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昨天一整夜的雨,担心人鱼要是在外面找她找了一整夜找不到,夜里要在哪里住?她想起了不少夜宿街头的新闻,还有那种拿块报纸盖在身上当被子的惨状,顿时又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她开始抬头张望,担心哪个角落里多出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凄惨人鱼。
舒棠打开通讯器,想要告诉陈生华大周围没有的时候,一看群消息,才知道原来华大附近都已经被找过了。
舒棠愣了一下,突然间在这一刻意识到,“他”并不是没有人管的小可怜。
人鱼都已经学会了用自动售货机、会写一点简单的字了,也许那些凄惨的想象,只存在于她的脑海当中。
其实人鱼很强大,很厉害。
她抬头看着十字路口,感觉到了一种迷茫。
要走哪一个方向才能找到他?就像是她不知道,如果“他”慢慢好起来,不再需要她、习惯了这种依赖和亲密的她要怎么办一样。
但是她还是停顿了一下,站了起来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找。
还是坚定地跑去翻每一个看上去可能会藏人的黑暗角落。
然而在她又一次想要失落地叹气之时,突然间,她听见了有些嘶哑的声音。
她一抬头,就从玻璃的倒影里,看见了一把蓝色的雨伞。
就像是每一次那样、跟在她的身后。
舒棠愣了一下。
她努力地想要控制住那种想哭的冲动。
其实在现身的那一刻,怪物就知道,小猫也许会生气。
可是怪物无法为自己辩解。因为他就是这样,无可救药地想要时时刻刻见到她、守在她的身边。
原地等待的怪物,会被不安淹没。
害怕像那个被大雨淋湿的“喜欢”。
她一转身,就会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他”苍白的唇有点干涩,张了张嘴。
舒棠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想要转过身的时候。
突然间,她听见了身后,怪物很生疏、很笨拙地发出了一个音:
“棠。”
——这是第三千七百次。
第43章 想念有八瓶水
(吃的是这颗糖,还是那颗棠。)
舒棠幻想过很多种人鱼开口的画面。
可能是某一天早上的清晨, 人鱼很自然地对她说了一声“早上好”;也可能像是某些电视剧演的一样,遭遇了危险后, 她濒死时抓住了人鱼的手。
但是当她听到那个声音那一刻, 这些稀奇古怪的想象烟消云散。
就应该是这样,一切刚刚好。
人鱼第一次成功地发出了声音,不太确定自己的发音是否准确, 又或者,声音是否大到足够让她听见。
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就在人鱼迟疑了片刻, 想要再叫一遍的时候——
“他”已经被舒棠给扑过来抱住了腰。
相爱是一个磨合的过程。陆地上生活的猫, 和海里的鱼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性。
猫有尖锐的爪子。偶尔也会生气,也会不那么勇敢地想要逃避、躲进阴暗的纸箱角落里啃塑料袋;深海里的凶兽也有尖锐的铠甲,有着强烈的不安,时常产生怀疑,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一切。
但是幸好,每一次有人后退的时候,总有人会前进。
听着他用沙哑的嗓音叫着她棠的时候, 舒棠承认,自己的心变得很柔软, 好像被什么酸酸涨涨的情绪所笼罩着。
一切不安和仿徨都消失了。
她抬头,眼睛亮晶晶地说:“小玫瑰, 你再叫一声好不好。”
于是人鱼先是微微弯下了身,配合她的身高任由她抱着,紧接着再次准确地、清晰无比地发出了那个音:“棠。”
“我还想听一遍。”
“棠。”
人鱼的声音其实听起来有点古怪。虽然很低沉、磁性, 但是因为发音方式不太一样, 听上去并不像是人类的声音。如果在黑夜里偶然听见, 胆小的人都要胆战心惊一番。可是舒棠却觉得很好听, 她听了一遍又一遍。
一直到她意识到人鱼的声音是不太正常的沙哑时,她停止了这种复读机行为。
舒棠问:“你是不是练习了很多遍?”
