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就想起另一桩事。

昨天许妈妈对她说,大太太会让她带四个丫鬟过去。

她思忖着,让琥珀去叫了冬青来,然后她遣了琥珀,单独问冬青:“可能到时候只能随四个过去,你看怎么办好?”

冬青听着一怔,垂了头,半晌才道:“小姐,看在我服侍您一场的份上,您,您把我配个正经人吧!”说着,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在裙边形成了一小洇水。

十一娘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冬青定是以为自己为难,特意私下提点她,让她有个心里准备。

“你放心,我头一个就会把你带走。”她笑着安抚冬青的无措,“不会让你落到姚妈妈手里的。”

冬青含泪点了点头:“小姐,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我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十一娘不由笑起来。

她又叫了滨菊来问。

滨菊很爽直:“自然想办法把琥珀留下。”还出主意,“小姐,要不,我们也像以前那样,让琥珀吃点泻药…”

十一娘不由笑起来:“那可不行!”

“那怎么办?”她皱了眉,“我看着她就心里发毛。”想了想,把琥珀曾经去十娘那里显摆的事告诉了十一娘,“…您常让我们多多忍耐。她倒好,为了几件衣裳就得意起来。我怕她给您惹事。”

“嗯。”十一娘笑着点头,“我知道了。这事我会看着办的!”

滨菊就松了口气。

十一娘问秋菊。

秋菊想了想,认真地望着她:“小姐,我留下吧!”

十一娘很是意外。

秋菊笑道:“我想回余杭。我娘、老子还有哥哥弟弟都在余杭。”

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知道自己要什么…十一娘突然间很舍不得她。

不由握了她的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秋菊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知道自己服侍的主子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但就这样放她走了,却也让她很是意外。

她笑道:“我想学小姐的双面绣。”

不管是从时间还是现在的情况来看那都是不可能的。

十一娘考虑了片刻,道:“我会交待吴总管,让他把你送到杭州宅子里去当差。再给简师傅写信封,你拿我的信去找简师傅。至于学不学得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秋菊忙跪下给十一娘磕了三个响头:“小姐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记得。”

是指自己放她回余杭和父母团聚吧!

到了分别的时候,十一娘才发现原来秋菊是颗珍珠,可惜,自己没有发现。

带着淡淡的遗憾,她问竺香:“…你说,我选哪四个好?”

竺香满脸的震惊。

她是小丫鬟,一向只跟着秋菊或是滨菊的身后,自己这样问她,她感到意外也是自然。

十一娘就笑道:“你是五姨娘介绍来的,我不能把你丢在家里。但去了徐府,我们人生地不熟,又是外来的人,只怕遇到的事也多。到时候,你们几个要是不能拧成一股绳,我只怕会举步艰难。问问你们,我心里也个打算!”

竺香低着点,绞着手指头半天没说话。

十一娘也不催她,静静地喝茶。

过了好一会,她才细细地道:“把,把秋菊姐留下来吧!她还有娘、老子在余杭。”

十一娘心中微震,却笑道:“秋菊进府就服侍我,我有些舍不得。到是琥珀…”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竺香已抬起头来。

大大的眼睛盛满了慌张:“您可千万别…大太太不会同意的…五姨娘还在余杭呢?要不,把我送回余杭吧?五姨娘身边总要有人服侍!”

十一娘望着她微微笑起来:“我知道了。”

竺香却道:“小姐放心,这事我不会对其他人说的。”

十一娘的笑容更深了。

过几天,大太太引荐她认识四个陪房。

那江秉正果如琥珀所言,是个机敏人,一双眼睛十分灵活。他和刘元瑞、万义宗、常九河站在门口,另三个低头哈腰头也不敢抬一下,江秉正竟然拿眼睛睃了十一娘好几下。

十一娘仔细地观察了四人的手。

江秉正的手白净整齐,不像是庄户人。

刘元瑞、万义宗和常九河的手都指节粗大皮肤粗糙。但万义宗又与刘元瑞、常九河不一样。万义宗的手洗得很干净,刘元瑞、常九河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

想到这些,她又翻了个身。

窸窸窣窣地衣裙磨擦声在这幽静的夜晚显得很响亮。

“小姐,您睡了没有?”

