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那里与老夫人那里恰恰相反。三间正房冷冷清清,门口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看见姜夫人带人过来,她神色慌张地行了个礼,忙进去禀告。

待她们走近,银瓶已打了帘子。

“姑奶奶,大舅奶奶、四舅奶奶、姨夫人。”

“你们大奶奶…”姜夫人低声问。

银瓶眼睛一红,低声道:“坐在窗前发呆呢!”

姜夫人听着就长叹了口气,转身对大奶奶等人解释:“自从知道琅弟出事以后,弟媳就常常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发呆。要是等会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两位舅奶奶和姨夫人不要见怪。”

十娘会为王琅的死伤心?

十一娘听着有些狐惑。

而大奶奶却道:“她年纪轻,遇到了这样的事,心里自然如刀割般的难受。我们是她娘家人,哪有见怪的道理。”

两人客套几句,进了内室。

内室临窗的大炕上坐着个瘦嶙嶙的女子。她穿着件湖色的锦缎小袄,月白的综裙,静静地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沉静的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

眼睛红肿得如核桃般的金莲在一旁服侍着。

“大奶奶,大姑奶奶和大舅奶奶、四舅奶奶、姨夫人来看您了!”

银瓶小心翼翼地上前禀道。

炕上的人回过头来。

她的脸又瘦又苍白,鼻子尖尖的,一双带着黑眼晕的眼睛大得有些碜人。

十一娘有片刻的呆滞。

这,是十娘?那个像孔雀一样骄傲,像夏花一样绚丽的十娘?

“十姑奶奶…”大奶奶语带哽咽。

十娘却茫然地扫了她们一眼,又转过头去,目光直直地望着窗外,好像窗外有什么难得一见的美景让她流连忘返般。

“大舅奶奶,”金莲上前给她们行礼,“这两天大奶奶心情不好。”又忙端了锦杌过来,“大舅奶奶、四舅奶奶、姨夫人,大姑奶奶,您们请坐。”

四人坐下,银瓶和金莲沏了茶过来。

大奶奶就问起银瓶、金莲十娘的起居来。

“…虽然依旧一日三餐,却比平日吃得少。更不爱说话了。常常一个人一坐就是一天。”

能吃东西就不算很糟糕!

十一娘微微叹了口气。

一时间大家无语,默默地喝着茶。

姜夫人就苦笑一声,道:“让两位舅奶奶、姨夫人见笑了。家门不幸。我琅弟还未入殓,想分一杯羹的人都坐不住了。”一副想和她们说说的架势。

大奶奶也的确关心十娘,见姜夫人有了这口气,也不回避,径直问道:“那些都是什么人?都说了些什么?”

姜夫人见罗家的人搭了腔,松了口气。

“我曾曾祖父那一代就是单传了。到了琅弟这一代,都是出了五服的旁枝。平日里没少得家父的救济。哪知道琅弟出了事,竟然没一个人关心谁是那行凶之人?琅弟死得冤不冤?只知道争先恐后地跳出来称自己那房和我们最亲,要爹爹从中挑选过继之人,早日奏请礼部呈报圣上为紧。”说着,她目如利箭,“顺天府抓的是什么人?是任昆的贴身小厮。他一个贱民,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杀了茂国公府的世子爷。不是那任昆指使的,就是替那任昆顶罪。不管是哪样,罪魁祸首却是任昆,我又怎能让他逍遥法外?”

她咬牙切齿的,“那些人却利欲熏心,说什么顺天府都定了案,只等秋后处决就是了。有什么好查的。我这样无中生有,完全是怕以后茂国公府的世子不是自己的胞弟,得不到娘家的好处…”

话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偏偏爹爹又是个耳根软的。听那些人的怂恿,生怕王家因断嗣丢了爵位。同意从那几家里选一个过继过来。要不是那几家也各有打算。只怕承嗣的奏子早就报到礼部去了。”

她就望着十一娘擦起眼泪来,“只可怜我弟媳,要受这样的磨难…”

十一娘却听出点味道来。

她朝大奶奶和四奶奶望去。

大奶奶正陪着姜夫人抹着眼泪。

四奶奶却朝她望来。

两人的目光就在空中打了个转。

四奶奶朝着十一娘微微颌首,轻声对姜夫人道:“听大姑奶奶的意思,国公爷是想从旁枝那边过继一个儿子过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姜夫人听着就用帕子掩着眼角抽泣了数声,道:“这哪里是我爹的意思。全是那些人的主张。说实话,我是不主张现在承嗣的。总要把杀琅弟的行凶人找出来才能说这个事吧?要不然,岂不是让人笑话。还好父亲听了我的劝…所以那些人才气势汹汹的来找我理论。”说着,她望了十一娘一眼,“说起来,我是嫁出去了的女儿。管得住一时,管不住一世。爹爹现在听我的,全是因为心痛琅弟的死。可爹爹除了是父亲,还是王家的子孙。大义面前,不敢徇私。这承嗣的事,迟迟早早是要办的。好在我们家与别人家不同,还有个爵位在身。承嗣无爵,与无嗣又何区别?承爵是皇上的恩典,让谁来承袭,却是王家自己的事。还好家里的事有我。要不然,这些旁枝的亲戚早就闹翻天了。”

