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回屋的路上十一娘问徐令宜:“朱家都送了些什么东西来?”笑吟吟,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礼单在回事处。”徐令宜叫随身的小丫鬟去叫白总管,“问问就知道了!”
白总管刚才亲自指挥小厮们装车,听到徐令宜要礼单,想了想,亲自去回事处拿了礼单,又让人把回礼的单子找出来,这才一路急步去了正屋。
“…白糖十斤,红糖十斤,莲子米十斤,白木耳十斤,黑木耳十斤,黑胡椒二斤,白胡椒二斤…”十一娘笑道,“年事货办齐了,提锅就可以上灶了。”
徐令宜也笑道:“拿过来我看看。”
十一娘把礼单递了过去。
一直躬身低头的白总管就从衣袖里掏了份礼单出来:“夫人看看,这是我们的回礼。”
一旁的绿云接了递给十一娘,十一娘翻手打开:“…驴打滚十斤,豌豆黄十斤,茯苓糕十斤,海棠果脯十斤,枣脯十斤,梨脯十斤…”全是燕京的名产,却值不了几个钱。
她暗暗有些吃惊。
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十一娘的白总管看着笑道:“夫人,朱家送来的都是些特产,总值有二百两银子。我想着,既然人家这样上心,我们要是送些寻常的东西去倒显得不成敬意。所以特意按着差不多的样子捡了些燕京的特产送过去。也算是我们府上的一点心意了。”
二百两银子…四娘、五娘、十娘、她,还有大哥、三哥、四哥,这就是一千四百两银子…十一娘只觉得热汗直冒。不过,听白总管这口气,徐家应该是还了相应的东西过去。
当着徐令宜的面,她自然要给白总管面子。
“白总管办事一向妥当。”十一娘笑着将还礼的单子递给绿云,绿云又恭敬地递给了白总管,“我们姐妹各处一方面,各送相应的特产最好。两家人都可以尝个鲜。”
白总管不动声色地拿眼睛睃徐令宜──见他微微颌首,心里立刻像点了灯似的亮敞起来。
“夫人夸奖。这都是小人的份内之事。做了几十年了,哪有做不好的道理。”他恭敬地回着十一娘的话。
“你也不用谦虚。”徐令宜把朱家的礼单递给白总管,“你也当得起夫人这句夸奖。”
笑容就止不住地从白总管脸上流露出来:“这也全是仗着侯爷的指点,小人兢兢业业才没有出什么大差错。”
瞧这表情,这话,真是个人物啊!
十一娘在心里微微赞叹。
“你兢兢业业的,与我有何关系?”徐令宜很难得地笑着和白总管开了句玩笑,然后叫了临波来,“你和白总管去趟半月泮,把那边整整。”
是让临波把孩子的事告诉白总管吧!
十一娘思忖着,又听见徐令宜吩咐临波:“你顺便把我日常惯用的东西都搬到夫人这边来。”
把日常东西搬到自己这里来…
她表情微僵。这算不算搬石头把自己的脚砸了?
临波听了恭声应是,领了白总管出门。
白总管却看了十一娘一眼,这才退了下去。
徐令宜就歉意地朝着十一娘笑了笑:“那孩子住在半月泮,吃喝拉撒少不得要麻烦白总管,何况他身上还带着伤…”
是在向她解释为什么让临波带白总管去半月泮吧?
知道的人越多,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就越大,相对应,自己的风险就越小!
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徐令宜:“能有白总管相帮,妾身凿实松了口气。要不然,有些事还真不好办!”
徐令宜点头,正欲说什么,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夫人,乔府三太太来了!”
乔莲房的母亲!
