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看见徐令宜正拿着那个湘妃竹的手炉在看。

“这是李记今年出的新样子?”他抬头望着十一娘,“我们也订几个吧?”到没太注意其他的人。

十一娘应喏。

徐令宜已对文姨娘道:“好好的竹子雕什么字。就这样行了。”

文姨娘见他言语虽然不悦,但语气还算平和,又是为贞姐儿嫁妆的事拍板,立刻笑盈盈地应了声“是”,把那手炉留在了十一娘处:“这个夫人留着用吧!既然侯爷说我们府里也要买一批,这个就当是送给我们试试好不好用了!”

反正是公中的钱,折是不打的,去订东西的人却可以白得一个。

不亏是做生意的,把生意人惯用的伎俩都摸清楚了。

十一娘不由笑起来。

徐令宜却吩咐十一娘:“到时候记得把这个手炉的钱也算给李记。”

文姨娘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屋里的空气也一滞。

打人不打脸,徐令宜可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文姨娘。

十一娘在心里叹了口气,解围道:“我知道侯爷是不想与民争利。只是我们想在李记为贞姐儿订些东西,那李记知道了,非要送一件不可。我们一直没答应。他们又送得诚。所以文姨娘这才顺水推舟圆了他们这份情谊。不过侯爷既然说了,我们到时候会把这手炉钱跟李记算清楚的。”

文姨娘这才回过神来,强笑道:“是啊,侯爷。我们到时候会把这手炉钱跟李记算清楚的。”目光却带着几份感激地看了十一娘一眼。

徐令宜轻轻颌首。

十一娘就笑着吩咐绿云:“你和姨娘去看看我们要订多少手炉,到时候也好跟外院的管事说说。”

“就给娘、你、五弟妹买几个就行了。”徐令宜淡淡地道,“这种手炉拿在手上玩玩还可以,要说保暖,还是陶瓷的好。”

一直默默坐在旁边如隐形人的秦姨娘听着猛地抬头,面色惶恐地望了十一娘一眼,又很快地低下了头。

屋里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十一娘正困惑着徐令宜反复。

今天是怎么了,先是驳了文姨娘,后又驳了自己…

但她还是笑着应了“是”。

徐令宜就站了起来:“我还有点事,出去一趟。”

十一娘等人听了俱曲膝行礼送他出了门。

徐令宜去了外书房后的小书房,遣了屋里服侍的,从多宝格暗格里掏出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抽出十张银票来。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双如晨星般一闪一闪的眸子来。

什么李记非要送一件东西不可,什么顺水推舟圆了他们这份情谊。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想到她一本正经地信口开河,嘴角就不觉地弯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徐令宜又抽了十张银票,然后将匣子放回去,找了一个荷包把银票放好,随手抽了本书,躺在醉翁椅上看起书来。

在醉翁椅上看书,眼会花…分明就是在想心思。

进来服侍的临波看在眼里,笑着给徐令宜奉了杯大红炮。

徐令宜坐起来喝茶。

临波想了想,低声笑道:“侯爷,夫人要开铺子吗?”

“哦!”徐令宜随声应道。

临波见徐令宜神色温和而随意,心中微动,低声笑道:“侯爷不帮夫人一把吗?钱举人老爷去宣同的时候,范总兵来问您,您还说钱举人老爷家底薄着,只要不是想做这生意就行。要不然范总兵怎么会帮钱举人老爷把白条兑了。现在夫人开铺子,又只是间小小的喜铺。侯爷何不…”

“胡说些什么!”徐令宜目光如利箭般射了过来,临波胆战心惊,全身都哆嗦来,“夫人打理自己的陪嫁,岂有我插手的道理?”

临波的额头全是汗。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徐令宜的面前:“侯爷,我一时糊了心。以后再也不敢了!”

徐令宜脸色微霁:“下去吧!”

临波这才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拿着在醉翁椅上摇了半天,看着天色不早,这才慢悠悠地回了正院。

十一娘一个人在炕上绣那个绣了大半年也没有绣完的东西。

“人都走了!”他说着,坐到了炕上。

十一娘放下针线,笑道:“侯爷回来了!”然后让小丫鬟收拾绣花架子,给他倒水斟茶,待孩子们过来请了安,一起去了太夫人那里吃了晚饭回来,十一娘去梳洗的时候他把装了银票的荷包塞在了枕头下面。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放了个荷包在你枕头下面”就去了外院。

十一娘打开荷包,里面整整两万两银票。

她摸了摸额头的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刘元瑞家的来了。”

十一娘收敛了心思,起身去了西次间。把叫她的来意一说,刘元瑞家的已是喜上眉梢。

“夫人,我们家那口子是个老实的,就让他帮着赶车吧?到时候还可以帮着做些粗使的活计。至于落叶山那边院子,可以让我们家二小子盛春帮着看着。他也是个老实的孩子,一定不会乱跑的。”

过完年,江秉正就来向十一娘辞行。说想回余杭去看看,实际上因为十一娘给的银子少,又常有事吩咐他做。他算来算去,决定辞了十一娘这边的差事,全心全意去那家绸布店做掌柜。

