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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笑然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桌上的其他三个人已经贼兮兮的笑成一团,还是小刁推了她一把问,“到底你和萧尚麒怎么样了,你和他表白了?”

“还用表白,他也不是傻子,然然喜欢他,我不信他不知道,你该问,昨天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周月捂着嘴,但却掩不住连上的笑意。

“昨天呀,我确实去他家里,不过他把我送回去,就又走了,我在那里睡了一觉而已。”何笑然也知道今天不说是遮掩不过去了,只是有些事,她真的永远不能说出口,只避重就轻的说了昨天后来的情形。

“不能吧,”周月很诧异,可是看何笑然神情淡然,确实不是说假话,只能讪讪的说,“想不到萧尚麒有柳下惠的品质。”

第三章最怕离别(三)

柳下惠吗?何笑然的视线最后只落在酒杯上,想着,这真是一个安慰自己的好理由。

那天晚上,何笑然连着第二天喝多了,也不只是她,小刁、周月和温雨也都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喝多酒还不想回寝室,于是又转战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练歌房。

唱歌对何笑然来说,是无法解决的技术难题,她五音不全,当年曾经发狠想找个声乐老师把五音找全,结果声乐老师直言不讳的告诉她,所谓五音不全,问题处在耳朵上而不是嗓子,就像很多聋哑人并不是哑而只是聋一样,耳朵分不出声音的变化,没什么实质的解决办法。所以,进了练歌房,她就只能靠边找个沙发坐下,专门进攻干果和薯片等等零食。

小刁的情况和她差不多,也是不在调上的人,于是整个小包房里,回荡的就是周月和温雨此起彼伏的嘹亮歌声,间或还夹杂着重金属的配乐声。

“然然,明天我就走了,别人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你。”小刁把头枕在何笑然的肩头,用力撕着一片菠萝干,忽然说,“你看着比谁都坚强,也淡然,可是也比谁都心软。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爱情这东西,是要两个人互相付出的,你这样一个人坚持着,不累吗?”

“你忽然这么文艺,我都有点受不了。”小刁的话,让何笑然心尖的某处忽然尖锐的一阵刺痛,她微微握拳,深吸口气才把小刁沉甸甸的脑袋推到一边去,在转为舒缓的音乐中说,“累吧,我也不是超人,不过也累不了几天了,你放心吧,好好去投奔你的前程,将来发达了,别忘了我就行。”

“真的假的,这话真不像你说出来的,受什么刺激了?”小刁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何笑然。

“被你刺激了呗。”何笑然觉得自己喝多了,顺嘴说胡话了,顿了一下,看小刁神色如常,才说,“也不是受什么刺激,就是忽然想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他。我喜欢他,是希望我的喜欢能让他觉得快乐,如果我的喜欢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让他觉得难受了,那就已经不是我最初希望的了。我不想我的喜欢,最后变得那样一文不值还招人厌烦,我真的就是想清楚了。”

小刁牢牢的看着她,好一会才勉强的牵了牵嘴角说,“本来我要劝你,没想到最后好像变成你劝我了。你说的对,我们的喜欢也许对一些人来说一文不值,但是对我们自己来说,是最珍贵的。让那些不知道珍惜的人去见鬼吧,我们不喜欢他们了总行了吧,老话怎么说来着,天涯何处无芳草,对,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就要横穿中国去找我的芳草了,呵呵……”

小刁的情绪并不对,何笑然想,在寝室撕照片的时候,小刁显得太平静了,现在又太激动,她刚刚并没有劝小刁的意思,她只是说她那一夜的感悟,可是这也只是说说,感情这东西,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如果她能这么洒脱,今天也不用借酒浇愁了。只是她不知道小刁和肖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倒是周月听到了小刁的话,忽然举着麦克转头就冒出一句,“肖博年那个混蛋,我卯足力气想揍他已经很久了,我要有然然的功夫,就打得让他妈都认不出来他。”

“别胡扯,唱你的歌。”温雨拍了周月一掌,却也转头有些担忧的看了眼小刁。后者埋头吃着香蕉皮和菠萝干,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只是到了后来还是出了状况,夜渐渐深沉,昨天晚上几乎整夜没睡,何笑然有些撑不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周月和温雨也唱累了,分别盹了会,才想到哈气连天的来推她,叫她一起回寝室。

“小刁呢?”何笑然站起来,四下看了看。

“去洗手间了吧,”周月歪头想了想,又看了看手表,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天呀,她上厕所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去了很久吗?”何笑然和温雨几乎同声问。

“她出去的时候我记得我看了眼时间,不到十点半,可是现在都快一点了,”周月又看了看手表,确定自己没睡眼朦胧看错了表针,就不管不顾的来开门冲了出去。

门外几步之外站着牛仔打扮的服务生,看见他们鱼贯而出,就上前来问是否结账。

“我们还有一个人,十点多出来上厕所,一直没回来,”周月有些语无伦次,揪着服务生就直奔洗手间,到了门口,自己去看了女士一侧,又赶着服务生看了男士的一边,最后一无所获。

“她能去哪里呢?”三个人立刻都急了,往寝室打电话,电话铃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听,问门口的服务生,都说没有注意到小刁是否出去了,她家又不在本市,除了学校,还会去什么地方呢?

