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也赞同。

反正也不迟在这一刻。

她点头,和宋妈妈、琥珀原路回了厢房。

太夫人和二夫人还在说话,五夫人和几个孩子还在嬉闹,一切和她走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两样。看见她进来,大家也都只是笑着和她打了一个招呼。很显然,她的离开并没有引起谁过多的注意。

十一娘长长地吁了口气,陪着太夫人说了几句话,就按原定的时辰收拾东西启程离开了护国寺。

徐令宜、徐令宽和赵先生骑马相随,遇到好景致,几个人还会勒僵停马点评一番,徐令宜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回到荷花里,宫里报丧的到了。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太夫人听着还是免不了嘘唏一番:“…今年才四十四岁!”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二夫人劝太夫人,“这也是个人的福泽。”又道,“太后娘娘说起来也是有福之人。”

太夫人听着微微点头,低声道:“太后出身寒微,相容寻常,品行不显,却因无子被立为皇后,又遇到皇上这样孝顺的儿子,事事忍让,处处包容…这样一想,也算得上是个有福的人。”说着,想到了飞扬跋扈的建宁侯和寿昌伯,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就看见他正低声吩咐着十一娘:“…连夜把有颜色的东西都换下来。务必明天一早收拾停当。”

十一娘低声应喏,辞了太夫人回了自己院子,一面派人去把管事的妈妈们叫来,一面草草吃了晚饭,又吩咐琥珀去把这件事告诉杨氏,待管事的妈妈到齐后开始分派事情。

杨氏一听说就伏在迎枕上嚎啕大哭起来,把琥珀吓了一大跳。

杨妈妈生怕琥珀不悦,一面塞了两块碎银子给琥珀,一边解释道:“我们家姨娘伤心过度,还请姑娘多多担待些。”

任谁也会这样吧?

琥珀没有做声,收下银子劝了两句,就起身告辞了。

杨妈妈亲自送了琥珀出了东小院的穿堂这才转回屋里。

杨氏已坐直了身子,脸上没有半分的泪水。

“太后真的死了?”她的声音很冷漠。

杨妈妈一怔,道:“琥珀姑娘奉了夫人之命来禀,应该是真的吧?”

“那你快出去看看!”杨氏道,“要是太后真死了,公卿之家是要服丧的。灯笼必然会换成白色。”

杨妈妈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但还是快步而去,不一会来回话:“府里的人已经开始挂白灯笼,挂孝布了。”

杨氏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露出明媚的笑容来。

“姨娘。”杨妈妈看着心惊,提醒她,“太后她老人家去世了,您以后…”

“我知道。”杨氏打断了杨妈妈的话。她目光炯炯有神,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儿,“她要不死,我还真没有办法!”说着,她笑着吩咐杨妈妈,“你快去看看夫人在哪里?干些什么?再给我弄点辣椒来。”

“姨娘要干什么?”杨妈妈干巴巴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点冷。

“夫人把我交给了文姨娘,”杨氏的眼睛里精光四射,“我几次求文姨娘把我画的花样子呈给夫人,文姨娘却装聋作哑、百般推诿,我又不能越过她去和夫人搭话…如今太后死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多的你也别问,我就是说了你也不清楚。你就照着我的说的话行事就行了。”说完,走到镜台前坐下,仔细地捋了捋头发,“快去快回,我等着你的消息。”

杨妈妈满心困惑却不敢怠慢,按着杨氏的吩咐行事。一面把辣椒递给杨氏,一面道:“夫人在正厅旁的耳房等着各位管事的妈妈来回话。”

杨氏点头,把辣椒水挤到眼睛里,眼睛立刻充满了泪水。一面呼痛,一面拿水洗眼睛,等能看清楚东西的时候,眼睛已经又红又肿。

她站起身来:“我们去夫人那里!”

杨妈妈犹豫片刻,扶着杨氏去了十一娘那里。

听说杨氏求见,十一娘有些意外,猜不出来她有什么事,让小丫鬟带她进来。

要想俏,一身孝。穿着月白色素面妆花褙子、杭白挑线裙子的杨氏眼睛红彤彤地站在十一娘面前,目露悲怆而面带毅色,如株白梅凌寒不畏,让十一娘目光一闪。

看见十一娘,她三步并用两步地跪在了十一娘的面前:“夫人,我斗胆求您一个事,您要是应了,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说着,就磕起头来。

十一娘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道:“你有什么话站起来说吧!”

她说话间,琥珀已上前搀了杨氏。

杨氏跪着不起来,说起话来却没有半句废的:“夫人,我想求您差个人去我家看看我兄弟怎么了!”

