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靠在床头的迎枕上并肩而坐。

“好了!”半晌,徐令宜轻笑一声,“我们别说这些了。今天的家宴怎样?大家玩得还好吧?”

十一娘不想提谨哥儿的事让徐令宜不快。

“大家玩得都挺高兴的。”她轻描淡写地道,“还约了明天继续去划船。”

徐令宜听着笑起来。

十一娘却坐直了身子注视着他:“侯爷,靖安侯世子之死,王九保是不是…”

要不然,徐令宜怎么那么容易动手。

区家毕竟在福建经营了数代人。

徐令宜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我虽然有人,却没有消息!”

也就是说,当初是徐令宜出的人手,王九保打探的消息。这会不会是今天区家对王家下手的原因呢?

十一娘有些担心起来。

徐令宜看着就把她搂在了怀里:“区家元气大伤,动不了我,把怒气都发在了王家的身上。鼓动王九保的一个旧部重新做起了私通贸易。”说到这里,他温和的目光变得鹰隼般的犀利起来,“不过,区家为了布这个局动用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只怕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了。不过,王九保也算是一代豪杰。”他的声音里有了几分钦佩,“他把孙子交给我,不过是想告诉我,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也不会把当初我们所做的事说出来。我也不是那种推诿怕事之人。无论无论,都会帮王家保存这点血脉的。”语气锵铿有力。“如何当初他要是听我一句话,忍一时之气,不要和区家再做无谓的纠缠,区家也不会壮士断腕,拿王家立威了”话到最后,已有些怅然。

第五百七十六章

“事情还没个结果,侯爷也不必太沮丧。”十一娘劝徐令宜,“就是抄家流放,只要人还在,总有一天能振兴门庭的。”

“也是!”徐令宜叹了口气,“有人在,就不怕。”

十一娘见他脸色不虞,笑着起身拢了拢头发:“侯爷早点歇了吧!明天只怕还要为王家的事奔波呢!”

徐令宜见她眉宇一片澄清,到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不管朝臣们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是要皇上做决定才行。

自己该帮的已经做了,该打点的也打点了。再想这些侥幸之事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唯有打起精神来,在王家倾巢之时尽量寻求些许的生机。

人想通了,神色间也就变得众容起来。

他笑着俯身吹了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十一娘说着家里的事:“趁着天气好,你明天把谕哥儿的考篮、号帘都拿出来收拾一番。然后去庙里拜拜文曲星,给谕哥儿求支签…过了这一关,他就是秀才了。”

平时虽然什么也不说,心里还是惦记!

十一娘笑:“侯爷说的晚了些。六月六的时候就把谕哥儿用过的东西收拾了一番。至于求签,我还想请侯爷带着谕哥儿一起去呢亲自去求,是诚意。我是做母亲的,带了他去,也不过是去磕个头。侯爷和谕哥儿一起去,路上也可以说说话。还可以到庙前庙后走一走。这种天气,好多人家都到庙里头去避暑了!”

徐令宜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好…”语气有些犹豫。

“那就什么也别说好了!”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不表达出来,谁又知道谁在想什么。十一娘不希望孩子们带着怨气生活在这个家里,“陪着去上炷香了就回来好了!”

徐令宜没有做声。

过了几天,突然提出来和徐嗣谕去拜文曲星。

大家一阵愕然。

徐嗣谕回到书房,拿着书半天也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黄昏时分下了一场暴雨。天气凉爽,空气清新。窗下的一株石蒜的叶子被冲洗的干干净净,油绿绿的。

徐嗣谕索性丢下手中的书,沿着抄手游廊随意地到处闲逛。

不知不觉中到了淡泊斋。

有几个小丫鬟正笑嘻嘻地在那里摘玉簪花,看见徐嗣谕,一个身长如玉的女子走了过来:“二少爷,您是来找四少爷的吗?”

徐嗣谕定睛一看,是太夫人赏给徐嗣谆的葛巾。

如果回答不是,不免让人觉得有些矫情。

他露笑道:“四弟在吗?”

“五少爷在跟赵先生在学制壶。”葛巾笑道,“四少爷有些担心,怕五少爷浪费了赵先生从宜兴运来的富贵土,去了内院。”

徐嗣谕突然有些羡慕起来。

这些年徐嗣诫跟着赵先生,今天做笛,明天制壶,学了不少修身养性的东西。不像他,都只学了些皮毛,总是没有时间好好地坐下来研究一番!