十一娘愕然,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也很是吃惊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脑子转得飞快,笑道:“快过年了。乔太太想来是不放心乔姨娘,所以特意过来瞧瞧。”又道,“不过,家里有吃有喝的,过年的钱和衣裳也都分派下去。乔太太过虑了。”
徐令宜听了没有做声,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先进屋了”,就径直回了内室。
十一娘微微一笑,吩嘱小丫鬟:“请乔太太进来。”
母子连心,她并不反感乔太太来看乔莲房──前提是别掺合到徐家的事务中去,别把徐家当自家菜园子门似的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不一会,小丫鬟领了乔太太进来。
她穿了件真紫色素面妆花袄,神色还是那样端凝。
两人见了礼,十一娘不待乔太太开口,已主动笑道:“乔太太是来看乔姨娘的吧?”然后看了一眼东次间立着的自鸣钟,“我和侯爷马上要去太夫人那里了。等会就不送乔太太了。”很是客气。
既然已经放她进来,就用不着为难她,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索性大大方方地让她去见乔莲房。
乔太太颇有些意外十一娘的爽快,看了一眼内室的帘子,斟酌道:“谢谢夫人!她身子骨弱,往年冬天都不安生,我有些担心,特意来看看。”
“哦!”十一娘微一笑,“许是今年吃了不少补药的缘故,倒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好的。乔太太不如把乔姨娘往年吃的药方子差人递过来,我也好请个太医看看,照着这陈年的旧疾熬几副药膏吃,把身体调理调理。这样三天两头身体不好,可不是个事。”
乔太太听着心里冷冷一笑。
好你一个锦里藏针的罗十一娘!
你不过是想挟持我罢了。
我要是拿出来往年的药方子,只怕会说莲房的身子骨不好,不适宜生养子嗣;如果我拿不出往年的药方子,又会暗示别人说莲房在装病。
你有上墙计,我有过墙梯。
前些日子乔夫人问起莲房的事,知道她还没有动静,让太医院专门开了一副调理身体的药膏给莲房。到时候,拿了那个方子给你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念头一闪而过,她笑着给十一娘谢道:“多谢夫人。我正为这事犯愁。现在有了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回去就把莲房往年惯用的旧方子拿过来给夫人瞧瞧,您也好照着行事。”
反应还真是快!
十一娘回了一句“那就麻烦乔太太哪天差人送来”,然后端了茶。
乔太太知道这是要送客了。曲膝行礼,跟着小丫鬟去了乔莲房那里。
乔莲房早得了信,让绣橼在门口候着,自己沏了上好的铁观音,用红漆九攒梅花盒装了冬瓜蜜、桃脯、五香瓜子等零食在屋里等。
乔太太先问绣橼:“侯爷待你们小姐可还好?”
绣橼掩袖而笑:“太太放心,侯爷待我们小姐在这院里还是头一份。”
乔太太放下心来,和绣橼进了屋。
乔莲房忙上前行礼,将乔太太迎到临窗的大炕上坐下,亲自给母亲捧了茶。
乔太太透过玻璃窗户望着外面纤毫毕露的冬青树叶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屋子,不比乔家正经的小姐、夫人差。”
乔莲房笑着用牙签挑了一块桃脯递给母亲:“大家住的都差不多。”
乔太太刚从十一娘那里来,那边只是比这边宽敞些,论起精致,到的确差不多。
她不知道,三位姨娘住的地方,原是二夫人新婚时的院子,徐家曾经好好地修缮过一番。后来因二爷死在这里,因是英年早逝,大家都不愿意住进来,元娘特赏了秦姨娘和文姨娘,待乔莲房进门,也就在这里辟了一间给她…
乔太太接过桃脯吃了一小口:“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前两天乔莲房让绣橼用一两银子买通了一个粗使的婆子给乔太太送了个口信。
乔莲房听了脸色微红,低声道:“那年伯父从宣同回来,曾经带了好几床绡纱帐子。当时我也在场。其中有一床水墨画的帐子,很漂亮。我想让娘帮我讨了来。”
乔太太怔住:“你要那帐子干什么?”心里却想着那帐子如烟似霞,收起来可以不过一拳手大,乔夫人一向把它当宝贝似的,只在每年六月晒衣的时候拿出来翻晒一番,只怕不是那么容易讨到手的。
当着母亲的面,乔莲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侯爷嫌罗帐闷…十一娘那边已经换了细葛布…我听说文姨娘那边也有一顶…”说着,语气里到底流露出几分不屑来,“这些人只知道细葛好,绡纱太薄又花哨,挂了艳俗,却不知道绡纱织成水墨画或是墨宝,是顶风雅的东西…”
乔太太听着叹气:“你这样越过了十一娘…总是太打眼睛了。”
乔莲房不以为意:“她又不会来我屋里…纵是有小丫鬟报与她。这是我的东西,又入了侯爷的眼,我就是送给她又如何。只怕侯爷知道了,还以为是她强索去的。难道我不挂这帐子,她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不成。”
乔太太听着女儿说的也有道理,但这样办了却不妥道。商量她:“要不,你先到侯爷那里透个音。说自己不知道侯爷嫌罗帐气闷,有一副自己闺中十分喜欢的绡纱水墨帐,是自己过来的时候乔夫人特意让带过来的。一直放在箱底不敢挂…”
乔莲房听了笑容绽放:“还是娘考虑的周祥。”
“你这孩子。真不是个省心的。”乔太太看见女儿像以往一样露出开怀的笑容,自己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低声问她,“我上次给你带的药你可按时吃了?”
