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搬家!”
就是孟母三迁的故事。
“讲梨子!”
就是孔融让梨的故事。
“讲睡觉!”
就是黄香温席的故事。
十一娘在一旁飞针走线,听着孩子们稚嫩声音,心情前所未有的安宁、平和。
“诫哥。”她抬起头来笑盈盈地望着徐嗣诫,“哥哥累了,你去倒杯茶给哥哥。”
“嗯。”徐嗣诫一骨碌起身下炕。
“不用,不用。”谆哥连连摆手,脸孔微微有些红。
坐在炕前小杌上做徐嗣诫做春裳的滨菊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一面抱了徐嗣诫,一面笑道:“奴婢去倒杯茶来就是。”
“让诫哥去吧!”十一娘笑道,“他把哥哥闹得口干舌燥的,去帮着哥哥倒杯水来又有何妨。”又嘱咐滨菊,“你也跟着去,小心别烫着。倒温水来就行,不用沏茶。孩子喝茶喝多了不好。”
她只是想告诉徐嗣诫懂得“感谢”。
滨菊只听说家里没钱所以留茶叶待客的,没听说喝了茶不好的。但十一娘的话她纵然心有困惑也不会违反,笑着领徐嗣诫去倒茶。
十一娘就低声问谆哥:“知道勤哥他们都在搞什么鬼吗?”
谆哥摇头,表情有几份苦涩:“不知道。我去了,他们就不说话了…”
所以这几天就往十一娘这里跑。
十一娘想了想,笑道:“要不,你等会悄悄去瞧瞧。”
“悄悄瞧…”谆哥目瞪口呆地望着十一娘,显然对她的提议很是震惊。
“是啊!”十一娘笑着,“与其在心里瞎琢磨,还不如想办法把事情弄清楚。说不定,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人与人之间不怕有矛盾,就怕不沟通,在背地里互相乱猜。
谆哥犹豫着,眼底却露出几份跃跃欲试,再给徐嗣诫讲故事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让徐嗣诫很是不满:“…错了,错了。黄香睡觉。”
是说给父母暖被的是黄香,而不是谆哥口误的孔融。
十一娘笑着抱了徐嗣诫:“哥哥讲累了。诫哥给我们讲一个吧!”
徐嗣诫有些捏扭:“我不会!”
“讲搬家的故事。”他听这个故事听得最多,十一娘笑道,“我们都想听诫哥讲搬家的故事。”
徐嗣诫小脸微红,显得有些兴奋,稚声稚气地道:“有个孟子,他不听话,他妈的要搬家。他还不听话,他妈的又搬家…”长了的句子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可声音婉转悦耳,又按照自己的理解说出来的,童趣十足,大家听着都忍俊不住地笑起来。
十一娘就看了看自鸣钟,对谆哥道:“现在是申初。我们申正过三刻往太夫人那里去…”
意思是说,他如果想去徐嗣勤那里看看,有一个半时辰。
谆哥犹豫着。
抬头见十一娘含笑的眸子里盛满了鼓励。又想到徐嗣勤、徐嗣谕和徐嗣俭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样子,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十一娘笑着喊了琥珀进来,把情况大致说了说:“…你陪着四少爷去趟大少爷那里。小心别磕着碰着了。护着四少爷别惹了闲气,免得让人看了笑话。”又吩嘱滨菊,“你也跟着一起去。有什么,也好帮衬帮衬琥珀。”
她把“陪”字咬得比较重。
年节下,人来人往,又谣言四起,太夫人不放心住在外院的徐嗣勤和徐嗣谕,让他们搬到了丽景轩。既然不想让谆哥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身边的丫鬟肯定会随着主子的心意去拦谆哥的。加之谆哥年纪小,他们十之八九不会有什么顾忌。
十一娘说这话实际是在告诉琥珀,一是让她见机行事,要帮着谆哥把这件事弄清楚。二是要护着谆哥的安全。如果那些丫鬟们出面阻止,最好不要起争执。毕竟谆哥是主子,那些人下人。如果闹开了只会失了谆哥的体面,让人觉得谆哥压不场面。
十一娘这样也是有用意的。
谆哥性情敦厚,温顺乖巧,一方面是个性使然,一方面也是环境造成的。他这样,做个闲散的富贵人再好不过。可要是做永平侯却略嫌温润有余威严不足。现在最要紧的是培养他的自信心。他既然很想知道徐嗣勤等人回避他的原因,不如让琥珀陪着他去查一查。一来可以练练他的胆子。二来琥珀是自己的贴身的丫鬟,人又机灵,那些仆妇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多少少会给她一点面子。可以保证这件事的成功率。万一这件事进行的不顺利,琥珀也可以想办法圆场,维护谆哥的尊严。当然,最好的结果是一切顺利,增加谆哥的自信心…
至于让滨菊去,是给琥珀找个帮手。
琥珀聪明伶俐,与十一娘配合默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曲膝应“是”:“夫人放心。四少爷有意去一趟,自然是要弄清楚,又要客客气气的。”
十一娘见她明白了,笑着点头,亲自帮谆哥披了斗篷:“悄悄地去。谁要是敢不听话,你就拿出少爷的样子来。”
有时候,人与人相处就看谁更有气势。
而谆哥所受的教育却是要与人为善,谦和有礼。听着不免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万事都有个开头,经历了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十一娘没有做声,只是笑着帮他系了斗篷。
徐嗣诫看着却嚷着要跟着去。
谆哥很高兴。
有人作伴,他胆子也大一些。
眼巴巴地望着十一娘:“让五弟也和我一起去吧!”
