一黯:“有人拿了一千两银子给五姐,求五姐帮着打个官司。五姐给刑名师爷说了句话,就把这件事给办了。这件事不知怎地被赵盛知道了,又告诉了五姐夫,五姐夫指着五姐的鼻子让五姐滚…五姐面子上下不来,就说起当初母亲资助五姐夫读书的事来,还说,要不是侯爷,他能在燕京买房子…五姐夫气得脸色发紫,当场就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和五姐说过一句话。
“那些下人见风使舵,五姐进进出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五姐在文登实在是呆不下去了,这才带着鑫哥儿和钿姐儿回来了。”
十一娘听着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从前,五娘是不是也做过类似收人银子帮人打官司的事?”
十二娘点头:“大嫂说,赵盛给五姐夫当钱粮师爷,大嫂曾写信质问过五姐夫,可五姐夫说,从前的钱粮师爷曾怂恿五姐用上等的官田换了刚刚开垦的下等民田然后卖田从中牟利…大嫂写信问五姐,五姐说,隔壁的县令都是这样干的,怎么到了五姐那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了还说,谁不想像大哥那样做个清官,可得有那个家底才行。五姐夫家里别说给他们贴银子了,每年还要往家里送银子。五姐夫每年的俸禄折合银子不过四十五两,家里一大堆的人,是够吃还是够喝的?她不这样,日子怎么过得下去。还说,大嫂也是当家的人,别人不知道,难道大嫂也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不成?把大嫂问了个哑口无语,再也不好插手管这事了!”
“难怪她不去文登了!”十一娘呐呐地道,“不是她不想去,是去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了…这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些年,大家都以为她是怕受苦才不去文登的。”
十二娘也跟着感慨了一番,然后道:“五姐回了燕京,五姐夫每年都让人使两千两银子给五姐用。五姐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一心一意在燕京带孩子。等鑫哥儿有了功名,一样有了依靠。手紧一紧,每年还能落些银子。可时间一长,五姐心里不舒服了。觉得五姐夫既然每年能给二千两银子她,那灼桃跟着五姐夫在文登做如夫人,还不知道怎样地威风。又去了一趟文登。”
十一娘倾了身子,急切地道:“结果呢?”
十二娘长长地吁了口气:“灼桃平时很少出门,在家里也是粗衣布衫的,纺纱织布、种菜养鸡,像个农妇似的。服侍五姐夫汤汤水水,比正经的夫人还要贤淑。文登的人都称赞五姐夫家训严整。据说黄有和五姐夫结亲,也是看中了五姐夫门庭有序。”
十一娘有些张口结舌,半晌才道:“那五姐又怎么把灼桃叫了回来的?”
十二娘低声道:“听说灼桃去年春上怀了身孕没有保住。五姐再这样下去只怕五姐夫眼里就只有个灼桃了,借口让灼桃养身子把灼桃叫了回来,然后买个了白净小姑娘送去了文登。今年又借口盛哥要成亲,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把灼桃留在了家里。”
“那五姐夫人有没有差人来讨灼桃?”十一娘想了想,问十二娘。
“没有!”十二娘眼底也有些困惑,“所以这次五娘准备在文登过了年再回来。一是要领着新媳妇到文登的富绅家里坐坐客,二来想看看五姐夫身边服侍的那个老实不老实。”
恐怕还想让灼桃看看,没有了她,钱明的日子照样过得好吧!