十一娘觉得姜夫人这话听着十分的刺耳。

她分明是在告诉自己,她最在意的是谁杀了王琅,让徐令宜帮着将任昆绳之以法。要不然,到时候茂国公要是依了王家的那些旁枝亲戚的意思过继一个儿子到了名下她是不会管的。这样一来,十娘成了寡嫂,王家的产业不仅与她无关,而且还要看未来小叔子和弟媳的脸色过日子。

言谈间对刚刚守寡的弟媳没有一点点的同情怜悯之意,反而以此要挟连襟出手相助。

不仅薄情寡义,而且自私自利。

枉费她来的时候徐令宜还让她见见姜夫人,看王家有什么为难的事能帮得上忙,不妨帮一帮。又想她夸大自己的实力──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说,她能掌握住王家承嗣的权利,那些旁枝又怎敢对她肆无忌惮地叫嚣…十一娘要真是个没有什么社会阅历的小姑娘,十之八、九会被她的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吓着。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冷冷地笑了笑。

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一交,更别说是把十娘的未来托付与她了。

看来,这件事得和徐令宜好好商量商量才是。

十一娘低头啜了一口茶,避开了姜夫人的目光。

既然她能听得出来,四奶奶自然也听得出来。抬睑又看见大奶奶嘴角微翕,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再想到刚才马车里十一娘跟她说徐令宜被免了职的事。她心里暗暗急起来。

看姜夫人这行事作派,分明是个极厉害的。要是大奶奶还不知道侯爷被免职的事而冒冒然应诺了什么,只怕会被姜夫人抓在手里不放。

如果是平常,她也就不做声了。可相比从不与娘家人来往的十娘,她觉得聪明机敏的十一娘更可亲。

要是徐令宜没这能力帮王家了,难道强人所难不成?

她立刻佯装出一副没听懂姜夫人话里意思的样子,抢在大奶奶和十一娘面前开了口。

“真是为难大姑奶奶了。”四奶奶语气充满了感激,“我们家十姑奶奶有您护着,我们也就放心了。”

大奶奶昨天就听说徐令宜被免了职的事。听姜夫人的意思,竟然是徐令宜不帮王家她就不帮十娘。她担心十一娘顾着十娘不知轻重地应喏下来,刚想把话刚过去,没想到四奶奶在她前面开了口。好在话说的还算得体,她也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姜夫人却没把罗家的两位舅奶奶看在眼里。她在乎的是十一娘的态度。或者说,她在乎的是十一娘身后徐令宜的态度。因此并没有搭理四奶奶,而是一直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看着心中一动。她索性顺着四奶奶的话接了下去:“我十姐初逢大难,不免心神恍惚。有大姑奶奶这样精明的人帮着打点,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初一的时候我去给令嫂拜年的时候曾遇到贵公子和小姐。您为十姐的事忙得团团转,想来也没时间好好地陪陪他们。想起这些,我们都很是不安。”

听十一娘提到姜家,姜夫人一僵。

姜家不满意王琅所作所为已久,更别提出事帮王琅出头了。这在燕京不是什么秘密。要不然,那几房旁枝又怎会这样迫不及待。可十一娘这个时候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婉言拒绝自己的要求?

她一面猜测着,一面道:“多谢姨夫人关心。他们有我大嫂帮着照顾,比我亲自照顾还要周到。让您费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十一娘应着,朝四奶奶使了个眼色。

四奶奶立刻接腔道:“不知道十姑爷的丧事什么时候能办?我们那边也好有个准备──二叔在山东,三叔远在四川。”说着,叹了口气,“如今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两位长辈说。”然后低声嘟呶了一句“毕竟是惹上了官司”。

她实际上是在不满姜夫人拿过继的事谈条件。

如果罗家没有永平侯这个姑爷,如果罗家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那十娘岂不要被王家生吞活剥了?

古代人觉得惹上了官司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四奶奶这话实际上是在说王琅死得不光彩。

虽然事实如此,可让人这样当面直言,姜夫人还是气得两胁生痛,青筋直冒。

大姑奶奶看着气氛不对,过来打圆场:“这些事自有爷们商量着办,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只需要听爷们的安排就是了。”又喊了金莲和银瓶过来:“怎么没见到其他的人。你们家大奶奶如今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你们可要好好的服侍,别以为没人管着就无法无天没了个规矩。你们可都是我身边出来的,要是丢了我的脸,就枉费我这几年的教导…”长篇大论地训斥起两人来。

听得姜夫人胸口隐隐做痛。总觉得大奶奶话里有话,句句带刺。心里越发的腻味起罗家的这些亲戚来。又想着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坚持要找个差不多的人家,没和罗家结亲,而是另找了一位寒门小户的弟媳,让王琅在家里养了相公,那王琅也许就不会出去胡来,也就不会遇到任昆,更不会英年早逝。又想,当年如果娶的是五娘,以她的年纪,只怕早就生下了子嗣,也就不会面对今日的困境。自己也不会腆着一张脸四处求人。

她越想越觉后悔,越后悔就越觉得当年这门亲事结得不好…眼角瞥过像泥菩萨般坐在那里的十娘,不由得咬牙切齿,胸慌气闷。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大奶奶想着以后十娘还要在王家生活,这个得势的大姑奶奶就不能得罪。见四奶奶说话得罪了姜夫人,她自然要出面和稀泥了。四奶奶看的分明,乐得和大奶奶一唱一合。两个人东扯西扯说了快一个时辰的话,眼看着天色不早,就借口大太太身体不适需要人照顾起身告辞。

