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
大概很少会有母亲是这么对孩子说的吧?可是安歆从五年前就一直在跟她强调,不要受到她失败的婚姻影响,也不要因为这段黑暗,便偏离她原本的轨道。
只要是安然想做的,依然可以放手去做。她不会是牵绊,而是随安然休憩时的港湾。
只是哪有可能不影响?反而是她这副姿态,才让那已经结痂的伤口从根底开始腐烂。
一个女人,在最好的年华嫁给他,为他绵延子嗣,赌上了这一生。从嫁给他开始便在燃烧生命,可感情依然还是说破裂就破裂,她油尽灯枯时,他的舍弃无论是何原因都已经是不齿。
她守着回忆度日,孤身一人,病痛时都没人候在床侧添水倒茶。而那男人早已再娶,红袖添香。
不是安然心结太重,只是这样的对比让人觉得不公和委屈。
她并非没有看见他们曾经的样子,也并非没有经历他们分手时的样子,怎么可能说不影响,它就可以不存在?
她这一出神,两个人就是寂静无话。
随安然按键给陆熠方回复:“抱歉。”并未解释什么。
陆熠方那端回得很快,是一段语音,随安然余光看见安歆在注意这里,犹豫了下,放下手机陪她说话。
夜色渐渐加深,说话声也渐渐地浅了。
安歆临睡前低声呢喃道:“安然,很多事情并非你看见的那样。我最怕的就是我的失败影响了你,可终究还是……”
“妈你胡说什么呢?”安然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又提着被角给她掖了掖,就侧躺在一边借着台灯的灯光看着她。
安歆困极,可闻言还是惦记着:“回去吧,陪我几日就回去……”
随安然没说话,她便渐渐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外面隐约有轻微的风声而过。随安然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听着安歆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规律后,这才关了台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窝沙发。
这才听了陆熠方的那条语音,语气很是无赖:“我不管了,女主音就要你的,你不配我就不让时遇配了,你等着被时遇的听众追杀吧!”
!!!
随安然瞪圆了眼,愤然戳着键盘回复:“你要理智思考啊!女主音多好找啊,就是要陆导费些功夫。你怎么可以感情用事,不要时遇配了!”
毫不夸张的说……有多少人就是冲着时遇配音才期待这部剧的!
陆熠方忧愁地揉眉心,脑子都打结了。但总不能说这是温景梵的意思吧?别到时候两边都打了水漂……他可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人!
只是作为无辜躺枪的人,陆熠方有些不开心:“电视剧是暑期黄金档上映,所以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回心转意。”
说完觉得力度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景梵原本回来就可以开始配音工作了,现在么……女主角都没了,也不需要他了。”
随安然满头黑线——
能否来个资深的八卦人士给她科普下,为什么陆熠方这种幼稚的性格还能成为名导?
她正准备给温景梵发信息,却见陆熠方丢过来一串数字:“时遇刚申请的微信账号。”
随安然刚要道谢,陆熠方又很贱地丢过来一句:“时遇的手机号码你应该很熟了吧?”
随安然:“……”没法聊了。
陆熠方收到随安然一串无语的省略号后,心情终于雨过天晴灿烂了。哼!你欺负我,我就欺负你喜欢的人!
******
随安然正要加温景梵的微信时,他已经先一步出现在了通讯录的新朋友里。
的确是新创建没多久的,资料头像朋友圈都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名字——时遇尔安。
随安然默默地盯着时遇后面的那个“安”字良久,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微微弯着唇笑。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是一点点小动静都能联想到自己,尔后便觉得分外满足甜蜜。
随遇而安:“还在路上吗?”
时遇尔安:“嗯,刚上高速。”
回复完这句,温景梵侧目往窗外看去。漆黑一片,只能看见远山模糊的轮廓。他想着她这会应该坐在沙发上给他发信息,刚才还压抑着的心情便好了几分。
想着刚才陆熠方发来的讯息,勾了勾唇角,开始和某位奸诈的导演唱双簧。
低头,握着手机直接输入语音:“陆熠方好像生气了,不过你不用理他,他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刻意压低的声音,淡淡的疲倦,语气柔和轻缓,落字时渐缓,简直是恰到好处的一把利器。
随安然愧疚了,她咬了咬唇,皱着眉头想对策:“要不我回去的时候请他吃顿饭吧……不知道能不能消气。”
温景梵挑了一下眉,清了清嗓子,继续输入:“不用,冷着他就行。”
随安然挠了一下头发,觉得越发头疼了,又怕直接说出来伤他自尊心,万一陆熠方只是诈她呢!她反而就成了挑拨离间的……
“我还是很期待你配《九转》的声音,你们不要因为我的事……”
温景梵微勾了一下唇角,慵懒地往后靠着椅背,手指搭在膝盖上轻轻地敲了一下:“我也没有那么想配《九转》。”
随安然看着这句话顿时愣了……陆熠方来真的啊?