送走了十二娘,十一娘给罗振兴写了一封信,问他钱明在官场上的声誉如何。然后开始忙着过中秋节,忙着给徐嗣谕准备九月份的恩科。
徐嗣谕比第一次下场考试还要紧张。
太夫人甚至不顾自己年事已高,让二夫人和十一娘陪着她去庙里拜菩萨,许宏愿。
徐嗣俭知道了调侃徐嗣谕:“我要是你,随便考考就行了,用不着那么认真。我们现在好歹也是太后娘娘的侄儿、皇上的表兄弟,别的不说,弄个正四品的指挥使干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二哥就是考上了进士,从从七品开始,在六部要做到郎中,最少也得十年,才正四品。要是外放,参议才从四品,那最要二十年…”
“胡说些什么呢?”太夫人拿起手边的团扇就狠狠地朝徐嗣俭的头拍了下去。
徐嗣俭抱着头鼠窜。
大家哈哈大笑。
“那不一样。”徐嗣谕笑道,“恩荫看似快,实际上以后很难升迁。科举入仕虽然慢,但一步一个脚印,心里踏实。”望着徐嗣俭的目光却流露出感激之色,知道徐嗣俭是在逗他开心。不过,他这么一闹,他心里的确放松了很多。
临到下场那天,反而是最轻松的一天。
拿了试卷,有一题和他前些日子做过的一策论竟然共通之处,他信心更足,卷了做的花团锦簇。三天出来见到来接他的徐嗣勤、徐嗣俭、徐嗣谆和徐嗣诫,他不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第七百二十四章
黄榜出来,徐嗣谕二甲第十名。
徐府举家欢庆,就是永昌侯、威北侯、忠勤伯这样的姻亲,也跟着高兴,让管事用小车拖了鞭炮到徐家门口放。三夫人的父亲更是专程来拜访徐嗣谕。
徐令宜在十一娘面前露出踌躇满志的笑容来。
十一娘掩袖而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中了进士呢!”
徐令宜搂了她狠狠地亲。
十一娘嬉笑推搡,两人抱成一团…
徐嗣谕则是大宴小宴不断,不是去见同科,就是去拜访师座,要不就是有人宴请,难道得见到人影。二夫人好不容易逮了个机会拉着徐嗣谕说话:“热闹热闹就算了,要紧的是接下来的庶吉士考试。”
徐嗣谕没有做声,第二天来见十一娘。
“母亲!”他恭敬地行了礼,“我想外放!”
也就是说,他不准备考庶吉士!
十一娘很惊讶。
“你父亲知道吗?”她想了想,问道。
“还没有跟父亲说。”徐嗣含蓄地道,“父母在,不远游。能留在燕京固然好,可我更想去江南看看。”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在家里还有四弟能代替我承欢膝下,我也可以带着项氏和孩子们出门撒欢,看看外面的风景。”他上前几步,缓缓地跪在了十一娘的面前,“母亲,”仰头凝望着她,目光中有些许的悲伤,有些许的不舍,有些许的欣慰,“请您愿意我的不孝。”说着,眼睛一红,眼眶里已泛起一起水光。
在他考中了进士,风头盖过了徐嗣谆的时候,让徐嗣谆代替他承欢膝下,他带着项氏和孩子远走江南,甚至决定一去经年,让她原谅他的不孝…他是想用这种方法告诉徐嗣谆,他选择了一条不会阻挡徐嗣谆的路吗?不,或者,他是想告诉徐令宜!
十一娘顿时觉得心里酸酸的:“你父亲他,一向看重你,要不然,也不会和项家联姻了…”
“我知道!”徐嗣谕点头,笑容中多了几分释怀,“所以我想去江南”说完,他站了起来,“母亲,您觉得哪里好?等我安顿下来了,您就去我那里住几天吧?我陪着你到处走走,到处看看,也去湖上泛舟,也去茶楼听戏…”他丰姿玉立地站在那里,眉眼含笑,如明月清风般舒朗,如春天里刚刚抽芽的树苗,哪里还有一点点往昔的阴霾。
十一娘的眉眼不由跟着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离开,未必就是结束,有时候,是翅膀高飞的起点!
徐令宜回到屋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大红灯笼随风摇拽,在他眼里,突然就多了几份喜庆。
微醺着进了屋,丫鬟含笑和冷香笑盈盈地上前给他更衣。
他到旁边的净房擦了把脸,又让嚼了口茶叶,去了去嘴里的酒气。
“夫人呢?”
“在内室看书。”冷香是江南人,到徐家一年多了,虽然说京话,可带江南水乡特有的糯软。
十一娘也是江南人,却字正腔圆,带着几份清越,京话说的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还要漂亮。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头。
十一娘一嫁进来就说京话,喝酸辣汤,一点也没有膈应的地方,好像生来就是在他们家长大似的。这是不是别人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徐令宜笑着进了内室,迎面扑来一阵热气。
十一娘身子骨弱,这么多年,别人家都是立冬才开始烧炕,他们屋里一到十月就开始烧地龙。
她搭了床大红色底宝瓶刻丝的褡被,歪在临窗大炕的姜黄色锦鲤锦锻的大迎枕上,懒洋洋地翻着书,让他想起在炉边烤火的小猫…心里一热,三步两步走到炕边坐下,手就伸了进去,握住了褡被里凝脂般的细腻的脚…
十一娘翻书正翻得起劲,吓了一跳,腿自然一缩,又重新被拽了过去。
她笑着横了他一眼:“侯爷回来了!”