姜夫人留她们吃饭。

正好前院有小厮来:“两位舅爷和姨老爷说还要为少爷的事去衙门看看,让两位舅奶奶和姨夫人自便。”

这样就更不会留下来吃饭了。

姜夫人见她们执意要走,亲自送到了垂花门前。

四奶奶依旧和十一娘坐在一辆车里。路上,她低声提醒十一娘:“王家这位姑奶奶太厉害了些。只怕十姑奶奶以后有苦头吃。”

十一娘无所谓地笑了笑:“王家的那些旁枝亲戚说的对,她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身份上站不住脚。”

四奶奶见十一娘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回到弓弦胡同,几个人先去了罗振兴的书房。

大奶奶把下午的所见所闻告诉了罗振兴等人。

罗振兴几个听着直皱眉。钱明更是第一个跳出来:“侯爷昨天被免了职,大家可知道?”

除了罗振声,其他人都神色平静。

“知道。”罗振兴道,“我昨天在馆里听说了。”

“那就不能为了十姑奶奶的事把侯爷给拖下了水。”钱明神色凝重,“这个时候,皇上肯定正恼着侯爷。侯爷避之还不及,怎么能为这件事出头。”说着,看了一眼十一娘,“如今只能丢卒保帅了。”

罗振兴沉思片刻,吩咐大奶奶:“我和子纯随十一娘去见侯爷。如果爹问起来,你就说我们留在王家吃晚饭了。”

大奶奶点头,送他们出了门。

罗振兴和钱明一路嘀咕着到了徐家。

徐令宜见到三人同来不免有些吃惊,一面让十一娘去整些酒菜来,一面把罗振兴和钱明请到内院的书房坐下。

罗振兴把罗家的打算,王家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令宜。

徐令宜静静地听着没做声。

罗振兴就和钱明交换了一个眼神,把刚才在路上商量好的话说了出来:“…王家颇有些强人所难了。我们的意思,实在不行,就让十娘带着丫鬟、妈妈到陪嫁的小庄子里去过日子。不过是一年拿个百把两银子贴补贴补她的事。十娘还可以乐得逍遥。”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活着的时候好说,死了怎么办?

王家要是因此不让十娘埋入祖坟,难道还把牌位供到罗家宗祠里不成?

那姜夫人所提的要求说白了全是针对徐令宜提出来的,罗振兴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宽徐令宜的心。

徐令宜哪里不明白。

只是他心里有个主意,一时半会还没有十分的把握,加上没和十一娘细谈,有些事不了解,不好对罗振兴说。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食色性也。吃饭最大。我们先吃饭。”

罗振兴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了,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在徐家吃了饭,和钱明出了荷花里。

徐令宜则回了屋。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十一娘早吃过了,换了衣裳等徐令宜过来好去太夫人那问安。

见徐令宜回来,迎他到内室的炕上坐了,端了杯茶奉上,又遣了身边服侍的,低声道:“大哥都跟您说了?”

“说了。”徐令宜啜了口茶,“振兴担心事情要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让十姨住到陪嫁的庄子里去。我瞧着倒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急不得。”

关于安排十娘住陪嫁庄子的事十一娘刚听说,又听徐令宜话里有话,道:“侯爷可是有了主意?”

徐令宜点头,却道:“我听振兴说,茂国公受了打击,整个人混混沌沌的,一句话要重复好几遍。问五句,答不了一句。身边服侍的是他旁枝的几个侄儿,个个虎视眈眈的,生怕茂国公落了单。他们看着那情景不是说话的时候,坐了一会就告辞了。到是你们在后院遇到姜夫人,姜夫人提了些要求。具体情况是怎样的,说的不是十分详细。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十一娘应喏,坐到徐令宜对面,细细地跟他说了。

“这倒棘手。”徐令宜沉吟道,“我原以为姜家会为了承爵的事找我,没想到竟然是想借我的手追究任昆。偏偏王家的那些旁枝亲戚和姜夫人想的又不一样。这件事,只怕要好好思量一番才是。”

十一娘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装着没听懂姜夫人话里的意思,连您如今不做官了的事都没有告诉她。”

“你不接话也好。”徐令宜道,“我被免职的事,这两天应该就会传遍燕京的。我们再看看王家的意思再说。帮人本是好意。总不能帮出怨怼来!”

十一娘没想到徐令宜一点回避或是为难的意思都没有。很是意外,想了想,道:“王家这种情况,如果想要保住承爵,该怎么做才好?”

“先得走通礼部那一关。”徐令宜道,“如果内阁有人说话,那就更好了。然后就看皇上的意思。一般情况下,礼部要是议准了,皇上是不会驳斥的。但有时候情况也会发生变化。先帝晚年,卫国公、临川侯两家被夺爵。前者是因为嫡子去世,礼部奏请由庶长子继位被驳回;后者是因为膝下无子,想过继胞弟之子被驳回──主要还是看皇上当时的心情如何。”

十一娘觉得这工程十分浩大。

“要是为难,侯爷就别插手了。住到小庄子上也不错。”她想到十娘骨瘦如柴的样子,“说不定她还能快活些。”

说实话,她觉得如果罗振兴愿意供养,让十娘住到陪嫁的小庄子里去比呆在王家更好。至于身后事…人能过好这一世就不错了。至于下一世有没有还是个未知数。不必为了未知的事放弃眼前的生活。

“胡说什么!”徐令宜见她向着自己说话,心里一暖,虽然是训斥的话,说出来却不带一丝火气,反而隐隐含着几份溺爱,“十姨搬到陪嫁的庄子里去住,那成啥了?她可是王琅明媒正娶的嫡妻。何况她和你是姊妹,她好了,你也有个帮衬的人。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就别操心了。”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苦笑。

十娘好了帮衬她?