想到这里,他也来了兴趣。

从淡泊斋出来,去了十一娘处。

十一娘并不在家里,带着谨哥儿去了忠勤伯府的看甘太夫人。

秋雨带着徐嗣谕去了后罩房西头的第一间厢房:“夫人给五少爷设了间工房,五少爷常常在这里制笛,做河灯。”

厢房门开着,徐嗣诫在那里和泥巴,并没有看见徐嗣谆的踪影。

“四弟没有过来吗?”徐嗣谕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墙上挂着的风筝,五斗柜上放着的河灯。

他虽然态度温和,可徐嗣诫总觉得在这个哥哥骨子里透着肃然,不像和四哥徐嗣谆那样随和。他和四哥在一起的时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自在的…

“刚才四哥在这里做了盏河灯,到碧漪湖去试水了!”

徐嗣谕有些意外。

他一回来就听守屋的丫鬟、小厮说,徐嗣谆这一年多常和徐令宜出门应酬,结交了好几位少年得志的公子,还开始跟着师傅习武…没想到他还是那么喜欢做河灯。

徐嗣谆带着小厮王树一面往碧漪湖去,一面嘀咕道:“如果我早点过去就好了。说不定五弟还没有开始和泥,他也就可以和我一起放这新做的河灯了!”

王树笑道:“要不是赵先生让五少爷明天一早就交把壶上去,五少爷也不会这样为难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林子里突然想起一声嘹亮的鹤鸣。

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徐嗣谆更是道:“我们快去看看去!”

家里养了两只仙鹤,都是谨哥儿的。寻常人绝不敢去撩拔。

王树犹豫了一下,想劝徐嗣谆不要多管,他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可徐嗣谆已朝着鹤鸣的方向去,他只好快步进上。

远远,他们就听到一个女孩子清脆又忿然的声音:“你还跑,你还跑…”

徐嗣谆一愣。

那分明是歆姐儿的声音。

他三步并做两步钻进了树林。

“二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拿了木棍追着仙鹤跑的歆姐儿回头,看见是徐嗣谆,她嘴巴紧紧地抿了起来。

徐嗣谆沉下脸去,喝斥着跟着歆姐儿的两个丫鬟:“还不把二小姐的木棍收起来。让你们跟着二小姐是服侍二小姐的,你看看二小姐,都成什么样子了?”

两个小丫鬟不由面面相觑,看了一眼衣襟凌乱的歆姐儿,齐齐应“是”,一个上前去夺歆姐儿的木棍,一个上前轻声地劝她:“小姐,我们快回去吧!要是让夫人知道我们出来了,又要禁足了…”

歆姐儿听了气得脸色紫红,拿起木棒就要把那丫鬟:“我要告诉爹爹我要告诉爹爹!”

丫鬟不敢躲,怕打了脸,背过身去。

徐嗣谆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

他上前抓住了歆姐儿的木棒,低声吩咐丫鬟:“你们都退下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被打的丫鬟有些犹豫,另一个忙拉了她的衣襟,低声道:“这里有世子爷呢五夫人那里,也要去禀一声才是。”

被打的丫鬟不再迟疑,曲膝行礼,和另一个丫鬟退了下去。

歆姐儿气得够呛,去夺木棒,力气没有徐嗣谆大,不去夺,又咽不下这口气。

她丢了木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徐嗣谆就吩咐王树:“你也退下去!”

王树不敢走远,躲在旁边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面。

徐嗣谆搂着歆姐儿:“好了,好了。别哭了。小心哭红了眼睛,让那些下人看了笑话”然后轻轻地拍着歆姐儿的后背。

“你们都欺负我!”歆姐儿并不领情,在他怀里挣扎,“明明是谨哥儿打我,娘却禁我的足。明明是你不对,你还夺我的木棒…”

“全是四哥的不对。”徐嗣谆轻声细语地给歆姐儿陪着不是。

歆姐儿渐渐止住了抽泣。

徐嗣谆掏了帕子给她擦脸。

歆姐儿一把夺过徐嗣谆的帕子,自己擦着满是泪珠的面孔。

徐嗣谆见她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牵了她的手:“走,我们去放河灯去!”

歆姐儿不理他。

他就扬了扬手中的河灯:“你看,有趣不?”