就是要他一个人去面对。
十一娘佯做神色黯然的样子望着徐嗣诫:“你去了,我岂不一个人?”
徐嗣诫看了看谆哥,又看了十一娘,轻轻牵了十一娘的手:“哥哥快回来,讲故事。”
谆哥有些失望,转念想到要悄悄去打探徐嗣勤他们在干什么,又有了冒险般的憧憬,马上把这小小的不快抛在了脑后,由琥珀陪着去了徐嗣勤那里。
十一娘就和徐嗣诫讲故事。
他听得津津有趣,暂时忘记了谆哥不在的孤单。
…
自鸣钟在申正时刻响起,谆哥的脚步就踏了进来。
他神色飞扬,满脸喜悦:“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他高声叫嚷着,顾不上脱斗篷,跑到十一娘面前:“母亲,我知道大哥和二哥要干什么了?”
“是吗?”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谆哥,眼睛却瞥了一下紧跟着谆哥进来的琥珀和滨菊。
两人都微微颌首。
“哥哥,哥哥。”徐嗣诫高兴地和谆哥打招呼。
谆哥握着他的小手,眉飞色舞地对十一娘道:“他们商量着去走百病。”
元宵节,有黄昏后到摸门钉,走百病的习俗。那种场合,男女混杂,良莠不齐,常有小姐被拐、孩子丢失的情况。别是像徐家这种人家,就是罗家,仅出于安全角度的考虑,也不可能让未出阁的小姐或是夫人、太太们去走百病。当然,男孩子的限制要小一些。如果想去,带了小厮、护院跟着就行了。
他们有必要回避谆哥吗?
除非是想丢下小厮、护院单独行动。
十一娘很是困惑地帮谆哥解了斗篷。又见他脸红扑扑的,摸了摸他的背心,见没有出汗,这才放下心来。
“琥珀姐姐和滨菊姐姐都好厉害。”谆哥的情绪显然还沉浸知道了徐嗣勤等人秘密的高兴里,任由她摆布,说话的时候两眼亮晶晶的,“我们悄悄从后门进去,看门的小丫鬟跑去报信,被琥珀姐姐叫住,说他慌慌张张张,不成体统,狠狠地训了一顿。滨菊姐姐却趁机带着我去了正房。守在门口的丫鬟突然看到我们,怔了半天才进去禀告。待大哥、二哥和三哥迎出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进了厅堂。我就直接问大哥,你们商量什么事,也不告诉我一声。大哥支支吾吾不做声,滨菊姐姐就说厅堂里冷,到内室去坐。大哥有些犹豫,二哥却笑着领我们进了内室。”说到这里,谆哥咯咯笑起来,“滨菊姐姐一进内屋就问大哥,是不是想扮了小厮偷偷溜出去玩?大哥、二哥和三哥当时都傻了眼。”
十一娘也有些傻眼。
滨菊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眼看见了内室衣架上搭着的几件小厮们穿的青绸长袍。”滨菊掩嘴而笑,“您不记得了。那年您也曾经让我给您弄了件这样的长袍。”
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十一娘不由讪讪然地笑。
当年她以为自己可以出去看看。谁知道,却是连垂花门的边也没有摸着。要不是见机,只怕就会被人当场给逮住。
“那后来怎样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她也不想提当年的事。忙转移了话题。
“大哥支支吾吾的,”谆哥眉眼带笑,“二哥就承认了,说是想元宵节的时候去走百病。不想身后跟一大串人。想自己去。”
琥珀笑着抱谆哥上炕,帮他脱鞋。
“难怪他们要避开你。”十一娘笑道,“你年纪小,他们肯定是怕到时候照顾不到你。”
如果他们真的是想出去玩,那被太夫人捧在手掌心里的谆哥还真不能带──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什么事,谁担起这个责任。
“二哥也这么说。”谆哥嘟着嘴,神色怏然,“还说去年就有人家丢了孩子…却带三哥去!”还是有几分不甘心。
“还是不去的好!”滨菊笑道,“我小时候就听说有人走百病走丢了。”
谆哥欲言又止,怏怏地任琥珀抱了他上炕,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兴高采烈。
第二百二十八章
琥珀就朝十一娘望去。
见她微垂着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她不由喊了一声:“夫人…”
十一娘微微一惊,抬头笑道:“怎么了?”