十一娘心中微怔,面上却并不显露,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杨氏听着就咬了牙,半晌才道:“我们家原是旁支。后来伯母夸我聪明伶俐,就把我接到了本家去教养。我已经有五、六年没见过我那小兄弟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求您差个人去我家里看看我兄弟。”说着,又磕起头来,“夫人,我求求您了!”

“我会跟外院管事说一声的。”十一娘示意琥珀把她扶起来,“到时候会让琥珀给你回个话。”

杨氏又连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她额头一片通红。

十一娘盯着她的额头没有做声。

杨氏满脸羞愧:“还请夫人原谅我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然后跟着琥珀退了下去。

十一娘让绿云拿了对牌到外院去找白总管,请他帮着去杨氏家看一看。晚上又把这件事告诉了徐令宜。

徐令宜听着虽然很是惊讶,但也没有多问,只催着她早点歇下:“…连着三天都要进宫,别把人拖垮了。”

十一娘笑着应了,吹灯歇下。

第二天一早按品大妆去了宫里。建宁侯和寿昌伯夫人早已到了,哭得如丧考妣。看见太夫人等人哭得更厉害了。

太夫人也不理她们,领着家里的女眷上了香,哭了一场,然后在内侍的引导下到侧殿歇下,和相熟的人说了会话,吃了午饭,下午又哭了一场,然后回了府。

杨氏在屋檐下立等。

看见十一娘和徐令宜回来,她上前给两人行礼,打帘服侍两人进屋。自己依旧立在帘外,态度恭敬中带着压抑的期待。

“你家在湖广,哪能这么快就有消息。”十一娘道,“你还是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我就会让人告诉你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杨氏目露感激,曲膝给十一娘行礼:“多谢夫人!”

带着杨妈妈蹒跚而去。

十一娘则连着两天进宫祭拜,第四天又和京中四品以上外命妇在慈宁宫外哭了三天,礼部定了皇上、皇后以日代月服丧二十七天,公主、世子、郡主服九个月大功、王爷服五个月小功、公卿之家服三个月缌麻、庶民百姓服丧三日的礼仪。

徐嗣谆就领着徐嗣诫把前几天做的西瓜灯、芝麻灯、鱼鳞灯、稻草灯默默地收进了库里──河灯的成功让两兄弟极为高兴,早早就做了花灯准备中秋节用的。

十一娘笑着揽了他的肩:“春节的时候拿出来用也是一样。”

徐嗣谆笑着侧脸仰望着十一娘:“到时候我们再做个走马灯。”

“好啊!”十一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有小厮跑进来:“二少爷从安乐送了家书来。”

厚厚的一大叠。

十一娘带着徐嗣谆和徐嗣诫去了太夫人那里。

有给太夫人的,有给十一娘,有给二夫人,还有给五夫人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说他很好,让家里的人不要担心,祝大家中秋节愉快之类的话。

太夫人看了呵呵地笑,夸徐嗣谕的字越写越好了。

十一娘回到屋里就让徐嗣谆代自己给徐嗣谕回信。

徐嗣谆听了大感兴趣,写了好几天,还去请教了赵先生,才写定一封家书让人送去了乐安。

第三百九十五章

到了八月底,白总管那边有消息过来。

“…那杨家自从把女儿送到了建宁侯府,就盖了五间的砖瓦房,添了五十亩田,买了一个丫鬟,请了两家长工。唯一的儿子也送到了私垫读书。杨父前两年还做了保长,家里日子过得红火着。”

十一娘点头,让琥珀去跟杨氏说了。

杨氏给十一娘磕头道谢,没几日做了一条葱白底绣白梅花的八幅湘裙给十一娘:“…请夫人体谅我一片感激之情。”

她脸色苍白,神色疲倦,一看就是熬了夜的。

十一娘笑着让琥珀收下。

文姨娘在一旁含笑不语。

过了几天,杨氏又送了两双鞋,两条汗巾来。

十一娘依旧笑着收下,虽然没看见十一娘用,但杨氏渐渐和十一娘搭上了话。

“暖房那边的墨菊、绿牡丹、十丈垂帘、玉壶春都开了。”早上去给十一娘请安的时候看见绿云摆弄着十一娘内室窗台上供着的嫩黄月桂花,她会小心翼翼地试探,“夫人,要不要我去暖房帮您搬几盆来供在窗台上。”

十一娘笑着应她:“菊花凋零的太快了。”

杨氏听了专心致志地做针线。滨菊长子洗三礼的时候送来四套小孩子的衣裳:“…比不上万大显家的好手艺,好歹也能穿得下去。”

十一娘笑着让琥珀把自己给孩子打得赤银项链、手镯和杨氏做的小衣裳一同转送给了滨菊。

杨氏又拿了自己画的花样子给十一娘看:“也不知道喜铺里用不用得上。”