歆姐儿不想看,又忍不住好奇,拿眼角瞥了一下。就这一下,她的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徐嗣谆有些得意。

“有趣吧!是我刚做的。看上去像截老树桩,却是河灯。”他一面说,一面领着歆姐儿往林子外面走,“我画了好半天,才把它涂成了褐色。又有点不对称,我在那里糊了一小块木头,按道理应该不会沉下去…我们去看看它能不能放起来!”

歆姐儿一边随着徐嗣谆往外走,一边道:“它好丑。一点也不好看!”

“那二妹妹喜欢什么样的?”徐嗣谆温声地道,“我专门给二妹妹做个喜欢的好了!”

歆姐儿想了想,道:“我最喜欢牡丹花了,四哥哥也能给我做一个吗?”

“这有什么难的。”徐嗣谆道,“等我们就去五弟那里──他有个专门的工房,竹篾、小刀都有。我立刻给你做一个!”

歆姐儿站在了那里:“不要,我不要去谨哥儿那里去!”嘴巴嘟得可以挂个油瓶了。

徐嗣谆也停住了脚步:“那就要等几天…等我把做花灯的东西都凑齐了才行”并不勉强她。

歆姐儿笑起来,面颊有个小小的梨涡,看上去非常的可爱。

“走!”徐嗣谆也笑起来,他拉了歆姐儿,“我们去放河灯去!”

夕阳下的碧漪湖,金光点点。

老树桩似的河灯缓缓地朝湖心飘去。

“成了成了!”歆姐儿在岸边拍着小手,徐嗣谆的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就说,应该可以!”

歆姐儿就拉了徐嗣谆的衣袖:“四哥哥,那你快点帮我做牡丹河灯!”

“好啊!”徐嗣谆笑着牵着歆姐儿的手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那你不能再去打谨哥儿养的东西了!”

歆姐儿一听,立刻不高兴了:“谁让谨哥儿惹我生气了!”

“可仙鹤没有惹你生气啊!”徐嗣谆道,“你平时在园子里散步,那仙鹤都跑来亲近你。你打了它,它以后可能就再也不理你了。你喜欢大家都不理你吗?”

歆姐儿犹豫起来:“真,真的吗?”

“要是不信,我和你去找仙鹤去?”

歆姐儿狐疑地跟着去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十一娘下了马车,谨哥儿立刻又扑了上来:“娘,抱,抱!”

旁边的顾妈妈忙笑着哄他:“乳娘抱好不好?”

谨哥儿头摇得像拨浪鼓:“娘,抱,抱!”

十一娘笑着抱起了谨哥儿:“这么大了,还撒娇!”

谨哥儿伏在母亲的肩头,表情满足又愉悦。

顾妈妈表情犹豫:“夫人,侯爷说了,不让您抱六少爷。六少爷越来越沉手了…”

“没事!”十一娘笑着进了正房的院子门,“从小抱到大,也不觉得沉手。”说话间,得到消息的徐嗣谕和徐嗣诫从耳房旁的夹巷绕了出来。

他们恭敬地给十一娘行礼。

谨哥儿扭了头冲着徐嗣谕、徐嗣诫喊“哥哥”,赖在母亲的怀里就是不下来。

十一娘知道儿子在撒娇,没有勉强,笑着亲了亲谨哥儿的面颊,问徐嗣诫:“你的茶壶做得怎样了?”

“早上做了一把,结果忘记在壶肚和壶嘴间留孔了,不能倒水。”徐嗣诫微赧,“又做了一把。”

母子一面说,一面进了西次间。

十一娘把谨哥儿放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谨哥儿却爬了下来,跑到顾妈妈面前:“我的点心,我的点心!”

顾妈妈忙从跟在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拿过牛皮纸做的匣子:“点心在这里!”

谨哥儿打开匣子,抓了一块点心递给了站在炕边的徐嗣谕。

徐嗣谕惊讶地望着谨哥儿:“给我的!”

谨哥儿点头:“哥哥吃点心!”

徐嗣谕有些不敢相信。

回到家里的这几天,谨哥儿对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有多“小气”,他是亲眼目睹了的。

他接过点心,动作看上去有点小心翼翼。

是块豆沙糕,用模子倒成了月季花的模样。

“是甘太夫人做的。”十一娘笑道,“甜而不腻,味道还不错。上次谨哥儿去的时候多吃了两块,甘太夫人看着就记在了心里。这次我们去看她,她特意多做了两匣子让我们带回来吃。我趁机把这豆沙糕的方子讨了回来,哪天我们也试着做做看。”

她说着,谨哥儿已从匣子里又抓了块点心递给徐嗣诫:“哥哥吃点心!”