十一娘只当不知道。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说是程仪。又寻思着那边有些偏僻,让刘元瑞在那里帮着看院子。

第三百五十五章

“落叶山那边太偏僻了。”十一娘听了笑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你们家刘元瑞忠厚老实,又是个办事妥当的人。如果喜铺真的开起来,有他在店子里帮忙我也放心些。这几天你暂时陪着简师傅到处转转,至于具体怎么办,我再仔细想想。”

十一娘是言而有信的人,刘元瑞家的听了这话喜上眉梢,福了又福,这才和十一娘去了简师傅那里。

简师傅见刘元瑞家的衣裳整洁,说话爽利,知道是个精明的,暗暗颌首,给了两方帕子刘元瑞家的做见面礼,又嘱咐秋菊这几天跟着滨菊一起陪贞姐儿做针线,就带着刘元瑞家的开始在燕京的东大街、西大街找铺子,看情况。

而此刻的乔莲房正吩咐绣橼:“还是戴那朵并蒂莲吧!是纱堆做的,又只有酒盅大小,不那么打眼睛。”

绣橼闻言立刻拿了那对并蒂莲帮乔莲房戴在了鬓角,抬头看见镜台里的人,面白如玉,唇红似火,不禁有几份犹豫:“小姐,您看,您要不要换个脂膏…这个,也太艳丽了些。我看十一娘的样子,在家里一向十分朴素。您也说了,如今侯爷只要在内院就在她屋里,想见到侯爷,就只能到她屋里去立规矩。您打扮得这样漂亮,那十一娘看了必定会生出妒意…”

“那个十一娘,阴险狡诈。”乔莲房听了点头,“帮我换了那桃红色的吧。”

绣橼一听,高兴地应喏,打了水来帮乔莲房重新净脸、敷粉,换上了桃红色的脂膏。

待一切收拾停当,乔莲房反而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地坐在了那儿。

绣橼哪里不知道她的心结,细声劝她,给她台阶儿下:“这也只一时的虚与委蛇。想当初我们家国公爷把四姨娘带回来的时候,我们家夫人是怎么做的?虚寒问暖不说,四姨娘病了,还亲自为她煎药。别说是四姨娘看着感激,就是我们家国公爷看了,也说夫人贤良大度,有当家主母的气度。后来夫人说是四姨娘害得三姨娘小产,我们家国公爷可是问也没有问四姨娘一句,就由着夫人把四姨娘送回了娘家。夫人身份尊贵吧?当时尚能如此。何况小姐如今遇到的是十一娘那样诡计多端之人。更应该用非常的手段行非常之事才是!”

乔莲房听着,心里渐渐平衡。她站起身来:“绣橼,还是你说的对。我应该打起精神来,不要只计较一时的得失,想办法诞下麟儿才行。”

绣橼听着就松了一口气,一面帮她扯了扯新做的石榴红褙子,一面笑道:“小姐能这样想就对了。侯爷是重规矩的人。您现在天天去那十一娘面前立规矩,一来人怕对面,侯爷见了,想起以前的好时光,心自然就软了,对您也就不会是一副冷面孔了。二来时间一长,就是那十一娘想在侯爷面前说您什么不是,侯爷也不会相信。到时候,只要您再度怀上小少爷,别说那个秦姨娘没地方站,就是十一娘,只怕也要半夜睡不着了。”

乔莲房听着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看她昨天那轻狂样。早不送鞋去,晚不送鞋去,偏偏侯爷在的时候送鞋去!说是孝敬十一娘,实际上还不是想在十一娘面前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儿讨好侯爷。”说着,眼底露出不屑之色来,“不过也难怪她着急。我听红儿那小丫鬟说,侯爷这些日子虽然去了她那里,却…”话说到这里,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上次在垂纶水榭,侯爷好歹还训了她几句。可自从她跑到正房里闹了一场,侯爷看见她别说搭话了,就是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母凭子贵,子凭母尊。如今二少爷远在乐山,谆哥又被立为了世子,她要是再不使把劲,只怕这府里没几个人认得她是谁了!”

绣橼却另有担心:“侯爷还有两个半月的孝期,听说二少爷年底会回来参加童子试。就怕到时候为了二少爷,又…”

乔莲房听着银牙紧咬,眼睛闪过一丝寒意:“走,我们去给十一娘请安去!”

“嗯!”绣橼闻言笑逐颜开。

秦姨娘的丫鬟翠儿则有些犹豫地提醒秦姨娘:“您看,是不是要去夫人那边了!”