是睡在床榻板上值夜的琥珀在问她。

“没睡!”十一娘轻声地道。

通常这个时候,琥珀都有话对她说。

等了半晌,琥珀果然开了口:“侯爷这样,就算是到了天吧!”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就像要融入这月光中一样的飘渺,“我常听人说,盛筵必散…”语气里也有了浓浓的试探,“又说,登高必跌重…侯爷,不是那样的人吧?”

徐令宜得胜回来,皇上再次提出给他封爵,徐令宜写了一份长长的谢恩书,再次婉言拒绝了。皇上就赏了徐令宜黄金一万两,良田十倾。

大太太听了只是冷笑。

大老爷却是叹了口气,说了句“可惜”。

没想到,琥珀却有这样的见识?

有个一直在她心里盘旋念头再一次浮现在她的心里。

十一娘侧过身,头枕了手臂望着床榻上的琥珀:“你知道母亲为什么把你给我吗?”

“不知道。”琥珀心头一震,“我也在想,姊妹们都那样的聪明。许是觉得我榆木,所以送了出来。”她侧脸望着十一娘,目光在黑暗中闪烁不明。

“我也不知道。”十一娘笑道,“不过,她既然选了你,肯定有她的用意。我现在想问你一声,你愿意跟着我吗?”

不是问她愿不愿意跟着她去徐府,而是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自己…这其中,有本质的区别。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十一娘重新躺下,“好好考虑考虑以后再回答我吧!”

难道还回大太太那里不成?

她从来没有过选择。

进府当丫鬟,是爹娘的意思;到大太太身边,是许妈妈的意思;调到十一小姐屋里,是大太太的意思…可她知道,自己从来都只能一心一意──一女二嫁没有好结果,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样没有好结果。

琥珀笑:“我自然是要跟着小姐的。”声音不急不慢,带着点郑重的味道。

黑暗中,十一娘嘴角微翘,翻身去睡:“你要记得你说的话。”

第八十六章

第二天天刚亮,大奶奶就和全福夫人鸿卢寺主薄章培云的夫人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秋菊忙给了两个红包章夫人。

琥珀几人今天要坐全福夫人的马车陪着十一娘一起去徐府,也要打扮了番。所以十一娘屋里就由秋菊和大奶奶身边的杏林打点着。

章夫人笑着接了,给十一娘道了贺。十一娘就由冬青服侍着去沐浴。出来的时候,正听到那章夫人笑道:“…先是大爷考中了庶吉士,然后五姑奶奶做了举人娘子,十姑奶奶嫁了世子爷,如今十一小姐又配了永平侯,今年可真是鸿运当头啊!”

大奶奶满脸是笑:“承您的吉言,承您的吉言。”

真应了外人看热闹那句话!

十一娘五味俱杂地坐到了镜台前,任章夫人帮着她梳了头,插了珠钗,秋菊和杏林服侍十一娘换了大红嫁衣,然后在她肩头铺了粉红色的帕子,章夫人上前给十一娘描眉画眼。

不一会,收拾停当。

十一娘看着镜中人。雪白的脸,弯弯的眉,红红的樱桃小嘴,虽然变了个样子,但看上去像阿福娃娃,很喜庆。

想到五娘出嫁的时候也是这副打扮,知道这是常规的新娘妆,她不由笑了笑。

厨房就端了饭来。

十一娘学着五娘嫁时的样子含了一大口在嘴里,然后吐在了章夫人手中的红纸上──章夫人会把她吐出来的饭一分为二,一半放到罗家的米柜上,一半由徐家的全福夫人带回去放在徐家的米柜上。

不知道这是什么讲究?