徐令宜“嗯”了一声,大拇指细细地抚挲着她光洁的脚背,让她心中一颤,不由坐直了身子,忙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侯爷觉得扬州怎样?”
是那本《大周九域志》。
十一娘已经很久都没有翻过这本书了。
他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扬州还不错。很繁茂。有美食。”然后道,“怎么突然问起扬州来?”
“谕哥儿说,他想带着项氏和孩子们去江南做官!”十一娘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没有说话,被子里的手却停了下来。
冷香进来奉茶。
夫人和侯爷姿态亲昵地坐在那里,可屋里的气氛却冷冰冰的。
她缩了缩脖子,轻手轻快地快步走了出去。
徐令宜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他还说了些什么?”
“说让我到他任上玩。”十一娘目带同情地望着他,“带我去泛舟,去听戏…”
徐令宜沉默良久,长长的吁了口气,放下茶盅,挨着十一娘倚在了大迎枕上:“那就去吧!”又声若蚊蚋地道,“这样也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谆哥儿也不是那种不知道好歹的人…”
十一娘抱了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那你给他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吧?到时候我们带着孩子们一起送徐嗣谕上船!”
徐令宜沉沉地“嗯”了一声,快马加鞭往湖广布政使司送信。
项大人对徐嗣谕的决定没有婉惜也没有感慨,很冷静、理智地为徐嗣谕划画着仕途,圈定了赋税主要地太仓、高淳、嘉庆或是交通要道的汾州、德州、常州:“…不可能任主官,先到这样的大县历练一番,然后再到如桐乡、秀水、平湖这样的富庶的小县做父母官,税赋上去了,升迁的机会也就比别人多很多…或者,反其道而行,到沈丘、宝丰、南召这样的穷县做父母官,容易出做出番事来!”
徐令宜在书房里考虑两、三天,最终决定争取到太仓、高淳、嘉庆这样的地方去。
春节的时候,他专程去了趟陈阁老家。过完年,徐嗣谕补了嘉庆府判官,从七品。
自从徐嗣谕没去参加庶吉士的考试开始,各种流言蜚语就像春天的草似的在徐府狂长。待消息传出,太夫人半晌没有做声,吩咐掌管箱笼钥匙的露珠:“把我的首饰找出来,我要送人。”
英娘很羡慕,和哄孩子的徐嗣诫道:“要是母亲去看二哥,我们也吵着跟去吧!”
徐嗣诫哈哈地笑:“我可不敢。要说,你去说去!”
“我说就我说。”英娘瞪他道,“你到时候别拖我的后腿就是了。”
有小丫鬟跑进来:“四少爷来了!”
徐嗣诫把庄哥儿交给英娘,解释道:“四哥说邀我一起给二哥送行。我们准备去春熙楼喝酒。”
“那你早点回来!”英娘送他出了院子门,抱着孩子去了姜氏那里。
姜氏在库房里。
听说英娘来了,一边放着挽了的衣袖,一边走了出来。
英娘让乳娘带了孩子去找庭哥儿玩,她则和姜氏商量:“二嫂他们要去嘉兴了,我们送点什么好?”
“我正要库房里看东西呢!”英娘性格爽朗,妯娌间相处的不错。姜氏笑道,“那边衣料什么的肯定很多,祖母和母亲估计会送些首饰之类的,我想送官窑的瓷器过去,江南那边应该没有吧?”
“少!”英娘笑道,“那我也跟着二嫂送瓷器吧!”
两人商定好,去了项氏那里。
屋子里一片嘈杂。项氏的几个陪房妈妈拿着册子喝着物件名,几个大丫鬟则领着小丫鬟清点存放,到处是收拾了一半的东西,庆哥儿见这边热闹吵着闹着要在正屋里玩,见这个拿了个梅瓶要摸摸,那个拿了个茶盅要看看,乳娘眼睛一刻也不敢离,累得几个正收拾东西的丫鬟、婆子不停地喊“祖宗”,却偏偏不见项氏。
姜氏和英娘面面相觑。
项氏贴身的妈妈忙请两人到一旁的花厅坐:“二少奶奶一早就被二夫人叫去了韶华院!”
