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谆就牵了徐嗣诫告辞──时候不早,他们要去上学了。

太夫人亲自送到了院子门口,有小厮过来说马左文马大人来访,徐令宜去了外院,太夫人就遣了屋里服侍的,留十一娘和贞姐儿说话。

“魏紫和姚黄的事,我让白总管给我留了下心。有几个我看着不错,我们合计合计。”太夫人把大致的情况说给十一娘听,“一个的父亲是库房里的管事,为人谨慎,行事勤勉。一个的祖父曾做过我们府里司房管事,去年春天时回家养老了。前些日子府里正好有个值夜的差事,他求到我面前,老四就把他孙子安置了,如今在府上当差;一个祖辈上曾做过我们府里的管事,现如今在外面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铺子,想从我府里娶个大丫鬟回去做儿媳…”然后又说了几个,最后问十一娘:“你看,哪个配哪个好一些?”目光却落在了立在一旁的贞姐儿身上。

贞姐儿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姐,太夫人当着贞姐儿说这件事的时候十一娘就有点奇怪,此刻哪还不明白,太夫人分明是在指点贞姐儿管家。她配合太夫人的意图,笑道:“魏紫和姚黄是您身边贴身服侍的,性子怎样,您最清楚不过了,这媒人也只有您最合适了!”

太夫人听着笑了几声。

“魏紫和姚黄都只有十来岁就在我屋里,在外面开铺的家道虽好,我却舍不得她们嫁到外面去吃苦。我看,魏紫就是配了祖父曾在我们府上司房里当了管事的那家,姚黄就配了在库房里当管事的那家。”

十一娘心里一听就知道缘由。

太夫人却细细地跟她分析:“去年府里辞了一批老管事,虽然给的荣养金都不低,可到底不比在府里,月例之外还有暗帐。有些人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想着法子把孩子送到府里来当差。因对外说是出府荣养,有些资质好的也就收了下来。只是这样一来,有些人看了不免眼红。魏紫是跟着姨母进的府,正好和这家结亲。一来可平息那些谣言,二来如果那孩子哪天不想在府里当差了,她跟着回老家也走得脱身。姚黄不同,她是家生子,我把她嫁给库房管事的儿子,她也就不用离家了。而且那些后来提携起来的管事见我们徐家的人给他们掌脸,做起事来也就会尽心了。”

服侍过太夫人的,可不比寻常的丫鬟。这样一来,不仅安抚了出府荣养管事们的不满,还抬举了现任的事管们。

贞姐儿听着若有所思。

太夫人微微颌首,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然后和十一娘说起元娘的祭拜来:“…供了三牲祭品,到时候大家去上柱香吧!”

十一娘这次来,也是想和太夫人商量这件事,既然太夫人心里已有了主张,她应喏,然后差了绿云去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让他们准备好元娘祭拜需要的祭品,陪着来给太夫人问安的五夫人说了会话,正要告辞,绿云来回:“…威远侯家的五小姐定了四月初六出阁。赵管事让我把给太夫人、四夫人、五夫人的请柬带了进来。”

“哎呀!”五夫人听了笑道,“明远出嫁的日子终于定了!”

“她要再不定日子,慧姐儿怎么办?”太夫人笑着,说了说燕京近些日子嫁女娶媳的事,又议着哪家送多少随礼之类的话,特别问起五娘的儿子鑫哥的周岁礼:“…我要是没记错,应该就在这几日?”

“您记性真好!”十一娘笑道,“是四月初二。”

“到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声。”

十一娘笑着应了,送太夫人去了佛堂礼佛,大家这才各自散了。

她回到正厅处理了几件家务事,简师傅来了。

自从喜铺开业,简师傅和秋菊都搬到喜铺去住了,刘元瑞两口也都去了喜铺帮忙。一个帮着赶车,一个帮着做饭、在十一娘、甘太夫人和简师傅之间传话。

听说顺王帮着介绍了一桩买卖,简师傅忙道:“这件事侯爷可知道?会不会让你为难?”

“不会。”十一娘把事情的经历大致说了说,“…顺王给了我们机会,我们也要能把握才行。”

简师傅这才露出几份欢喜的笑容:“你放心。江南不知道出了多少封疆大吏,只怕燕京的绣娘还没有我们江南的绣娘绣得补子多。”

十一娘放下心来,和简师傅又商量了几个细节,简师傅起身告辞,差了大掌柜去内务府见顺王。

第二天来回她:“东西不多,出的价钱也合适,掌柜的当场就应了下来。”

十一娘听了不免有些高兴,拿出闲暇时间画的几副花样子给简师傅。简师傅见用笔不多却栩栩如生,大感兴趣,两人为用色用线讨论了大半天。

文姨娘却望着炕桌上的一对白色宝相花的袜子忐忑不安地在家里踱着步子。

秋红看着忍不住劝道:“姨娘,您就别担心了。照顾杨姨娘是夫人交待的差事,杨姨娘因此帮您做了双袜子,那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夫人是个通情达理之人,难道还会因此而责怪您不成?您要是实在担心夫人误会,”她说着,语气微顿,“您帮大小姐在乌镇订的一批大环绵不是送到了吗?要不,您拿这个当借口去见夫人,随口提提杨姨娘给您做了双袜子的事?”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文姨娘听着停下了脚步,“侯爷没让杨姨娘给夫人敬茶,又一连三天歇在了夫人的屋里。我要是还看不出侯爷是什么意思,那我就是个榆木疙瘩了。夫人如此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时候,别说杨姨娘不过是送了双袜子给我,就是送银钗金簪给我只怕也不会放在心上。”她说着,露出犹豫的表情,半晌才低声道,“我是在担心秦姨娘?”