乔莲房脸色微红:“按您的吩咐按时吃着了!”
乔太太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你要早点生下儿子才行。要不然,总归是虚的。”
乔莲房不语,低头玩着衣角,眼角眉梢却有掩饰不住的欢快。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送走乔太太,十一娘回到内室,见徐令宜正依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发呆。
她笑着上前给徐令宜沏了杯茶。
徐令宜听到动静回过神来,问她:“你看,把孩子放到老家给香溢帮着带,怎样?”
十一娘脑海里就浮出那那个身材壮实却面带几分敦厚的妇人来。
“她原是在娘面前服侍过的。”她笑道,“侯爷也熟,肯定知道她的禀性。既然觉得不错,想来不会有错。”
徐令宜起身:“走,我们去娘那里──这件事总是要跟她老人家说说的。”
十一娘觉得这事还是徐令宜自己去商量太夫人的好。自己在场,万一老人家脸上挂不住,岂不白白去添堵。
“侯爷不去看看孩子吗?”她道,“说是一直没吃饭。我一直担心着。”
徐令宜犹豫半晌:“还是算了吧!反正过几天要送走的。”
一副怕多接触的样子。
火石电光中,十一娘恍然大悟。
人和人都是通过接触才建立感情的。
自己虽然担心那孩子的处境,却也只叫了琥珀来问而没有去看一眼。说白了,也是怕和孩子接触多了产生感情…
她不由微微叹口气。
徐令宜却以为十一娘是对自己失望,心中躇踌半晌,道:“要不,你自己过去看看吧?我去娘那里。跟娘说说这件事。”
十一娘本就不想去,自然是应了。
送走徐令宜,她正在那里迟疑着要不要去看看孩子,琥珀跑了进来。
她脸色有些发白,草草给十一娘行了个礼,朝着十一娘使眼色:“夫人,白总管让我来找您。”
白总管让人来找…十一娘第一个念头就是孩子有什么事!
她立刻带琥珀去了内室。
琥珀逼不及待地道:“凤卿少爷不见了?”
十一娘脑子“嗡”地一下,心砰砰乱跳:“说清楚。什么叫孩子不见了!”脸色苍白如纸。
琥珀低声道:“我带了东西过去,凤卿少爷躲在床角,任我们怎么哄也不过来吃东西。洗澡可以强抓着洗了,可这吃东西却…后来还是冬青姐姐说,把东西放在炕几上,我们的人都出去,他自然会吃了。后来我们就照着冬青姐姐的吩咐,把东西放在炕几上,过了大半个时辰进去,凤聊少爷和吃食都不见了。”
十一娘松一口气,“可能是孩子躲在什么旯旮的吃东西。”
琥珀摇头,神色间有些慌张:“白总管、临波、照影都帮着找了,没找到。”
十一娘突然想到那个买孩子的人一直没有找到…
她感到事情闹大了。
“你去太夫人那边,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通知侯爷。”十一娘脸色凝重,眉宇间自有肃然之气,让琥珀心中一凛,“我去半月泮。”
琥珀虽然没有十一娘知道的多,可一个三岁的孩子,竟然从半月泮不见了,怎么想怎么透着诡异。
她连连点头。
“深吸一口气。别让人看出破绽来。”十一娘嘱咐琥珀,自己倒先吸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想无益。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善后。
这样一想,心态立刻平和下来。
十一娘身姿挺拔地和面色如常的琥珀走了出去,然后让小丫鬟叫了竺香来。
“她们在半月泮收拾东西,我们也去看看。”她笑着吩咐竺香。
竺香却没有多疑,笑道:“奴婢一直想去看看。夫人也很想去看看吗?”