“二少爷走百病的事…”如果不知道还罢,现在知道了,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只怕会有闲言闲语传出来。可当着谆哥和满屋子丫鬟的面,她又不好明说。
十一娘见琥珀眉头微蹙,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道:“你去帮我把白总管请来吧!”
琥珀眼底闪过一丝狐惑,还是应喏着去了。
那边谆哥正喂水给徐嗣诫喝。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大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来了!”
十一娘眉角微挑。
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要是换成自己,既然被大人发现了,不如主动上门认错。
只是不知道拿主意的人是谁。
“请三位少爷进来!”十一娘嘱咐小丫鬟。
小丫鬟应声而去,请了三人进来。
看见谆哥和徐嗣诫都窝在十一娘身边,徐嗣勤和徐嗣敛都露出几份惊讶,只有徐嗣谕,面带浅笑,神色自若。
三人行了礼,没等十一娘开口,徐嗣勤已道:“四婶婶,这件事全是我不好。还请四婶别告诉我爹娘和四叔。我们知道错了。元宵节那天会乖乖待在家里的。”
徐嗣俭也连连点头:“四婶婶,我们保证不出去。”
十一娘一面示意小丫鬟端了锦杌过来,一面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当不知道的。但你们也要遵守诺言,不可瞒了身边的小厮、护院独自出府。”
三人迭声应“是”。
徐嗣勤又嘱咐谆哥,让他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免得祖母担心。”
谆哥自然点头答应。
十一娘请他们坐下,小丫鬟上了茶。
谆哥此时才敢出声和三位哥哥打招呼。
徐嗣俭就指了徐嗣诫:“你每天就领着他玩啊?”
谆哥点头:“我给五弟讲故事呢!”很是得意的样子。
徐嗣俭咧了嘴笑。
琥珀进来,看见徐嗣勤三人都在,忙上前行了礼,笑着禀道:“夫人,白总管来了!”
她这话说的有点技巧。
说白总管来了,而不是奉命来了。应该是顾忌徐嗣勤三人在场。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点头,笑着起身:“你们兄弟坐一坐,我去看看白总管有什么事。等会我们一起去太夫人那里。”
几个笑着应了,她去了厅堂。
白总管远远地给她作揖行礼。
十一娘却走了过去:“白总管,有件事,得您帮忙。”
白总管看她神色凝重,低目垂睑地站在那里,态度非常的恭谦。
十一娘把徐嗣勤三人弄了小厮们穿的衣裳在屋里的事告诉了他:“…如若只是孩子们闹着玩的,告诉了侯爷不免有些大惊小怪的。可要真的存了这心,出了什么事,只怕是后悔莫及。所以想请白总管派人悄悄盯着他们。怎么也得过了元宵节才成。免得生出什么事端来。”
白总管听着神色渐凛,躬身答道:“夫人放心。小的明白了。”说着,语气微顿,“只是总这样防着不是个事。只怕还是跟侯爷说一声的好。”
他这是在提醒十一娘,既然她怀疑三位少爷不是为走百病才备下的这衣裳,那就应该早点把责任推出去才是。
十一娘这样做是有用意的。
三个孩子连袂来求她,她要是一口拒绝,以后不免生隙,所以徐嗣勤一开口,她立刻应了。待过了元宵节她再找机会当笑语告诉徐令宜。即不失信,也不用天天防着。
但听到白总管的提醒她还是很感激:“怎么也得过了元宵节!”
自己的话已经点到了,至于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白总管不再说什么,笑道:“那小的就出去忙去了。”
十一娘点头,让琥珀送走了白总管,回到屋里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太夫人那里吧!”