温景梵见微信良久都没有她的回音,想了想,说道:“我家养了鱼,我挑来是打算给你赔罪的,可来不及……”
清俊低沉,带着丝慵懒,声音低醇入耳。
随安然抿了抿唇,反复听着那句话,听他声音里的倦怠,好似能触摸到他微皱的眉心。
“梵希现在每天都要吃小黄鱼,呵呵。”
那笑声,割碎她最后一道防线,全线崩溃。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安歆隔日例行检查没有大碍之后便能出院,和安歆一起去交费的时候,被告知所有的费用都已经付清。
安歆闻言微微皱了下眉,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是我们医院的温医生。”护士正说着,眼光往后憋去,眼睛都亮了几分:“就是那一位。”
随安然和安歆皆侧头看去——
楼梯口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正倚在楼梯扶手上,旁边站着的是位女医生,双手插在口袋里,清清冷冷地看着他,两个人正在低声说着些什么。
医生微侧着脸,光从楼梯中间的窗口投射出来,落在他的侧脸上,平添了几分贵气优雅。
似乎是察觉到两个人的视线,他偏头看过来,那轮廓和温景梵很是相似。只是两个人的气场都不同,虽有那么几分相像,气质却是完全不同。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和那女医生说了些什么,抬步往这里走过来。走到近前几步距离的时候停住脚步,微微颔首。
随安然的目光落在他左胸别着的金色的铭牌上,外科医生——温景然。
“你们好,我是温景然,是温景梵的弟弟。”他朝站在前面的安然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是很适合进行外科手术的手。
随安然抬手轻轻握住他的:“你好,随安然。”
温景然抬眸和她对视,略微弯起唇角笑了笑,收回手后转头看向安歆:“阿姨感觉还好吗?”
“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安歆对他笑了笑,面上带了几分犹豫。
温景然的视线越过随安然看向身后的收费窗口,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我只是受了我哥哥的嘱托,他对……”
温景然恰到好处地停了一下,这才缓缓的:“他对随小姐比较上心。”
随安然的眉头下意识一跳,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已经说了出来。不料,安歆也没有丝毫的诧异,只是抬眸看了随安然一眼,眼神颇有些复杂。
安歆正要说话,远处小跑过来一个护士,边跑边喊:“温医生,病人醒过来了,您快去看看。”
温景然表情一正,快速地留下一句“我在这里工作,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不要客气。我还有病人要看,先失陪”后,跟着那位护士疾步走远。
安歆看着温景然离开的方向半晌,才说道:“他们家是两个儿子啊?倒是长得都不错。”
随安然:“……”
安歆见她没反应,又补充:“这人情欠的,你怎么也要回去好好谢谢人家了。”
随安然抿了抿唇,良久才道:“妈,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
安家就在医院不远处的那条街上,并不是主街,但一溜的都是很早期留下来的老房子。
安然的爷爷奶奶以及外公外婆都离开的早,她尚不记事的时候,四老便接二连三的离开,只留下很朦胧的印象。
再后来,便是每年见两次,一次清明扫墓,一次过年之前。
她吵嚷着要外公外婆的时候,随母便会抱着她给她讲外公外婆的生前,再后来便每年都会带她回这里小住一段时间,直到五年前和随经国离婚之后,便搬了回来。
屋子临水而建,是一户独门的院落,占地面积不大,但也说不上小。除了房子看着老旧,屋内的建筑设施皆为现代化,只保留了外公外婆生前的房子如以前一模一样。
安然小的时候不敢进那间屋子,总觉得有种深沉压抑的感觉,里面有红木雕花的衣柜,有檀木的梳妆台,上面的首饰盒或是别的摆设都有种古旧的时光感。
只是后来年龄渐渐大了,便不再害怕这些。有时候心烦了,开门去里面坐一坐,翻一翻母亲旧时的照片,心便渐渐的宁静下来。
听随母说,当年她是有口头婚约的,相的就是隔壁街上卖玉器的旧识家的竹马。只是她对那竹马并没有什么动心之说,后来参加工作之后认识了随经国。
随家起初并非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安歆一意孤行地想和随经国在一起时,老爷子气得差点和她断绝父女关系,除了口头婚约加之悔婚太没有面子始终不愿意点头。
安歆从小就听话,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和随经国从未逾距。大概是这么坚持得久了,老爷子还是心疼闺女了,便问她,是不是真的做好了选择。以他之见,随经国并非是最合适她的人。
安歆那时候的回答是,可他是我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只要互相喜欢,没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隔日老爷子就厚着脸皮亲自去旧友家道歉,回来之后便郁郁寡欢。随安然三岁的时候便去了,外公走得隔年,便把外婆也带走了。这个家,就这么冷清了下来。
至于随经国,结婚之后,生意便好了起来。安然出生的时候,随经国办了公司,一切都越来越好。而这些,都是两个人的共同努力,安歆的奉献和牺牲,她从来不跟安然说起,可安然自然也能明白,几十年前和如今,是如何的天差地别。
安然永远都是静静地听着安歆反复说这些,话音里满满都是回忆的酸痛和甜蜜,以及浓烈得化不开她却以为掩藏得很好的遗憾和后悔。
“不是有爱情便能一直在一起的,说不上是人心会变,还是时间能改变一切。安然,以后结婚,一定要看清楚看仔细,找个爱你的依你的,能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和你过日子的人才行。”
这是安歆和她说了不下十遍的话。
大抵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经历过感情伤痛,没有感情阴影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父母失败的婚姻会被子女带来多大的痛苦和隐患。
听安歆说,以前外公总夸她文静不喜欢说话,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可其实越是这种沉静的性子,便越会藏事情。埋到心底,腐烂生臭,也一个人捂着默默伤神。
谁懂呢?又或者……谁会在意你看不见的伤痛?