她思忖着,二太太和三太太、四娘、五娘几个由各自的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

大奶奶忙招呼几人坐下。

秋菊和杏林忙着沏茶倒水。

几人坐下,四娘就望着十一娘笑道:“今天可真漂亮!”

十一娘微微笑了笑,问五娘道:“怎么没见十姐?”

五娘就撇了撇嘴:“母亲昨天就派人去接了。王琅说有事,刚才开席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十娘根本没来。母亲问起来,王琅只说十娘不舒服。再问,就有些不耐烦了。家里客人多,母亲总不能盯着他问吧?”

十一娘听着有些担心来。

希望是十娘发脾气而不有什么事才好…

就有小丫鬟来禀:“开席了!”

大奶奶就领了大家去坐席。

秋菊拿了装着参片的青花瓷盒:“小姐,您要不要含一片。”

可能是怕婚礼途中要上厕所,早上起来十一娘就水米未沾,大太太只让秋菊拿了参片她含。

十一娘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饿!”

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做新娘子…她有点紧张。

“我的那本《大周九域志》你们收了没有?我想看看。”

秋菊能感觉到十一娘人绷得有点紧,忙应声去找了书来。

十一娘就歪在临窗的炕上看书。

可心里又觉得慌慌的,手里拿着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放了书,又觉得很无聊,复又拿起。

这样反反复复了半天,外面的筵席也散了场。

有人留在正院看热闹,有人到十一娘屋里来坐。

迎亲的队伍就来了。

三太太忙一手拉了罗振开,一手拉了罗振誉:“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上次的事虽然没有谁追究他们,可一想到十娘当时的情景,他们心里就不好受。两人老实了很多。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罗振兴几人象征性地讨了红包,就开了门。

穿着大红礼服的徐令宜一脸平静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神色谦和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年轻男子。

余怡清一怔,失声道:“顺王,范总兵!”

钱明听着浑身一哆嗦。

顺王的父亲是先帝的胞弟,顺王是当今皇上的堂兄弟,真正的龙子凤孙,掌管着内务府。范总兵名范维纲,原是皇上的贴身侍卫,曾经跟着徐令宜平过苗乱,现在是正三品武将──宣同总兵。

那范维纲已咧着嘴笑道:“今天只有迎亲的,没有什么顺王和范总兵!”

罗振兴就有些不安地喃喃:“这,这怎么能行呢…”

徐令宜就问他:“在翰林院可还习惯?”

罗振兴恭敬地道:“长了不少见识。”

徐令宜微微点头,道:“周大人、胡大人都是鸿学之士,你能听两位大人讲筵,既是难得的缘份,也是难得的机会…”

旁边就有人笑道:“侯爷,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要不,您改个日子再训?”

顺王和范维纲都笑起来。

范维纲就拍了那个的肩膀:“老兄,怎么称呼?”

“在下钱明,字子纯。”钱明笑道,“是罗家的五姑爷。”

顺王就朝徐令宜笑道:“你这个连襟挺有意思的!”

徐令宜嘴角轻翘,有了一丝笑意。

钱明暗暗松了一口气,笑容却越发的平和:“时候不早了,岳父还等侯爷敬茶呢!”趁机引他们去了厅堂。

徐令宜给大老爷磕了头,按照习俗去了大太太屋里。

大太太喝了徐令宜敬的茶,什么也没有说,递了一个红包给徐令宜。徐令宜接了红包,给大太太行了礼,重新回到厅堂。钱明拿了小酒盅敬徐令宜上马酒。

顺王不由调侃:“你是怕把侯爷给灌醉了吧?放心,他还是有几分酒量的!”

钱明却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我这也是同病相怜啊!”

把大家都逗得笑了起来。

大老爷就道:“时候不早了,发亲吧!”

十一娘盖着盖头,看不清外面的情景,但罗振兴把她背到轿子里的时候,她只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却没有听到嘈杂的笑语声。

她就想到在小院与徐令宜的初次见面。

有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味道…但通常这样的人有点死板,不太能接受调侃的话…

十一娘念头闪过,轿子已被抬起来,鞭炮声响得更密集了,锣鼓也敲起来。

喧嚣中,轿子摇晃了一下,开始往前走。

随着一声声的赞礼声,十一娘知道自己出了罗家的垂花门,出了大门,出了胡同…然后鞭炮声渐渐听不到,只余锣鼓声。

就这样离开了吗?