她不反过来为难自己就是好的了!

说着,徐令宜站了起来:“不早了,我们去给娘问个安,也好早些歇了。”

“嗯!”十一娘应着,帮徐令宜披了斗篷去了太夫人那里。

她早就让琥珀去禀过太夫人,太夫人知道罗振兴和钱明过来了,十一娘要招待他们吃饭。见他们连袂而来,忙问情况。

徐令宜简短地说了说,倒把姜夫人的要求罗振兴的打算之类的都隐而不谈。太夫人听着不住地叹气,嘱咐十一娘:“十年修得同船渡。何况是姊妹。十姨逢了这样大的事,不管是弓弦胡同还是茂国公府那边,有什么事你直管去,让丫鬟回禀我一声就行了──我知道你去干什么,也免得心里惦记。”

十一娘十分感激太夫人的体贴,向太夫人道谢,陪着说了会话,和徐令宜辞了太夫人出了院子。

中途却遇到徐令宽。

他站在他们必经的抄手游廊里翘首以待。

远远地看见两人,急急地迎上来。

“四哥,我有话跟你说。”也不避着十一娘,一面陪着徐令宜往前走,一面道,“听说杀王琅的是任昆的贴身小厮。我今天去打听了。那小厮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妹妹,在任家针线房当差。出了这事以后,那小厮的妹妹立刻不见了。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查到,她被送到了开封府。”

“送到了开封府?”徐令宜停下脚步,吃惊地望着徐令宽,“你是怎么查到的?”

“虎有虎穴,蛇有蛇洞。”徐令宽眉眼飞扬,带着几份得意,“燕京巴掌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身边总有几个认识任昆的。”

徐令宜想到他前些日子打的那几架…对这个弟弟的看法改观了不少。笑着在他肩上轻轻捶了一下:“行啊,你!”

徐令宽咧了嘴笑,低声道:“四哥,我听打听消息的人说,任家把那小厮的妹妹送给开封府一个富户人家做了养女。连户藉一起改了。”

徐令宜眼角微扬,露出几份困惑来。

“真的。”徐令宽见哥哥不信,忙保证,“这是任昆说出来的。为的就是让大家知道,跟着他的人,他一定会照顾。而且不怕别人知道。他就有这能力罩着。也是为了安那小厮的心。还别说。他这一招还真管用。据说顺天府用了大刑,硬是没把那小厮的嘴给撬开。现在燕京的人都说,任昆知人善用,是个狠角色。”

徐令宜就瞥了徐令宽一眼:“说吧!任昆都让人给你带了什么话?”

徐令宽听着跳了起来:“四哥,我真的什么也没有答应。真的,什么也没有答应。”连连摆手,眼睛却向十一娘睃去。

“你嫂子又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快说。不然我可不认这帐了。”

徐令宽嘿嘿地笑。

“任昆说,结案之前他都会住在长椿寺。四哥想找他,他随时恭候。”说着,他神色渐正,“还说,如若事情再重新一次,他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话说的嚣张、大胆、桀骜不驯。

十一娘听着却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二十七刀,刀刀刺在要害上。安排小厮顶罪,从容离去。高调宣扬对小厮妹妹的处置,对比王琅的死,告诉别人背叛他的下场和忠于他的结果。托徐令宽带信给徐令宜,暗示徐令宜,对王家的实力他了如指掌,徐令宜如果想为王家出头,他并不是毫无准备。至于最后那句在长椿寺等徐令宜的话,如画龙点晴。告诉徐令宜,不管有什么后果,他都会无所畏惧。

决心、信心、坚韧,一样不少。

这样的一个人,怎能不让人害怕。

徐令宜听着就停下了脚步。

他面色温和地问徐令宽:“小五,你和任昆交情如何?”

徐令宽一时摸不清楚徐令宜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道:“没什么直接的来往。不过,四哥要是有什么事让我去办,我也搭得上腔。”

徐令宜微微颌首。他凝望着徐令宜,目光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你以后离他远一点。这个人,心肠太狠。”

徐令宽愕然。

徐令宜已细心地解释:“你看他杀人的手法,干净利索。再看他事后的安排。胆大心细。毫不避讳自己杀王琅之事,告诉别人,背叛他的人,纵是被他杀了,也无可奈何。又安置忠仆家眷,告诉别人,忠于他的人,即便身死,家也会荣华富贵。计深虑远。再让你带信给我,坦诚以告,做出一副敢作敢、胸怀磊落的样子。小五,这样的人,诚腹太深,行事太冷酷。有个点头之交就行了。”

徐令宽低头想着徐令宜的话。

徐令宜见弟弟不像以前那样虚与委蛇,眼底就有了几份笑意。拍了拍他的肩:“时间不早了,快回去歇了吧!”

徐令宽点头,迟疑道:“那王琅的事,我们还要不要管?”

“就是要管,也不能自己跑上门去。”徐令宜笑道,“总得知道人家所求何事吧?别人的肩膀痒你搔到了大腿上有什么用?”