徐嗣诫和谨哥儿相处的久一些,知道他的东西只要不是独一件的,他还是会很“大方”地分给别人。

看着谨哥儿小手上满是油,他笑着接了点心,拿了帕子给他擦手。

谨哥儿却有些不耐烦地甩开手,跑到顾妈妈身边,从匣子里又抓了块点心,跑到了炕边递给了十一娘:“娘,吃点心。”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你吃,娘不吃!”

谨哥儿不依,非要十一娘接过豆沙糕不可。

十一娘只好接过了豆沙糕。

谨哥儿就蹬蹬地跑去又拿了块点心,哧溜爬上炕,坐到炕上吃起来。

大家看着都笑起来。

谨哥儿抬起头,含着糕点的腮帮子鼓鼓的,满脸困惑地望着屋里的人,好像在问大家为什么笑似的。

屋里的笑声更响亮了。

突然有个醇厚的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高兴?”

没等大家有所举动,谨哥儿已跳了起来:“爹爹,爹爹!”

一个穿着宝蓝色茧绸直裰的男子走了进来,神色温和,眉宇间带着浅浅的笑意,不是徐令宜还是谁?

他上前抱了谨哥儿。

谨哥儿忙将自己吃了一半的豆沙糕往徐令宜的嘴里塞:“爹爹,吃点心!”

徐令宜呵呵笑,就着谨哥儿的举动咬了一小口。

徐嗣谕和徐嗣诫忙上前行礼,十一娘也下了炕,吩咐小丫鬟上茶。

徐令宜坐到了炕上,问十一娘:“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十一娘笑道:“在甘家遇到了唐家四奶奶,说了会话,后来又去了福成公主府一趟,所以回来晚了。”

“怎么突然想到去福成公主府?”徐令宜奇道,“可是周家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十一娘把小丫鬟端上来的茶放到了徐令宜的面前,“想着既然出了门,不如顺便去一趟。”

徐嗣诫还有些懵懵懂懂,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徐嗣谕却听出些旁音来,朝着徐嗣诫使个眼色,趁着徐令宜喝了一口茶的机会起身告辞。

自从那天徐令宜和徐嗣谕去拜了文曲星后,他一想到路上自己一句话也没有说,徐嗣谕看似沉稳内敛的举止间有着压也压制不住的愉悦时,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看见四个儿子就有三个在场,他略一思忖,留了徐嗣谕和徐嗣诫吃饭,还吩咐十一娘:“把谆哥儿也叫来吧!”

十一娘很喜欢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的热闹,笑着派人去喊徐嗣谆,让厨房的加菜。

晚上,十一娘问徐令宜:“王家的事,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窦阁老写了折子保王九保。”徐令宜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书,笑望着坐在床边编辫子的十一娘打趣道,“没想到你还学会了察颜观色?”

“侯爷今天抱着谨哥儿笑得那么高兴,是瞎子都知道您心情不错了!”十一娘娇嗔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徐令宜丢下书,一把抱起十一娘就把她丢在了床上,人也随即覆了上去。

“热死了!”十一娘嘟呶着去推他。

“热啊!”笑意从徐令宜的眼底泛上来,他凑到十一娘的耳边暧昧地道,“那就把衣裳脱了反正也没有别人…”说着,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也不是没看过…”

十一娘不由面红耳赤。

那家伙前两天竟然把她抱到西洋镜面前…让他看了个仔细明白…

“侯爷!”那天情景好像就在眼前,她身子顿时酥了半边,声音里有了欲说还休的滟艳。

徐令宜咬了她的耳朵笑。手很熟练地解了她的衣襟,露出里面月白色绣了绿色水草纹的肚兜。

“还是那件玫瑰红绣牡丹花的好看!”他在她耳边低嘀咕,半褪了肚兜,任她丰盈间的一点梅红映在绿色的水草纹边,浮现一片靡艳之色,让他心里隐隐的渴望如火般灼热起来。

十一娘就推他:“既然不好看,待明天我换了那件玫瑰红的侯爷再看也不迟!”要背过身去,却被徐令宜咬住了胸前的那点梅红。

她倒吸了口凉气。

觉得身体更软了。

徐令宜吃吃地笑,把那梅红在舌间嬉戏了片刻才抬起头:“没有肉,有鱼虾也不错。我一向很将就你的!”