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顾客都会遇到。十一娘笑着接了,转给简师傅,简师傅吩咐绣娘们照着绣了几套,竟然销路十分好。简师傅封了五两银子的封红让十一娘转交给杨氏:“…这是简师傅给的。铺子里的绣娘想出来的样子销得好了,也可以得这样的红利。”

杨氏很是意外,笑着谢了又谢,好像突然间上了瘾似的,竟然专心伏案给喜铺设计了七、八个花样。十一娘依旧转给简师傅,简师傅用了两个,其他的打了回来:“…虽然好看,可太复杂,绣起来花功夫,买的人恐怕会嫌价钱贵。”杨氏听了就开始设计一些简单的,无形中减轻了简师傅的压力,喜铺的花色品种也因此而更加丰富起来。这也是十一娘一开始没有想到的。也因为这层原因,杨氏与十一娘不仅有说有笑的,还常在十一娘屋里盘桓,不时帮着做些小事,在别人眼里,太后娘娘不在了,杨氏与十一娘反而更亲近了。

秋红看着不免有些担心。

“姨娘,”她趁着文姨娘正帮着贞姐儿清点陪嫁器皿,心情大好的时候开口,“做生意您最在行了。您看,您要不要也帮着夫人的喜铺出出主意。”

“不用了!”文姨娘望着这批新送来的牡丹花粉彩瓷器,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把大小姐的事做好就行了!”

秋红见文姨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提醒道:“可您看杨姨娘…您好歹也多到夫人面前走动走动才是。”

文姨娘听了露出古怪的笑容来:“我看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啊?”秋红不解,“从前您不也常在夫人面前走动吗?”

文姨娘摆了摆手,示意秋红不要再说,秦姨娘来了。

秋红只好把话咽了下去,笑着帮秦姨娘上茶上点心。

秦姨娘从衣袖里摸出五根金条来:“…这个,你帮我兑了银子。”

文姨娘看着一怔,迟疑道:“你这些日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今年以来,她前前后后已经兑了二十根金条了。

早些年,徐嗣谕是侯爷唯一的儿子,不仅太夫人,就是元娘,也常有赏赐下来。东西都由秦姨娘收着。秦姨娘手里自然有些私蓄。纵是如此,可也经不住这样的用法。况且秦姨娘嚼用都在公中,又不喝酒赌钱,又没有娘家的兄弟,按理应该没有什么大笔的开销才是。

“是易姨娘。”秦姨娘听着目光闪了闪,“你也知道,我们要好。有些事,就是再难也要帮一把。”

文姨娘见她不说,也不好多问,还是提醒她:“钱积起来难,用起来易。秦姨娘的手还是紧一些的好。”

秦姨娘讪讪然地笑了笑,没有做声。

文姨娘让秋红拿了戥子出来秤了黄金,让她三日后来取银票。

十一娘却准备着去慈源寺。

过两天是大太太的周年,她想请济宁师太帮着给做七天水陆道场,也算是圆了她们母女一场的情份。

五娘派了身边的丫鬟灼桃过来。

当年鲜嫩如三月柳梢上嫩芽的小姑娘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如株小桃花了。

她笑盈盈地曲膝给十一娘行了礼,恭敬地道:“我们家奶奶特意让我来问夫人一声。去逝大太太的周年祭怎么办好?”又解释道,“我们家老爷不在家,鑫哥儿又小,紫苑姐姐前几天许了人家,身边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只有来请夫人拿主意了。”

十一娘很惊讶。

“你们家老爷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

“去了宣同。”灼桃笑道,“说是要去看望一个做生意的朋友,要立冬之后才能回来。”

十一娘愕然。一面在心里细细地琢磨着灼桃的话,一面问她:“紫苑许了什么人?”

“常给我们家送干货的彭家小儿子,”灼桃笑道,“过去就是正经的奶奶。彭家在城里还有座二进的院子。是户极好的人家。”

这样好的人家又怎么会娶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婢女。

十一娘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又不想多问,怕问出什么让人伤心的事来,干脆把这个念头压在了心底。又问她:“那家里岂不只有你和穗儿了!”

灼桃点头:“鑫哥儿这两天又有些犯咳嗽。要不然我们奶奶早就亲自来了,哪里还论到我在夫人面前大放厥词。”

听说鑫哥病了,十一娘仔细地问了半天,知道只是天干气爽,吩咐绿云把前几天宫里送来的川贝琵琶膏拿一瓶给灼桃带过去,然后把自己的打算说了:“…要是五姐愿意,到时候我们两姐妹一起去就是了。”

灼桃笑着应了,带着川贝琵琶膏回了四象胡同。

第二天又来。

“我们奶奶说到时候一定到。”然后道,“奶奶还说,多谢夫人的药。鑫哥儿喝了好了不少,比外头的大夫用的药好很多。问还有没有?要是有,能不能再给两瓶。”灼桃说着,脸都红了。

但十一娘能理解五娘的心情。

孩子病了,母亲是最焦急的。

她让绿云去把剩下的一瓶拿给灼桃:“…原是宫里赐的,我也只得了两瓶,让她先拿去用。如果还要,我再想想办法!”