随安然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这辈子——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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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熠方的电话来得很不是时候,正巧在随安然洗澡的时候响起,她拿毛巾擦了擦脸,对就在她房间看电视的随母说道:“妈,帮我接一下电话。”
随母远远地应了一声,回头看见她还在洗,瞄了眼时间暗暗嘀咕:“怎么感觉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洗个澡都洗了半个多小时了……”
而在浴室里的随安然……依然还是处于“不在线”状态。
随安然回家之后便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她看着空荡荡的衣柜,想着A市那一处的房产,微微头疼。
如果要回来,那边的房子到时候还要挂着卖掉才行。家具可以不要,但要带回来的东西估计能把她那辆车塞得满满当当的。
想了想,她开了自己的笔记本开始编写“辞呈”,等文笔利落地写完打印出来封存在信封里,她这才给温景梵发了微信消息。
“我妈妈没有大碍出院了,这次真的很谢谢你。给我你的银行账号,我想把费用还给你。”
温景梵将睡未睡,听见手机有消息提示,抬手点开。看到那一行字体时,酸涩的双眸更是一眯,按下语音:“我的私人账号只有我自己知道,想还给我,那你回来。”
他的声音慵懒低醇子似乎是很疲倦了,说话的没个音节都带着一丝沙哑,沉得像是含了一口砂砾。
随安然犹豫了一瞬,按了语音问他:“你的声音怎么哑成了这样?是不是太累的原因?多喝点水,上次给我的润喉糖还有吗?”
温景梵抬手探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温度暂时还正常,只是身体里的焦灼感像是牵扯不断的丝,一缕一缕,从深处缓缓上浮。
他轻咳了几声,这才回答:“好像是感冒了。”
不知道是不是随安然的错觉,知道他身体不舒服之后,便觉得他连声音都疲倦病态了许多。
她暗暗皱眉,想起以往的那一次……那个时候温景梵还在主持电台节目,换季变温的时候他没注意,便感冒了。
全程声音都是沙哑的,大概在录音的同时还喝热水,声音像是陷进了湿润的棉花里,不复清润。后来才知道,他那晚不止感冒发声困难,还在发烧。
温景梵的体质特殊,一般不生病,但一感冒,总会伴着发烧接踵而至。
“你身边有人吗?万一半夜发烧的话你一个人会很糟糕……”
听出她语气里的担忧,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还带着慵懒倦意的眸子清亮了几分:“没关系,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谁不是习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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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歆接起电话,还未来得及自报家门,便听那端的男声有些急切:“虽然你是打算放我鸽子给我开空窗让我一天损失几万的场地费,但也不能就不听我的语音了啊!”
安歆微微皱眉:“你好,我是安然的妈妈,安然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陆熠方顿时跟吞了苍蝇一样,脸色囧变,良久才清了清嗓子,正经起来:“阿姨你好,我是安然的朋友陆熠方,刚才的不礼貌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好像有急事找安然,可以告诉我,我替你转达。”
“阿姨,请您务必转告她。温景梵的手机以及家里的电话都是通的,但是没人接听。他的助理有急事找他,但是完全联络不上。但景梵和安然的关系还不错,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联系他。”
这种理由……也只有放在安歆这样完全不懂陆熠方和温景梵关系的身上才能蒙混过去,而且编造的也都是破绽……
安歆虽然没听安然讲起过陆熠方,但他提到的温景梵她却是见过的,当下便不疑有他,答应后正要挂断电话,陆熠方急忙叫住安歆,声音放柔,可怜兮兮地道:“阿姨,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您……”
挂断电话之后,安歆面上隐隐阴沉了几分。沉默了一瞬,才压下那点火气去浴室敲门。
“安然,是你朋友陆熠方打来的电话。问你有没有另外的联系温景梵的电话方式,说是电话手机都通的,但是没人接听,怎么也联系不上,还说……”
她的话音未落,里面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动静,“哐当”一声,突兀地打断她的话。
安歆眉头一跳,有些不安地又唤了两声安然的名字,没听到回应后,立刻急了。
随安然捂着额头,痛得说不出话来。见安歆急得去找钥匙来开门后,这才扶着墙上的淋浴器站起来。
身上刚换好的睡衣,因为她这么一摔已经湿了一大片。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撩开头发低头去看同样火急火燎疼着得膝盖有没有磕到。
刚一低头,就看见浴室的地面晕开一滴血渍,随后便是一滴接着一滴,晕开在浴室湿漉漉的地板上。
随安然看着那片血色,只觉得脑子疼得一阵阵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