说得徐令宽笑起来:“我听四哥的。”

徐令宜点头:“快去歇息吧!有事我会找你帮忙的。”

徐令宽给十一娘揖了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徐令宜望着他的背影感叹:“谁会想到小五也有这样懂事的一天。”

十一娘掩袖而笑。

俩口子往自己院子里去。

徐令宜和十一娘说着话:“任昆既然敢如此行事,只怕是早就有了主意。我之前想做个和事佬,还怕姜夫人不答应,觉得我们只顾着十姨不顾王琅。现在看来,姜夫人只怕不答应也不行了。你这几天暂时别出门,在家里歇歇。闲着没事在家里绣绣花,带带孩子。让姜夫人去碰碰钉子也好。待我免职的消息传出去了,她也就会消停了。到时候我们也好跟王家谈条件。”

他提起孩子,十一娘就趁机和他说起了加盖屋子的事:“…正好您得闲,不如趁早把这事定下来。”

改变一下,会有新气象。

徐令宜也颇为感兴趣:“行啊!明天我和白总管好好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加个院子。以后孩子会越来越多!”

十一娘语塞。

第二百三十七章

接下来的两天,徐令宜找了白总管商量盖房子的事。徐令宽听了很感兴趣。主动承担房子的设计。虽然过完了年,族学里还没有开学,加之三爷的去向未明,太夫人含含糊糊,没让徐嗣勤和徐嗣谕搬回外院的宅子。两人乐得糊涂,跟在徐令宽身后跑来跑去,参与到盖房子的事上去。十一娘则领着贞姐儿做针线。徐嗣诫整天跟着十一娘。谆哥与贞姐儿一向很好,又喜欢徐嗣诫,围在两人身边转。徐嗣俭既对盖房子感兴趣,又想和贞姐儿、谆哥玩耍,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每天欢快的像过年似。

又有万义宗和常九河来见十一娘。前者是来请辞的,他和两个儿子将一起受雇于陈平,帮陈平种果树。后者是来向十一娘讨银子的──原来被雪压塌的房子已经修好了,他和儿子正在耕田,只等买种子开始春播。

十一娘把压岁钱拿出来,给了万义宗十两银子补贴他,给了常九河四十两银子用于春耕。

刘瑞春家的进了一趟府,说是受万义宗家的托付想让十一娘给保个媒。十一娘将冬青的生庚八字用大红洒金柬写了,托陶妈妈给了刘瑞春家里。

对庚贴。要算八字的。八字合了,才能说下一步。要是这八字不合,男方会扯了两尺布,然后托媒人把庚贴还回来。所以这事大家虽然都知道,却没谁宣扬。到是十一娘那里,已经开始翻箱倒柜地帮冬青准备嫁时的衣裳了。冬青不好意思,避开姊妹们,常在南勇媳妇房里做针线。

南勇媳妇是正月十一带着双玉住进了秦姨娘后的院子。有一次他们家妞儿哭得厉害。南勇看着心里不忍,偷偷把孩子抱来见媳妇。文姨娘身边的玉儿见了就告诉了绿云,绿云又告诉了琥珀,琥珀告诉了十一娘。十一娘微一思忖,索性让南勇媳妇把妞儿带在身边:“一匹牛是放,两匹牛也是养。她安安心心地帮我带着诫哥,就比什么都强。何况妞儿和诫哥差不多年纪,互相做个伴,对诫哥儿也好。”

南勇媳妇很是感激,给十一娘磕了几个响头。倒也从不托大,平日只让妞儿在小耳房里或是花园里玩。好在那孩子是大杂院里长大的,不怕生,小小年纪,却知道给院子里的丫鬟们递东西,大家都喜欢,你有空的时候你带,她有空的时候她带,妞儿越发爱笑,引得贞姐儿、谕哥见了都拿糖哄着她玩。院子里欢声笑语的,引得其他屋里人侧目。

这样热闹喧阗的过了几天。罗大奶奶来了。

谆哥拉着她的手直嚷:“大舅母,您怎么不把庥哥带来?我们家哥哥姐姐弟弟都有,庥哥一个人在家里好可怜。”

罗大奶奶勉强地笑:“下次把庥哥带来。”又拿了银锞子赏了几个孩子,和十一娘到暖阁里说话。

“我气得没法子了。到你这里来喝杯茶消消气了再走。”她表情忿然,“不然回到家里没有个好脸色。白白让你大哥担心。”

十一娘看着就知道罗大奶奶是去了茂国公府回来。亲手斟了茶,让小丫鬟上了甜点:“您在这里气得心痛,那边说不定还好笑。还是要想开点,免得气坏了身子。划不来。”

“道理人人都懂。”罗大奶奶连喝了几口热茶,这才开口,“可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未必能控制的住。”

十一娘笑着把装了豌豆黄的碟子朝着罗大奶奶手边挪了挪,示意她吃点。

罗大奶奶摇了摇头,道:“王家那群旁枝亲戚真不是东西,竟然在背后说我们家十娘克夫。还说要让十娘搬到庙里去住。偏生她们家大姑奶奶也不拦一下。我看,指望和王家坐下来好好商量这事是不成了!”说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露出几分伤心来,“十娘真是没福气!”