第三章最怕离别(四)

“看看这里的监控录像吧,最起码知道小刁有没有离开这里。”何笑然抬头四下看看,虽然没有看到走廊的天花板上有安装在明处的摄像头,可是还是觉得这种地方,必然有监控设施。

“对不起女士,我们这里没有监控录像。”结果服务生听见了,一口就拒绝了。

“怎么可能没有,现在小区学校里都有监控录像,你们这种公众场所怎么可能没有?”周月一听就火了,尖着嗓子说,“我们的人是在你这里不见的,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你能负起责任吗?”

“这位小姐,您别这么激动。”服务生上了半宿的班,也是一肚皮没好气,对何笑然几个人说,“别说我们这里没有监控录像,即便是有,也不是什么人找任何理由都能看到的。”

“你什么态度,叫你们经理来!”周月越发的火了,声音又提了几分。

“经理不在,你们要是不唱了,就请结账。”服务生口气更冲,嘴里嘀咕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有人不见了,像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

“结账?靠,我们走了,你们不是更不认账了?”周月没听清服务生后面的话,已经冲口骂了一句,说完想想刚才服务生好像嘀咕了句什么,越想越不是滋味,指着服务生说,“你刚才说什么呢,你给我再大声说一遍……”

“别吵了,”温雨和何笑然看情势不对,赶紧来拉她,一边劝她说,“先找小刁要紧。”

“怎么找?上哪里找?”周月仍旧愤愤,半天才压住火气,声音里却带了哭腔说,“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到底能去哪里呢?”

萧尚麒的电话大剌剌的叮咚作响时,他人正在牌桌上,今天整个晚上运气好得不得了,陆均衡连给他点了几回炮,郁闷的直叫大哥来救他。

“愿赌服输,又不是娘们,大喊大叫的,也不嫌自己丢人?”慕少天难得悠闲,和赵明轩喝茶下围棋,两个人对峙有一会了,陆均衡大叫的时候,他正慢条斯理的品着茶水,压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倒是正盯着棋盘的赵明轩乐了,抽空挖苦了一句。

“你们就欺负我吧。”陆均衡做出恨恨的表情,随手扔出一张白板,咬牙说,“给你,我就不信刚抓几张牌你就能胡!”

没想到萧尚麒还真是又抓了一手好牌,就等这张白板了,看见陆均衡打出,就赶紧说,“放好别动,胡了!”

邹少波再撑不住,在陆均衡跳脚的时候,哈哈的笑了起来。

萧尚麒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来电显示上何笑然的名字跳来跳去,他看了一眼,没忙着接,反而微微蹙了下眉。

“这都几点了,”陆均衡抬头看了看大厅角落里的座钟,“女人吧,查岗?”

“哪里都有你,看你的牌吧。”邹少波说话间,洗好的牌已经重新摆上。

查岗这两个字,让萧尚麒眉间蹙得更紧,他以为何笑然和别的女人会不一样,毕竟,在他那样对她之后,她还能那么坦然的和他相对。可是他忘了,再怎么不一样,她也是女人,自己,终究给了她不应该的暗示了吧?

“这么晚还没睡?”片刻之间,他想了很多,心里到底觉得麻烦,只是还是在最后一刻,接听了电话,不过语气是漫不经心的轻佻,“想我了?”

其实何笑然平时除非学校有事,否则是不会给萧尚麒打电话的,不过萧尚麒倒是时常给她打电话,常常是半夜无聊,或者大清早锻炼之前,美其名曰,叫她翻个身再睡,可是,无论何时他们的电话里,何笑然都没有听到萧尚麒用这么轻慢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几乎是一瞬间,她努力想忘记的那些画面就一下子回涌到脑海中,她明白萧尚麒的疏离,可是她并不是有意想要纠缠他,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焦急和无助中,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向他求助,或许,真的是,她爱他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不仅让她每时每刻总不自觉的想到他,也让她萌生了一种依赖感。

何笑然被这种念头下了一跳,本能的就把电话挂断了,一旁也急得够呛的温雨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拿着电话发呆,就猜到了她刚刚打电话给谁,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真是孽缘。

孽缘,何笑然也不自觉的想到了这两个字,然后一激灵,视线和温雨对上,肖博年!她们几乎同时想到,肖博年签了上海的一家规模很大的外资公司,但是他是本地人,这几天应该还没有去报道,小刁没有地方可以去,会不会在离别之前,又忍不住去找了肖博年?

第三章最怕离别(五)

“肖博年住在什么地方?”何笑然问周月。

“我怎么知道。”周月也反应过来,三个人匆匆的跑到练歌房的前台结账,开了发票当作凭据之后,又奔到夜色沉沉的街上。

“找个人问问。”温雨想想说,“周月,你不是认识计算机系的那个许默吗?他也是本地人,应该知道肖博年住哪里吧?”