大家纷纷应“是”,下炕穿鞋,披斗篷,一群人去了太夫人那里。
外面谣言四起,太夫人已闭门谢客,家里往来全交给了三夫人,又怕有那不知道轻重的说出混帐话来让十一娘心里不痛快,就提出让十一娘在她身边陪着,却只让她晨昏定省,其他的时间都待在自己院子里,让十一娘落得个清闲。
见十一娘带了孩子们过来,她喜笑颜开,待大家坐下,她问谆哥:“又给诫哥讲故事了?”
对于谆哥每天下午往十一娘那里跑,太夫人抱着支持态度的。母子俩人能这样细雨润无声地和睦相处,正是太夫人梦寐以求的。
徐嗣勤三人神色一紧,直到谆哥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夫人欣慰地笑了笑,有小厮跑进来:“有圣旨来。”
大家俱是愕然。
太夫人已起身,一面吩咐十一娘快去换了礼服,一面叫杜妈妈差人进来给她更衣,派人到后花园禀了五夫人。
众人分头行事。
回到院子遇到正换朝服的徐令宜。
看见十一娘神色有些凝重,他笑着安慰十一娘:“没事。宫里正月十五放烟火,皇上让我们也跟着去凑个热闹。”
十一娘想到行人司的马左文…应该是他提前给徐令宜递了音。安下心来,和徐令宜去了正厅后的小院。
刚刚站定,太夫人、徐令宽、五夫人、三爷和三夫人鱼贯着到了。
大家跪下来听旨。
果如徐令宜所言,皇上宣徐令宜、太夫人、十一娘正月十五进宫观烟火。
徐家人谢了恩,徐氏兄弟陪着来传旨的内侍贺公公去了外院,三夫人则拍着胸脯长透了口气:“吓我一大跳。”
五夫人则沉吟道:“皇上怎么突然想到让我们进宫观烟火?”
太夫人眼底也闪过狐惑,却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笑道:“皇上刚登基那年正月十五也宣了我们进宫观烟火。许是皇上今年又有了兴致。”
不管是三夫人还是五夫人都没有因太夫人的解释如释重负,大家各怀心思回屋更衣。
晚上徐令宜回来,十一娘不免拉着他问:“…会不会是鸿门宴?”
徐令宜听了笑道:“我现在是俎上鱼肉,皇上没必要对我摆鸿门宴。”又道,“对了,前两天我遇到士铮,他说几位公主都在长公主面前赞扬你。说你性情温和,沉稳内敛。这次进宫,少不得要和几位公主打交道。你行事更要恭敬才是。要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几位公主都是话多的人。”
意思是说几位公主都是很八卦的人吧?
十一娘忍俊不住笑起来:“妾身知道了!”转身让琥珀安排人盯着徐嗣勤三兄弟:“…我原准备自己看着他们的。结果正月十五那天要去宫里。你千万要帮我盯住了。无论如何那一天不能出事。”
琥珀知道厉害,忙道:“夫人放心,厉害关系我都跟几位少爷身边服侍的说了。除非他们都不想活了。要不然,决不会让几位少爷离开自己眼睛的。”
全面发动,如果这样还让三人溜了,那她认输。
十一娘稍稍放下心来。
…
或者是事情暴露放弃了,或是盯得紧没有机会,徐嗣勤三人同盟瓦解了。徐嗣勤和徐嗣谕虽然常常在一起,但徐嗣俭却开始跟着谆哥往十一娘这边跑。十一娘会准备些甜橘水、米酒或是桂花蜜之类的汤茶给他们,也会收拾了厅堂的陈设给他们踢毽子、跳百索或是蹴鞠,偶尔十一娘也会换了小袄和他们玩一会。
徐嗣俭看了很是得意:“四婶婶,这下子你也有把柄抓在我们手里了!”
十一娘笑着“呸”他一下:“跑到我这里来求情,是谁出的主意?”
徐嗣俭“嘿嘿”地笑:“是二哥。他说,先发制人。我们认了错,您总不能一板子打到底。果真让二哥说中了。”
十一娘微微地笑,轻声细语地劝导徐嗣俭:“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不是一门心思想出去玩。可要跟家里的大人说。大人们见识比你们多,会把事情安排好的…”又举了很多孩子丢失或是被拐的例子──这些都是她让白总管收集来的,全是真人真事,有例可查的,“要是不信,你派了身边的小厮去问。”
徐嗣俭听了不好意思地摸头:“我没有不信。是大哥说,不想后面跟着一大群,走到哪里都不方便。二哥就出了这主意。”
又是徐嗣谕,没想到他还挺聪明的。
“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不方便的?”十一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谆哥听着直点头,徐嗣俭红着脸笑。
人家过来玩的,可不是过来听自己训斥的。
十一娘立刻笑着转移了话题:“俭哥蹴鞠踢得真好,是跟着谁学的?”