“秦姨娘!”秋红有些意外,随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你是说秦姨娘请了济宁师太来府的事吗?”她说着,笑了起来,“济宁师太可不是个糊涂人。虽然是秦姨娘请的她,可她却是先去见的夫人,还送了夫人一尊开过光的青花瓷的花觚,过了明路的。就算侯爷不喜欢,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只怕也不会说什么。”然后又奇道,“夫人,您怎么突然担心起秦姨娘来?这么多年了,您对她一直尊敬有加,可她对您看着热呼,关键时候却一声不吭了。您现在好不容易和夫人走到了一起,我们虽然不至于害她,但也用不着因为这个惹得夫人不高兴啊?我看,您还是少管秦姨娘的事了,她有二少爷,厚实着呢!”

文姨娘听着坐在了炕上:“就是因为她有二少爷,所以我才担心啊!”

秋红听了不解道:“我们又不会跟她争什么,她有什么和我们过不去的?”

文姨娘嘴角微翕,正犹豫着,有小丫鬟进来:“姨娘,乔姨娘来了!”

“她来干什么?”文姨娘很是诧异,小声嘀咕一声,“平时不登门,临时抱佛脚,只怕没什么好事。”但还是吩咐小丫鬟:“请她进来吧!”一面说,一面下炕去了厅堂迎她。

秦姨娘眉头紧锁,眼角的细纹更明显了,让她看上去有些憔悴。

“…我总觉得,自从前年过年,我就有些不顺当,师傅,您看,能不能帮我问问菩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姨娘身子微倾,小声地和坐在她对面的济宁师太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解解我的运?”

济宁在心里算了一下。

前年过年,也就是十一娘进门以后,再联想到去年夏天徐府的二少爷去了乐安读书,她立刻明白过来。

妻妾之争,向来血腥。一个不慎,背黑祸的就是她们这些人。况且慈源寺之所以有今天,可不是靠哪个小妾捐的香油钱。所以她一向有所为,有所不为。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在燕京立足了。

“那我给你做道表吧?”济宁笑道,“帮您看看你这几年到底走什么运!要真是运道不太旺,我帮你做几场法事!”

秦姨娘听了忙道:“不知道要多少银两?”又笑道,“我虽然只是个姨娘,可侯爷素来喜欢我们家二少爷。衣料布匹、字画器皿赏了不少,”说着,扯了扯身上柳绿色云纹团花褙子,“要不然,我哪能穿江南造册的贡品啊!”

济宁笑道:“姨娘和我不是别的什么人,姨娘又每年都孝敬菩萨。谈钱就不亲热了。我看,这次我就收些香纸钱好了。”

秦姨娘想到她上次也说不谈钱,却收了自己三十两银子。笑道:“那我给多少香线纸好?”声音比平时说话显得紧绷。

济宁听着在心里哂笑,脸上却露出一副爽快的表情:“五两银子就够了!”

秦姨娘的脸一下子铁青。

第三百七十九章

收多少钱,就办多少事。上次不过是给二少爷做了场祝福的法事,济宁就收了她三十两银子,这次她请济宁帮着咒那些挡着她的小人,她却只要五两银子。分明就是不想帮她办这件事。

看样子,只有想其他的法子了。

秦姨娘怒火中烧,却忍着没有发作。

济宁可是慈源寺的主持,往来多是公卿高官的夫人,和她常来常往,不过是看在她为永平侯府生了长子的份上。

她转身吩咐翠儿拿了五两银子给济宁:“那就求师傅帮我做场法事好了!”只是笑容已经有些勉强。

济宁暗暗一笑,收了银子,和秦姨娘寒暄两句,起身告辞去了十一娘处。

“…说是这些日子有些病病歪歪的不顺当,让我帮着做场法事。”她坐下来就笑着向十一娘解释。

大家都说她和建宁侯、寿昌伯两家关系密切,她也是没有办法了。两位夫人常招了她去说话,她总不能不去吧?何况太后年纪还轻,说不定比她还活的长。以后的事由以后的人操心,她也就没太放在心上。自去年冬天太后卧病不起以后,她就开始在心里暗暗盘算。只是太夫人虽然信佛,但不像建宁侯和寿昌伯两家,大事小事都要问问凶吉;那十一娘更是看上去待人客客气气,骨子里却透着几份清冷气,不知道她是另有信服的师傅呢?还是不太相信自己。而原本和她走得最近的五夫人,自从歆姐儿身边有了个医婆后,和她走得也没有从前亲近了。隐隐间,她和徐府的众人有些越走越远了。像徐府这样的人家,她每年年关将近之时都会弄些黄表、吉祥符之类的东西亲自登门拜访,趁机把次年的香油钱收起来。因此心里虽然有些不安,但也没有太过急切。谁曾想,先是徐家主动来向她讨幸吉符、送香油钱,然后是建宁侯和寿昌伯派人把她接到家里去做法事。她这才知道了一些事情…济宁越想越后怕,只想早点脱身,但一时又不敢做得太明显,只盼着想个什么由头见见十一娘才好。只是她见到了太夫人、见到了五夫人,甚至见到了二夫人也没有见到十一娘。她正焦急,听说秦姨娘要见她,立刻喜出望外,换了件衣裳就直接跟着送信的人来了。

十一娘没太在意。一来她相信济宁能把慈源寺做到这种程度,就决不可能是个愚钝之人,秦姨娘想让她做出冒风险的事只怕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二来杨家当时同意皇上的提议让辛辛苦苦培养的两个女子分别进了福成公主府和永平侯府,肯定是有用意的。而济宁和杨家一向走得亲近,济宁来得这么快,她想知道济宁会不会从中扮演某种角色。

济宁进门先跟她打招呼,出了秦姨娘的门立刻来向她说明情况。只是不知道等会她会不会借口去杨氏那里?