秦姨娘这才张开眼睛,垂下合十的手,由翠儿扶着由圃团上站了起来。

“你去给我拿件衣裳。”她的目光还残留着几份虔诚地落在香龛里供着的观世音菩萨身上,“侯爷不喜欢我拜佛,我换件衣裳再去。”

屋里点了上好的檀香,经久不散。

翠儿应声而去。

自从上次自己拿话压了十一娘,侯爷勉强在自己房里待了一夜后,就再也没有…

秦姨娘站在神龛前,默默地沉思。

本以为过些日子侯爷的气就会消了。可不曾想…

她脑海里闪过昨天徐令宜让人去买手炉时淡淡的表情,心就像被刀捅了一下的。

“就给娘、你、五弟妹买几个就行了”。

一字一句的,像半空中的响雷,打得她满眼冒金星。

侯爷一向出手大方,那竹手炉虽然难得,可也不是涉及夫人用得、小妾就用不得的尊卑之物。放在平时,别说是拦着文姨娘了,只怕早就吩咐管事买一堆回来了。可他这次却只提了太夫人和五夫人──不提太夫人,有失孝道,不提五夫人,有失公允。分明就是掩耳盗铃,想买个手炉给十一娘!

要不然,又怎么会单单把二夫人忘了!

照这样下去,只怕孝期一出,就…

她想一想就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来,跌跌撞撞地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姨娘,”拿了衣裳进来的翠儿见她脸色苍白地歪靠在炕旁的黑漆梅花槅断上,神色紧张地上前扶了秦姨娘,“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去叫个大夫来?”

“不用了,不用了。”秦姨娘不停地吸着气,“济宁大师说了,我这里心躁气短,让我放松心情躺一躺就好了。”

翠儿也听济宁师太说过这样的话。

“要不,我给您倒点圣水喝。”她询问道,“您上次不舒服,喝了济宁师太的圣水不就好了!”

秦姨娘无力地点了点头。

翠儿忙走到与内室相连、供着观世音菩萨的小套间里小心翼翼打开供在神龛前的紫檀木匣子,拿出黄表夹在双手间朝着神龛拜了三拜,然后倒了碗清水,用神龛前的香烛点燃,把烧烬的灭搅拌在清水里端给秦姨娘喝了。

秦姨娘喝完感觉好了不少,静坐了片刻,起身换衣,去了十一娘那里。

在门口,她和乔莲房碰了个正着。

乔莲房看也没看她一眼,扬头走了。

一旁有小丫鬟笑道:“秦姨娘今天来晚了,文姨娘和乔姨娘早到了。文姨娘如今还留在夫人屋里呢!”

翠儿忙赏了那小丫鬟两个铜钱:“给你买糖吃。”

小丫鬟笑嘻嘻地跑了。

翠儿就陪着秦姨娘往正房去。

十一娘和文姨娘在商量贞姐儿的嫁妆:“…第一抬是用如意还是用福禄寿三星翁都是小事,主要还是看怎样体面。上次我去宫里见皇后娘娘的时候把贞姐儿的婚事说了,皇后娘娘听着很是高兴。说我们府里有十几年没姑娘出阁了。皇后娘娘怀着龙嗣,我又有孝在身,这些日子不方便求见皇后娘娘。等我出了孝,我去宫里探探皇后娘娘的口气,如果能得皇后娘娘赏第一抬的嫁妆,那就再好不过了。”说着,抬头看见秦姨娘进来,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件事先放一放,把该置办的东西办齐了再说。”

文姨娘见十一娘朝自己身后点头,知道是秦姨娘来了,她先是笑着应十一娘:“还是夫人想的周到。全凭您吩咐。”这才转过身去和秦姨娘打招呼,“姐姐来了!”

秦姨娘恭敬地给十一娘行了礼,和文姨娘见了礼,规规矩矩地立在了一旁。

文姨娘就起身告辞了:“那我就照着夫人的吩咐去忙去了。”

十一娘端了茶,文姨娘还没来得及退下,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忠勤伯府甘太夫人身边有妈妈过来给夫人请安。”

“请她进来吧!”

小丫鬟就领了个身材瘦小的妈妈进来。

“我们家太夫人让我过来问夫人一声,府上有没有种山茶花?如果有多的,请赏几盆奴婢带回去!”

这是甘太夫人和十一娘约好的,如果有事请十一娘过去,就差个人来向她讨花树。

这山茶花是冬季必备花卉,就是家里的暖房没种,也会到丰台那边的买一些回来的。

“你跟太夫人回个话,我等会差人去暖房看看。要是有,我等会就送过去。”

她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决定下午就过去。

那妈妈笑着道谢,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十一娘下午去了忠勤伯府。

甘夫人见她带了几盆山茶花,讪讪然地笑道:“又劳驾夫人了!”

“我们是姻亲,夫人说这些,倒让我不安了!”

甘夫人这才转过弯来,笑容满面地道:“是啊,是啊。我们亲戚一场,说这些话,是我见外了!”然后陪着十一娘去了甘太夫人那里。

虽然已是秋天,可有了植物的点缀,院子里变得生气勃勃。

甘太夫人饰品全无,穿着玄色的杭绸褙子见了她们。

甘夫人说了几句就告辞了,甘太夫人笑着和十一娘去了内室。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十一娘见甘太夫人神色间全无苦涩,先安下心来,笑道:“福祯姐找我有什么事?”

甘太夫人朝着她笑了笑,转身去开箱笼。

“前些时候托我哥哥买的。后来没有用上,”她坐到十一娘面前,把纸匣子放到炕桌上,“就送给你吧!”