“二哥!”徐嗣俭笑道。
“哦!”十一娘颇有些意外,“那知不知道谕哥是跟谁学的?”
徐嗣俭眨着眼睛,很神秘地低声道:“四婶婶猜猜。”
十一娘呵呵笑:“你们二伯母!”
徐嗣俭张口结舌地望着十一娘。
放眼整个徐府,除了二夫人,还有谁有这胆量学男子玩的游戏…
“四婶婶你好聪明。”徐嗣俭笑道,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如我们比赛踢毽子吧?”
十一娘汗颜。
她前世就没有什么运动细胞,每次体育考试都靠老师睁只睛闭只眼过关。到了这一世,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习惯问题,她表现得也很笨拙──连徐嗣诫都能一口气踢上七、八个毽子,她最多踢两个。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还是跳百索好了!”十一娘左顾右盼,“踢毽子是小孩子玩的。”
“还是踢毽子的好。”徐嗣俭笑得满脸春风,“跳百索不过是力气活,我们怎么能比力气活呢!”
“踢毽子、跳百索,甚至是蹴鞠,不都是为了强健身体吗?要不然,我们又何必在这里汗流浃背的。不如坐在屋里看书好了。”十一娘笑道,“既然没有什么区别,那也就无所谓是踢毽子还是跳百索了!”
徐嗣俭立刻道:“正如四婶婶所说。既然无所谓区别。我看,还是踢毽子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语的辩起来。
谆哥忙道:“要不,我代母亲和三哥比踢毽子吧!”一副和事佬的样子,“大家别争论了!”
十一娘看着笑起来。
徐嗣俭却道:“不行,这件事得说清楚才是。”大有和十一娘争辩踢毽子和跳百索哪一个更有趣的趋势。
十一娘也乐得逗徐嗣俭玩。
两个人唇枪舌箭地争论起来。
谆哥一开始还很担心地在一旁听着,后来见两人说的有趣,支肘托腮在一旁听得入神,只有徐嗣诫,上前去踢徐嗣俭:“不许和我母亲吵架,不许和我母亲吵架…”徐嗣俭哪里想得到,被踢个正着,捂了小腿“嗷嗷”叫。
十一娘呆住,片刻才反应过来,忙抱了徐嗣诫:“君子动口,小人才动手。可不能乱打人。”
徐嗣诫望着十一娘,神色有些委屈。
那谆哥已上前对徐嗣俭赔不是:“他还小,不懂事…没伤到哪里吧!”
而徐嗣俭见徐嗣诫怏下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吓唬他的机会,竖了眉毛,捋着衣袖:“你等着,我把大哥和二哥都找来,让你好瞧。”
“三哥别生气,三哥别生气!”没有吓着徐嗣诫,反而把谆哥吓着了。他上前拉了徐嗣俭劝道,“三哥不是想要个蝈蝈笼子的吗?你看我那个湘妃竹的好不好?我还有个紫砂的。都任你挑。”
谆哥竟然会贿赂人!
这是天性还是成长。
十一娘大笑。
徐嗣俭看着紧张的谆哥,也忍不住笑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欢声笑语,热闹而温馨。
…
到了正月十五那时,徐令宜、太夫人和十一娘按品大妆进了宫。徐令宜往乾清宫去,太夫人和十一娘往坤宁宫去。
东暖阁门前侯着的是雷公公。看见太夫人和十一娘,他急步走了过来,拱了拱手,低声道:“贤妃娘娘、静妃娘娘、宋婕妤和长公主、安成公主、永安公主、周夫人在里面。”又道,“昨天中午皇上在皇贵妃娘娘那里用午膳。皇贵妃娘娘亲自沏了杯碧螺春奉上。谁知道茶水太热,把皇上烫着了。皇上很是不悦。今天看烟火,就没有请皇贵妃娘娘来。”
十一娘听着心中一动。
别说皇贵妃娘娘给皇上敬茶了,就是自己给徐令宜敬茶都要注意茶水的温度,怎么可能把人给烫着。再想到特意传圣旨让徐令宜、太夫人和自己进宫来看烟火…皇上此举是不是有什么用意呢?