“是啊!”十一娘一面和她闲聊,一面带着她和琥珀去了后花园。琥珀在花园门口和十一娘分手,延着漏窗墙旁的夹道去了太夫人那里,十一娘却领着竺香过了碧漪闸亭,上了东西走向的青石通甬道,过了春妍亭,顺着山坡旁的一条羊肠小道往前去。
竺香不动声色,见前小道旁偶有荆棘伸出来,越过十一娘走在前面。很快就看见条丈来宽的河,河面上还架了道半丈宽红板轿。
这里应该就是绿云说的那个后花园唯一能通到半月泮的小桥了。
她转身扶了十一娘:“夫人小心。”
十一娘点头,打量前面山坡下三间茅草房。
周围遍植合抱粗的参天大树,黄泥稻草糊成的人高篱笆,里面分畦列亩,土坯叠成的井台、柳木做成的辘轳一一俱全,如果再养些鹅鸭鸡的,那就真是一副农家小院的模样了。
两人快步到了篱门,正要喊人,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男孩子走了出来。看见十一娘,他一喜:“夫人。您来了。”
是照影。
十一娘点头。
照影已三步并做两步过来开了篱门:“怕是凤聊少爷藏在什么地方,所以一直关着篱门。”他解释道。
“还是慎重些的好!”十一娘一面应着,一面和照影进了半月泮。
和外面的朴素自然不同,茅草屋里青石铺地,玻璃做窗,纱橱锦槅,摆黄梨木的家具。
白总管和临波已匆匆迎上来行礼。
十一娘正色道:“都搜了些什么地方?”
她眉宇间有凛然之气,让白总管和临波一怔。顿了顿,白总管才道:“全都搜了。正准备搜外院。”话音未落,眼睛红肿的像核桃似的冬青和滨菊畏畏缩缩地从东间走了出来。
“夫人,都是我们的错。”两人不约而同地跪下,“没把您交待的事办好。”
“起来吧!”现在追究这些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大家齐心协力把人找到。
竺香上前扶了两人。
十一娘由白总管和临波、照影陪着观察了一下屋子。
东间是书房。全是一槅槅的书,临窗大炕,摆张大方炕桌,炕几上有本《心经》。西间是卧室,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挂着半新不旧的石青色的锦锻帐子,靓蓝色的褥子宝蓝色被子。床边沉香木屏风,四扇门的高柜,墙上悬一柄龙泉剑,窗边长几上一张古琴。
“孩子是什么地方不见的?”她问。
冬青喃喃地道:“在卧室里不见的。”
十一娘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后门,问照影:“除了刚才我们进来的篱门,可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出去?”