思忖间,十一娘笑道:“那就有劳济宁师太了。秦姨娘也没有其他什么嗜好,就是喜欢敬敬菩萨。”

济宁虽然想亲近永平府侯夫人,可也不曾想卷到内宅的争斗中去。

她和十一娘寒暄几句,夸奖内室窗台上的摆设,然后说起四月初八的佛祖生日来:“…太夫人每年都去药王庙,那也是为了早逝的二爷。如今侯爷赋闲在家,太夫人也应该为侯爷去上上香了。只是我们庙里供的是观世音菩萨,要不然,就要请太夫人去我们庙里拜拜了。”

并不直接推介慈源寺,由是一副拳拳之心为徐家打算的模样,十一娘再一次暗自在心里点头。

春天的阳光明亮而温暖地洒落在永平侯府东小院第一进院落的屋脊上。屋檐的阴影下,杨妈妈正弯腰和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丫鬟说话。她笑容亲切地点了点头,赏了那小丫鬟几个铜钱,然后快步撩帘进了屋。

杨氏正坐在内窗临窗的大炕上纳鞋底。

“小…嗯,姨娘,”她忙改口,“我刚才听说,秦姨娘请了慈源寺的济宁师傅过来。她刚从秦姨娘院子里出来去了夫人那里。”说完,目光中隐含焦虑地朝杨氏使了个眼色。

杨氏闻言头也没抬一下:“是吗!”声音很随意,纳鞋底的动作却比刚才要快了些。

杨妈妈抬头看见墙角立着的小丫鬟,立刻恍然,她先亲自去给杨氏斟了杯茶,然后才吩咐那小丫鬟:“你去看看厨房的饭做好了没有!”

小丫鬟应声而去,杨氏这才抬头,脸上已露出几份急切:“妈妈万万不可去见济宁师傅!”她说着,声音已低如蚊蚋,“如果伯父有事,自然会想办法来告诉我,我们却万万不可自作主张与人接触,或是带信回杨家。要知道,这周围可都是徐家的人。我们可不能让别人抓到什么把柄。”

杨妈妈听着犹豫:“可侯爷…”

“侯爷不到我这里来,难道我还能到伯父面前告状不成呢?只怕别人听了还会笑我没手段。而且就算侯爷看在伯父的面子上勉强来了,难道我就能生下儿子不成?就算饶幸生下了儿子,难道就能保证他顺利地长大不成?既然一时的宠爱不能保证一辈子,来了又有何用?”

“可府里的人…”

“她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杨氏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眼底却有寒光转瞬即逝,“成王败寇。有资格生气恼怒之人,从来都是胜利者。”

杨妈妈默然。

杨氏就侧身从一旁的藤笸里拿出一条尺长绣了蝴蝶桃李的襕边来:“妈妈帮我滚个边吧!”

杨妈妈应声接过,坐在了炕边的小杌子上,做了几针,低声道:“姨娘,你有帮文姨娘做襕边综裙的时间,还不如多到夫人身边走动走动或是帮着夫人做条综裙,总好过在一个失了宠的姨娘身上下功夫。”她说着,停下手中的针线望着杨氏,“四月二十四日就是太夫人的生辰,听说往年夫人都要亲手为太夫人做鞋袜、衣裳。姨娘在夫人面前小意殷勤些,说不定夫人会把这针线交给姨娘做呢!”

“妈妈这话说的可没道理。”杨氏盯着手时的针线,轻声地道,“夫人既然把我交给了文姨娘,我就应该把文姨娘当夫人似的敬起来,做鞋做袜,端茶递水,这才是本份。怎么能越过文姨娘去孝敬夫人?不仅会让文姨娘心生不快,夫人也会觉得我太过急切。至于为太夫人做针线的事,府里针线上这么多人,燕京大大小小的绣坊,宫里针线局里从大江南北选来的绣娘,难道就没有一个比得上夫人不成?说到底,不过是夫人要孝敬太夫人的一片心,她就是绣片叶子,也比我绣一朵花来得珍贵。这些没有尊卑的话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又吩咐杨妈妈,“快把这条裙子做好,文姨娘能穿着去给夫人请安,这才是我的体面。”

杨妈妈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去为襕连滚边。

文姨娘笑盈盈地望着手拿徐令宜赏的桃花粉彩提梁茶壶啧啧称赞的乔莲房:“妹妹坐下来喝杯茶吧?”

乔莲房笑着应喏,和文姨娘一左一右地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秋红亲自上了茶和点心。

两人絮了几句闲话,文姨娘笑道:“今天乔妹妹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

乔莲房笑道:“之前只知道在粉院子,却没有想到是文姐姐搬到二少爷的旧居来住。所以今天特意来看看。”说着,让绣橼送她自己画的一副水墨画做贺礼,又打量文姨娘的屋子,“这么一修缮,可比姐姐原来住的院子还要强了。”

文姨娘让秋红收了画,笑道:“这也全是夫人的意思。照我的脾气,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所以大家都说姐姐是个豁达之人。”乔莲房听了笑着点头,“夫人因此才把杨姨娘交给姐姐调教的。”

“妹妹过奖了。”文姨娘并不和乔莲房深谈,指了碟子里的点心热烈地招待她多吃一些,“这是菊花酥,这是桂花糕…”向她介绍着各种点心,连家长里短的话也不说一句。

乔莲房应付了几句,问起杨姨娘:“…听说每天早、晚都来邀姐姐一起给夫人晨昏定省?”