灼桃千恩万谢地走了。

十一娘派人去慈源寺和济宁商量办道场的事。

晚上徐令宜回来问她:“慈源寺那边怎么说?”

太后死后,徐令宜常被皇上招到宫里去说话,一去就是一下午,有时候回来已是掌灯时分。问他都说了些什么,又都是些家常的话。

“都安排妥当了。”她一面服侍徐令宜梳洗,一面道,“我明天一早就去。”

徐令宜点了点头,见十一娘梳洗后直接歇下了,笑道:“怎么不喝那琵琶膏了?”

才刚入秋,十一娘的琵琶膏、梨子水等清热消火的东西全都用上了,说好听点是未雨绸缪,说不好听却是胆小怕事。他想到徐嗣诫一面泪盈于睫喝着梨子水,一面可怜巴巴地望着十一娘的样子就又想笑。

十一娘一看就知道徐令宜在想什么。

她有些恼羞成怒。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水平都差,不小心点怎么能行。

“鑫哥儿不好,我让人把琵琶膏带给了五娘。”十一娘斜睇了徐令宜一眼,“所以今天让琥珀用川贝炖了梨子水喝。”她说着起身,把自己没有喝完的那半盅递给了徐令宜,“还留了半盅给侯爷。”然后笑盈盈地叹了口气,“要不是侯爷提醒,我倒把这事忘了。”

也不怪人家说徐嗣诫是徐令宜的儿子。

两人不仅长得像,就连这不喜欢喝梨子水的习惯也同出一辙。

只因徐令宜是大人,十一娘倒也从来没有勉强过他。

所以当徐令宜看到茶盅里微褐色的汤汁时,神色微愣,又见十一娘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他心头一热,玩心亦起,不动声色地接过茶盅,很干脆地一饮而尽。

梨子水冷冰冰的,哪里是给自己留的,分明就是她自己没有喝完的。

“今天的梨子水是谁炖的。”他强忍着笑意淡淡地道,“味道还不错。让她明天早上再给我炖一盅。”说完把茶盅递给十一娘。

以徐令宜严谨的性格,她知道他不会拒绝,可却没有料到徐令宜会夸这梨子水好喝。

她不由低头望了望空空如也的茶盅──她的这些小吃食一向由竺香负责,她刚才喝的时候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难道自己没有注意?或者是今天临时换了炖梨子水的人?还是在里面添加了什么?

不管怎样,徐令宜既然让明天给他再做,明天就让人好好地给他炖一大盅好了。

打定主意,十一娘放了茶盅,倒了清水给徐令宜漱口。而徐令宜一想到刚才十一娘愣愣低头看茶盅的举动就很想笑…觉得她有些孩子气,忍不住抱在怀里怜爱一番。

第三百九十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十一娘去了慈源寺。

济宁师太亲自在门口迎接,拜了菩萨,到厢房喝了杯茶,五娘来了。

她自从怀了鑫哥身材就日渐丰腴,再也没能恢复原来的苗条。今天穿了件靓蓝色妆花素面夹衫,梳了圆髻,插着明灿灿的赤金簪钗,自有种珠圆玉润的美丽。

“好不容易才安抚了鑫哥儿。”她笑道,“不然这时候还赶不到。”

有了孩子的人通常都身不由己。

十一娘笑着问了问鑫哥儿的情况。

“你那药极好。”五娘欣慰地笑道,“如今已经不咳了。”

“那就好!”十一娘应酬几句,一行人去了大殿。

中午时分,济宁安排她们在厢房休息。

十一娘问起钱明来:“听说五姐夫去宣同见范总兵了?”

五娘听着有些不自在起来:“上次范总兵帮了些小忙,让你姐夫赚了点银子。这次你姐夫落了第,准备安心在家里闭门读书。只是我们刚买了宅子,你姐夫又没有什么进项,孩子还小,家里到处要用钱,这才准备再去趟宣同,做完这笔生意,手里有些储蓄,也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读书了。”说完,急急辩道,“我们可没有用侯爷的名头做生意,你姐夫和范总兵也是认得的,还一起喝了酒的。”

十一娘半晌无语。

不是因为徐令宜,范维纲能和钱明认识?能和钱明喝酒?

这件事还是必须跟徐令宜说,让徐令宜约束约束钱明吧!