她忙朝太夫人望去。
太夫人笑容谦和,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她朝着雷公公手里塞了个东西:“多谢雷公公。这么冷的天,雷公公辛苦了。”
雷公公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揣进了衣袖里:“太夫人、永平侯夫人请随我来。”领着她们进了东暖阁。
十一娘不敢多想,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夫人身后给皇后娘娘行礼,给贤妃等三位内命妇行礼,又和周夫人见礼。
“不必多礼。”皇后娘娘的气色比上次见着又好了很多,她笑容温和,语气舒缓,用一种贵妇人特有的悠闲语调让宫女给太夫人搬来了锦杌。
太夫人道谢坐下。
十一娘立在太夫人身后,飞快地睃了一眼围坐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三位妃子。
她们的年纪都在十七、八岁间,曲线玲珑,五官秀美,只是穿着打扮流于艳俗,妩媚有余惊艳不足,没什么特色。反而不如皇后娘娘朝服风冠,端庄端穆,另有一番庄重之美。
皇后娘娘就问起太夫人近日的身体状况来。
太夫人一一作答。
站在长公主身后的周夫人就朝着十一娘抿着嘴笑。
十一娘不知是何意,不敢乱动,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那里。
就有宫女来禀,建宁侯夫人和寿昌伯夫人来了。
皇后宣了进来,众人互相行了礼,皇后娘娘依旧叫宫女端了锦杌来。
两人道谢刚刚坐下,宫女进来禀,说常宁公主来了。
除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其他人听了都站了起来。
十一娘忍不住打量来人。
常宁公主看上去四十来岁,白白净净,身体微微有些发福,眉眼和皇上有四、五分相似。虽然穿着打扮很是华丽,可脸绷得紧紧的,神色很凝重。
她身后还跟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削瘦高挑,梳了整齐的圆髻,戴了赤金衔红宝石步摇,穿了件真紫色刻丝褙子,脸色蜡黄,神色怏怏的,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那安成公主笑吟吟和常宁公主打着招呼:“常宁,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听说你这段时间身子骨不好,现在可好些了?”
常宁公主行礼:“多谢大姐挂念。天气冷,受了点风寒,如今没事了。”说着,勉强地笑了笑。
安成公主就望着常宁公主身后的那女子笑道:“看你样儿,清减了不少──是照顾常宁累得吧?”
那女子忙曲膝行礼,喃喃地道:“没有,没有…”
常宁公主听着眼角眉梢就多了几份清冷,显然对那女子的回答不怎么满意。
“锦葵,我有些日子没看见你了。”长公主看了就笑吟吟朝那女子招手,“来,让我看看。”
被称做锦葵的女子就怯生生地望了常宁公主一眼。
常宁公主眉头微皱,沉声道:“长公主叫你呢!”
“是!”她声若蚊蚋地应了一声,畏畏缩缩地走到了长公主的身边。
长公主拉了她的手:“今天这衣裳穿得好──宝相花的,是今年的新样子。”
锦葵脸上浮起一丝红润,小声道:“是公主赏的。”
长公主笑着颌首:“常宁,还是你对媳妇好。”
十一娘则有些惊讶地望着锦葵。
她没想到任昆的妻子是这个样子──举止拘谨的像个小媳妇。再看常宁公主的样子,对这个媳妇好像很不满意似的。
“我只有这个媳妇。自然当女儿一样看待。”常宁公主听着脸色微霁,上前给皇后和长公主诸人问安,又有周夫人、十一娘上前给常宁公主行礼。
常宁公主点了点头,锦葵却嘴唇微张地望着十一娘,很是吃惊的样子。
正好有宫女端了锦杌进来请常宁公主坐。她趁机走到了常宁公主身边,眼睑微垂地立在了常宁公主的身后,借着重重大红罗帐,掩盖了单薄的身影。
屋里的众人说着过年的趣事,你言完毕她登场,却没有人提起徐家的孩子,也没有人提起任昆的失踪。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虽然是刻意而为,却也一样热闹喧阗。
下午申正,皇后娘娘赏了汤圆吃。黄昏时分,带着众人去了交泰殿。
刚刚站定,太后娘娘来了。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内侍们按品阶引了众人入坐。
十一娘和周夫人挨坐在殿口前的一张长案前。
“我最怕进宫了。”周夫人见太后娘娘正和建宁侯、昌寿伯夫人说得热闹,小声和十一娘嘀咕,“每次都坐在殿门口,帘子一撩,冷风就往里面直灌,把人冻得半死。没一样菜冒着热气。”
十一娘忍着笑意,一脸正色地端坐在长案前,低声道:“赶情周姐姐还准备在御宴上吃饱不成?”