文姨娘很坦然地道:“夫人既然把她交给了我,有些规矩我也要告诉她才是。要不然,她失了礼,我在夫人面前也没有脸面。”

乔莲房听了掩着嘴笑:“她失了礼,是她自己资质顽劣,怎能怪到姐姐身上?想姐姐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小丫鬟、大媳妇的,可也只有秋红这个懂事又贴心的,难道其他人姐姐都没有尽心调教不成?实在是那些人资质太差。夫人心里只怕也是明白的。要不然,何至于交给姐姐管教──那杨氏可是太后所赐之人。”她说完,倾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姐姐,我们家规矩再大,难道能大过宫里去。夫人此举,大有深意。有些事,姐姐还要为夫人分忧才是。夫人对我们大小姐,那可真是没话说。姐姐纵然不看夫人的面子,也要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尽些心才是。如今人进了门,难道侯爷还能一顶小轿把人抬回去不成?夫人就是想烧三把火,也得有柴烧才行啊!”

话里话外暗示十一娘把杨氏交给文姨娘是想借文姨娘的手收拾杨氏。

第三百八十章

文姨娘听着心中暗惊。

十一娘待人一向恩怨分明,杨氏刚进门,并没有对十一娘有不敬之处…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现在听乔莲房这么一说,再联想到杨氏的来历…难道十一娘把杨氏交给她真有此意不成?

念头一生,她心乱如麻,坐立不安。

“妹妹说的有道理,”文姨娘敷衍着乔莲房,“我们家规矩再大,难道能大过宫里去。倒是我没有领会夫人的意思。”

乔姨娘见她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抿着嘴笑了笑,喝了一盅茶,就起身告辞了。

文姨娘很是苦闷,问秋红:“难道夫人真的是想借我的手为难那杨氏不成?”语气里到底有几份犹豫。

“不会吧!”秋红听着迟疑道,“要是夫人真的想借谁的手为难杨氏,干嘛要把人交给您啊?交给乔姨娘岂不更好!此刻最忌惮杨姨娘的可不是我们,是乔姨娘。”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不错,不错,”文姨娘抹了抹额头,“差点把乔姨娘的话听了进去。”又笑着亲昵地拧了拧秋红的脸颊,“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秋红摸了脸嗔道:“姨娘轻一点。”又嘟了嘴,“我什么时候不聪明了。是姨娘,这些日子疑神疑鬼的…”

文姨娘听着表情微滞,半晌没有做声。

秋红还以为自己话说的太重,见状就担心地喊了声“姨娘”。

文姨娘回过神来,脸上已满是释然的微笑,把秋红的面颊又拧了一下,道:“秋红,你说的对。就算到了那一天,我说的是事实,又没有胡说八道,有什么担心的。”这几天的担心、焦虑一扫而空,吩咐秋红,“你去把那乌镇的大环绵拿一匹,我们去给夫人看看。”

秋红笑着曲膝应“是”,正要退下去,有小丫鬟进来:“姨娘,秦姨娘来了。”

“难道是群英会啊!”文姨娘哂笑,让小丫鬟请了秦姨娘进来。

秦姨娘拿了十根金条出来:“这是我多年的积蓄,想带给二少爷──二少爷在乐安乡下,缺吃少穿又隔得远,有点私房银子傍身,打点起人来也方便些。姨娘帮我都兑换成银票吧!”

从前文姨娘也常帮府里的女眷们把金、银兑换成银票,只是从来没有一次性兑换这么多过。

文姨娘有些吃惊,但还是笑着应了。

秦姨娘谢了又谢,起身告辞。

走到自己的院门口,抬眼看见通往正屋后罩房院子的穿堂,她脚步微顿,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吩咐翠儿:“我们去易姨娘那里坐坐。顺便去她那里吃午饭──三爷和三夫人不在家,她也自由了,小厨房由着她用,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了!”说着,脸上已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翠儿见秦姨娘的心情终于好了,笑着应喏,陪着秦姨娘去了三爷留在家里的易姨娘那里。

济宁看着要到吃午饭的时候,起身告辞。

十一娘吩咐琥珀送她出去,有小厮跑进来禀道:“夫人,侯爷说中午就在外院吃饭,不回来了。”

她点头,去太夫人那里吃了午饭。

回来的路上琥珀低声道:“济宁师太什么地方也没有去,直接出府回了庙里。杨姨娘也没有出房门,一直在屋里做绣活呢!”

这样就好!

十一娘微微点头。

刚换了衣裳想睡个午觉,徐令宜回来了。

往常马左文来,要不有什么重要的事,一来就走;要不是下午不用当值到家里坐坐,通常会盘桓一下午。像这样早上来,吃了午饭就走的情况很少见!

十一娘一面帮他更衣,一面奇道:“马大人今天怎么早就走了?”

徐令宜笑道:“他放了广东参议,近日就要启程,特意来给我辞行的──下午还有些地方要去!”

十一娘听着有些意外。

给皇上当过秘书的人下放,有时候是种锻炼,有时候却是种变相的流放。可见徐令宜的样子又不像是什么坏事,笑道:“这样说来,马大人要做封疆大吏了?”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徐令宜坐到了床上,“皇上想让他过去瞧瞧广东的市舶司。做好了一个布政使是跑不掉的,可做不好,只怕就此留在广东别想回来了。”然后转移了话题,问十一娘,“正准备歇午觉吗?”