十一娘困惑地打开纸匣子。

竟然整整齐齐码着一匣子冬虫夏草。

颜色金黄,丰满肥大,一看就是上品。

甘太夫人笑道:“看着品相还好,放在我这里可惜。”

是甘太夫人的一片心意!

十一娘爽快地收下了:“多谢福祯姐!”

甘太夫人笑了起来,眼底有了几份欢快。然后叫小丫鬟上了铁观音招待她:“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呢?”

十一娘把简师傅的到来,两人商量着开喜铺的事告诉了甘太夫人。

甘太夫人听了沉吟道:“到燕京开个铺子不简单。要本金不说,还要有靠山。要不要我跟我哥哥打声招呼。别的不敢说,顺天府尹那里、五城兵马司那里说一声还是做得到的。”

十一娘很是感激:“跟侯爷说了。侯爷让府里的白总管出面帮着打招呼。如果到时候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我再来求福祯姐。”

“你也不用和我客气。”甘太夫人听了笑道,“如果白总管都做不到,我哥哥只怕也做不到。”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迟疑片刻,道,“我比你痴长几岁,你又喊我姐姐。我有句知心的话。你这铺子,还是别涉徐家为好。免得到时候传出什么蜚短流长出来,到时候和徐家的产业分不清楚。徐家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一点。好像是三爷、五爷早就分了出来,只是不知道你们家二房分没分。要是没分,到时候你那寡嫂如果过继孩子,恐怕还有些麻烦。你还年轻,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才是。不想得他们徐府的,也不能把自己的名份都给了别人。”

这真是肺腑之言。

十一娘不住地点头,把当时的情况说了说:“…我当时也不知道求谁好,还是我自己开的这个口。现在回了侯爷,易反易复的,反而有些不好。”

甘太夫人就跟她出主意:“那白总管不是说了,等你的准信了他再去打招呼。我看不如这样。我在东大街不是有几间铺子,正好有两间铺面,租了江南一家做胭脂水粉的,他们家在燕京也做了十来年生意了,小有名气。只是近日东家老板年事渐高,想回老家养老。前几天让人给我带信来,说想立冬过后就不再开门了。问我能不能找到新租户。要是能找到最好。要是找不到,他们最多也只能做到年底。我正想托我哥哥帮着找新租户。你不如让简师傅去看看。要是觉得那个地方不错。我想用那铺子的租金算一股,和你们合伙,一起开喜铺。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如果按照甘太夫人所说的把铺子租金做股金来入股,她们就可以不用事先拿出钱来付铺子的租金了。而且因为是入股,亏了,这租金也就不用给了;赚了,等于是按照盈利的多少来给的租金。除非甘太夫人能预测未来,否则,这个帐怎么算怎么是有利于她和简师傅。况且以甘太夫人的情况,她把铺子租给别人收租远比与人合伙开铺子更低调,也更能省心。

十一娘转念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甘太夫人这哪里是要入股,分明是想着法子帮她。

只是没等她说话,甘太夫人已道:“我这可是想让你帮着我发财,你可不能一口回绝了!”

“生意是盈是亏还两说呢?”十一娘笑道,“我怕把你给拖下了水!”

“难道我没了那两间铺子的租金就少了嚼用不成?”甘太夫人笑道,“我只入股,铺子的事一律不管。如果有什么要有帮忙的,我哥哥还可以帮着跑跑腿。你也不用急着答复我,回去和简师傅商量商量!”

十一娘觉得甘太夫人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她笑道:“行啊,我回去和简师傅商量商量,尽快给你个准音,铺子那边的事也好早给别人个答复。”

甘太夫人笑盈盈地点头,把铺子的具体位置写了给她,两人说了些闲话,十一娘看着时候不早了,就起身告辞了。

晚上和简师傅碰头,把甘太夫人的建议说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简师傅笑道,“既然和你交好,想来也是个不错的人。如果甘太夫人能以铺子的租金入股当然是好。你不知道,我今天去问了问铺子的租金,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了一跳。有些铺面,单一间,一年就要五百两。次一点的,一年也有两、三百两…”简师傅把自己出去的情况跟十一娘说了说。第二天照着十一娘给的地址去看了看。

因为是做水粉胭脂生意,女客很多。而且旁边有两家也是做水粉胭脂生意,一家做假髻生意,一家做女鞋生意的。甘太夫人的铺子连着两间门面,就与东大街相连的拐角,这样的铺面有时候就是有钱也找不到。她很是满意,回去跟十一娘道:“你说,会不会真是上天眷顾。来了燕京之后就感觉很是顺利。”

十一娘也觉得这件事开章不错,忙不迭地点头。

两人第二天去见了甘太夫人,给了她正式的答复,也算是三个股东碰了头。决定立冬过后就把门面接过来。

十一娘把开喜铺的事告诉了滨菊,问她原不愿意到喜铺去帮忙。滨菊回去商量万大显,万大显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又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听说了很支持:“…简师傅看着就是个可靠之人。你也可以赚些胭脂水粉钱。”还私下给了她两千两银子,“等赚了钱加倍的还我。要是亏了,到时候也有的是闲功夫,多帮我做几件衣裳。”

说话到这个份上,十一娘只有感激的。也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要把这喜铺办好了。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听说了。

徐令宽道:“四嫂,到时候我请了京里的戏班子去那里搭台唱戏,恭贺你们开业!”