十一娘默然。

现在只是开始,只怕以后还有更难听的话说出来。

正想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隔壁威北侯林大奶奶身边的妈妈过来给您问安。”

“快请进来!”十一娘忙道。然后转身向罗大奶奶解释,“贞姐儿从西山回来。带了些自做的吃食、香露、熏香之类的,差人给林家的慧姐儿送了些,想来是来给贞姐儿道谢的。”

罗大奶奶见她有客,起身要告辞。

十一娘留了她:“又不是什么外人。我正好也有话和大嫂说。”

罗大奶奶见状依旧坐下。

林大奶奶身边的妈妈带了些布匹过来,说是谢贞姐儿送的香露。还道:“我们家慧姐儿有些时候没见到贞姐儿了,想过来拜访。”然后拿了帖子给十一娘。

十一娘笑着应了,让琥珀请贞姐儿来接了帖子,商量着正月二十八过来聚一聚。然后让陶妈妈把林家的两位妈妈送出了门。

她又让贞姐儿写副帖子:“把十二姨也请过来热闹热闹吧!她一个人在家里也无聊。”

贞姐儿笑应着去写帖子了。十一娘依旧和罗大奶奶说话:“王家那边的情景怎样了?”

“乱糟糟的。”罗大奶奶摇头,“国公爷每日呆坐在书房,老夫人则掩面而泣,家里的事一律不管。至于十姑奶奶,本就是个不理事的,现在越发的不管了。一味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在金莲和银瓶照顾的还算周祥,吃穿用度不至于没个章程。家里的事就全指望大姑奶奶拿主意了。偏偏大姑奶奶要为十姑爷的事四处奔波,家里的事不十分顾得上。那些旁枝的亲戚们又个个脸皮比城墙还厚,自顾自地找了院子住下,吃嚼都在府里,赖着不走了。然后又男男女女分成几拔人,男的守着国公爷,女的守着老夫人,寸步不离,生怕自己落单,有什么好处被其他人抢了。行事猥琐,说话尖酸。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模样。闹得几位管事都不敢上前,能躲则躲,能避能避,能推则推,个个缩着不敢出头。”说着,压低了声音。“我听银瓶说,老夫人屋里的一些摆设都不见了。还有人闯到十姑奶奶屋里去,要不是金莲和银瓶把人赶走了,十姑奶奶那里也不能幸免。”说着,她语气一顿,露出几份不安来,“我来,也是想为这事和你商量商量。”

罗大奶奶知情识趣,不是那种鲁莽人。既然求到自己面前,肯定是自己能办的事。

十一娘想也没想,立刻道:“大嫂请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能为。”

罗大奶奶微微颌首,还是犹豫了片刻才道:“我看那群亲戚做事一点颜面也不要,担心她们把主意打到十姑奶奶的嫁妆上…我想着,要是实在不行,不如派几个人高马大的粗使婆子去,把她的嫁妆搬到你陪嫁的庄子上…”话虽如此,她也觉得这事不妥,可又没有其他的办法,“总不能让那些人给浑了去。搬到弓弦胡同也不大适合──王家的人说不定还以为我们罗家在和他们家争产业,”说着,苦笑一声,“十姑奶奶陪嫁的庄子又在南边…只有你这里。侯爷家大业大,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会贪图孀居姨母的陪嫁,只会说是在为十姑奶奶撑腰。”

王家那些亲戚又是说十娘克夫要她搬到庙里去住,又是闯进去想拿十娘的东西…罗大奶奶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徐家肯定要牵扯到其中去。做好事不图回报,可也不能让人生出怨恨来。

十一娘沉吟道:“大嫂,我有个主意,您看妥当不妥当?”然后道,“就说十姐带信去弓弦胡同,说身体不适,身边没有会服侍的老人。让派几个人去指导一下金莲和银瓶。我再帮着找几个妥当的粗使婆子过去。要是谁敢乱来,只管一通暴打。我就不信还震不住那些人。”

“这个主意好!”罗大奶奶赞道。

她也想过这个主意,只是一来罗家不是本地人,带来的人用起来都嫌少,哪里还能抽得出人去给十娘用。二来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这种婆子要身材粗壮,还要泼辣厉害。寒门小户不知根底,说不定会监守自盗,那就引狼入室,得不偿失了。三来想着十一娘上有婆婆,下有妯娌,怕向她借人令她为难。现在十一娘主动提出来,自然有几份把握。能不把其他人牵扯进去又帮了十娘,她自然是喜出望外。

“既然大嫂同意,您看派几个人过去合适。”十一娘见着也松了口气,“明天一早就让陶妈妈领过去。至于工钱,我这边负担。”

“为罗家的事,怎么让你出工钱。”罗大奶奶笑道,“工钱我来出!”

十一娘想了想:“也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罗家拿出来,使唤起来也名正言顺些。”

心里却道,出工出力没有些眼头,以后有事谁愿意去。不如让她们领了罗家的情,知道跟着自己做事不吃亏。

两人又商量了些细节,罗大奶奶看着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十一娘知道家里的事还要她操心,让琥珀拿了几块料子出来:“这两匹大红的是给大嫂和四嫂的,这三匹蓝色的是给三姨娘、五姨娘和六姨娘的。这匹杏黄色的是给五姨娘做小衣裳的。”

罗大奶奶没有客气,让杭妈妈把东西收下,去给太夫人问了个安,由十一娘陪着出了垂花门。

十一娘立刻叫了陶妈妈来,让她安排了六个人高马大的粗使婆子明天一早去弓弦胡同,对三夫人只说是罗家有些事,要人去帮几天忙。待见了那几个婆子,第一件事就是把工钱和她们明确下来。

大家听着徐家的月例照拿,罗家还另外给工钱,个个喜笑颜开,拍着胸脯保持一定会照顾好十娘,决不会让王家的人欺负她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婆子们和徐令宜擦身而过,一个出去,一个进来。

徐令宜奇道:“这是做什么?”