这个家伙,最喜欢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脸皮没他厚,言词之间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十一娘索性不做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他哈哈地笑,翻身半靠在了床头的迎枕上,目光灼热地望着她:“来,到我怀里来!”

要让她主动吧!

然后调侃她,说是她投怀送抱!

十一娘横了他一眼。

徐令宜强忍着笑意,压了声音哄她:“乖到我怀里来!”醇厚的声音低下去,就有了几分蛊惑的味道。

十一娘狠狠地拧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天快亮的时候,十一娘才有机会和他说话。

“今天一大早滨菊就来了。说那孩子白白胖胖的,身上连个印子都没有,不像是那过不下日子人家的孩子。就没敢抱进府来。想过些日子,等孩子的奶膘下去了,模样儿没现在这样打眼了再带进来给您看看。”说到这里,她有些担心地道,“希望王家看到那孩子瘦了,别怪我们没把孩子照顾好!”

自那天滨菊回去后就一直没有音信,他们又不好打听,徐令宜虽然没有问,但她看得出来,徐令宜有点担心──有时候计划不如变化。要不然,怎么会有“万一”这个词呢!

徐令宜有些惊讶:“没想到万大显家的还挺细心的!”

十一娘闻言“扑哧”一声笑:“什么啊!全是万大显的意思。她一看到孩子就要抱过来…”说着,想到滨菊说这话时满脸通红的样子,又笑起来,“她跟了万大显,可长进了不少。可见跟着什么人就像什么人”语气很欣慰。

徐令宜也笑起来,打趣她:“那你像什么?”

十一娘索性和他耍花枪。正色地道:“侯爷不知道吗?府里的人都说我现在越来越肃然,遇到我说话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徐令宜大笑,揉着她被他早已弄得凌乱不堪的头发:“快闭了眼睛睡觉,王家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呢”声音非常的柔和。

十一娘连根小指头都不想动,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蜷缩在他怀里睡着了。

可没两天,事情急转直下。

大理司认定了王九保的十九宗罪。王家被抄家,王九保和与他一起接受朝廷招安的几个得力部下一起被判了死罪,妻小被流放辽东。

消息传来,徐令宜面沉如水。

那里是片荒凉之地,只有那些在军中不得志的人才会去那里镇守。自他两仗旗开得胜,可以肝胆相照之人多封官进爵,功成名就,在富足之地任职。

辽东,他没有可以相托之人。

十一娘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身后,环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侯爷,”她柔声道,“您是在担心皇上把王家流放辽东的用意吗?”

第五百七十八章

站在窗前眺望着碧漪湖的徐令宜抚挲着圈在自己腰间的细嫩的手背,低声道:“现在不比我刚辞官那会。皇上登基多年,加之太后逝世,朝中大臣几经迁黜,再也没有人能动摇皇上的决定,皇上要做的事也很多,哪里还有时间管我们。何况我赋闲在家的这几年,军中出了不少少年英雄,蒋云飞更是一战成名。我是在想王九保。”他语气略有些感伤,“如果没有他投皇上所好的万言书,皇上也不可能这样顺利地开海禁…朝廷也好,江南世家也好,南北商行也好,都深受其惠。可危急关头,却没人伸出援手…而且王氏一除,区氏独大。朝廷又没有擅长水战的将领,福建那边,只怕还会生出波折来…最终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皇上这些年越发的随心所欲了,当初是陈阁老力主招安王九保等人,如今王九保出了这样的事,只觉得王九保有付圣托,把社稷百姓都放到了一边,只怕到时候会后悔的!”

他身体有些僵硬。

这个话题太复杂,十一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有紧紧地抱着徐令宜,好像这样,就宽慰他一下似的。

两人就这样站在那里,良久无语。

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天色一暗,紧接着乌云密布,哗啦啦下起了大雨。

屋里的热气出不去,屋外的凉爽进不来,一时间,空气变得有些浑浊起来。

徐令宜拉了十一娘的手:“走,出去看看去。”

两人去了屋檐下。

小厮端了竹椅子给他们。

雨骤然而至,刚把地面打湿,又嘎然而止。

天空中映出一道美丽的彩虹。

徐令宜站起身来。

“那孩子不能荒废了。”他望着雨后一碧如洗的天空,“等大一些,就让他进来给谨哥儿做小厮吧!到时候跟着谨哥儿一起读书写字,骑马射箭…不可堕了他祖父威名。”