“这么晚,也不知道他睡没睡,”周月叹气,掏出手机吧吧的一顿按键翻找,然后拨电话,几十秒之后,在旁边凑过来听的何笑然和温雨齐齐松了口气,电话被接听了。

“他说他只知道肖博年家大概在哪个区,但没去过,说不准具体位置。”一边接电话,周月一边捂住话筒重复她听来的信息。

“那能不能再帮忙打听一下?”温雨问。

周月比了个嘘的口型,拜托许默帮忙打听。深更半夜的,许默正在编程序,本来不想答应,可经不住周月央求,只能答应问问。幸好他们系的男生都是出了名的夜猫子,还真有几个正打游戏或是编程的人电话没关机的,打听了一圈,总算问出了肖博年家的地址。

接到许默的电话,已经是二十多分钟之后了,许默是很奇怪周月为什么这么急的打听肖博年的住址,不过也没忘提醒她们,夜深了,别在外面乱逛。

幸好后半夜,出租车已经比较容易拦到了,何笑然报上肖博年家的地址,就觉得再没有说话的力气。司机也不多话,只是把广播开的声音很大,应该是某个交通台,夜深了,不知道是为了给还在路面上驾车的司机提神,还是为了提高午夜场的收听率,男女主持人互相调侃之余,也会偶尔冒出点含蓄的荤段子。

何笑然觉得自己太紧张了,总觉得出租车司机的眼神不对,透过车内挂着的那盏后视镜,贼溜溜的扫着她们。

这种不安加上对小刁的担忧,让她心跳一阵加速,她本能的握拳,高中之后,她已经不怎么练习跆拳道了,主要是妈妈怕她耽误功课,也说女孩子练习这个不够斯文。不过她功底还在,如果司机……她估摸了一下司机的身高体重,觉得她还是可以应付一阵。

这样一想,紧悬的心放松了些,她转而去看窗外一盏盏路灯被飞快的抛到身后,偏偏手机突如其来的一阵震动,让她猝不及防,倒下了一跳。

电话是萧尚麒打来的,距离她拨给他,已经过了半个多钟头,她想了会,还是接了。

“你在什么地方?这都几点了?”交通台主持人的声音在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刚刚为什么给他打电话又挂断时候,先钻进了萧尚麒的耳朵,何笑然都能想象出他说话时的神情,必然是蹙着眉的不悦。

“还在外面,有点事。”何笑然只能说。

“出什么事了,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不出声就挂了?”萧尚麒是又打了小半圈麻将,才越想越觉得不对,何笑然不会无缘无故这么晚打电话给他,他不该不问缘由的,所以招呼刚输了棋的赵明轩替他,自己站到走廊里,回拨了电话,“实话是说,别糊弄我。”想想,他补充。

“小刁不见了,我们去找她。”看了看周月和温雨,何笑然有心不想说,可是她从来没像今天晚上这么慌乱过,心上好像悬着块巨大的石头,看到温雨微微点头,她就避重就轻的说了。

“这么晚,你们三个女生上什么地方找她去?”萧尚麒把手里燃了一半的烟掐灭,回到屋中,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偏偏陆均衡有了翻身的兆头,连赢了两把,一下扯住他说,“别走呀,赢了就走可不行。”

“我们坐出租车呢,没事,”何笑然隐约听见了这句,赶紧说。

“出租车也不一定安全。”萧尚麒拨开陆均衡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一边说,“地址,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报上肖博年家的地址,萧尚麒却不让她挂断电话,于是她呆呆的听着他发动车子,听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一直到下车。

肖博年家的生活条件应该很一般,他的家住在城内一个大工厂的家属区里,小区的月亮门,车辆无法通行,而月色下,月亮门内,灌木丛生,黑黢黢的一片,也让周月和温雨心里发毛。

“你们先别进去了,就站到马路边,我马上到。”一路上,萧尚麒偶尔会和她说几句话,都是这种命令的口吻,让她们这样或是那样,周月开始还小声说没见过这么霸道的男人,到了这时,却觉得感激万分了。

在路边等了大约十分钟,萧尚麒那台奔驰越野车已经呼啸而至,黑色的车身,在月光和路灯的辉映下,闪烁着让人心安的、金属独有的光芒。

第三章最怕离别(六)

在漆黑漆黑的夜里,要从那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老式居民楼中搜索肖博年家的那一栋,其实并不容易,何况家属区年头久了,道路更是坑洼不平,何笑然跟在萧尚麒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走得磕磕绊绊。在她第n次几乎绊倒的时候,萧尚麒依旧头也不回,不过却忽然把右手向后伸到了她面前,盛夏的深夜,风也是微凉的,他的掌心却很热,那种热意,顺着她左手的经脉,很快直抵心房。

温雨还在反复的拨打寝室的电话,回应她的,依旧是绵绵不息的铃声,周月也反复的拨小刁的电话,却只有个机械的女生回答她,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小刁真会来找肖博年吗?”又找了一阵,整个家属区内,没有一盏还亮着的灯,所有人都睡了,这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们四个人,周月有些灰心,许默刚刚也顺便替她找到了肖博年的电话,可是也是关机中,“她或许只是去什么地方静静吧,早上看她态度还很坚决,照片都撕了,一点不留念想一样,这才几个钟头,她不能来找他吧?”