照影领十一娘出门,站在台阶上指了一旁山坡下青石铺成的小道:“从这里直通外院的夹道,出了夹道往西一直朝前,有道角门。过了角门,就是外院。只是这角门平日都锁着,钥匙只有我和临波有。”说着,从衣领里掏出一个用红绳串着的铜钥匙出来,“这是我的。”
一旁的临波听了也忙扯出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铜钥匙给十一娘看:“这是我的。”
“我们刚才去看过,角门的钥匙好好的,上次留的暗记还在,没人动过。”
十一娘点头,和临波、照影、白总管、竺香等人进了屋。
她吩咐竺香,“你去拿了笔墨纸砚来,把大家搜过的地方全记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然后按地方分块,我们再搜一遍──孩子可不是什么物件,会跑动的。”又望着白总管,“这件事还要麻烦白总管。就说是半月泮丢了东西,烦请白总管查查,除了我们这些人,可还有谁进入过半月泮。半个时辰后您给个话我。我心里有数,也好做安排。”
白总管见十一娘轻声轻语的,却做事有条不紊,说话清晰明了,就是自己,也只能这样安排,又想到侯爷把日常惯用的都搬到了正屋去…躬声应“是”,去查妇仆的行踪。
竺香先给十一娘沏了杯热茶,这才和滨菊、冬青、临波、照影凑到一起,把查过的地方都列了单子出来。
“床底、罗帐后面、屏风后面、高柜里、书案下…”
好像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十一娘问照影:“谁负责的东间?谁负责的西间?谁负责的厅堂?”
照影道:“冬青姑娘和滨菊姑娘负责的东间。我和临波负责的西间。琥珀姑娘和白总管负责的厅堂。”
“那好。现在冬青和照影负责厅堂,滨菊和竺香负责西东间,临波负责西间。大家再搜一遍。”
六人齐声应是,把三间屋子重新搜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在白总管那样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主持下都没有收获,不可能自己出面就会有质的变化。这原是在十一娘的意料中,只是事关重大,自己不再搜一遍,有些不死心。
现在看来,只有等白总管的消息了。
大家都很是气馁,特别是冬青和滨菊,像打了霜的茄子──焉了。
要知道,当时是冬青提议的、滨菊附合的,这要是追究起来,她们可是罪魁祸首。
十一娘安抚地朝大家笑道:“都坐下歇歇吧!忙了大半天,也累了。”然后吩咐竺香给大家沏杯茶,“提提神。我们再搜搜院子里!”
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更要冷静,切不可这时候就追起责任来,寒了大家的心──如果等会还需要搜人,都怕负责任,不求有功,只求无过,肯定不会尽心尽力。
竺香手脚麻利地去沏茶。
除了冬青和滨菊还哭丧着脸,其他人都神色微霁。
十一娘的脑子却没有停。
她总觉得,要是被人掳走了,那掳人的人不会自找麻烦地将吃食也一并卷走。
可这上上下下都搜遍了,如果不是被人掳了去,还能飞天了不成…
念头一闪,她不由抬头朝屋顶望去。
可能是为了符合茅草屋的朴实,半月泮并没有装承尘,而是把梁柱漆成黑色裸露在外面。
“临波、照影,你们跟我来!”
两人忙丢下茶杯,跟着十一娘去了徐令宜做卧室的西间。
“你们上去看看。”她指了指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的床顶。
两人一惊,都没有说话。
临波快手快脚地端了杌子来,照影踏了杌子扒着柱着朝上张望。
“夫人!”他面露喜色地侧过头来,“凤卿少爷在上面。”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十一娘闻言大松一口气。
临波更是满脸兴奋地挤了过去:“我看看。我看看。”
一个小杌子站不下两个人,照影跳下来。
“夫人,凤卿少爷正在上面睡觉…”他满脸是笑。
十一娘点头,笑道:“快去跟白总管说一声,免得他着急。还有侯爷那里,也要去报个信才好。”
照影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白总管在内院,徐令宜在太夫人处。
临波听了立刻从小杌子上跳下来:“那我去侯爷那里报信。”
十一娘点头,三人出了卧室。
冬青和滨菊围了上来。
她们刚才依稀听到一点,又不十分肯定。露出既期待又害怕的表情。
十一娘笑着朝她们点头:“孩子找到了──他躲在床顶上睡觉。”
“阿弥陀佛!”冬青朝着西边双手合十,滨菊也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两人都喜极而泣。
“好了,好了!”十一娘笑道,“人已经找到了,你们就不要哭了。”
两人用帕子抹着眼角点头。
临波和照影看着直笑,给十一娘行礼,一个去了徐令宜处,一个去了白总管处。
滨菊就道:“要不要把凤卿少爷弄下来。这样睡在床顶上,要是万一翻下来,岂不又是一桩事。”
十一娘想想,也是。刚醒来不免迷迷糊糊的。要是万一翻落下来,又生枝节。
“早知道这样就让临波和照影晚走一步。”冬青道,“我们两个,只怕弄他不下来。”
滨菊捋了袖子:“不要紧。毕竟是个三岁的孩子。”
冬青被他咬过一口,心有余悸,不免有些迟疑。
十一娘想了想:“也不急着一时。看看情况再说。”然后带着冬青和滨菊去了卧室,站在小杌子上朝床顶张望。
黑暗隐密的床顶,凤卿抱着食盒缩成一团,正睡得酣。
十一娘微怔,心里突然觉得酸酸的。
是被打怕了,被饿怕了,所以习惯带着吃食找一个自认为隐蔽、安全的地方休息…
她凝视他良久,轻手轻脚地下了杌子:“让他在那里好好睡一觉吧!你们注意别让他翻下来就是了。”
滨菊困惑地道:“那我们不把他弄下来了!”