“嗯!”十一娘凝望着徐令宜棱角分明的侧脸,“妾身会好好照顾那孩子的!”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铿锵有力,气氛因此显得有些严肃起来。

徐令宜不由回头,就看见了满脸黯然地站在他身后的妻子。

他哑然失笑。

自己的事,倒把十一娘弄得这样紧张。

“我们走走!”徐令宜牵了十一娘的手。

十一娘望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眼角瞥过自己大红底绣鹅黄色云纹的绣鞋──这一路走过去,这鞋只怕就算是完了。

她眉宇间闪过一丝犹豫。

徐令宜大笑。

默言真的很有趣!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这些小细节。估计她这一生都没有狼狈过…

念头一闪而过。

徐令宜心里隐隐流露出几分傲气来。

她从前在娘家的时候都没有失了仪态,难道跟了他还要让她受委屈不成?

想到这里,他站到了台阶上,拍了拍肩膀:“来,我背你!”

十一娘一愣,随后立刻拒绝了:“怎么能让侯爷背…”

他们的生活里到处是仆妇,就算眼前一个人也没有,也不敢保证哪颗大树旁或是落地柱地后面正站着个注视着他们、时刻准备着过来服侍的丫鬟或是小厮。

她可不想在别人面前表演亲昵!

“侯爷要去哪里?”她笑着下台阶。

有小厮飞奔而至,拿了两双木屐来。

十一娘不由暗暗庆幸。

徐令宜却起了兴致,朝那小厮摆了摆手,吩咐十一娘:“伏到我背上来雨后的空气清新些,我们去春妍亭。”把她拦在了台阶上。

十一娘是怕落下个轻狂的名声吧?

徐令宜暗暗度量着,笑着保证:“你放心,半月泮的事决不会有人泄露半句。”说的很自信。

十一娘相信,望着小厮远处的背影,忍不住嗔道:“那也不用给别人看见啊!”

“那些小厮丫鬟看见了就看见了!”徐令宜不以为然,懒得和她多说,干脆一把就横抱了她,“你怎么这么麻烦”语气里带着三分抱怨,却有着七分的纵容,大步朝门扉去。

十一娘慌乱地搂了他的脖子,更觉得尴尬,忙道:“侯爷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我正好想走一走!”

徐令宜暖香在怀,哝语在耳,哪里会放手。低声笑道:“马上就到!”

出了半月泮,穿过一条羊肠小道,爬几十阶的台阶,才能到春妍亭。

简单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十一娘在心里嘀咕。举目望去,好歹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又见他因为使劲,肩头绷得紧紧的。想着他力气虽大,可抱着她走这么远的路,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犹豫间,徐令宜已上了小道,通往春妍亭的石青台阶抬目可见,收回目光,眼角却瞥到徐令宜鬓角的汗。

“侯爷,”她咬了唇,“您,您还是背着我吧!”

徐令宜强忍着笑意。

和刚成亲那会的相敬如宾不同,这几年,十一娘对他越来越随意起来。先是管穿衣吃饭,后来是问居家出行,现在发展到他书房的香案上供的是香橼、拂手还是菠萝都插手。

他小时候有乳娘照顾,长大有贴身的婢女,军中有随身的小厮,虽然期间太夫人和元娘也曾给他做过鞋袜,只是一个是在他婴孩时期,年代久远,他不记得了;一个琐事渐多,很快无暇顾及,先是交了贴身的丫鬟,后来索性交给了针线房。

十一娘刚入门那会,忙着适应,自然没有闲心帮他做针线,后来两人渐渐琴瑟合鸣,她亲手帮他做暑袜,那种欢喜的心情在里面,他能理解。只是没想到她能一直这样坚持下来。不仅如此,还帮他做亵裤。并不是那种一时的心血来潮,也不是那种闲暇时就做几针,忙起就交给了别人,而是有时白天无法顾及时夜里就挑灯赶活,针线上的人也好,贴身的婢女也好,完全不沾边…他有些动容。

特别是周士铮宣扬他身边有个十分会做暑袜的绣娘他又没办法开口向人解释的时候,心里就会泛起一丝异样,再想到身上还穿着十一娘做的亵裤,想到十一娘给他做亵裤的时候总是支了身边的丫鬟、婆子尽量不让别人看见,渐渐地,就有了种和她共同拥有一个秘密的亲昵感。

他忍不住时时打量十一娘。

越看就越觉得她又娇气又扭捏,越觉得喜欢,越想逗逗她,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想看她口是心非的狡黠,欲言又止的尴尬…

就像现这样。心里纵有一千个不情愿,看到他走这么远的路,心里又不安起来。

说到底,还是心疼他。

这样一想,心里立刻变得热乎乎的,强忍的笑意化成了满腔的不舍。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一旁的横斜在小道边的青石上,摸了摸她的鬓角:“是不是很热?”