“来都来了,看看要是真不在这里,咱们也就心安了。”温雨揪了揪周月的衣角,悄声说,“萧大少爷都没说什么,你还抱怨?”

“姓萧的就没有好人。”周月在心里哼了一声,看看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再想想莫名其妙不见的那个,火气顿生,不过这话她敢指着肖博年的鼻子理直气壮的说,现在却不敢说出声让萧尚麒听到,只能趴在温雨耳边,无声的念叨。

其实何笑然对于在这里能不能找到小刁也没有一点把握,可是这一天小刁给她的感觉太过反常了,她心里总有很坏的预感,小刁很可能出事了。

这样的魂不守舍,尽管萧尚麒已经很用力的握着她的手给她支撑了,何笑然还是被脚下的什么绊倒了,单手撑地的一瞬,她整个人僵住了。

在她跌倒的地方几步之外的草丛边上,一只布艺的深色书包被丢在地上,如果不是跌倒了,她可能根本不会发现它的存在,书包的拉锁上拴着一只红色的毛绒小玩具,是小刁生日的时候她们一起去饭店吃饭,不要发票的赠品,很丑很丑的红毛小狒狒。小刁一直栓在书包上,是因为那天他们在饭店里遇上了肖博年和一群同学,买单的时候,肖博年也要了这样一只丑狒狒。

“那不是小刁的包吗?”萧尚麒不知道何笑然为什么蹲在地上不动,以为她扭伤了脚,正弯下腰看她,落后他们一两步的周月和温雨却齐齐的发现了那个书包。

“确定?”萧尚麒放开与何笑然交握的手,下意识的在她头顶拍了两下才说,“你们几个呆在这里别走开也别动,我进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何笑然却猛的站起来,说是一起,却没有等萧尚麒,而是大步冲进了草丛后面的灌木丛里。

第四章离别之痛(一)

那天的事情,注定成为何笑然寝室里四个女孩一生的噩梦。

小刁真的就在灌木丛后,抱膝坐在高矮参差的杂草中。何笑然记得,小刁是最爱干净,最怕虫子的人,平时别说坐在这样的杂草从中,就是让她从草丛中走过去,都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我先出去了。”几个人的脚步声,似乎没有惊动小刁,她依旧维持着一个姿势,抱着膝盖,头抵在膝头,一动不动的坐着,萧尚麒四下看了看,忽然眉头微皱,轻声对何笑然说,“有事大声叫。”然后,退了开。

“小刁!”何笑然顾上不上萧尚麒了,只是蹲下身去,轻声叫她的外号,一连三声,还是毫无反应的,最后她忍不住轻拍小刁的肩膀,却没想到,刚才石像一样静默不动的人,却忽然用力抬手,猛的推向她。何笑然猝不及防,被推得跌坐到一边,小刁的头也抬起来了,只是看向所有人的眼神凶猛异常,那是一种被伤害了,处于绝望中的小兽的眼神,凶狠无助。

“小刁,小刁,你怎么了?”周月和温雨齐声叫她的名字,最后视线落在她的领口时,又顿住了,忘了下面该说什么。

小刁昨天晚上出来的时候,穿的是今夏最流行的连裤装,挺括的短袖连着一条短裤,把她纤细的腰身,修长的腿显露无意。可是如今,那挺括的短袖上衣的领口却撕裂开来,所有的扣子都不知去向,随着她直起身的动作,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

何笑然也是坐倒之后,才发现近处,小刁的胳膊和腿上大片擦伤的痕迹,她从来不知道,夏天的夜里会这么冷,只这一瞬,就让她浑身战栗一般的颤抖起来,不可自抑。

“小刁,小刁,小刁……”何笑然一连叠声的叫她的名字,好长时间吧,至少在她们的记忆中,那几分钟的等待,度日如年般煎熬,小刁的视线缓慢的落在何笑然的脸上,眼神一点点有了焦距,好像终于认出了周围的三个人一样,良久,嘴角抖动,竟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来。

“你还好吧,我们找你很久了,你这个坏家伙,还跟我们玩失踪。”何笑然声音哽咽,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心里头一样,难受得想用手去抓,可是隔着皮肉和骨头,什么都抓不到,她思量着,却控制不住眼泪和呜咽声,只能匆匆的叫,“小刁……”

“你哭什么?”小刁却还是笑,靠得近了,何笑然看得到她嘴角暗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液,蜿蜒的一缕,爬过下颌。

“我——很担心你。”何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都是看各种电影电视剧长大的,脑子里已经忍不住自行推断出了一些可怕的画面,可没有人敢问小刁什么,只能茫然的,看着她艰难的微笑。

“我们回寝室吧,”许久,温雨轻声说,“回去休息休息。”

“回去——”何笑然和周月觉得有道理,可是还没来得及点头,小刁已经摇头了,喃喃般的说,“回不去了!”