十一娘没有做声。
冬青忙拉了拉滨菊的衣袖,笑道:“都是我们,累着夫人了。让滨菊服侍您到书房大炕上歇会,我守在这里看着凤卿少爷就可以了。”
十一娘这才觉得自己背有薄汗。
“你别惊动他。”她看了一眼床顶,“在这里仔细看着就行了。”
冬青点头,滨菊服侍十一娘去了书房。
这边的藏书又和自己院子里那间书房不同。不仅丰富很多,而且诸子百家、地志舆图、行军布阵、诗词歌赋都有涉及,最多的是行军布阵方面的。
滨菊有些吃惊地道:“夫人,侯爷书房里的书不比我们家大老爷书房里的少。”
十一娘笑了笑,没有做声,随手抽了一本《易经注解》出来看。
翻了几页,卧室突然传来冬青的惊呼:“夫人,夫人,您快来。”
十一娘想到屋里的凤卿,丢下书提着裙摆就朝卧室跑去。就看见冬青张开双臂站在床前。听到身后有动静,连头也不敢回,道:“夫人,凤聊少爷醒了,刚才要从上面翻下来…我叫了一声,他又缩进去了。”
紧跟进来的滨菊听了提着裙子就站到了小杌子上:“凤卿少爷,我抱你下来。”
床顶却传来脚踢木板的“咚咚”声,直到角落才停下。
十一娘不由摇头。
对于凤卿来说,她们都是一群强行掳他到这个陌生地方,又把他丢在水里搓洗的坏蛋,怎么会听话的由人抱下来。
“算了,等照影他们来了再说──他们力气大,手长,比我们行事方便。我们只要别让他落下来就成了。”
冬青和滨菊一个站在床前,一个站在小杌子上,就这样对峙了片刻,白总管和照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夫人,听说找到凤卿少爷了。”白总管满脸的兴奋。
十一娘笑着点头:“凤卿顽皮,跑到床顶去了。让白总管虚惊一场。”
“夫人说这话可要折煞小人了。”白总管用敬佩的目光望了一眼十一娘,恭敬地道:“这次要不是夫人,还真不知道怎样收场。”说着。对着十一娘躬身长揖,“夫人,小的在此谢过夫人援手。”然后不待十一娘说话,指了冬青和滨菊奇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不愧是永平侯府的大总管,奉承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万大显与之相比,差远了。要学的地方多着呢!