十一娘不再和五娘多说,晚上回到家里跟徐令宜说了。

“没事!”徐令宜笑道,“范维纲原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性情沉稳内敛,做事一向有分寸。既然觉这生意能做,那就能做。”

这里面的弯弯曲曲十一娘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内宅妇人也未必知道,既然徐令宜已经知道了,想必能把事态控制在一个比较合理的范围内。她听尼姑念了一天的经也有些累了,和徐令宜说了说去慈源寺的情况,然后起身去了净房梳洗。

徐令宜看见妻子的背影消失在净房,脸上笑容淡了不少。

他知道钱明这个人有些浮躁,现在看来,只怕还有些轻挑。

有些事十一娘不清楚,但他可是心知肚明。钱明那次没有十万两的进项,也有七、八万两,不过短短一年,竟然就…

徐令宜想了想,第二天提笔给范维纲写了一封信,很委婉地告诉范维纲,有些事可以一,不可再,如果钱明缺钱,自己可以资助,却不能让他一心只惦记着无本的买卖,反把正事荒废了。

范维纲很快给徐令宜回了信,称会按照徐令宜的意思办的。

徐令宜还有些不放心,算着日子让人去四角胡同请钱明来家里吃饭。

钱明刚从宣同回来,人像打了霜的茄子似的焉焉的。在徐令宜面前强装欢笑。

徐令宜也不点破,只说以后每年资助他五百两银子,让他在家里好好读书,争取下次金榜提名。

钱明没想到徐令宜出手这样大方,谢了又谢,然后痛痛快快地喝了些酒,倒生出几份感慨来,和徐令宜说了很多心里话,从此把徐令宜当成了知己看待。

徐令宜隐隐听出话音来。

钱明喜欢交朋结友,开销大,娶了五娘以后,来来往往的人非富即贵,不比从前。他又是个好强的,不愿意在面子上落了下乘,支出越来越大,渐渐也就入不敷出了。大太太给的钱都让他花在了这上面,有时候手头不便,只好诓了五娘的钱使。五娘开始还挺支持的,后来做了几桩买卖都没成,还亏了不少钱。家里只有出没有进,五娘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想从五娘手里拿一分钱使。孩子早产,也与此有关。他没有办法,这才硬着头皮去了一趟宣同。

谁知道范维纲极给他面子,不仅请他喝酒吃饭、游山玩水,还爽爽快快地把他的白条兑了盐引,让他赚了笔意外之财。

他清楚这是沾了徐令宜的光,也在心里告诫自己,从此以后不再做那商贾之事。

哪知银票拿到手后,五娘却吵着要买房子。不仅举例自己的几个姊妹如何如何,还和他算帐,说他用了她多少多少钱。

钱明经不住她三番五次的闹,自己也觉得总是租房子住也不是个长远之计,更何况如今有了钱,置些产业也不为过。就花了一大笔钱在四角胡同买了宅子。五娘按着自己的喜好布置了一番,钱明在平日的交际上手面更阔绰了。眼看着那银子像漏沙似的没了,而下场考试又名落孙山,文家的人找上门来…

徐令宜听着,想起和文家做生意的元娘,又想到把元娘陪嫁交给了罗振兴管理的十一娘…也跟着多喝了几杯,兴致高昂回去闹腾了十一娘一夜。

十一娘又急又气又羞,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徐令宜似笑非笑的样子,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安排了往南京送的贺礼,打发了在正厅等着回话的妈妈们,思忖半晌,去了甘太夫人那里。

甘太夫人还以为她是来讨口信的,拉了她到内室说话。

“…和龚家做生意的事,我告诉了我哥哥,让我哥哥去跟伯爷说的。”她眉头紧锁,“可我看伯爷那样子,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只怕要辜负你一番好意了。”

十一娘自然不会把夫妻间的私密事说给别人听,索性将错就错,帮着她出主意:“要不,跟甘夫人说说。有她帮着劝着,总比旁人的话要听得进去些。”

“没有用的。”甘太夫人苦笑,“伯爷和前些日子收的小妾正蜜里调着油,谁也不敢去败了他的兴致。甘夫人也不大见得着他。”

十一娘听着吓了一大跳:“如今是国丧期间…”

“上梁不正下梁歪。”甘太夫人颇有些无奈,“他这也是有样学样。”

十一娘想到老伯爷那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再想到其他公卿之家国丧期间私下也大多喝酒做乐,一时无言。

甘太夫人不想这些事扫了十一娘的兴致,笑道:“你也别担心,我已经把这件事跟我们府上的大总管说了。他是老伯爷留下来的人,看着伯爷长大的,又帮甘家管了这么多年的产业,伯爷分产也得他相助。他的话,伯爷无论如何都要听几句的。何况我吃不过三餐,睡不过三尺。怎么也不会少了我的嚼用。”

总不能强拉着忠勤伯吧?说不定人家还会以为你挡了他的财源。

十一娘笑了笑,也不再说这件事,吃过午饭,在甘太夫人那里睡了个午觉,问起兰亭的情况,又去曹娥那里坐坐,消磨到了黄昏时分才回荷花里。

谁知道徐令宜并不在屋里。

十一娘愣了半晌。

琥珀一面帮她更衣,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您在正厅给妈妈们示下的时候侯爷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徐令宜根本就不在家。

十一娘低声道:“知道去做什么了吗?”