那岂不是弄得人人皆知?

“不用了,不用了。”十一娘笑道,“我们开个小小的喜铺,用不着那么大的场面。”

她和简师傅决定做中档的生意。如果把场面弄得太大,一般的人只怕不敢去铺子里瞧。

徐令宜也道:“她们女人家赚点胭脂钱的生意,你别乱掺合。”

十一娘每天向徐令宜报告进度,徐令宜对她们的事很了解。

徐令宽听了有点焉。

五夫人就笑道:“哎呀,到时候我们送恭贺去就是了。四嫂刚开业,可比你请什么戏班子去唱戏实惠。”

“对,对,对。”徐令宽和徐令宜都不太通庶务,但两人名下都有产业,多多少少对这些事有点了解,“四嫂刚开业的时候不如就按本卖。等把码头打下来了,再想办法换新品种,然后加点薄利。等站稳了脚,就再换品种,开始赚钱。”

“那就承五爷的吉言了!”十一娘笑盈盈地向他道谢。

徐嗣谆听了表情有些郁闷。

十一娘柔声问他:“怎么了?”

徐嗣谆迟疑道:“母亲去开喜铺,那以后岂不常常要和管事们对帐?那我是不是要帮着管五弟啊?”

“怎么?你不愿意!”坐在旁边的徐令宜突然淡淡地道。

徐令宽和五夫人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不是,不是。”徐嗣谆忙道,“是这些日子师傅要编个《燕京记事》,让我帮着查典故、出处。我要先跟先生说一声。要是母亲忙的时候,看能不能把五弟也带到双芙院去。”

徐嗣谆住在太夫人这边,徐嗣诫又住在自己那里。如果不给他们创造机会,两个人除了昏晨定省,很难有交集的时候。为了加深两人的感情,十一娘常在月底和管事们对帐的时候让徐嗣谆带徐嗣诫玩。他肯定是想着母亲又多了一桩事,以后会更忙,所以才有此一问。

太夫人听了呵呵笑起来,把徐嗣谆抱在怀里:“我的乖孙。你母亲只是出股,铺子里的事,自然有简师傅管。要忙,也只忙两、三天罢了!何况你五弟身边还有管事的妈妈。不需要你管。”

徐令宜眼底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只有徐嗣诫,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提自己的名字,睁大了一双漂亮的凤眼好奇地张望。

十一娘笑着把徐嗣诫抱在了怀里。

简师傅开始找提供面料、丝针的商行,随便联系江南的一些老朋友,看有没有人愿意到这边来做绣娘。刘元瑞家的则负责在周围邻居找善绣之人做帮活,滨菊则清理以前的一些花样子,到喜铺去看别人都做什么活,卖什么价钱。陪贞姐儿做绣活的事就落在了秋菊身上。秋菊不免常常憧憬,以至于贞姐儿有天道:“母亲,要不,我也帮着你们喜铺绣东西吧?”

“这可不行。”十一娘笑道,“你不是绣娘,要是有绣的东西落到市井之中了可不好!”

这样忙到了十月初,她们最为头痛的绣娘问题基本上解决了。

因为不想掺合到彩绣坊和仙绫阁的争斗,有四、五个曾受过简师傅恩惠、又没有家室拖累的绣娘决定来燕京投靠简师傅。这批绣娘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名气,可应付喜铺这些绣活却是绰绰有余。

开喜铺的事情隐隐有了个眉目。

十一娘心情愉悦,十娘身边的金莲和银瓶突然来找她。

第三百五十七章

十一娘见金莲和银瓶手里都挎着包袱,大吃一惊:“你们这是干什么?”

金莲低着头没有做声,银瓶泪盈于睫:“夫人,您去看看我们家大奶奶吧!我们家大奶奶自那天带着国公爷从弓弦胡同回来后就病了。这两天已经是滴水未进,病得越发的重起来。家里的事全由国公爷的生父、生母把持着。大奶奶不仅不管,还当着国公爷生父、生母的面把我们赶了出来。说我们是罗家的婢女,她现在用不着了,自然要归还罗家。让我们来找夫人,以后生老病死都与她不相干。”

十一娘心中渐生怒意。

这个十娘,净干些没头没脑的事。把身边得力的都赶走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难道是要学菩萨以身饲虎不成?她还以为别人真不敢动她不成?

屋里服侍的丫鬟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面如寒霜的样子,个个俱是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空气立刻弥漫一股紧张的味道。

金莲忙辩道:“夫人,我们家大奶奶不是真的想把我们赶出来。实是在没有办法了。”她说着,眼圈一红,“国公爷的生父、生母趁着大奶奶精神不济,把家里的人换的换,撵的撵,府里府外没有一个不是照他们眼色行事的。大奶奶拿这借口把我们赶出来的,是为了避免国公爷的生父、生母打我们两人的主意!”