十一娘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那个家虽然让她觉得窒息,可真的离开,却又有几分留恋。

她下意识地回头。

眼前依旧是一片艳艳红色。

泪水就那样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着:“来了,来了…”

随即是震耳欲聋的炮竹声,把锣敲的声音都盖住了。

十一娘忙从衣袖里掏出手帕把眼角的泪水擦干,然后捧了宝瓶正襟端坐。

轿子停下来,徐家的全福夫人扶她下了轿。

杂沓的人声,喧阗的笑语,铺天盖地扑过来,让她有点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感觉。而脚下软软的毡毯,又给人觉得掉进了锦绣堆里,全然找不到使力的地方。

十一娘有些懵懵懂懂地跨过了马鞍,拜了堂,进了新房。

女子的窃窃私语声中夹着环簪摇曳之声。

有女子笑道:“侯爷,快挑了盖头,让我们看看新娘子!”

头上的盖头就无声地落下来。

银光雪亮般的灯火让十一娘眼睛一闪,只感觉到满屋的珠环玉翠,彩绣辉煌。

“新娘子真漂亮…”

“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个有富气的…”

赞美声如潮水般涌来,射向她的目光却充满了好奇、审视、衡量、怀疑…

十一娘不由在人群中寻找。

她看到了威北侯林夫人、中山侯唐夫人、忠勤伯甘夫人、程国公乔夫人…还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徐令宜。

他身姿笔挺,表情冷峻,神色淡定…没有一点点新郎官应有的喜悦或是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娘突然镇定下来。

她坐直了身子,有全福夫人过来示意她坐到床西边去。

许妈妈曾经对她说过,这叫“做富贵”,到时候闹房的人会说些调侃的话,让她千万不要说话,也不要动,半个时辰后大家就会自行散去的,然后就可以喝合卺酒了。

十一娘就盘膝坐到了西床,全福夫人就请徐令宜坐到了床东。

屋里的人都笑嘻嘻地望着他们。

十一娘就发现屋里的妇人年纪都偏大,只有两、三个二十来岁的妇人。而且这些妇人都戴了花钗,最少的是四品命妇的六株,最多的是一品命妇的九株。

就有小厮跑进来:“侯爷,侯爷,圣旨到了。”

一时间,屋里一片寂静。

就有妇人笑道:“可真是巧,我们到花厅里去坐吧!”

十一娘望过去,发现说话的是甘夫人。

甘夫人就朝她微微一颌首。

徐令宜就吩咐十一娘:“你等我一会,我去换件衣裳。”

是在向她交待自己的行踪吗?

十一娘应了一声“是”。

互相尊重,是个良好的开端。

就有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上前帮徐令宜换了官服,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新房。

外面是个院子,两旁的抄手游廊上挂满了各色的灯笼,灯火辉煌,花团锦簇。

十一娘随着徐令宜往西,走了大约一盅茶的功夫,到了一个大院子。

院子灯火通明,徐令宽穿着四品官服正陪着个内侍说着话,太夫人、徐令宁、二夫人、三夫人和五夫人也都按品大妆等在那里,看见徐令宜和十一娘,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那内侍就笑道:“侯爷,人齐了吧?那咱家就来宣读圣旨了。”

徐令宜说了一声“有劳贵人了”,就带头跪在了院子的青石砖上。

太夫人等人随着跪下去。

十一娘很自觉地跪在最后。

那内侍就打开了五彩织白色云鹤图纹开始宣读圣旨。

第八十七章

“奉天诰命。皇帝制曰。国家思创业之隆,当崇报功之典。人臣建辅国之绩,宜施锡爵之恩。此激劝之宏规,诚古今通义。永平侯、征西大将军徐令宜奉职有年,忠心益励,懋绩弥彰,允称弼亮之才,不负亲贤之选,加封从二品太子少师衔。原配罗氏,相夫克谐,宜家著范,追封贞顺侯夫人。继妻罗氏,性秉柔嘉,心存恪慎,封一品夫人…”