她身体不好,怕冷又怕热。

十一娘摇了摇头:“这边有风,很凉快。”笑容很甜美。

徐令宜觉得心里又软了几份。

他背了十一娘,延着青石台阶往春妍亭去。

右边的山林郁郁葱葱,左边的迎春花枝凌乱却生机勃勃;雨后的山林,不时有小鸟婉转的鸣叫,越过迎春花枝,可以看见谨哥儿养的孔雀正悠闲地在丽景轩散步。

十一娘全身软软的趴在徐令宜的背上。

宽厚的背,轻松的步伐,被人牢牢托住的双膝…

她安心地闭上眼睛,把头枕在了徐令宜的肩膀上。

春妍亭的风有些大。

徐令宜抱着十一娘坐在美人倚上。

风吹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衣襟猎猎作响。

徐令宜就挑了这个时候和她说话。

“你的媒人做得怎样了?”

十一娘想听清楚,只能扭过头去凑到他嘴边听。

徐令宜就趁机藏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吸一口气,好像在闻她身上的气味般,让她心中一颤,忍不住从他膝头跳起来。

“挺好的啊!”她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抿了嘴望着他,“甘太夫人那里,周夫人那里,还有唐四奶奶啊、林大奶奶…我都托付她们帮着关心一下。项家大少爷克妻的事,也跟人家说清楚了…”

徐令宜猛地伸手…十一娘忙向后退…到底比不过徐令宜电掣般的速度,被逮个正着,重新拉回他的怀里。

“她们没有给你回音吗?”

徐令宜在她的耳边吹着气。

这家伙,最喜欢虚张声势。

她纵然不能接受在这种情况下亲密,她相信他也做不出来。

十一娘吸了口气,忽视着他的举动,让自己尽快地平静下来。

“我现在才知道项太太为什么那么为难了!”她轻声道,“好些少了见识的人家听了,自然是退避三舍。那些不信这些的人家,又怕把女儿嫁过去被人说是攀龙附凤,名声受损…”说到这里,她不由想到徐嗣谕的婚事,“侯爷,谕哥儿的事,我看要有个准备才是!”

声音一正,气氛也就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郑重。

徐令宜坐直了身子,收紧手臂让十一娘依偎在他的怀里。

“你的意思是?”

十一娘沉吟道:“中了秀才说亲自然是好。可我们心里也要有个准备,提前帮他谋划谋划才是!”

徐令宜却大笑:“到时候只怕你会挑花了眼!”

十一娘吃惊地望着徐令宜。

第五百七十九章

徐令宜低声道:“你说,谕哥儿的婚事难,难在哪里?”

主要还是徐嗣谕出身高门却是婢女生的庶长子。

可这话当着徐令宜,十一娘却说不出口。

徐令宜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沉声道:“难就难在他的出路在哪里?”

十一娘不由点头。

徐令宜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去了。

徐令宜的儿子可以恩荫,可这恩荫却是有定额的,徐令宜又有自己这个年纪轻轻的继室,以常理论,她以后还会为徐家添丁进口,这名额轮到徐嗣谕头上的比率只会随着弟弟妹妹的诞生越来越渺茫。

俗话说,嫁人嫁人,穿衣吃饭。如果是贫寒之家,十两银子可以过好几年。偏偏徐嗣谕出身高门,不说别的,就这人情客往,一年也要几百两银子。一个连穿衣吃饭都难以保障的人,有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谕哥儿如果中了秀才,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徐令宜见十一娘赞同,继续道,“可至少上公堂不用下跪,免了差役、田赋,就算没有恩荫,凭我们家的权力,做个小吏难道还是什么难事不成?加之又是庶长子,成亲以后可以分家独过。”说着,他笑起来,“所以我说,到时候你就等着挑媳妇吧!”

“侯爷真是的!”十一娘嗔怪道,“说得我吓了一大跳。我还以为侯爷早瞧中了哪家的姑娘,只等着谕哥儿中了秀才好去提亲。说了半天,还是镜中花、水中月啊!”