十一娘听着这话里有话,打发了屋里服侍的,仔细地问金莲和银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家回了余杭,十娘独木难撑。她们所说虽然是事实,但也未尝不是想让十一娘帮十娘出头。见十一娘愿意垂问,也顾不得什么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地全说了。

“我们大奶奶虽然面冷,心肠却极好。原先世子在世的时候,对大奶奶诸多挑剔,有时候在外面遇到不顺心的事,两杯酒下了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据说之前的几个通房,就是这样打没的。孩子…也是这么没的。”金莲说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就是这样,大奶奶还常常护着奴婢几个。”

银瓶低声地哭了起来。

“我们念着大奶奶的好。世子去世后,准备就这样在大奶奶跟前服侍一辈子的。”金莲道,“谁知道前几天国公爷的生母却说,我们是服侍过世子的人,照理不应该留在家里。要把我们…”她脸色胀得通红,“要把我们送出府去。”

这句话才是关键吧?

“把你们送给了什么人?”十一娘面沉如水地问。

“把银瓶姐送给了国公爷生父的一个好友,把我送给了…一个年老的鳏夫!”金莲低声道。

十一娘沉吟道:“她收了人家多少钱?”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才低道:“一家收了十两!”

十一娘冷笑。

银瓶忙道:“夫人,我们是罗家的陪房,世子爷要卖要撵,原是应该。可也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的。”她说着,语气有些忿忿起来,“不仅如此,她还说家里如今生计困难,把大奶奶身边的丫鬟、婆子由原来的八个减到了现在的四个。现在大奶奶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你们家太夫人呢?还病呢?”十一娘问。

“老国公爷和太夫人对我们家大奶奶像亲生的女儿一样疼爱。”银瓶为十娘的公公婆婆辩护道,“知道世子爷对我们家大奶奶不敬,不仅苦口婆心的劝,还曾破天荒地把世子爷拉到祠堂用了家法。有一次世子爷喝了酒回来,太夫人怕世子爷发酒疯,特意赶来劝,还替大奶奶挡了一拳。可如今老国公爷去世了,太夫人病得糊里糊涂了。我们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都认不出谁是谁了。现在身边又全替上了国公爷生母的人,我们根本见不到她老人家了。大姑奶奶是个明白的。可离燕京太远,我们又找不到能给大姑奶奶送信的人。”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十一娘的神色,“夫人,如今舅老爷们都不在京里,大奶奶单把我们赶到您这里来,也是因为觉得您是可托之人…”

十一娘沉思半晌,低声道:“你们回去吧!这件事,毕竟是茂国公府的家事,我是不会插手的。”说完,端了茶盅做出送客的态势。

金莲和银瓶大惊,随后神色一黯。

想当初在余杭的时候,她们虽然在罗大奶奶身边当差,却也隐隐听说过十娘为人桀骜不驯,常常欺负性情胆小的十一娘,两人因此而不和。后来跟十娘去了茂国公府,见十娘一心一意只侍候老国公爷和太夫人,娘家有什么事从来不参与,怕渐渐生疏了,以后有事娘家的人不愿意出面帮忙。也曾经劝过几次,可十娘却道:“出了嫁的女儿像泼出去的水。他们既然把我送进了王家的门,我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自当奉养公婆,有什么要去掺合罗家的事。”她这话字面上没一句是错,两人又只是丫鬟,深的话不好多说,心里却总有些忐忑不安。后来见十娘有难,娘家的人纷纷出手相助,这才把心渐渐放宽。待十娘让她们来投靠十一娘时,两人想着十一娘嫁的永平侯,国公爷的生父、生母见了,怎么也得给几份面子,这才当着十娘的面答应前来投靠,实际上是想请十一娘出面为十娘撑腰。如今听十一娘这么一说,事情虽然出乎意料之外,却也于情于理,让人说不出一个错字。

金莲和银瓶怔忡了片刻,彼此交换了个眼色,沮丧地曲膝向十一娘行礼,起身朝外去。

“你们等一等。”两人走到门口,耳边传来十一娘平静的有些清冷的声音。

难道是改变主意了?