十一娘把罗大奶奶的来意说的:“…把人交给大嫂,由大嫂安排去。”

徐令宜点头,把徐令宽画的图纸拿出来,给十一娘讲哪里铺什么砖,哪里画什么图案,哪里雕什么花。

十一娘虽然觉得有些太过讲究,可见徐令宜很满意的样子,也就顺他了。点头称“好”。

“那就二月初六动工。”徐令宜道,“到了四、五月间就可以搬了。”

那个时候正好要办元娘三年的除丧服礼,三姑六眷都要来的,孩子也不用这样拘在屋里了。

“就照侯爷的意思。”

徐令宜收了图纸,第二天吩咐白总管去买土石、备木材。十一娘一面领着孩子们玩,一面观注着茂国公府的动静。那些被派过去的粗使婆子常常过来给她报信。

“大奶奶领我们去了茂国公府,那些管事看了忙殷勤地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其他的话,竟然问也没问一声。一副怕惹上麻烦的样子。说起来茂国公府也是公卿之家,怎么就没个忠心耿耿的。我看,这家以后还是得十姨奶奶当才是。”最后一句,当然是为了巴结十一娘说的。

十一娘不置可否,赏了她一两银子。

那些婆子就更殷勤,轮着班来给十一娘报信,说话的内容五花八门,只盼着越长越好。好像说话的长短和内容与她们对十娘的关心程度成正比似的。以至于王家厨房的厨娘常常偷了厨房的菜偷偷带回去十一娘都知道了。

“今天姜夫人要去拜访刑部的张大人,结果被袁宝柱家的拦下了。还说了一大通话。文绉绉的。我都学不会。”那婆子咧嘴一笑,讨好地道,“我瞧着这女人不一般,就私底下打听了。原来她读过《琼林幼学》的!”她加重了语气,很得意自己的发现一般。

十一娘微微地笑。

冬青和滨菊跟着她的时候,她也教她们读过《琼林幼学》。何况姜家那样的人家。妇仆会识字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婆子见十一娘没有什么反应,不免有些失望。

十一娘就笑着让小丫鬟给那婆子重新上了杯茶。

听八卦、和仆妇们议论别家的事不符合女德的标准。但王家的矛盾是不可避免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有时候听她们说一些看似毫不起眼的琐事,却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重大信息。所以她会隐晦地暗示她们多说些王家的事给她听。比如说让小丫鬟重新上杯茶,以此暗示他们,时间还早,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那婆子接过茶,思忖片刻,道:“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十一娘眼底露出几份兴致。

婆子看在眼里,受了鼓励,立刻笑道:“我听姜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说。这袁宝柱家的,原不是在姜夫人身边服侍。是从乐安老家来的。奉了状元老爷之命,来给翰林老爷的夫人送东西的。后来王家出了这样的事,翰林老爷就让袁宝柱家的跟着姜夫人过来打打下手。据说那袁宝柱家的因此有些桀骜不驯,曾经出言顶撞过姜夫人。姜夫人虽然烦她,但看在翰林老爷和状元老爷的份上,一直忍着。”

十一娘颇为意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人。

姜家就算是再不待见王琅,姜夫人却是姜家的媳妇。总有人把姜夫人的意思理解成姜家的意思,总有人看在姜家的面子上不好拒绝姜夫人的要求。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袁妈妈竟然是姜松的人,更没有想到姜柏会以此为借口派个人到姜夫人身边去的。

看样子,这个袁宝柱家的是极受姜家人重视的。

姜家表面上对姜夫人的所作所为不予理会,实际上却时刻注意着。

那婆子见自己说的十一娘不知道,不由松了一口气,道:“不过,我看那袁宝柱家的说的挺有道理的。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各有各的难处,可到刑部衙门去,就有些不好了──谁家好生生的,竟然惹上官司啊!”说着,悄悄地打量十一娘的神色。

她们这些婆子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罗家和王家剑拔弩张,她们是当事人,哪里看不出来。

见十一娘暗暗颌首,那婆子眼睛骨碌碌地直转。思忖道:大家都说夫人不待见那位姜夫人,看来是真的了。以后到不必给那位姜夫人留情面了。就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我还听说,姜夫人这几天在清老夫人的箱笼。”

十一娘一怔。

难道那些旁枝的亲戚动了老夫人的东西?

念头闪过,又摇头。

应该不会吧!小偷小摸一下有之,动老夫人箱笼,是可以告官的…

正想着,那婆子已道:“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说,姜夫人把老夫人留给十姨奶奶的一些东西都拿出去当了。”

留给十娘倒未必。

常言说。衙门八字开,没钱莫进来。

姜夫人差钱打点到是真的。

那婆子走后,她和徐令宜说起这事来:“…袁宝柱家的敢拦着姜夫人,十之八、九是姜柏大人的意思。”

十一娘想到姜家人和徐令宜的态度…觉得姜夫人想给王琅沉冤昭雪,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徐令宜点头:“虽然是无心插柳,可也算是善有善报。”十一娘派婆子过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些消息。“不过,姜松这个时候派了这个袁宝柱家的来燕京,又是个这样能干的…”他沉吟道,“恐怕和谆哥的婚事有关系。”

由不得他这么想。

正好谆哥孝期要满的时候乐安派了个妇人来见姜柏的夫人。而且来了之后还不急着回去,被姜柏派去看着姜夫人。

十一娘也这么说。

她甚至想的更远。

如果是自己,也会派个这样的人来打前站。一是熟悉一下燕京的情况,二是打听一下谆哥的性情。两家毕竟只是交换了庚贴还没有过礼。

“您看我要不要去姜夫人那里拜访拜访?”