周围一时又安静到了极点,只能听到间或几声小虫的鸣叫,半天,小刁再抬头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平静了许多,眼神中有着决绝,她把手伸到何笑然面前,要借用她的手机。她们都猜不到她要打给谁,只能看着她,按了三个数字,又按了通话键。

警车来得很快,刺耳的笛声彻底划破了夜的宁静,硕大的照明灯和电筒,在搜证的时候,也把这幽暗的灌木丛和杂草地照得犹如白天。

周月和温雨陪着小刁坐上了警车,只留下何笑然独坐萧尚麒的车。

“小刁,比我们想象的勇敢。”何笑然没有一丝力气,从上车之后,就蜷缩在座椅上,动也不动,萧尚麒替她扣好安全带,跟在警车后面走了几分钟后,看她仍旧一声不出,也有点担心。不过他也不擅长安慰人,也不知道怎么来安慰她,只能说,“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你别这样。”

“能过去吗?”何笑然到底是动了动,自语一样的说,“很快会过去,怎么可能很快过去?小刁以后要怎么办?今天晚上肖博年到底在干什么?他……他怎么不去死!”

“你这么想太极端。”萧尚麒叹了口气说,“小刁为什么跑到这里你还不知道,怎么能怪到那个什么年身上?”

“我为什么不能怪他?”他不说还好,一说何笑然却好像忽然充电了一样,猛的坐直了身子,“那个地方就在肖博年家楼下,她不为他能来吗?她不为他能出事吗?她才二十二岁,以后要怎么办?”

“可是还是她自己来的,没有人逼她,她是成年人了,做什么事就要承担什么后果,何笑然,你理智一点,你这样,帮不到她。”这最后一句,抽走了何笑然刚刚聚起的全部力气,她帮不了小刁,如果她前一天没有失眠,那刚刚她就不会睡着;如果她没有睡着,小刁离开包房她就不会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就会阻拦小刁这么疯狂的举动,如果阻止不了,也可以陪她一起来,那么,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避免?

第四章离别之痛(二)

“你别胡思乱想了,小刁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何笑然的纠结被萧尚麒轻易的就看穿了,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想劝她几句,可是想了想还是作罢。小刁于他,就是一个不怎么太熟悉的女同学罢了,谁也不愿意看到身边认识的人出这样的事,可是现在事情发生了,他认为,最重要的是把后面的事处理好,把伤害降到最低,至于安慰别人,这从来不是他擅长的。

车停在刑警大队门前的差不多同时,被他半夜里从被窝中叫起来的律师江华鑫也赶到了,下车的时候还哈气连天,不过一走进刑警大队的大门,整个人就立马精神抖擞起来。

何笑然不知道萧尚麒在什么时候还找了律师,看着他和律师打招呼,又去找了刑警队长,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既觉得有他在,再可怕的事情也可以面对了,同时也害怕心里的那种依恋的习惯和感觉,他做这些事太轻松了,轻松的证明,他和她,是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很快有刑警过来,给何笑然她们三个分别做了笔录,不过是反复的问她们,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那里找到小刁,还有,在现场都看到了什么。何笑然出来的时候,周月和温雨还分别在不同的屋子里,小刁却没在这里,她的脑子都有些迟钝了,想着电视剧里,这样的时候,小刁大约会先被送去医院吧,至少是接受医生的检查。

就这么在走廊里胡思乱想的片刻,楼梯那边一阵脚步凌乱,她茫然的抬头,就看见肖博年跟着两个刑警,也大步走了过来。

“何笑然?”肖博年看到她显然吃了一惊,不过她没想到,他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他们分明没什么正面接触才对,他怎么也被带来了?何笑然想着,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又问,“你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小……”何笑然想说,出事的不是她而是小刁,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想,这样的事情,小刁一定不想让他知道,也就是这么一个瞬间的迟疑,跟在一边的刑警已经说,“什么都别问了,想知道什么,一会再说。”

就这样,她目送着肖博年也被带进了一间屋子,再过一会,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匆匆跑来,都是满头大汗,发丝纷乱。

何笑然猜,来的应该是肖博年的父母,不过她没有打招呼的力气,只是自顾自的找到一块看起来白白的墙,然后重重的靠了过去。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长。

等到四点左右,晨光初露的时候,萧尚麒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般,忽然出现在何笑然的面前,一夜没睡,他看起来却还是很精神的,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的同时,也叫醒了后来出来的周月和温雨。

“我先送你们回去吧,”萧尚麒说,“周月今天的火车吧,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我们现在就走?”周月愕然,“不用我们协助调查了,还有,小刁……”

“你们知道的,已经都告诉警察了不是吗?”江华鑫正好也走过来,温和的对周月说,“事情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你们需要协助调查的部分已经结束了,现在跟萧回去吧,睡一觉,生活还要继续,你们该做什么,还要做什么不是吗?”