十一娘点头。

徐令宜笑着蹬了鞋:“正好,我也要歇歇。”

十一娘服侍他歇下,转身准备去炕上歇了,却被徐令宜从背后一把抱住:“你来陪陪我。”

屋里服侍的丫鬟看了全都窸窸窣窣地退了下去。

十一娘红了脸:“侯爷别胡闹了!”

“我怎么胡闹了!”那个在她耳朵旁边吹气,“夫为妻纲。难道我睡午觉让你在一旁服侍都不行?”

十一娘听着他隐隐透着几份戏谑的口吻,知道他是想调侃自己,索性和他耍花枪:“既然如此,那妾身就在一旁服侍吧!”说着,挣扎了一下。谁知道立刻就挣脱了徐令宜的锢制。

她微微一愣。那个已大爷似地躺下跷了二郎腿:“给我捏捏腿!”

十一娘好笑,就帮他捏腿。

徐令宜就一会喊背痛,一会喊肩膀痛,把十一娘支使的团团转。

十一娘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和他磨叽,只是徐令宜身上结实,她力道又小,几下下来,累得气喘吁吁。徐令宜看了就起身把她推到了床上:“来,我也帮你捏捏!”偏生力气又大,不过是轻轻捏了几下,那个雪雪呼痛,徐令宜大笑,渐渐就成了抚摸…

“侯爷!”十一娘又羞又气。

“知道,知道。”徐令宜最喜欢和她闹腾,低声道,“我算着,二叔和三叔这两天应该回京述职了。你哪天去趟老君堂和钱唐胡同,问问二位叔叔是什么意思,到时候我心里也有个数。”

十一娘把这件事忘了。

二老爷和三老爷外放已经有三年了,按道理要回京述职,听吏部重新任命。

“我下午就派人过去看看。”她有些汗颜,“到时候再和侯爷说说。”

“也不用那么急。”徐令宜低着头打量着十一娘,“我已经派管事去跟振达说了一声。让有消息就派人来回音。只是这些话我不好问…”

“我知道!”十一娘应喏,不由顺着徐令宜的目光往下看,发现自己衣襟大开,春光外泄。刚想掩襟,胸前微微刺痛,已被徐令宜含了乳儿…

徐令宜的确未把她怎样,只是把她闹得中午没安生。正是春困之时,下午太夫人又差了人叫她过去商量给林明远添箱的事,徐令宜好好睡了一觉,她洗了个冷水脸才好些。晚上背对着他不理,直到徐令宜保证以后中午再也不闹腾,紧绷的小脸这才慢慢缓了下来。徐令宜抱着她大笑。只觉得这日子过得又快又有趣。

到了三月十七除了在春熙楼订了状元宴,还是依旧礼给钱明送了笔墨纸砚去。

待钱明出了场,罗家二老爷和三老爷一前一后到了京里。几家人少不得要聚一聚。十一娘因为在孝期,另选了日子去老君堂和钱唐胡同拜访。

罗二太太比之前福态了不少,看见十一娘十分的热情,大枣、阿胶满满几匣子让她带回去:“…还好七娘遇见了侯爷,你也一向是个懂事的。要不然,还真不好向朱家交待。”

“是七姐夫人好。”十一娘客气道,“也是二婶的女婿选的好。七姐是个有福气的。”

罗二太太听了不免神色有些黯然:“要是能有个孩子,那就十全十美了。”

十一娘听着犹豫了片刻:“还没有动静吗?”

罗二太太摇了摇头。

十一娘想到罗二太太说的“十全十美”…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也不由默然。

罗三奶奶丁氏看了忙笑着让人拿了几个大风筝进来:“…从潍坊带回来的。十一姑奶奶拿回去给孩子们玩!”

十一娘看了不免有些感叹。

本来就是为孩子的事伤心,罗三奶奶还拿了风筝进来说事。二房的两个女婿都是精明干练之人,就弱了儿子罗振达,不仅如此,罗三奶奶也不如罗大奶奶和罗四奶奶灵巧…

心里想着,笑着接过那风筝,夸了几句做风精细之类的话。

罗二太太想着女儿四娘提醒她的话:“…如今十一妹是永平侯夫人了,您别还把她当从前的十一小姐看待。说话也要有个遮掩才是。怡清如今资历还浅,到时候爹爹的前程只怕还是要求助于侯爷。”

她心里虽然还存着几份困惑,可见十一娘头上插了镶水玉的簪子,身上穿着了新式的缥色莲花纹褙子,气色红润,神色悠然,再也不见从前的小心翼翼,知道女儿的话不假。也就暂时把七娘的事抛到一旁,一心一意和十一娘寒暄起来。

十一娘趁机委婉地说明了来意。

罗二太太听了喜出望外:“等我问过老爷的意思再给十一姑奶奶回音。”态度间又客气了几分。

十一娘想到从前,不免生出几份感慨,然后去了钱唐胡同。

罗三太太自从经历了父亲辞官回家之事,人情冷暖看了不少,待人接物脾气渐渐温和。看见十一娘却是真的高兴,一边拉着她的手往里走,一边吩咐婆子:“…将那泡菜各装一坛给十一姑奶奶带去。”

十一娘笑着道了谢,和罗三太太一坐下来就问起罗振开和罗振誉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

罗三太太一听眼眶湿润:“我也有两年没见着了。父亲和哥哥信中都说很好。”说着,抹着眼泪拉了十一娘的手道,“我听你三叔说了,如今皇长子被立为了太子,侯爷虽然越发的深居简出,可朝廷上下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我想请你帮个忙,跟侯爷说说,把你三叔放到山西去。这样我离振开和振誉也近一些。免得这样隔三掉四,牵肠挂肚。”