金莲和银瓶大喜,急急转身。

就见十一娘慢慢地道:“你们不来是不来,既然来了,我怎么也要平平安安把你们送回来,也免得到时候王家的人找我来要人。”

金莲和银瓶心中一寒。

十一娘已高声喊了琥珀进来:“你带几个人,送两位姑娘回茂国公府去。”

琥珀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恭敬地应“是”。

十一娘吩咐她:“你去,不仅要把两位姑娘交给十姐,还替我给十姐带句话。”她神色一肃,“你跟她说。我原来瞧她虽然狂狷,但好歹还有几份傲骨。碧桃和红桃的事,是她年纪小,顾不上。没想到,是我看走了眼。原来也不过是个外厉风荏之辈。看着家里的人都让着她,就娇纵蛮横,说话行事肆无忌惮。谁知遇到外面的人,却如老鼠遇到了猫似的,自己躲着不敢出头不说,还颜面、气节全然不要了,低声下气求来我收留她体己之人,真真是让人膈应。从今往后,让她少登我的门。”

屋里的人俱是色变。金莲和银瓶更是面如土灰。

琥珀颤声应喏,拉着两人出了正房。

十一娘长长地吐了口气。

十娘能熬过王琅的家暴,与心中痛恨大太太不无关系。现在大太太不在了,支持她活下去的动力消失了,她的人也躺下了。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让她能有所觉醒。哪怕是为了金莲和银瓶,或是不想被自己这个曾经的敌手轻瞧努力地活下去,也比就这样香消玉殒了的好。

她今年才十八岁!

十一娘想到这里,心里就很不好受。

她小丫鬟搬了绣花的架子绣花,渐渐心情平静下来。

徐令宜进来见她眉宇间有几份怅然,笑道:“怎么?开喜铺的事不顺利?”

这几天,十一娘眼角眉梢可都挂着喜悦。

“不是。”十一娘下炕给徐令宜行了礼,接过小丫鬟端的茶捧给他,“喜铺的事很顺利。简师傅正和铺子里的人交接呢!”

徐令宜想到十一娘一惯喜欢粉饰太平,略略沉思了片刻,道:“那有什么不高兴的?”

两人都不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十一娘有些奇怪,思忖着要不要告诉徐令宜关于十娘的事,琥珀回来了。

就当是天意吧!

十一娘把事情的经过略略跟徐令宜说了说,然后喊了琥珀进来。

“十姐怎么说?”

琥珀见徐令宜在场,脸上不免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敛眉垂目,恭敬地应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十姨就挣扎着坐了起来。让我带信给您,说请您放心,她就是做乞丐讨饭,也会绕过永平侯府的。”她一面说,一面悄悄打量十一娘的神色,见十一娘神色平静,这才松了口气,“从此王、徐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徐令宜不由望了望十一娘。

十一娘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那个十姐夫死的时候,大舅奶奶曾借了我们府里的几个粗使婆子过去。你去找那个领头的,让她这几天悄悄到王家去看看动静,然后回来报我。”然后低声嘟呶道,“我还怕她混起来不管不顾带着金莲和银瓶跑了。”

琥珀应声而去。

“你小心戏唱过了头,把人给气死了。”徐令宜嘴角含笑地望着她。

“有人得和风细雨,有的人就得雷霆万钧。”十一娘笑道,“我这个十姐,不用猛药是不行的。”

徐令宜听着笑容渐渐敛去,眉宇间渐渐露出几份严肃来:“十一娘,你怨过大太太吗?”语气有些认真。

第三百五十八章

怨过吗?

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十一娘想了想,沉吟道:“没怨过!”

徐令宜颇有些意外。

“其实我没有想过这些。”十一娘的目光坦然而平和,“因为我知道抱怨从来都不能改变我的处境。而且我有比抱怨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要苦练女红尽快融入个社会,她要不动声色地在大太太面前彰显自己的重要性,她要想办法维持开支平衡保证生活品质免得被五娘她们耻笑…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悲春悯秋。

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贫穷的人没有悲伤的权利”吧!

徐令宜望着十一娘栀子花般含苞待放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心酸起来。

她和十娘是年纪最相近的姐妹,一起生在福建,长在余杭,嫁到燕京。十娘宁愿背负不孝的罪名也要气一气瘫在床上的大太太,难道仅仅是因为十娘生性薄凉吗?

徐令宜不由伸出手去细细地抚挲着她的面颊。

指腹下的肌肤,细腻如玫瑰的花瓣。

他想起第一次出征苗疆却兵败鸡鸣山时的那个夜晚。

皎洁的月光清冷地洒落在宝蓝色的锦被上,闪着幽暗的光泽,像凝固的潭水般压在身上,沉甸甸,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当被皇上派到他身边保护他安危的范维纲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他“侯爷,您害不害怕”时,他放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声音却如风般的轻、云般的淡:“有这些害怕的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办!”

本是一句逞强的话,却让他一个激灵。

当即就起身穿衣,让范维纲喊了所有的将领一起商讨对策…这才有了众位将领的众志成城,才有了苗疆之战的转机,才有了今天的战功赫赫。

两个人的回答,何等的相似。

是不是此时的十一娘也和那时的他一样,不是不害怕,不是不后悔,不是不犹豫,不是没想过回头,而是知道自己不能害怕、后悔、犹豫、回头。前面是崇山峻岭,后退,却是深潭壑谷,唯有什么都不想,一心一意硬着头皮朝前走。

如今的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了。

可初夏时才过及笄礼的十一娘呢?

会不会像当时的他一样,在夜深人静时自问“如果换成了父亲,会怎么做呢”、“如果是二哥遇到了这样的事,会怎么做呢”…

她又会问谁呢?