琥珀轻轻摇头。

十一娘去给太夫人请了安,回来听徐嗣诫吹了笛子,背了书,哄他歇下回到屋里,徐令宜还没有回来。

她忿忿然地拍了拍蓬松的大迎枕,然后吹灯歇下。

半夜,徐令宜回来。

“王九保今天请我们到春熙楼吃饭。”他低声解释道。

从早上一直吃到现在?

十一娘“哦”了一声,挪了挪身子,让了半边床出来。

“侯爷早点歇了吧!”她声音含糊,一副睡意惺忪的模样,轻轻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徐令宜睡了。

徐令宜望着薄被下玲珑的曲线,想着她早上气呼呼的样子,失笑着吹了灯,意犹未尽地把她搂在了怀里…

“侯爷!”黑暗中就想起十一娘似娇似嗔的声音。

徐令宜就贴着十一娘的耳朵喘息道:“明天我生辰!”

身下的身子僵了僵,然后变得如柳条般的柔韧,轻轻地缠了上来…

很快,寂静的屋子里就响起细细的娇媚呻吟!

过了徐令宜的生辰,日子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底,府里针线房的人开始给丫鬟、媳妇、婆子们缝制过年的衣裳。今天这个去量身,明天那个去看料子,每个人都洋溢着期盼的笑容,让日子也变得明快起来。待十月初一领了皇历,针线上的衣裳也做得差不多了,各房开始领冬衣。滨菊带着儿子来给太夫人、十一娘磕头。

“…劳您惦记。洗三礼、满月都送了东西去。”刚生完孩子的滨菊长得白白胖胖的,恭敬地立在太夫人面前。杜妈妈则把孩子抱过去给太夫人看。

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又白又胖,穿戴整齐,怎么抱也不醒。

太夫人看了呵呵直笑:“这是个有福气的。”

十一娘就趁机请太夫人帮着取个乳名。

太夫人是福禄双全的人,这样的人起的名字,孩子也可以沾沾福气。

太夫人想了想,笑道:“安利之谓福。又是长子,我看,就长安好了。”

“这个名字好!”杜妈妈笑着把孩子递给了滨菊。

大家笑着喊孩子长安。

滨菊忙跪下去磕头,说了几句话,就跟着十一娘辞了太夫人。

十一娘留滨菊吃晚饭。

“你有什么打算?”

滨菊歉意地道:“喜铺只怕是去不成了?”

有了孩子,自然孩子更重要。

十一娘低声问她:“万大显的工钱可还够用!”

“够用。”滨菊笑道,“他现在回去连车也不坐,说要二十个铜板。”

夫妻同心,苦也是甜。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长安的头,吩咐马房派了马车送滨菊母子回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发完冬衣,十一娘把徐令宜的纻丝衣裳清理出来,然后指挥小厮们把平时供着案头玩赏的花树连盆一起送到暖房去过冬,再换上一些冬青、文竹之类的耐寒植物。等白总管送来司礼监制的“九九消寒诗图”时,一百天的孝期也就过去了。

或者是之前大家都有所顾忌,这一放开,倒比平常玩得还要疯起来。

公子少爷调鹰打猎不说,就是府里的女眷,今天你约了去禅院上香,明天她约了在家里宴请,热闹得不得了。十一娘先服母孝后服国孝,有一年多没出来走动了,大家想着她每每出现都是一身别致的衣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宴请的帖子纸片飞似的,十一娘做衣裳、打首饰,平添了很多事不说,出门应酬回来晚了,看见徐嗣诫伏在南永媳妇肩头打着哈欠等着她的样子,她心里竟然渐渐的有了些内疚感…索性称病在家谢了客。

周夫人听说特意来拜访她。

看见穿着家常蓝绿二色金小袄的十一娘面色红润,她微微一怔。

“天天出门,家里的事都搁下了。”十一娘干脆对她说了实话。

周夫人听着笑了起来,却少了往日的爽朗。

十一娘这才惊觉穿着大红纻丝通袖袄的周夫人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姐姐这是怎么了?”她将周夫人迎到了宴息间临窗的大炕上坐下。

小丫鬟们上了茶点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周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歪坐在大炕上,有气无力地问她:“你们家那位怎样了?”