十一娘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只是话不敢答得这样满:“…侯爷就是让我来问问。能帮得上的,侯爷一定会帮的。”

罗三太太点头,留十一娘吃了晚饭才让她回府。

徐令宜知道了也只是点了点头。

过两天罗三爷放了山西大同知府,罗二爷依旧在山东任上。

到了三月二十八,又一大早差人去看榜,回来的管事却道:“没看见钱老爷的名讳。”

徐令宜很是吃惊,派了人又去看。

还是没有看见钱明的名字。

他沉默片刻,亲自去跟十一娘说。

十一娘觉得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只担心他以后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国子监吧?就是他想,国子监也有规定。

“我明天去看看他。”徐令宜想了想,“看他有什么打算。”他想到钱明曾通过范维纲得到过一笔可以令他在十年内都衣食无忧的“利益”,“他也是家底太薄,分了心。”

十一娘并不十分赞成,但这也有很大的原因。正因为家底薄,所以希望能结交一些改变命运的朋友,却忘了科举考试才是根本,没有这个平台,你态度再殷勤,始终都只是酒肉朋友。像他这样看重权位的人,徐令宜的一句话顶得上别人十句话。

“侯爷去劝劝也好。”她沉吟道,“一心一意读书才是正道。”

徐令宜让管事到四象胡同送了名帖,请钱明中午到春熙楼吃饭。送帖的管事回来禀道:“钱老爷说他一早就到。”徐令宜就换了身衣裳去了春熙楼。到了晚上才回来,喝得微醺。

“…有些颓唐是不免的,喝了酒,说了些酒话,心情也就舒畅了。”他张开双臂由着十一娘服侍他更衣,“刚准备起身,怡清找来了──他也一早让人去看了榜,知道子纯落了第,特意来看子纯的。我们就又加了几个菜。一直喝到现在了!”

小丫鬟端了解酒汤。

徐令宜一饮而尽,感觉好多了,长透一口气,上炕坐了,然后犹豫了片刻道:“今天怡清的话说得真诚,只是太过直白了。我怕子纯以后心里会留个疙瘩。”

“都说了些什么?”十一娘坐到了徐令宜的对面。

“劝他少些人际交往,多花些心思读书。还举了几个例子…”徐令宜把当时的情况一一跟十一娘说了。

十一娘对这个四姐夫立刻好感倍增。她想到余怡清平日的行事,道:“四姐夫能得皇上赏识,自然是也是人情练达之人。他难道还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成?恐怕是爱之深,责之切,没把五姐夫当成外人。”

徐令宜点头:“怡清是个值得一交之人!”

对于徐令宜来说,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他之后问起罗家二老爷和三老爷的事来:“…说二叔明天走,三叔后天走。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去送一送吧!”

十一娘应喏,两人歇下。

黑暗中就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十一娘含羞低语:“我小日子来了!”

“又来了!”徐令宜声音微低,透着几份失望,随后又高兴起来,“好像和上个月对上了。”

“嗯!”他温暖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让十一娘有些昏昏欲睡,“就这个月对上了。”

“那这药还有点用。”徐令宜亲了亲她的面颊,“以后要记得吃!”

“每天都在吃!”十一娘有些昏昏欲睡,“现在我骨子里都透着药味呢!”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抱怨,更多的却像是在撒娇。

“真的!”徐令宜听着把她抱得更紧,“我闻闻看,是不是真的骨子里都透着药味!”只觉得那身子软软的,又娇小又纤细,生怕用力折了,又舍不得放下。

十一娘一听那戏谑的口吻,睡意飞了一半。

是不是男人都有劣根性。徐令宜这样严肃的人,有时候也会像个顽皮的男孩子似的,非要闹得她哭笑不得才放手。

“我要睡觉!”她不由娇嗔道,“明天还要和娘商量四月初八去庙里的事呢!”

这些日子十一娘晚上一直没睡好,午间补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越睡越熟。他可不想她累着。

“嗯!”徐令宜摸了摸她的头,“快点睡吧!”

十一娘很是意外。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仅没有闹腾她,反而像哄孩子似的把她抱在怀里。

怎么突然又了转性?

她不是个和自己好运气对抗的人,闻言也不深究,闭上眼睛去睡了。

徐令宜见她呼吸渐渐细微均匀,笑着又亲了亲十一娘的面颊,这才闭上眼睛。

第二天和太夫人商量四月初八的事,太夫人的意思还是去药王庙:“…高官厚禄于我这个年纪已经看开了,要紧的是你们个个都清泰平安。”

拜佛不过是求得心安。十一娘觉得去哪里都行,只要太夫人觉得好就行。

她让琥珀拿了对牌去外院回白总管,让白总管安排出行的车马、随行。

五夫人来了。

妯娌间打过招呼,五夫人只谈些家长里短。十一娘看着起身告辞。

五夫人这才道:“林大奶奶昨天跟我说,明远出嫁忌守孝之人。您看这事…”

她和林明远是表姐妹,估计是林家不好开口,特别让她来说的。

“我来跟十一娘说。”太夫人并不觉得为难,“她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到了晚上委婉地跟十一娘说了句“明远的日子有些忌讳”,十一娘就明白过来,笑道:“那我就在家里照顾孩子吧!”

五夫人暗暗松一口气,觉得林大奶奶交的任务总算是圆满地完成了。到了四月初四陪着太夫人去了威远侯家。

徐嗣谆知道了就拟了菜单子给十一娘:“母亲,我要吃这些!”