十一娘静静地伏在地上,脑子却飞快地转着。

大周最高官职三公三孤,三公是正一品,三孤是从一品…不是一口气封了三公三孤而是封了个太子少师…能不能这样理解,皇上还想用徐令宜──如果封了三公,一但战事再起,徐令宜就不能再领兵打仗了。而且,封无再封,让以后的继位者再拿什么赏徐令宜…

她不由长长舒一口气。

现在,徐家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封建制度的连坐法可不是好玩的。

至于封赠元娘和封诰自己…恐怕是对没有给徐令宜相应爵位的补偿吧?

十一娘来不及细想。

谢过恩后,皇后娘娘的赏赐来了。

这次是给她的。步摇、宝花各一对,“万事如意”、“富贵花开”、“年年有余”、“戏婴图”宫缎各四匹。

送走皇后娘娘的内侍。太后娘娘的赏赐来了。

也是给她的。一面铜镜,刻着“忠贞世笃”的字样,一柄铜尺,刻着《女戒》。

徐家所有的人第三次跪下去谢恩。

内侍就笑着对十一娘道:“以镜为鉴,以尺为戒。夫人要谨记太后娘娘的教诲才是。”

自己嫁进来毕竟是泼了太后的面子,只给她送一面铜镜一把诫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多谢公公提点。”十一娘恭敬地道,“妾身谨记太后娘娘的教诲,自当谨言慎行,克尽恪守。”

太夫人不由看了十一娘一眼。

小小年纪,第一次接旨,进退间毫不畏缩…

一抬眼,她看见儿子的目光在媳妇身上打了个转。

太夫人不由嘴角微翘。

那内侍见十一娘态度恭谦,有些倨傲地扬着脸笑了笑。

徐令宜亲自上前打点内侍──皇上和皇后派来宣旨赏物的内侍由徐令宽打点。

那位内侍的态度越发的倨傲了,笑着对徐令宜道:“侯爷有空要多到慈宁宫走走才是,太后娘娘一直惦着侯爷。还常和咱家说起当年侯爷小时候,跟着皇上身后把长春宫里的鸟窝都给捣了的事…真是没想到,侯爷小时候那样的顽皮,如今却也是国之栋梁,朝中胘骨。”语气很托大。

看样子,徐家虽然在皇上的支持下娶到了自己,但这其中的过程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徐家的胜利不是一边倒的绝对胜利…还可能是在夹缝中得到的一个机会。

十一娘思忖着,发现徐家众人都面沉如水。

想来是这内侍对徐令宜的态度刺伤了徐家众人。

而徐令宜却笑容谦和:“小时劣迹,让公公见笑了。”

那内侍对徐令宜的态度很满意似的,哈哈笑了几声,亲切地和徐令宜小声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徐令宜亲自送他出去。

院子里的空气一松。

十一娘忙上前给太夫人等人行礼。

太夫人笑盈盈地受了她的礼,二夫人是寡居之人,她立刻回避了:“天色太晚,我那里路不好走,先回去了。”

大家都不好挽留,目送她离开。

三夫人就给十一娘回礼:“四弟妹,恭喜恭喜,看样子四弟等不及上报礼部,直接为你求了诰命来。”

按制,他们成亲后,由徐令宜上书礼部,然后由礼部报皇上核准后才会正式授予她相应的品阶。而且,元娘是嫡妻,正一品,她是继室,应该是正三品。没想到,皇上追封了元娘,她因此水涨船高,得到正一品的夫人诰命。

可这个时候,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别说她刚进门,就是三夫人语词中的什么“四弟等不及上报礼部”的话就很是不妥,一旦让人传出去,徐令宜不免留下“纵宠内眷”的名声,给人以轻浮之感。自己则更糟糕。说不定会被人说成是狐媚轻佻…