与项氏屋里的喧阗不同,韶华院里静悄悄的。因二夫人搬去太夫人那里留下来两个看院子的粗使妈妈和两个负责打招书房的丫鬟都待在韶华院的退步里,只有结香在屋里服侍茶水。
“你小时候应该听你母亲亲说过,你祖母把项家的藏书都偷偷给了我做陪嫁的事吧?”二夫人端坐在书房的罗汉床上,表情冷淡,让项氏有些摸不清楚她的意图。
“听母亲说过。”她老老实实地道,“因是长辈间的事,我们做晚辈的听得也不十分仔细…”没等她说完,二夫人突然站了起来,一面往书房去,一面道:“你跟我来!”打断了她的话。
项氏不敢犹豫,忙跟了过去。
东边的书房放书的博古架全空了,却多了几个雕着事事如意图案的樟木箱子。
“这就是我从项家带来的书。”二夫人放缓了脚步,手缓缓地抚摸着樟木箱板上雕着的柿子,有种依依不舍的留恋,“全在这里了。我把他们都送给你了。你派个人来搬吧!”
项氏错愕。
二夫人已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项氏忙去了十一娘处:“母亲,我,我该怎么办?”
“既然是二夫人送的,你就收下好了!”
这是二夫人的东西,她有权决定送给谁。
第七百二十五章
项氏心里还是有些惶恐。
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娘亲为了这件事,不知道在背后嘀咕了姑母多少年!
她商量徐嗣谕。
徐嗣谕也觉得这件事很棘手,想了想,道:“既然母亲说让我收着,我们就暂时先收着好了。”又道,“我们过两天要启程了,大姨那里,我们也要去知会一声才是。你到时候跟她提一提,看看她怎么说,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项柔谨在娘家的时候就帮项太太打理中馈,兄妹几个里,对项家的事最清楚,后来嫁了项大人的同科、工部侍郎周家的长公子,结的得意亲家。周大人如今兼了都察院御史之职巡视两淮河工,周公子又争气,永和十六年中了进士,短短五年光景,如今已是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了,前途远大,项柔谨德才兼备的女子,不管是周家还是周公子,对其都极为尊重,项太太对这个长女就越发的倚重,家里有什么事,都喜欢听项柔谨的意见。
项氏笑着点头:“我知道。明天一早我就去看大姐。”
项柔谨知道了妹妹的来意,笑得有些无可奈何:“这件事,我也是小时候听大舅母讲过一次。好像是说当时姑母出嫁的时候,想要把自己书房里的书一并带过去,你祖母立刻就答应了。娘亲觉得这书不比金银,是传家的东西,就悄悄在祖母背后嘀咕了一句‘虽然说是陪嫁,可到底是随着去了别人家,成了别人家的东西’的话,又不知怎么,传到了祖母耳朵里,祖母大怒,揪住这句话不放,在祖父面前编排娘亲的不是,最后还把项家的藏书送给姑母做陪嫁。
“姑母这样,我看,十之八、九还记着娘亲的那句话。”
你不是嫌弃我娘亲生了个女儿吗?好,我就把当初你最在意的东西送给你的女儿,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事隔多年,还是清脆地打了项太太一个耳光!
“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项氏急得团团转,“我婆婆已经开了口,让我把东西收下──东西是不能不收了。可这要是让娘知道了…”她说着,忙拉了姐姐的手,“姐姐,你得给我出个主意才是?”