周月迟疑,看了眼何笑然和温雨,她的火车票是中午的,在最初替小刁着急上火的劲儿过了之后,她一直挺担心她不能如期回家去的,现在知道自己可以走了,可是心里的滋味却还是不好受。

“小刁……我是说,陈伊她,什么时候能回去。”何笑然问。

“她……她现在还有些事情,一会可能还要帮她做拼图,不好说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会在这里陪着她。”江华鑫说,“这里不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你们回去等她也是一样的。”

“我们先走吧,”最后还是温雨拍板,拉着何笑然和周月,一步一步的,出了刑警大队,又回了学校。

这是离校的最后一天了,不过小刁的事情还是惊动了校方,在周月临上火车前的几个小时里,辅导员和学院的院长、副院长都来了,又照例问了她们一次经过,末了带走了小刁的所有行李。

“替我和小刁说,她是最坚强的,以后还要这样,好好的过日子,给我打电话,别忘了,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见面的。”上火车的时候,周月哭了,眼泪大串、大串的滚落,她们三个人不停的拥抱,反反复复叮嘱对方的,也就是不要断了联系,要好好的生活……

何笑然还记得,那天每节车厢前,站着的几乎都是泪别的毕业生们,火车站也一直在放一首歌,很老的歌,吴奇隆的《祝你一路平安》。

最后无论怎么不舍,火车还是准时开动了,车下送别的人群跟着火车从快走到快跑,都用力的挥着手,喊着同学的名字,直到追出站台,直到火车消失不见……

第四章离别之痛(三

何笑然没有想到,送走了周月之后,她却也再没有见过小刁。

小刁的案子破得很快,犯罪嫌疑人在第二天就据说在警方强大的压力之下,投案自首了。小刁的父母也在当天乘飞机赶了过来,将小刁从刑警大队接走后,就切断了她和同学们的一切联系。

所以何笑然是几天之后,才从萧尚麒那里知道了事发的经过。那天,小刁确实是自己从练歌房里出来的,并在练歌房门口上了一台等客的出租车,这个画面,被练歌房设在室外的几个摄像头同时拍摄了下来。

犯罪嫌疑人就是这台出租车的夜班司机,不,准确的说,是替班司机。原来的夜半司机家里孩子生病了,请了人来替班,而这个人,曾经在十几年前因为打仗斗殴进过监狱,不过这几年表现得很好,大家渐渐把这事给淡忘了。

很多犯罪行为,都是一瞬间萌生的作案动机,开始的时候,这个替班司机就是因为最近打麻将输了钱,想抢小刁的包,没想到跟踪小刁的时候,发现周围的环境极其安静,于是萌生了更可怕的念头。

“这个畜生,他不得好死。”萧尚麒避重就轻,可是何笑然也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还是听明白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只剩下紧握的拳头和愤恨。

“这种畜生,自然有人教训,死不了,也保证脱几层皮。”萧尚麒冷笑,有些话他不想告诉何笑然,那个犯罪嫌疑人在进拘留所的第一天,就被暴打了一顿,虽然因为还要上庭,没让那厮断上几根肋骨,可是便几天的血是不可避免的。犯这种罪的人,在里面是最难受的,所以其实即便不特别交代,几顿打也是免不了的,何况……

“嗯,”何笑然沉默了很久之后,才点点头,犯罪的人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了,这是大快人心的事,只是想到小刁的不辞而别,想到她受到的伤害,想到那天肖博年脸上的愕然和懊悔,她的心情却只是更加的沉重。肖博年对小刁,也不可能是没有一点感觉吧,如果他那天没有关机,如果他那天见到小刁了,不,如果她们早一点发现小刁的异样,早一点拦住她或是找到她,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可是,这世上就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一切都迟了……小刁走了,肖博年满心自责,可是自责并不是爱,小刁必然也是明白的,所以才走得这样决绝和干脆,切断了所有可能的联系方式。

这几天何笑然一直、一直的想,如果小刁早一点这样干脆的了断一切,是不是就不会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舍不得,是折磨,放手是长痛不如短痛,可是到底,那一种痛,更可以忍耐呢?

“别没精打采的,小刁的案子不会开庭审理,不过估计很快就会宣判,她既然不愿意你们知道,就是有她自己的苦衷,你想再多也没有用。倒是你自己,毕业也毕业了,你以后怎么打算的,工作联系的怎么样,不是说,你前阵子实习的单位挺好的?可是我怎么听说,你不肯去了,干着不开心?我这边倒是缺人手,不然来帮我吧!”萧尚麒伸手拨拨她的头发,两个人在餐厅坐了半天了,以前何笑然最喜欢这里的牛排和提拉米苏,还有那些甜腻腻的饮料和冰淇淋,可是今天,菜牌都被要被翻烂了,也没见她点出一样来,整个人泱泱的,没一点精神。

“我明白,就是有点担心小刁。”何笑然抬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萧尚麒,她以前就知道他的皮肤很好,可是没想到这么好,在西餐厅这样的灯光下,他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玉石雕琢的,棱角分明中又透着润,一双眼睛更是被衬得明如秋水,视线交汇的一刻,她几乎呆了,到了嘴边的话,说着说着就顿住了,隔了会才硬生生移开视线说,“那份工作是觉得挺不适合我的,我以为我会很适合当文员,但没想到,办公室太舒服了,我反而坐不住。”

“那你想做什么呢?到我那儿给我当会计怎么样?”萧尚麒仿若没有发现她的失神,托着下巴点了平时何笑然爱吃的东西,放走了服务员才说,“咱们专业知识都学杂了,你既然不愿意总坐办公室,就先当会计,然后考个注册会计师,将来再考个资产评估师什么,从此成为高级白领,一年上几个月班就足够生活,怎么样?”