十一娘看着竟然有道烤鹿肉,立刻给删了:“这个不行!吃了容易上火。何况春季也不是吃这个的时候!实在想吃,等到了冬天再做给你吃。”

徐嗣谆嘟了嘴拉着她的衣袖撒娇。

十一娘态度坚决,连借口也不找一个。

他不是三、两岁的孩子了,应该告诉他什么事应该,什么事不应该。

可来给她问安的乔莲房见了却在一旁道:“四少爷,夫人这是为您好。您要是吃坏了身子,我们可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徐嗣谆闻言就有些怏怏地。

十一娘不由眉头微皱。

秦姨娘见了也在一旁劝:“四少爷,夫人即是您的母亲,也是您的姨母,不会害您的。她这样,便为您好。你可要听话才是。要不然,等太夫人回来了您问问太夫人,这道菜吃得吃不得?”

徐嗣谆当然知道吃不得。

正因为大家都不给他吃,所以他才会特别的想吃。原想着母亲一向宠爱自己,祖母又不在家,自己撒撒娇,说不定能尝一尝这烤鹿肉是什么滋味。谁知道母亲也坚决不同意…

文姨娘就出来解围:“我看,明天再做好了。这鹿肉又不是鸡鸭羊肉,家里冰窖里摆着,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徐嗣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

站在旁边没有吭声的杨姨娘突然“噫”了一声,惊呼道:“四少爷,时候不早了。您要是再不起身去双芙院,只怕要迟了!”

徐嗣谆一听,哪里还顾得上鹿肉,忙拉了徐嗣诫就往外跑:“母亲,我们去上学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丫鬟婆子们也呼拉拉小跑着追了上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杨氏的身上。

她目光闪过一丝怯意,笑容也有些勉强:“夫人,我,我家兄弟有时候就像四少爷似的,所以我才…”一副生怕十一娘责怪的样子。

十一娘见了微微一笑,道:“你也是一片好心。”

杨氏听了就长舒了口气,人也显得精神了不少,说话也变得利落起来:“夫人不责怪就好。”

十一娘没有做声,又笑了笑,态度十分的和善。

乔莲房看着就咬了咬牙。

待十一娘端茶示意她们退下时,她走在了杨氏的身边,用一种略有些低,却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对杨氏道:“杨妹妹,前两天我在文姐姐哪里看到一双宝相花的袜子,听说是你做的?真是讲究。回去之后能不能把那花样子描个给我。我想帮夫人做一双。”

“好啊!”杨氏回答的高兴,“乔姐姐可真行。我知道夫人的女红十分厉害,不敢在夫人面前献丑。要说我那里还有几个样子,比给文姐姐绣的还要复杂、讲究、漂亮。要是姐姐喜欢,我一起描了给姐姐吧!”

乔莲房听着表情一滞。

秦姨娘和文姨娘则不约而同地朝十一娘望去。

就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文姨娘的目光就落在了乔莲房的身上。

她这样拨弄是非,夫人肯定十分不悦。

而秦姨娘的目光却落在了杨姨娘的身上。

只要有她在一天,乔姨娘就不会消停…

两个人都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三百八十二章

送走几位姨娘,十一娘不由抚额。

不知道乔莲房是怎么想的,她这个在旁边看的人都觉得有些累了。

中午招呼徐嗣谆和徐嗣诫吃过午饭,周夫人来了。

“知道你不会去,所以过来看看你。”她笑着和十一娘一左一右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十一娘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放在周夫人的面前:“那边挺热闹的吧!”

周夫人点头:“大家都到了。单缺你一个。”然后朝四周望了望,奇道,“怎么不见你们家新进门的杨姨娘。”

“在她自己院子里呢!”十一娘道,“我让最先进门的文姨娘照顾她。免得她不懂徐家的规矩。”

周夫人听了就抿着嘴笑:“还是你这办法好。也免得自己出手。”

十一娘知道周夫人误会自己借姨娘之手对待杨氏,不过这是自己家务事,也不必闹得沸沸扬扬,人皆尽知,回了周夫人一个微笑,将装了水蜜桃的果盘往周夫人面前推了推:“说是从无锡过来的,周姐姐也尝尝!”

周夫人拿起牙签叉了一块尝了尝,问道:“你们家这位杨姨娘,长得如何?”

十一娘很公正地道:“千娇百媚的,十分漂亮。”

周夫人听着一怔,随后笑道:“我看着杨家的女眷都不过是中人之姿,没想到还能找出两个相貌如此出挑的。不会是攀起来的亲戚吧?”颇带几份讽刺的味道,但从侧面证实了周家的杨氏容颜出众。

十一娘笑着附合道:“不说是旁支吗?”

“不错。”周夫人撇着嘴笑,又吃了一块水蜜桃,慢悠悠地道:“实际上,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十一娘微怔。

周夫人就低着头连吃了几块水蜜桃,也不开口说话。

十一娘会意,遣了屋里服侍的。

周夫人望着她笑道:“连我们家那口子都知道那杨氏动不得,更何况是你们家那位…”

十一娘难掩惊讶。

周夫人就掩了嘴笑。

十一娘不免有些讪讪然。

周夫人却神色一肃:“有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她眉宇间露出几份怅然,“只要太后在一天,爷们想着这女人是怎么得来的,自然管得住自己。可一旦太后不在了,只怕就是我们打起精神来应付她的一天。”

十一娘知道周夫人说的话有道理。

太后在,顾忌着太后,两人家就是再不满,也不好把杨氏女怎样。可一旦太后不在了,杨氏女如拔了刺玫瑰,是采是掐任人而人。在这种情况下,男人通常都会平添几份怜悯之意。反而可能让杨氏女置之死地而后生,重逢生机…

周夫人见十一娘没有说话,提醒她:“你与其防着现在,还不如想想太后死了该怎么办吧!”