周夫人听着呵呵一笑,道:“也是。”然后悄声道,“你听说了没有,皇贵妃娘娘受了皇上的训斥…”
是周夫人的消息太灵通?还是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呢?如果是传遍了,那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周姐姐是听谁说的?”十一娘很惊愕的样子。
“大家都知道了。”周夫人若有所指,“你也要跟你们家侯爷提一提才是。”
有时候,内宫的动向就是一座风向标。
十一娘笑着向她道谢,有内侍领了人过来,两人忙停止了交谈,目不斜视地坐好。待来人坐下,喊了一声“周姐姐”,十一娘才发现原来坐在她们身边的是锦葵。
“锦葵妹妹!”周夫人先瞥了一眼宝座,见太后和皇后已一右一左地坐下,众人正窸窸窣窣地坐下,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才低低地和锦葵打了一声招呼,脸上的笑容却比刚才更是灿烂。
锦葵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周夫人就指了指十一娘,低声道:“你还不认识吧──这是永平侯夫人!”
她的话音刚落,那锦葵已道:“我知道。她是十娘的妹妹。”
周夫人一怔。
十一娘则是苦笑。
人家不说她是徐令宜的老婆而说她是十娘的妹妹,完全是从王琅的角度来看待她们之间的亲戚关系。看来,锦葵对丈夫和王琅的关系了若指掌。
她有些尴尬地朝着锦葵点了点头:“任夫人!”
锦葵却道:“我是东阳人,娘家姓江。”
东阳和余杭都是江南,说起来,两人是老乡。可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自己能因此而对她心怀愧意或是王、任两家会因此就冰释前嫌不成?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一娘在心里嘀咕着,脑子里却灵光一闪。
东阳、江家…不就是自己从余杭到燕京的船上,五娘提到的那个与燕京世族联姻、还曾经出过一位太妃的东阳江家!
她强忍着没去抚额。
这世界还真是小啊!
第二百三十章
皇家筵会,薰天赫地,夜空中的烟火,绚丽夺目。可做为参与者,十一娘只盼着这一切早点结束──她既不可能像皇上、皇后那样成为众人服侍的中心,也不可能像太夫人那样得到特殊的恩待,站在寒风凛冽里饿着肚子看烟火,就成了一件难过的事,何况心里还惦记着在家里的徐嗣勤三兄弟。
好不容易熬到了戌初,皇上、皇后回内庭歇下,众人才能散去。路上火树银花,人山人海,绕道行了半个时辰才回到家里。太夫人和十一娘散了架般的难受,只有徐令宜,依旧神采飞扬,精神抖擞。
琥珀跟着三爷和三夫人身后迎接十一娘,见状立刻迎了上去,一面扶了她,一面低声道:“夫人放心,三位少爷都在太夫人屋里歇下了。”
十一娘长长吁一口气,打起精神簇拥着太夫人回了屋,亲眼去看了三人,这才放下心来和徐令宜回了屋。
她立刻将皇贵妃被训斥和遇到了任昆夫人江锦葵的事告诉了他。
对于江锦葵的事,徐令宜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大家盘根错节,总有遇到的时候。不卑不亢就是了。”至于皇贵妃被训斥的事,他笑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看来,皇上是在暗示那些御史了。不过,正月十七才收灯。之前皇上应该不会表态。就是有事,也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十一娘点头,铺床和徐令宜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太夫人那里,遇到来给太夫人请安的徐嗣勤和徐嗣谕,就笑着把他们想装小厮出去看灯的事说了出来:“…还怕你们不听话。没想到竟然是守诺的君子。昨天果真待在家里。”没把这是徐嗣谕的主意说出来。
太夫人听着一怔。
徐嗣勤已是满脸的通红:“原是我们不对。四婶婶说得我无地自容了。”
徐嗣谕只是淡淡一笑。
又有三夫人带了徐嗣俭来给太夫人问安,太夫人按捺下满腹的困惑,等三夫人走了,她打发几个孩子去谆哥屋里玩,这才问十一娘:“…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来商量我?”