十一娘想到太夫人在自己婚事上的果断杀伐,就有些惶恐地望向了太夫人。

太夫人果然脸色一沉,道:“我们全家来接旨,来贺礼的诸位夫人可都安排好了。”一副让她快去招待客人的样子。

三夫人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起来,笑道:“已安排好了。”

一旁的徐令宁看着立刻道:“既然这边没什么事了,你还是去后院看看吧!我也要到前面去招待客人了。今天可是来了四位王爷,两位驸马,更别说那二、三品的大员了…只怕是燕京数得上数的都来了!”

太夫人点了点头:“可别让人家说我们失了礼数!”

徐令宁恭敬地应“是”,和三夫人给太夫人行礼,两口子一起出了院子。

十一娘这才发现,这院子位于两座厅堂之间,前面的一座七间厅堂,后面的一座五间的厅堂,都门扇大门,灯火明亮。可因为视角的关系,后面厅堂看得很清楚──摆了长案太师椅,是个待客的地方。前面的厅堂就有些看不清楚了。不过,她能听到前边厅堂左、右边有喧阗的笑语声。

徐家外院的酒席就摆在那里吧?

她猜测着,太夫人已上前携了十一娘的手:“累不累?我让丫鬟先送你回屋吧?”

十一娘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位于徐府的哪里,但太夫人一个“先”字让她立刻意识到,徐令宜可能还会回到这里来。她垂了眼睑,带了几分羞赧:“我还是等侯爷一起回去…”

太夫人听了脸上的笑意就多了几分。

一旁的五夫人就笑道:“你一个人在新房怕不怕?偏偏我有了身子,钦天监的人又说新房不能进属羊之人…等过几天,我去看你。”

“啊!”十一娘很是惊喜地上下打量着五夫人,“你有小宝宝了?什么时候生?”

她很喜欢小宝宝。

不知道是衣衫宽大还是月份不足,一点也看不出来。

五夫人脸色微红:“刚四个月…”

徐令宽就在一旁傻笑。

“那要注意点才是。”十一娘很为这对夫妻高兴,“刚才跪了好几次。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五夫人微微摇头:“前段日子不太好。现在都好了。”

而太夫人看她和五夫人说的投缘,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说了两句话,徐令宜折了回来。

看见只有他们几个,奇道:“三哥和三嫂呢?”

“今天他们负责招呼客人。”太夫人笑道,“我让他们先去了。”又道,“刚才匆匆把你们叫出来接旨,还没有喝合卺酒吧?快回新房吧!满屋子的人还等着你去敬酒呢!”

徐令宜听母亲这么一说,就看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立刻低头垂目,一副乖顺的样子跟在了徐令宜的身后。

徐令宜朝着太夫人行了礼,抬脚就上了抄手游廊往东去。

十一娘胡乱给大家福了福,忙跟着徐令宜由原路返回到了新房。

新房里看热闹的人都走了,只有徐家请来的两位全福夫人和给徐令宜换衣裳的两个漂亮丫鬟在屋里。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两位全福夫人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迎上前来,一个拉了十一娘就往屋里走,一个喊外面粗使的丫鬟:“让厨房送了席面上来。”

十一娘刚坐下,厨房的席面就送了上来。

不外是些取了吉祥名字的鸡鸭鱼肉。

闻着香喷喷的菜香,十一娘感觉到一阵胃痛──从早上到现在,她只吃了三口百合莲子红枣花生羹。

她强忍着馋意,在两位全福夫人的指导下和徐令宜喝了和卺酒。

成亲的仪式就算结束了。

两位全福夫人笑盈盈地给徐令宜和十一娘道贺。

十一娘各赏了两个大红包,两位全福夫人就笑着退了下去。

徐令宜则吩咐屋里的丫鬟:“去叫了夫人的丫鬟过来。”

其中一个丫鬟立刻应声而去。

“给我换身便服。”