十一娘也很想知道,到时候徐令宜会怎么做?

她有些心不在焉让小丫鬟重新切些水蜜桃端上来。

黄三奶奶来了。

“我看着怎么少个人,就猜着她到你这边来了。”她笑盈盈地指着周夫人,“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我们两人说些悄悄话。喊你来做什么?”周夫人懒懒地倚在大迎枕上,语气坦然却带着三分的亲昵。

黄三奶奶不坐小丫鬟们端的太师椅,挤在周夫人身边,调侃道:“我倒忘了,你们如今是姻亲了,不比我们!”

周夫人“呸”了黄三奶奶一句,笑道:“你把女儿嫁给我做媳妇,你和十一娘不也就是姻亲了。”

“我们家那个野丫头,只要你瞧得上眼。”两人说说笑笑的,屋子里立刻热闹起来。

两人一直盘桓到了酉初时分那边快开席了才过去。

秦姨娘则在杨氏那里。

“…妹妹把那宝相花的新式样子也给我描一个吧?”她客气地道,“我到时候也好给五少爷做双袜子。”

杨氏爽快地应了,大方地开了箱笼,拿了厚厚一叠的花样子任秦姨娘挑选。

“妹妹的女红是跟谁学的?”秦姨娘看着露出吃惊的表情,“竟然有这么多的新式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新样子。就是夫人那边,只怕也有所不及。”

“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杨氏听了忙道,“这要是传出去了…夫人是宽宏大度之人,可难保没有人添油加醋,惹得大家不痛快!”

“是我说错话了!”秦姨娘听了憨憨地笑,选了两个简单的样子:“我手艺差,先易后难。”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杨氏忙起身,亲自送到了门口。

“看样子,这位秦姨娘倒是个老实本份的。”杨妈妈收着招待客人用的盖碗。

杨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老实本份?老实本份能生下庶长子?”

杨妈妈怔忡。

杨氏已笑道:“您帮我把这几张新式的宝相花样子送到乔姨娘那里去吧!”说完,她冷冷地一笑,“她不是要跟我学吧?那就让她好好地跟我学学好了。”

杨妈妈听着应声而去。

杨氏就转过头去望了望墙角两株含苞待放的美人焦笑了笑。

徐家树木葱郁,青苔斑驳,暖房一年四季都有时令的花卉。相比之下,建宁侯府比这里要华丽的多,却少了一份世家的矜持与悠然。

又想到秦姨娘…听说她一向恩宠不断,只是前些日子为了二少爷的事惹恼了侯爷,才被晾了起来。这样看起来,侯爷也算是个长情的人了。想建宁侯府,小妾过了二十岁就开始独守空房了…

想到这些,杨氏拿起做了一半袜子,继续做了起来。

她要一双比文姨娘那双更华丽的袜子,到时候可以随意献给十一娘!

而秦姨娘拿着花样子,转身去了三爷屋里。

三爷的易姨娘正端坐在炕上飞针走线,看见秦姨娘进来,抬头朝她说了声“你坐”,直到手里的线用完了要换针的时候才抬起头来。

“还有一只袖子就做成了!”她的声音细细的,怯怯的,好像一大声就会吓着谁似的,“四夫人催你了吗?”

“那倒没有。”秦姨娘拿起炕桌上的青花提梁壶倒了两杯茶,一杯给易姨娘,一杯给了自己,一点也不客气,却也看得出来,两人的交情不一般。“夫人只是想用这个把我困在屋里。五少爷难道还等着我的衣裳穿不成?”她说着,从衣袖把那宝相花的花样子拿给易姨娘看,“你看这个怎样?杨姨娘自己想的?你帮我看看,我想学学。”

“为什么啊!”易姨娘拿过仔细看了看,“这花样子挺复杂的,可太过艳丽了些。夫人们绣在裙上、衣摆上那是锦上添花,可要是我们自己用…”

秦姨娘就把其中发生的一些事告诉了易姨娘:“…到时候我天天在家里做针线,才有理由闭门谢客,也有理由在杨氏屋里走动啊!”

易姨娘明白过来:“是得想个法子待在屋子里才行。朱道婆说了,要连续七七四十九天在那人生下来的时辰念咒才行,要是中断,就不灵验了。我们又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哪能每天那个时候都念咒。如果能以此为借口,自然是再好不过。到是杨氏那你,秦姐姐还是少动为妙。免得被人误会。”

“我知道。”秦姨娘颌首,“我这只是以防万一。”说完,她露出几份迟疑来,“那个朱道婆,行吗?”

“怎么不行!”易姨娘听着悄声道,“我从前跟着三夫人在娘家的时候,甘家五奶奶就请过这位朱道婆,后来三夫人的母亲也请过…要不然,我怎么会认识呢!而且人家毫不客气地收了你五百两子。”

秦姨娘深深地点了点头。

晚上去给十一娘请安之时,主动把花样子拿出来给十一娘看:“…我也向杨姨娘去讨了两副。先给五少爷绣一双,要是夫人觉好看,我再给您绣一双。”

乔莲房听着脸色微沉。

十一娘则委婉拒绝了:“…五少爷年纪还小,用不着这么复杂的!”

正说着,徐令宜回来了。

知道是杨氏描的新样子,他不置可否,看了看就还给了秦姨娘,吩咐十一娘服侍他更衣。

几位姨娘见了就行礼退了下去。

秦姨娘、乔姨娘都开始学绣宝相花的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