十一娘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发生。

她将手里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递给周夫人:“除了晨昏定省,就在屋里做针线。”

周夫人听了苦笑:“我们家那位,被收了房。”

十一娘想到周夫人之前说的话,轻轻叹了口气。

“我看着她那样子,就觉得吞了苍蝇似的恶心。”周夫人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屑,“偏偏我们家老爷不以为然,前两天顺王爷请老爷去围猎,他把那杨氏也带了去。听说还让她唱《鹿鸣》,跳了什么霓裳舞…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不管怎样,毕竟是收了房的小妾,又不是家里养的歌姬,到那样的场合表演,也太过轻薄了些!

十一娘沉吟道:“那福成公主那儿…”

周夫人听着摇了摇手:“我屋里的人,难道还要公主帮着管不成?那我成什么了?”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十一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轻声问她:“那姐姐有什么打算?”

“只有等他的新鲜劲过了再说了!”周夫人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还好我有准备,不怕她翻出什么浪来。”

周夫人没有具体说什么准备,十一娘也不好多问,笑着转移了话题,和她说起芳姐儿来:“…前两天到宫里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遇时到,气色好得很。”

听十一娘提起自己最得意的女儿,周夫人一扫愁容,脸上堆满了笑:“也不知道随了谁。既不犯困也不恶心,和个没事人似的。”

“定是身边的人照顾得周到。”十一娘笑着道,“姐姐也可以放下心来。”

这本是句应酬话,却引来周夫人的感叹:“可不是。太子殿下看着不拘言笑,但是对太子妃,那可真是体贴入微。初一我进宫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子妃也在。正下着雪,太子殿下特意差人送了暖手炉去。还怕长辈们看见心生不虞,让内侍在慈宁宫外等着…”眉眼间都飞扬着喜悦。

十一娘知道她这是来自己这里吐糟,把话说出来就好了。尽量顺着她的话说,不过半个时辰,周夫人已喜笑颜开,在她这里吃了晚饭才回去。

之后十一娘开始和简师傅、甘太夫人盘点喜铺的帐册。

一年下来,她们有三百三十四两七钱银子的盈利。

三个人都很高兴。

十一娘就建议到春熙楼订几桌席面,请铺子里的人吃顿饭再歇业。

“这银子我来出好了。”甘太夫人听了笑眯眯地道。

“就从铺子里支出吧!”简师傅笑道,“算是我们大家的心意。”

甘太夫人连连点头,到了腊月初七简师傅代表十一娘和甘太夫人和绣娘、掌柜、小厮们一起吃了个团年饭,给了封红,又留了两个小厮看铺子,其他人的就正式歇业,各自回去准备过年的事了。

十一娘和徐令宜商量:“乔姨娘那边,只怕要派人去看看才好?总不能让她庙里过年吧?”她说话时语气有些迟缓。“我有言在先,让乔姨娘抄三百遍《女诫》为惩戒,”十一娘道,“要是她脾气来了,《女诫》根本没有抄或是没有抄完怎么办?不接回来,让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总有些不好;接回来,我岂不是言而无信、自毁长堤。”

“我看,你这是在惩戒自己。”徐令宜听了失笑,“只有被罚之人担心自己没有写完的,哪有罚人的人担心被罚之人没写完的。”说完,又道,“要是她还没有抄完三百遍《女诫》,你不妨让去接乔氏的人告诉乔氏,等来年端午节再来接她。我想,那乔氏定会想办法在过年之前抄完的。”

十一娘汗颜。过几天派了宋妈妈和雁容去接乔莲房。傍晚才回。

三位姨娘正在十一娘屋里问安,闻言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下来。

宋妈妈和雁容就陪着个穿着官绿色潞绸小袄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头发乌黑,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圆髻,没有一根多余的发丝落下来;她的皮肤白皙无暇,却没有光泽,象一块死玉;她的五官秀美端丽,目光呆滞,表情生硬。像一株干花,虽然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和色泽,因没了生机,总让人觉得呆板。

“乔,乔姨娘…”杨氏呐呐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

乔莲房却一无所觉,她微微曲膝,给十一娘行了个十分标准的福礼,然后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副等十一娘训斥的样子。

十一娘端着茶盅的手微微地颤了一下。

三百遍《女诫》,决不可能把人变成这个样子。

乔莲房在大觉寺,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一想到这里,她心乱如麻。

“夫人,”思忖间,雁容已将手中厚厚一叠笺纸奉到了十一娘的面前,“这是乔姨娘抄的三百遍《女诫》。寺里的师傅已经数过了,正好三百遍。”

十一娘收敛了心绪,故做镇定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乔姨娘一路风尘,早点下去歇了吧!”