另一个丫鬟立刻上前娴熟地给他换衣服。

新房是个四进的宅子。倒座西边有个角门,直通接旨的抄手游廊。穿堂三间各带两个耳房,正房五间各带一个耳房。他们的内室设在正房的西边。

徐令宜在西稍间换衣裳,十一娘就坐到了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

不一会,丫鬟就服侍他换了身紫红底云纹团花直裰走了出来。

看见一个人正襟危坐在炕上的十一娘,他不由一怔。

十一娘已下炕给他曲膝行了个礼。

徐令宜眼底飞逝过一道犹豫:“我去敬酒了。”

十一娘低声应了一声“是”,然后送徐令宜出了正房。

返回屋子,她笑着问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恭敬地道:“奴婢叫夏依。”

十一娘点了点头:“另一个和你一起当差的叫什么?”

“叫春末。”

正说着,春末领了琥珀和冬青进来。

不过是两个时辰未见,但对于一直担心着十一娘的琥珀和冬青来说,却像是隔了两年似的。

她们不由泪盈于睫,异口同声地道:“小姐,您,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十一娘笑盈盈地。心里却道:就是饿得很!所以“你们吃过饭了没有”的话脱口而出。

两人连连点头:“吃过了。我们都吃过了。陶妈妈亲自带了粗使的妈妈端了饭菜给我们。”

十一娘笑着点头,对春末和夏依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有她们服侍我就行了。”

两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曲膝行礼了下去。

十一娘吩咐冬青和琥珀:“帮我换件衣裳吧?这身穿着太难受了。”

两人点头,去给十一娘准备洗澡水和换洗的衣裳,十一娘却坐到桌边吃了一小碗饭。

等徐令宜带着酒气走进来的时候,十一娘已洗净了脸,绾了平常的纂儿,换了身湖绿色褙子,正歪在大迎枕上看书。

“侯爷回来了!”她忙放下书,下炕给徐令宜行了个礼。

徐令宜脸微微有点红,眼睛却不见一丝醉意,只是比平常更明亮几分。

十一娘却暗暗提高了警惕。

有一种人,喝得越多眼睛越亮,就是醉了,也看不出来。

但通常醉了的人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就弱…她可不想引起徐令宜的不快。

徐令宜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到炕边拿起书,凑在羊角宫灯下念道:“《大周九域志》!”

这家伙肯定是喝多了,要不然,不会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出来。

十一娘正要解释一番,徐令宜已丢了书朝净房去:“我要沐浴!”

第八十八章

她立刻叫了春末和夏依进来。

两人去净房服侍徐令宜沐浴,十一娘把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收好,然后换了亵衣坐到床上等徐令宜。

好了过一会,徐令宜头发微湿地走了出来,拉了一床被子,倒头就躺在了床上:“快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宫里谢恩!”

到宫里谢恩?

十一娘吃了一惊,但想到今天收了那么多的礼物,好像也应该去道声谢。

她“嗯”了一声,见徐令宜已侧身躺下。

望着他留给自己的半边床,十一娘长长吁了一口气。

至少不是个唯我独尊的人…

她安排冬青在东次间值夜,待春末和夏依收拾好净房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边。

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睡在一张床上,共渡一夜…

十一娘不免有几分犹豫。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念头闪过,目光就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他背对着她,身子微弓,一手枕着头,一手自然垂搭在腰际,看上去睡得很沉。

她再静下心来观察,发现他的呼吸绵长,却很均匀。

真的睡着了!

十一娘不由透了一口气,人也放松下来。

可随即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这个男人虽然陌生,但他对她却有绝对的权力。难道他扑过来自己还能大叫不成?

念头闪过,她的那一点点的迟疑渐渐褪去。

两世为人,成亲意味着什么,难道自己还不知道?既然已经嫁了过来,就如同在契约上印了手纹。这个时候再反悔,是不是迟了些?是不是惺惺作态了些?

十一娘扪心自问,心境慢慢恢复了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