孩子怎样那是一回事,大人的态度又是另一回事。

“不用了。”徐令宜摇头,“他们这样的人家,你不理,他觉得你没诚意。你太殷勤,他又觉得你有鬼。我们装做不知道好了!”

十一娘笑起来,问徐令宜:“盖房子的东西什么时候运进来。只怕到时候要用帷布围一围。我们这样住着不方便,您看,我们要不要搬个地方住?”

“明天一早就有石料进来。”徐令宜想了想,“花园令宽他们住着…要不,和娘商量商量,住到娘那里去。”

十一娘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徐令宜没有提元娘留下来的那个院子。

她笑着点头,抬睑却看见门帘轻动,琥珀的脸在帘缝里一闪而过。

十一娘不动声色和徐令宜说了几句闲话,找了个借口出了内室。

琥珀在厅堂里。

她双手紧握,神色焦虑地在屋里打着转转。

难道是冬青那边出了什么事?

前两天万家把庚贴送了过来,说是八字很合适。十一娘正让陶妈妈商量着过礼的日子。听绿云说,冬青没什么喜色,反而很愁。怕嫁到万家不能适应那边的生活。有点婚前恐惧症似的。

她轻轻地咳了一声。

琥珀听到动静望过来,见是十一娘,竟然一路小跑过来,拉了十一娘到东次间,又将东次间门口立着的一个小丫鬟遣了下去,这才附耳十一娘:“夫人,乔姨娘恐怕是有了。”

十一娘怔了怔反应过来。

“你是说,她有身孕了。”

以前徐令宜常常不在家,现在生活基本稳定,乔莲房又年轻,怀孕是很正常的。

“今天一早还来给我问安了。”她眉头微蹙,“却什么也没有说?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照说怀了身孕是件好事。如果是真的,她为什么要瞒着呢?怎么也要找大夫确定一下。要知道,马上就是她待寝的日子了。如果因此动了胎,可就得不偿失了。

“陶妈妈一直让我们注意着那边的小日子。”琥珀脸色微红,“以前乔姨娘的贴身亵衣都是小丫鬟珠蕊帮着洗。这个月是绣橼帮着洗的。珠蕊当时还纳闷,生怕是自己做得不好,乔姨娘不喜欢。特意去问了绣橼。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有鬼。”

十一娘想了想,道:“她既然不说,我们就当不知道吧!免侯爷问起来,我们不好回答。横生些枝节。”

琥珀听了犹豫道:“那陶妈妈那里我们要不要说一声…”

“我来跟她说吧!”十一娘道,“她的心思多,免得又有什么主意。太夫人一直盼着多子多孙。我屋里要是出了人命,总是不好。”

乔莲房这样不做声,可乘之机太多,她真怕陶妈妈做手脚。要知道,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就算乔莲房生下的是男丁,以徐令宜现在的子嗣情况来看,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嗯!”琥珀应喏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乔姨娘来了!”

十一娘愕然,和琥珀交换了一个狐惑的眼神。

“请她进来。”她笑着吩咐小丫鬟,和琥珀去了厅堂。

绣橼扶着乔莲房走了进来。

十一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她的腹部掠过。

难道真的怀了身孕,所以这样的小心翼翼,需要人扶着。

第二百三十九章

乔莲房盈盈福身,喊了一声“夫人”。

十一娘淡淡地笑着把她让到内室:“侯爷也在,姨娘屋里坐吧!”

乔莲房笑着进了屋。

徐令宜见到乔莲房颇为吃惊:“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乔莲房听着表情一滞,垂下了头。

修长白皙的脖子曲线优美、动人。

十一娘就听见徐令宜微微叹了口气。

“有什么事?”他语气缓和了几份。

十一娘就看见垂头的乔莲房抿着嘴笑了笑。

她也笑起来。让琥珀端了锦杌过来:“姨娘坐下来说话吧!”然后又让小丫鬟上了茶,“我去看看诫哥睡了没有。”借故起身要走。

“夫人!”乔莲房却阻住了她,“我是来找您的。”眸光闪动。

十一娘笑着端坐在了徐令宜对面。

乔莲房立在两人面前。

“夫人,我有些日子没有见到我母亲了。想去看看她老人家。请夫人给乔莲房这个恩典。”

是为了怀孕的事吗?

十一娘面带浅浅地笑容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沉思片刻,朝着十一娘几不可见地轻轻颌首。

十一娘立刻笑道:“不知道姨娘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既然是回去看看,好歹也要准备些东西带回去才不算失礼。我也得准备准备。”

乔莲房见十一娘看着徐令宜的眼色行事,心中冷冷一“哼”。

就算你做了继室又如何?别说罗家现在一日不如一日,早就没有了当年罗老太爷在时的盛况,就算是有当年的盛况,妻以夫为天,难道还能越过侯爷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