“当会计?”何笑然说,“我这个人这么爱钱,你不怕我把持不住,把你的钱都装进我的口袋里?”

“要这么说,是有点担心,”萧尚麒乐了,忍不住又揉了揉何笑然趴在桌子上的头,“我倒不差这点钱,就怕你笨得做不平帐,还没把钱拿走,就被人捉住了。”

“我哪有那么笨。”何笑然推开他的手,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平静些,才说,“你说,我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家,我妈总说我天天在家晃得人心烦,我干脆到外地去找份工作,一年也不回来几次,让她想想我,好不好?”

第四章离别之痛(四)

“真的假的?”萧尚麒倒是露出很吃惊的表情,笑着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何笑然说,“你要到外地去找工作,你会做饭吗?阿姨不担心你,我都担心你会饿出毛病来。”

“不会做还不会学吗,做饭有什么难的。”何笑然低着头,指尖一点、一点的掐着桌上的一朵铃兰花的花瓣,“你就这么小瞧我?”

“不是小瞧你。”萧尚麒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正色说,“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到外地去工作,阿姨能放心吗?再说一个人举目无亲的,遇到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早出晚归也没有接送你,还得一个人面对衣食住行的所有问题,多累呀?何必放着省事不干,去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你说说看,你想找份什么工作,我一准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不好吗?”

“得了,知道你厉害。”何笑然心里一阵的甜又是一阵的酸,萧尚麒有时候就是对她太好了,好到她真的舍不得离开他,还会有一种错觉,就是他也喜欢着她。可是她这一刻又偏偏无比清醒,再怎么不舍得,心里也有个声音在不停的说,这是不可能的,再贪恋下去,也只是让自己陷得更深而已。是呀,再贪恋他这片刻的温柔,她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小刁?想到这里,她甩了甩头,转开了话题,“我就是这么一说,本地都没找到工作,到外地找工作不是更难。不过我还是想自己试试,呵呵,不然这大学不是白念了,毕业就失业了。”

“随你折腾吧,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萧尚麒松了口气,他们点的餐陆续上了,他看何笑然吃喝如旧,想着,这大约是她随口的玩笑话吧,反正他最近手里的事情多得每天恨不能一分为二,等忙过这一段,看看她找工作的情况吧,不行再替她找个好点的工作就是了。

同萧尚麒道别之后,何笑然回到家就开始在网络上搜索,国内几个大的招聘网站上,确实有很多招聘信息,她有心离开这里,就选了几个离家不远不近的大城市,逐一浏览,投了十来份简历出去。当时心里是没有抱太大希望的,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她这样刚出校门的菜鸟了,找工作哪里就这么容易?她不想承认,可这也是事实,她就是赌一赌,想看看老天的意思,是让她还留在这里呢?还是让她离开呢?

因为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所以几天之后,当她接到一家报社打来的通知她笔试的电话时,她是非常惊讶的。这家报社,是她那天投的最后一份简历,按理说,她的专业不算对口,不过她自己挺喜欢写点东西的,才随手投了。报社的地点离家大约要坐十个小时火车,倒是一个还不错的中型城市,只是不如家里这边历史悠久、繁华兴盛。晚饭的时候,她把这件事和爸爸妈妈说了,立刻得到了鼓励和支持。

何爸爸是一贯鼓励她闯一闯的,当即就说,“好好准备,好好考试,我姑娘一身好功夫,到外地工作我们也不担心你吃亏。”

何妈妈想得长远些,有些迟疑的说,“从大城市到小城市去,老何,这妥当吗?”

“你思想就是传统,现在也不是咱们年轻那会了,去了一个地方工作,就得安家落户,户口再也回不来,他们现在人才流动自由,让她去闯两年,有了经验回来这边找工作也容易,没什么不好。”何爸爸大手一挥,拍板了。

“那你就去试试,”何妈妈想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当,虽然不太舍得,可是留她在家找不到工作干呆也不是办法,只能同意。

第五章新生活的开始(一)

从接到通知到正式笔试,之间只有三天的准备时间,何妈妈请了年假,坚持要陪何笑然一起去,美其名曰顺便考察报社和那里的城市环境。何笑然的抗议被何爸爸同何妈妈一起否定了,只能乖乖去排队买第二天晚上的卧铺车票,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带齐学历证明、身份证等等的证件,准备出发。

而整个准备出门的过程,也就是第二天一个白天,中间何爸爸同何妈妈没有插手任何事,只是看着何笑然一个人跑来跑去的收拾东西。一直到临出门的时候,何妈妈看着那个装得整整齐齐的大背包,才有些感叹的说,“然然真是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妈妈——”何笑然过去抱住何妈妈蹭了又蹭,撒娇的说,“找工作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弄这么伤感,我会有负担的。”