乔莲房低声应“是”,退了下去。

十一娘端了茶:“众位姨娘也都早点歇了吧!”

三位姨娘曲膝应喏,鱼贯着离开了宴息室。

十一娘立刻站了起来:“雁容,乔姨娘怎么会变成这个样了?”

绣橼抱着乔莲房失声痛哭起来:“姨娘,姨娘,您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乔莲房有些茫然的眸子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绣橼?”她犹豫地把手搭在了伏在她膝头哭泣的绣橼肩上。

绣橼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攥了乔莲房的手:“姨娘,是我。是绣橼啊!”

温暖的手心,熟悉的面孔…好一会,乔莲房的眼泪滚落下来。

“绣橼。”她紧紧地回握着绣橼的手,“绣橼…”

“…师傅们也不打,也不骂,就让人站在屋檐下。”雁容低声道,“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也不让上净房,更别提睡觉。”她说着,脸上露出不忍,“几天下来,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十一娘沉默良久,吩咐琥珀:“让绣橼好好地照顾她!”

晚上把这件事告诉徐令宜:“…很吃了些苦头!”

“如果吃了苦头能知道改正,那也不枉她吃了这些苦头。”徐令宜道,“就怕好了伤疤忘了痛,白吃了这些苦头。”

十一娘微微点头。

绣橼把玉簪花露滴在清水里,帮乔莲房清了头发,然后扶她到炕上坐下,火盆移过去帮她烘着头发。

“夫人没有减我们的吃穿用度,还和以前一样。”她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细细地讲给乔莲房听,“现在夫人面前最得宠的是杨姨娘,她常帮着夫人的喜铺画花样子。原来常在夫人跟前行走的文姨娘反而很少在夫人跟前露面了,一心一意只帮大小姐置办嫁妆。秦姨娘还和从前一样,文姨娘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每天在屋里烧香拜佛,弄得整个院子香烟袅袅的,闹得侯爷很不喜欢,到了她的日子连她的院门都不愿意进。”她目露困惑,“从前秦姨娘还有些顾忌,侯爷去的时候会里里外外地打扫一遍,洒些花露什么的。这段日子却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说着,她抖弄头发的手顿了顿,“我听小丫鬟们私下说,秦姨娘好像又拜在了什么菩萨面前。我就想不通。您说,拜菩萨不是为了笼络侯爷的心吗?她却因此把侯爷推出了门,那为什么还要拜菩萨啊?”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银霜炭燃烧时偶尔发出来的“劈叭”之声。

绣橼低头,只见乔莲房双目紧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沉沉睡去。

她轻轻地帮乔莲房搭上了一床薄被。

第三百九十八章

屋子里静悄悄的,远处传来阵阵更敲声。

杨氏窸窸窣窣的翻了一个身。

乔莲房那呆滞的目光在她眼前晃个不停。

睡在床榻脚上的杨妈妈听着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姨娘,要不要我帮您倒杯热茶?”她披衣坐了起来。

反正是睡不着。

杨氏想了想,轻轻地“嗯”了一声。

杨妈妈倒了茶来,顺手把原放在临窗炕桌上的羊角宫灯也移了过来。

杨氏靠在床头,端着茶盅发怔。

杨妈妈掖了掖衣襟,坐在了床边:“姨娘,您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杨氏粉饰太平般地应了一句,低头啜了几口。再抬头时却忍不住道:“妈妈,你说,送乔姨娘去大觉寺,到底是夫人的意思呢?还是侯爷的意思?”

杨妈妈不解:“谁的意思还不是一样。乔姨娘终归还是送到了大觉寺去了!”

“那怎么能一样?”杨氏轻轻摇了摇头,声如蚊蚋,“如果是夫人的意思,侯爷到底念着旧情;如果是侯爷的意思…”她表情显得有些惊疑不定,握着茶盅的指节隐隐发白。

杨妈妈却听得不大清楚,笑道:“姨娘这是在说谁呢?”

“没说谁,没说谁。”杨氏神色一敛,笑着将茶盅递给了杨妈妈,“时候不早了,歇了吧!明天一早还要去给夫人问安!”说完,已躺了下去。

杨妈妈望着手中几乎没有喝的茶盅,满脸困惑地将灯移出了罗帐。

秋红也睡不着,在床榻脚上翻来覆去的。

文姨娘打着吹欠:“你要是睡不着,就卷了铺盖到宴息室临窗的大炕上去睡去──东边是火墙,一样不冷。免得吵我的睡觉。”

秋红听文姨娘语气温和,嬉皮笑脸地道:“姨娘还不是和我一样睡不着?”

文姨娘没有做声。

秋红就道:“姨娘,那大觉寺是个什么地方?乔姨娘回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跟她曲膝行礼,她竟然朝着我福了福,吓了我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