如果不是惦着眼前凤卿这件要紧的事,十一娘真想借这个机会和白总管交流交流,混个相熟。
她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白总管立刻笑道:“这是什么事,也值得夫人苦烦。吩咐我一声就是。”然后招了照影,“你到下面站着,我上去把凤卿少爷抱下来。”
照影也是个乖巧的,何况是当着十一娘的面。立马道:“有我在这里,哪能让您爬床顶。您在下面看着,我去抱凤卿少爷好了。”说着,也不待白总管回答,朝那小杌去。
滨菊才不管谁上去,只要能把凤卿抱下来就成。她立刻把小杌子让给了照影,还道:“你小心点。”
白总管见了没有多做客气的推搡,立刻站到了床前。冬青自然是让到了一边,立在了十一娘的身后。
“滨菊姐姐放心。”照影三下两下就爬到了床顶,“凤卿少爷,凤卿少爷,我是照影啊!侯爷身边的照影。我来抱你下去,免得你摔着了。”他一边好声哄着,一边朝缩在床角的凤卿爬过去。
船大行的稳,船小却易掉头。
凤卿躬着身子,“咚咚咚”地又跑到了另一边。
照影只好又匍匐朝另一边爬去。
他刚伸了手触到凤卿的衣角,凤卿又跑到了另一边。
如此这样。凤卿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似的,不仅乐此不疲,而且“咯咯咯”地笑起来。
下面的人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凌乱的“咚咚”声,不免问:“怎么了?”
十一娘和白总管都等着,照影心里有些急起来。
“没事,没事。”他一面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凤卿,然后使劲朝前一扑,把凤卿抱在了怀里。
捉住就意味着痛苦,惯性的思维让凤卿大声尖叫,又踢又抓。
照影哪里敢用强。手里虽然不放,身子却躲闪着:“凤卿少爷,我抱你下去,你抱你下去。”
挣扎间,“轰隆”一声,顶板落下一块,照影和凤卿从天而降。
大家全愣住。
凤卿却是眼睛也没有眨一下,翻身就从照影怀里滚了出来,“哧溜”爬下床,“噔噔噔”地朝外跑去。
屋里的大人这才回过神来。
站在最外面的十一娘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凤卿。
凤卿尖声厉叫着踢打十一娘。
十一娘没想到他这样剽悍,措手不及。被他挣脱。
白总管已反应过来,几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凤卿。
他如被十一娘抓住时一样尖叫着踢打白总管。
白总管却不是十一娘,只管抓了不放手。
“夫人…”他望着十一娘,待她示下。
十一娘望着满身灰尘,像浑身裹着荆棘的凤卿,咬了咬牙:“把他交给我。”说着,上前提了凤卿的双肩,吩咐冬青:“去,打水来给他擦把脸。”然后坐到太师椅上,双腿夹住凤卿在空中拧动扭踢的双腿,双手抓住他的双膀。牢牢地把他固定在了怀里。
冬青看着咋舌,半晌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打水。
白总管和照影也没有想到十一娘会这样悍然,不约而同地朝对方望去,又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睑,做出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
滨菊却上前关心地道:“夫人,您还好吧!”
凤卿的劲很大,但十一娘下定决心要给他一个教训,不管他的挣扎尖叫把他箍在怀里。听到滨菊关切地问她,点了点头:“没事。不理他,他等会就不闹了。”
正说着,冬青打了水进来,滨菊拧了帕子给凤卿擦脸。
凤卿毕竟是三岁的孩子,怎么拧得过几个大人,他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劲道越来越弱,眼眶里开始蓄满泪水,满脸不甘地瞪着给他擦手的滨菊。
十一娘感觉到他的变化,心中渐定。柔声跟他道:“你乖乖坐在我身上,我就放开你。你要是同意,就点点头。”
凤卿没有做声,过了半晌,头轻轻地啄了两下。
十一娘缓缓地放开了他。
凤卿感觉到束缚在身上的力道渐渐消失,他立刻“噔”地一下跳下了十一娘腿朝外跑去。
可怜他脚短步小,十一娘一弯腰就把他捉住了,冷冷地道:“你既然不守信用,那咱们就彼此彼此了。”便重新把他牢牢地箍在了怀里。
凤卿再次大力地扭动、高声地尖叫起来。
十一娘只当没有听见,对白总管和照影笑道:“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两位有事就去忙吧!”