“快放手,才夸你长大了,又这样。”何妈妈笑着拍打她的后背,把她从怀里揪出来,催促她背好包,拉着她下楼打车去火车站。

从小到大,何笑然还没坐过卧铺,主要是她还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远过。而火车站似乎永远是一个城市里最繁忙的地方,哪怕已经是夜里了,候车室的检票口前、站台上,依旧是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们每一个都是脚步匆匆。

何爸爸没有来送他们,何笑然猜,必然是爸爸不喜欢看这种离别的场面。其实她也不喜欢,排队检票,小跑着从通道跑到站台,又小跑着找到车厢,这个过程太忙碌,还来不及多想。可是真到行李放到架子上,车内开始一遍一遍广播,火车就要离站,请送站的人尽快下车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真的要就此离开了吗?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她所有的家人生活的地方,还有,她默默爱着的那个人存在的地方?回答她的,是站台上急促的铃声,然后她身子不由自主的微晃,火车已经开始缓缓移动了。

站台上一盏盏的灯在她面前由慢而快地闪过,很多送站的人还没有离开,都在朝车厢挥手,火车很快驶出了车站,车厢内的明亮开始和车厢外的黑暗行程鲜明的对比。

何笑然在家已经洗漱过了,这会就一直趴在窗口向外,何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对面,指着外面告诉她,“看,这是你平时上学路过的立交桥。”隔了一会又说,“然然,看见家的方向了吗?就在那边,不过有这么多楼挡住了,不然能看到你的窗户呢。”

“真的吗?”何笑然更近的贴住窗户,车厢里太亮了,看外面格外的费力,幸好卧铺车厢很快就关灯了,不过火车一直沿着这样一根铁路线不断前进,城市的高楼大厦这会已经被抛到了远处,四下里都成了黑黢黢的一片,她早已经看不到家的方向了。

火车在第二天的大清早到达了C市,坦白说,一下火车,何笑然还是有些失望同不适应的,从大城市到中型城市的感觉,让她有一段时间,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不过幸好中国的城市还是大同小异的,比如火车站都是人流最密集,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而坐上公交车,走一两站地之后,世界就变得清净了。

C市没有她家乡生活节奏那么快,早晨不到七点钟的时候,整个城市还处于似醒非醒的状态,公交车里早起上学的学生居多,小马路上会有卖煎饼油条豆浆豆腐脑的早餐棚子。

下火车的时候,何笑然已经买好了一张C市的地图,这会按着地图先找到了通知她面试的C市晚报,二十多层的一栋高高的办公楼,是晚报所在的报业集团的大楼,看起来规模很大,何妈妈同何笑然立刻都觉得放了心。同前一天一样,何妈妈还是什么都不管,只是跟着她,看何笑然在报社附近找了一家不大的时尚旅店,办理了入住手续,就和她一起安顿下来。

整个白天,何笑然先是利用上午的时间,在旅店外买了当天C市几家报社的报纸,回来细细的读了一遍,下午就拉着何妈妈一起在附近转悠。报社所在的地点,算是C市非常繁华的地段了,五分钟路程内,有好几家大型商场,稍远点还有两家大型的仓储超市,生活设施非常完备。到了晚上,何笑然又用自己的本子在宾馆里上了一会网,主要浏览了C市最近半年的时政和社会新闻,算是对这个城市,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第三天是笔试前的最后一天了,她留在宾馆,看昨天晚上顺便查的一些新闻基础知识,何妈妈倒是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逛逛商场。

笔试的时候,何笑然还是挺紧张的,因为开考之前,她和其他几个坐在身边的女生聊天,发现她们都是本地人不说,还是新闻学专业出身,有人还曾在C晚报实习过,熟门熟路,甚至认识监考人员,这让她有点丧气。不过幸好笔试的题目大部分还都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并不是之前想的都是新闻专业知识,反而像一张趣味答卷,从天文到地理,从体育到娱乐,从古文到如今的网络语言,居然无所不有,她答得很顺手,回到旅店又等了两天,果然接到了面试的通知。

比照之前的笔试,面试的时候,人明显少了很多,这也是何笑然第一次参加正规的面试,在穿什么衣服来这个问题上,她稍有犹豫。按照她惯常的风格,运动鞋配上运动裤和T恤衫会让她心里踏实,可是何妈妈这些天逛街,却给她买了一身看起来特职业的套裙和一双高跟鞋。

最后,她到底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行头来面试,于是不小心就在一群打扮职业的女生中,鹤立鸡群了。

面试的阵势很大,十几个人坐在一间特别大、但是只有两扇能打开的小窗户、且没有空调的大会议室里,一走进去,被十几个人的视线刷刷的来回打量,感觉可不太好。

何笑然按照事先想好的,一直微笑,进门问好,坐下,自我介绍,然后见招拆招。

呵呵,她喜欢这个词汇,当不停的有人向她发问,且问题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时候,她不自觉的就把这个和她过去练功时的对打练习联系到一起,这样一想,在门外等着时候的紧张心情,就缓解了很多。

面试过后,何笑然原本准备同何妈妈一起回家,没想到,车票还没买到,报社通知录用她的电话倒先来了,新人到岗要马上接受培训,这中间,居然没有再留下可以供她回一趟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