“不急,不急。”徐令宜笑着安慰她,“年纪大些,定了性,也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成亲太早了,两个都是小孩子,有时候明明可以忍一忍,退一步的事,说着说着就闹起来,最后有了心结,反而浓情转薄,成了怨偶。”

是他自己的身同感受吗?

十一娘很想问一句,看到他眉宇间有淡淡的感伤,心里颇有怅然,把这句咽了下去。

她就提了个欢快些的话题:“侯爷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和文姨娘前两天清了很多谨哥儿的小时候穿过的衣裳送去了沧州。回来的人说,贞姐儿现在很好,婆婆怕她害怕,还专把娘家的一个能说会道、生过四个儿子的侄媳妇请来家里做客,陪着贞姐儿说话,照顾贞姐儿的衣食住行。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我想写感谢的信让送中秋节礼的人带到沧州,侯爷觉得如何?”

“不用为这个写感谢信吧?”徐令宜犹豫道,“她是婆婆,想怎样对待贞姐儿我们都不好说什么啊!”

“哎呀,就是帮着贞姐儿哄哄婆婆嘛!”十一娘不以为然,“谁不愿意听好话啊!我们这样,她有面子,贞姐儿有什么做不到的,也会多多包容。”然后笑道,“我算着日子,再过两个月贞姐儿就该生。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儿子?我差去给贞姐儿送东西的婆子回来说,看贞姐儿的样子,应该是个女儿。可我总觉得她是骗我赏钱的。我怀谨哥儿那会,大家都说看样子是女儿…”

徐令宜听她唠唠叨叨的,就贴了她的脸,低声问她:“那你呢?”

“什么?”十一娘一时没有听明白。

徐令宜低声笑:“你把我们谨哥儿的衣裳都送了人,到时候我们的儿子穿什么啊?”

“谨哥儿都大了,那些衣裳也用不着了…”十一娘说着,突然明白徐令宜指的是什么了。她不禁有些不自在,语气顿了顿,这才讪讪然地道,“大家不是说谨哥儿是个有福气的,太子妃能顺利地生下皇长孙,都是沾了他的福气…我也是想宽宽贞姐儿的心…”

“皇长孙沾了谨哥儿的福气?”徐令宜听着有些目瞪口呆,“这是谁说的?”

“您真的不知道啊?”十一娘掩了嘴笑,“前两天我去看甘太夫人,在忠勤伯府遇到中山侯唐家的四太太,见了我们家谨哥儿,两眼发光。非要我们去她家做客不可。说她媳妇已经是第四胎了,全是姑娘,想让我们家谨哥儿去她媳妇床上坐一坐。要不是我说福成公主差人让我去公主府一趟,只怕还走不脱身。就是这样,她还有些不相信,一路和我到公主府门前才分手。要不然,我也不会冒冒然登了周姐姐家的门了!”

徐令宜失笑,调侃十一娘:“我看,他先到他娘床上去坐坐再说!”

十一娘忍不住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促狭鬼!”

“我说的是正经话。”徐令宜笑着闹她,“你给我老实交待,到底送了几件谨哥儿的衣裳给别人…”

十一娘笑得不行:“哪有你这样的…送了几件给贞姐儿,送了两件给唐四太太,还有之前送给了永安公主两件…”

两人说说笑笑,让徐令宜暂时忘记了王九保定罪的感慨。

进入八月,燕京下起了绵绵细雨。

十一娘打量着徐嗣谕身上崭新的宝蓝底玄色步步高升团花的茧绸直裰,笑道:“还好你父亲提醒我,六月份就把你的考篮、考帘拿出来晾晒了。要不然可糟糕了。”又道,“侯爷说,这考篮、考帘陪着你通过了县试和府试,以后也定能陪着你参加乡试、会试的。”

临上考场了,她想给徐嗣谕多一些鼓励。

徐嗣谕微笑着没有做声,眼睛却是一亮。

徐令宜也不太习惯十一娘当着儿子说这样的话,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淡然地道:“好了,时候不早了,给祖母请了安,你也该出门了。免得到时候大家蜂拥而来,把路堵得水泄不通。下雨天的,还要走着去考场。”然后吩咐立在一旁的徐嗣谆,“和白总管一起送你哥哥到考场!”

兄弟俩作揖行礼,恭敬地应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