看见妹妹夹在娘亲和姑母之间很为难,项柔谨心里也不好受。她沉思了半晌,道:“藏书你好生保管着。娘亲那里,我去跟她说。”
“怎么说?”项氏担心地道。
她怕娘亲到时候连姐姐也责怪上。
“实话实说呗!”项柔谨道,“娘亲和姑母之间冰冻三尺,早已非一日之寒。就算我们有心帮着姑母掩饰,娘亲恐怕也要责怪到姑母头上去,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怪到你婆婆身上去…”
项氏听着心里面突,没等姐姐说完,就急急地打断了姐姐的话:“千万不能把我婆婆给牵扯进去!”说着,苦了脸,“我现在都焦头烂额了…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你放心吧!”项柔谨看了不由叹气,“我知道该怎么做的”然后打起精神笑着问起她去嘉庆府的事,“到时候应该住在衙门里吧!妹夫职小位卑,衙门的院子肯定很小,这日常的陈设、丫鬟、婆子带多了恐怕也安置不下…”
这话说到了项氏心坎她,她立刻跟着转移了话题:“可不是,我也正为这个发愁。就是日常例用的,也有二十几个笼箱,这要是全带上,加上丫鬟、婆子,最少要坐两艘官船。相公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判官,这样浩浩荡荡地出京,别人看了还不知道怎样排编他呢?说不定还会招来御史。到了嘉庆,他的上峰和同僚看着我们这样大张旗鼓,相公又是出身永平侯府,恐怕会觉得相公是个性子猖狂之辈,与他以后和上峰、同僚相处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可相公执意要把东西都带走,我也不有说什么,只好暂时先把东西收拾好了,待到了启程的那一天再说了!”
项柔谨听着心中一动:“妹夫让你把东西全收拾了?那你们住的院子岂不空了出来?”
“是啊!”项氏道,“我说留两个丫鬟看院子相公都没有答应…”说到这里,她迟疑道,“大姐,你看,相公是不是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她说着,拿起炕桌上的桔子,一分为二。
项柔谨微微点头:“我听着也觉得有这意思!”
项氏沉吟道:“只是相公当着我不说,我更不好问了!”
虽然他们是庶长子,为了嫡次子,应该早点分出去,但父母不做声,他们就不能主动地提出来。
项柔谨给她出主意:“那你就把一些平时用不着的东西放到妹夫成亲时家里给的田庄去,再派了心腹的管事、妈妈们守着,看妹夫怎么说。”
项氏明白过来,朝着大姐投去感激的一瞥,回去后立刻吩咐丫鬟重新收拾相笼,把平日惯用的放在一起,不常用的放在一起,收了库的又放另一平,让丫鬟、婆子按这个造册,又去和徐嗣谕商量:“东西太多,准备放一部分到田庄。”
徐嗣谕暗暗松了口气,对着项氏却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项氏也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是闹明白了相公的意思。
看样子,这次出去就再回不来了!
她不由打量着这个她住了七、八年的院子。
原本齐肩的芭蕉树已经长到了人高,莹莹周岁时五叔帮着搭的秋千架空荡荡地静立在那里,她心里突然泛起淡淡的伤感。
刚成亲的那几年,她心里也惦记着分府的事。可这几年住下来,祖母性情开朗,待人慈祥,公公、婆婆知书达理,妯娌间你让着我,我让着你,见了面从来都是亲亲热热的不说,孩子也能玩到一起…想到那些热闹喧阗将离她越来越远,再想到这几年她在家里什么事也不用她管,就是怀孕、生子这样的时候,也有婆婆派来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她突然有点害怕起来。
以后什么事情都只能靠自己了,人生地不熟的嘉庆府,自己能不能担负起这个责任呢?
思忖间,有人跑过来抱住了她的大腿:“娘亲,娘亲!”
她低头,看见女儿笑盈盈如太阳灿烂的脸庞。
“莹莹!”项氏抱起女儿,女儿立刻搂了她的脖子:“娘亲,你在院了里干什么?”
女儿的眸子清澈透明如泉水,让她的心跟着沉静下来。
为了女儿,她也要鼓足勇气,不能退缩才是。
“我在等莹莹啊!”项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比往日多了些许的坚定,“等莹莹来了,好一起去给祖母问安啊!”
莹莹嘻嘻笑,挣扎着从母亲怀里站到了地上,拉了项氏的手:“娘亲,我们快去要是去晚了,大哥和二哥就把祖母屋里的豆沙糕全都吃完了。”
项氏吩咐乳娘抱了庆哥儿,笑着任由女儿拉了自己去了十一娘处。
望着三桅官船离渐行渐远,站在船舷上的徐嗣谕、项氏、莹莹和庆哥儿面目模糊,十一娘才放下挥舞的手臂。
“我们回去吧!”背手而立的徐令宜看了揉着胳膊的妻子一眼,不以为意地道。
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十一娘“哦”了一声,由姜氏虚扶着往一旁的马车去。
英娘见姜氏伸了手,退后一步,走在了十一娘的身后。
有四、五个穿着将士袍服喝斥着穿过行人熙熙攘攘地码头朝他们所在的矶头飞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