徐令宜想起三日回门时大太太毫不留情的训诫、送别时五姨娘躲闪的目光,他的心如针般被细细地被刺了一下。

一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东西就无法压制地涌上心头。

手指像被烫着了似的,飞快缩了回去。

“默言,”他凝望着她,“你是从小身体就不好?还是到燕京以后,身体开始不好的?”

今天的徐令宜,有点奇怪。

先是像个很信任她的老朋友似的调侃她,让她别真的把十娘气坏了,又莫名其妙地关心她怨没有怨过大太太,然后目含怜爱地抚挲她的脸,最后又一脸凝重地问起她的身体来。

十一娘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有用药。

说起来,自己成亲也有一年多了…他,是在问孩子的事吧!

十一娘垂了眼睑:“小时候曾病过一场。养了大半年,好了以后就一直没怎么病过!”

“是什么病?”徐令宜追问。

十一娘犹豫了片刻,道:“我和十姐起了争执,冬天地滑,结果不小心把头撞在了走廊旁的落地柱上。”

徐令宜惊愕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家是江南旺族,又不是什么寒门祚户,养在深闺里的小姐,起了争执没人劝架,反而把头撞到落地柱上。那身边的丫鬟、妈妈们都在干什么?如若不是有人暗地里纵容,何至于此!

他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气氛就骤然冷了下来。

十一娘汗颜。

十娘干的事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现在徐令宜只怕对十娘的印象更差了。早知道就不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她笑着调节着气氛:“还好只留了一道不到寸长的疤痕,又在头发里…”

只是话没说完,徐令宜已道:“给我看看!”

十一娘微怔。

徐令宜的手指已落在她的头上摸索。

原来是要看自己的伤疤!

十一娘索性歪了头,大大方方地指给他看:“在这里!”

徐令宜细细地摩挲着那道疤痕,想到当时的凶险,不由问道:“那时候害怕不害怕?”

害怕?

当然害怕!

睁开眼睛惊觉自己独处异世,害怕与人相处被人看出破绽,害怕在陌生的环境里举止不当被人看成是异类。

那种感觉,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现在想起来,心里都会凉飕飕的。

“不记得了!”

说好了要忘记的。就要努力地忘记。

“时间太久,那时候又年幼,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十一娘回忆着那些让她愉快的时光,“只记得自己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很长的时间。每次侧过脸去,就能看见窗外那株缠绕在芭蕉树上的紫藤。开着紫白色的小花,风一吹,就有淡淡的香味飘进来。但开了窗子,又有小虫子跑进来。只能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开窗…阳光照进来,光晕圆圆的,闪烁着五彩的霞光,飘浮在空气中,有点刺目,但很漂亮…春天的时候飞来了两只燕子,在屋檐下做窝…我看着它们孵了四只小燕子,饿的时候就会张着嘴,伸长了脖子叫唤,它们的嘴好像是嫩黄色的…”

徐令宜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怜惜。

像他生病的时候,身边总围着很多人。只想怎样快些把这些人都赶跑了好睡个觉。哪里还会注意窗外种的是什么?开得什么样的花?

观察的那么仔细,可见日子有多寂廖。

他不禁从背后紧紧地搂了十一娘。

十一娘的腰肢,如春柳般的纤细柔韧。

她是中等的个子,但腰细腿长,骨骼又小,因而显得特别婀娜多姿。而且比实际身量看着要高一些。看着虽然好看,却不适宜生养。

念头闪过,徐令宜心中一动。

他微微沉思,贴了她的耳朵悄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初癸?”

十一娘正说着话,闻言不由语凝,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徐令宜又轻声追问:“什么时候?”

“来燕京以后!”十一娘窘迫地道。

余杭离燕京千里迢迢。罗大老爷和罗振兴先到,然后大太太带了十八岁的五娘、十五岁的十娘和初癸还没有来的十一娘…最后嫁给自己的却是十一娘。

十一娘那么聪慧的人,可曾仔细思量过这其中的原由?

徐令宜望着她红莲般的面孔,新婚之夜细眉频蹙的痛苦忍耐,昏黄灯光下轻言慢语的耐心劝慰,和谆哥跳百索时的愉悦舒畅,告诉诫哥识字时的温柔慈蔼,面对姨娘们无理取闹时的镇静从容…如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转个不停。

当初决定娶十一娘,固然有元娘所说的十一娘年纪还小的原因,也有他不想太早再生嫡子的顺水推舟。可他早改初衷,十一娘及笄也有四个月了,却依旧没有动静…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念头一起,他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而十一娘感觉到徐令宜的沉默,不由转身狐惑地打量他。

大大的杏眼,眸子黑白分明。像盛着一泓山涧水般清澈、透明。他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徐令宜避开了十一娘的目光。

就算知道又如何?一边是娘家,一边是丈夫,这本是世间最艰难的立场。何况自她进了徐家的门后就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因为知道抱怨不能改变处境,所以总是做的多,说的少。因为有比抱怨更重要的事,所以她从来都是宽和大度,温柔仁蔼的…

他不觉把脸贴在了她头顶的疤痕处。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十一娘不知道。

有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