十一娘就把前因后果说了:“…因是答应了孩子们的,要是出尔反尔,有失诚意。要是不答应,又略显严厉。”然后把当时的安排告诉了太夫人。
她选择这个时候说是有用意的。
元宵节要到正月十七才落灯,离元宵节完还有两天。如果徐嗣勤他们真的放弃了这个计划,那她这番话就当是说给太夫人听听,博她老人家一笑。可如果徐嗣勤他们没有放弃这个计划,最后两天才是最好的机会──一盯着他们的人见他们一直老老实实的,不免会松懈;二是大家约定的时间界限是元宵节,并没有约定具体的日子,他们如果出去,不算是违背诺言。反之,十一娘也利用了这一点。想办法守住正月十五这一天,然后把事情说出来。一来没有违背她对孩子们的承诺,二来太夫人听了会觉得自己没有跟着这帮孩子胡来;三来这件告诉了太夫人,通了天,有了纰漏自己可以推脱。
太夫人听着微微点头。
十一娘毕竟是新进门的,有些事不能做得太过分。这样正好。既顾全了孩子们的颜面,又不至于放纵他们。十一娘考虑的这样细致,太夫人放下心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想了想,决定抬举十一娘一下,“既然他们这么想出去玩…”她吩咐杜妈妈,“去叫了白总管进来,让他派人服侍三位少爷出去逛逛灯市。”
这个结果让十一娘很是意外,忙吩咐琥珀去告诉徐嗣勤等人这个消息。
得到消息的孩子都跑了出来,作揖道谢的作揖道谢,嘻笑跳跃的嘻笑跳跃,谆哥则滚到了太夫人的怀里:“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徐嗣诫就拉了十一娘的衣裙站在一旁咯咯地笑。
谁都可能去,只有谆哥,十之八九太夫人不会答应。
十一娘思忖着抱了徐嗣诫,耳边就传来太夫人语气坚定的声音:“你留在家里,陪着你母亲和五弟。”
谆哥失望地嘟了嘴,眼睛朝着十一娘直瞅,却不敢反驳。
十一娘只装做没有看见。
一低头,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了徐嗣谕嘴角一逝而过的嘲讽。
…
知道太夫人决定的徐令宜并没有反对,思索半晌,只让白总管加派人手,小心行事。三爷也微微点头:“男孩子,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是应该多出去走走。”
三夫人却很是担心,脸都白了:“外面乱糟糟的,要是磕着哪里了碰到哪里了可怎么办?我看,还是就在家里的好。让五叔买了烟火在家里放,不也一样。”
徐令宽听了自告奋勇地陪他们一起去:“有我在,放心吧!”
这样一来,三夫人的话自然被无视,徐令宽陪着徐嗣勤、徐嗣谕、徐嗣俭去街上看灯,谆哥和徐嗣诫跟着十一娘在家里做汤圆。
徐嗣诫很开心,把汤圆捏成各式各样的,做了一个又一个,止都止不住。
谆哥却一直嘟着嘴巴不开心。
十一娘开导他:“俭哥说,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街上去看烟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想都不敢想──因为之前没有这样做过。你就不同了。大哥、二哥和三哥都出去逛过,有了先例,等你到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可以出去逛了。”
谆哥听着眼睛亮起来:“是啊,是啊!”然后高高兴兴地和徐嗣诫包汤圆去了。
“你弄错了。汤圆是圆的!”他努力地纠正着徐嗣诫。
徐嗣诫却理也不理他,想怎么包就怎么包。
孩子应该有散发性的思维,如果说这话的是徐嗣谕,十一娘可能会问“谁说汤圆就一定是圆的了”,可问这话的是谆哥,他以后是要承爵的,宁其过方不可过诡。
十一娘就笑着摸了摸徐嗣诫的头:“他不懂事,得慢慢的教。”
谆哥见她为自己说话,嘴角微翘,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午他们就在十一娘的小厨房里煮汤圆吃,三位姨娘十一娘没有勉强,但自己屋子里的人个个有份。
还是文姨娘机灵,闻香而动,带了自己房里的丫鬟来讨汤圆吃。还道:“要是大小姐在这里该有多热闹。”
十一娘立刻道:“太夫人已经嘱咐白总管,明天一早就派人去接贞姐儿回来。”
谆哥听了欢呼起来。
秦姨娘领着丫鬟过来了:“听说有汤圆吃。”
十一娘无所谓,让绿云给秦姨娘端杌子、盛汤圆。
大家欢声笑语的,乔莲房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晚上徐令宜从顺王那里回来,端着盛了铁观音的甜白瓷茶盅,疲惫地倚在大迎枕上懒懒地透一口气:“终于过完年了。”
十一娘掩嘴而笑,服侍他上了床。
结果第二天下午就听到消息──皇上免了徐令宜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