白总管也看出点端倪来,这就好比是收拾手下那些有能力的管事,大家能力差不多,只比谁能在气势上压住人。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给凤卿少爷请大夫了。”他恭敬地告退。
照影看了,立刻道:“侯爷吩咐我将惯用之物搬到正屋去。那我去收拾东西了。”也退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屋里只剩下十一娘、冬青、滨菊和凤卿。
冬青和滨菊都有些不自在,只有十一娘,神色自若,吩咐两人:“你们去帮着照影收拾东西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可是凤卿少爷…”滨菊望着渐渐力竭的凤卿,很是犹豫。
“有事我会叫你们的。”十一娘淡淡地道。
冬青和滨菊见了只得曲膝应“是”退了下去。
十一娘不理会凤卿,双腿夹了他的双腿,双手攥着他的双手,不管他是挣扎还是安静,十一娘都牢牢地把他箍在怀里…直到他渐渐没有了力气,开始微微喘息。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角力中掌握了绝对力量的十一娘,声音依旧那样轻柔,听在凤卿的耳朵里却充满了威严,“你乖乖坐在我身上,我就放开你,如果同意,就点点头。”
凤卿紧紧抿着嘴巴,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十一娘缓缓地放开了他。
凤卿立刻动了动。
十一娘冷冷地道:“凤卿,我们说好了的。你不动,我就放开你。要不然,咱们就彼此彼此。”
凤卿犹豫了半晌,终是没有再动。
十一娘轻轻地把他抱在了怀里:“凤卿真乖。我喜欢凤卿!”说着,温暖地抚着他的背。
凤卿的小身子渐渐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个姿态,乖乖地伏在她的身上。
十一娘松了口气,望着散落在床上还没得来及收拾的那些点心,她温和地问他:“凤卿,想不想喝水?”
凤卿迟疑了片刻,靠在她肩上的小脑袋轻轻地啄了一下。
十一娘一手抱了凤卿,一手倒了杯茶,然后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喂他喝水。
他“咕噜咕噜”,一下子把整盅茶都喝光了。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笑着问他:“是不是还想喝?”
他点了点头。
十一娘又倒了半盅给他。
他一下子又全喝完了,然后伸长了脖子望着床上的点心。
“想吃点心?”十一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是要把点心收起来等会再吃?”十一娘猜道。
凤卿点头,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十一娘微微笑,喊了冬青进来──凤卿的身体立刻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别怕,她是个很好的人。”十一娘怜悯的摸着凤卿的头,“以后会照顾你的。”
凤卿点头。
“夫人,”冬青见凤卿乖顺地伏在十一娘的怀里,满脸的诧异,“这…”
十一娘笑了笑,只是指了乱七八糟的床:“把那些点心收起来。”
冬青不解地将点心收在了食盒里。
“给我!”十一娘吩咐冬青把食盒给她。
冬青狐惑地将食盒递给了十一娘。
凤卿立刻伸手把食盒搂在了怀里。
“凤卿少爷…”冬青睁大了眼睛。
凤卿却想了想,把食盒递给十一娘──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讨好地望着她。
十一娘心里软得能滴出水来。
对于凤卿来说,吃饱、穿温,这才是人生最高的理想。而现在,他愿意把吃饱的机会让给自己,已是用生命托付的信任。
她摇了摇头,笑道:“食盒凤卿拿着,我要吃的时候,就向凤卿要。好不好?”
凤卿想了想,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换个地方坐──你把侯爷的床给弄坏了,要赶快修好才是。”
凤卿点头,十一娘抱着他刚起身,滨菊进来:“夫人,侯爷来了!”
她的话音未落,徐令宜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琥珀和临波。
看见十一娘抱着凤卿,他一怔,又看见满床的狼籍,他眼睛睁得更大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事,没事。”十一娘笑道,“一不小心床板落下来。”然后将事情的经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其间,凤卿一直睁着大大的凤眼望着徐令宜。可惜徐令宜正听十一娘说事,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当听说孩子躲在床顶上睡觉,他望了望凤卿,又望了望十一娘,欲言又止。
他先经历了和母亲说明真相的忐忑、然后知道孩子不见后的烦燥、突闻孩子找到的困惑、听到找孩子经过的惊心…现在再看着乖乖伏在十一娘怀里的凤卿,只觉得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如翻天覆地,让他又忧又喜,不知道说什么好。
十一娘却更关心太夫人。
她笑着请徐令宜到书房去坐:“…让照影帮着把床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