怪物只是再次回应了一个“棠”。
千千万万遍,这只怪物终于可以发出声音,回应她的声音。
她感觉到心脏密密麻麻的酸胀,就把这只高大的怪物抱得更加紧了一些。
她控制不住那种情绪,脑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又蹭了蹭,就像是一只在人类手心里拱来拱去的小猫。
于是怪物也就安静了下来,抬起了手,回抱住了她。
怪物内心的躁动和不安都彻底平复了下来。
就像是两个经历了长途跋涉,终于回到家的人,感觉到了一种温暖和放松。
……
他们牵着手朝着药店走去。
舒棠说:“你这几天不要说话,会扁桃体发炎。”
话音落下,舒棠就想起来人鱼身上的变异,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扁桃体这种东西。
但是猫中医还是和人鱼在药店拿了两盒金嗓子润喉糖:
“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拆开了一颗糖喂给人鱼。
果然,人鱼露出了蹙眉的表情,像是很难接受这种清清凉凉的甜味。
“不要吞下去,润喉糖要含着慢慢吃。”
人鱼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突然间停下脚步,歪了歪头。
看向了她:“棠。”
——她也是一种糖。
舒棠:“我是海棠的棠,不是这个糖。”
她在人鱼手心写了这两个字。
但是再次拆开一颗递给人鱼的时候,她的手停住了。
吃的是这颗糖。
还是那颗棠。
人鱼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她。
苍白的唇含住了那颗糖。
薄唇冰冷的触感在她的指尖停留了片刻。
才直起身。
舒棠:“……”
她立马收回手,感觉到被人鱼冰冷的薄唇碰到的手指都开始发烫。
感觉到人鱼的视线,她的耳朵也开始发烫。
心中后悔自己不应该解释什么“棠”不“糖”的。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躲开了人鱼的视线,又问:
“你昨天晚上睡在哪里的?”
这下子人鱼就不说话了。
怪物垂眸。
舒棠隐约猜到了。
“我不会因为你来找我生气。”
“我只是怕你走丢了,到时候我要找不到你了,要怎么办?”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舒棠本来还想要说些别的,比方说问他到底是怎么找来华大的,路上有没有迷路;又或者明明想要来找她,为什么她离开的时候不说呢?
可是最终,她发现自己可能需要诚实一点。
于是她坦白了:
“其实,这两天,我也有一点想你。”
润喉糖慢慢地融化在唇齿间。
怪物尝到了一点的甜味。
她强调只有一点,并且在矿泉水瓶上比了半瓶的量,告诉人鱼:
一点是这么多。
人鱼安静了一会儿。
人鱼现在才学会了说一个字,没有办法回应她的话。
于是,怪物伸出手,沉默地往购物篮里放矿泉水。
一瓶、两瓶、三瓶……直到八瓶。
——人的一天要喝八杯水。
“他”的想念刚刚好八瓶。
舒棠愣住了。
她看了看那八瓶水,看向了人鱼面无表情的侧脸。
在他平静地抬头看着她的时候。
这一刻,她的心跳好大声。
……
来到食堂的时候,饭点已经过去了,食堂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舒棠单独要了两份炒饭,但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点了三份。
果然,人鱼吃晚饭的时候,虽然动作很优雅,但是速度非常快。
舒棠甚至都没有问人鱼昨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舒棠想起了一件事。她曾经也想过人鱼过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陈生嘴巴很严,只是告诉她要保密就没有下文了;而其他的人知道得更加少,就好像是人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于是那天买老母鸡炖汤的路上,舒棠又试着问了老吴。
老吴说:“元……他从前,很受人尊敬爱戴,无论是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是一个很好的人。”
老吴惋惜地叹气:“可是现在,唉。”
舒棠下意识地反驳,她说:“其实现在也很好啊。”
她当时掰着手指头数,虽然不太喜欢外面的世界,可是人鱼捕猎很厉害,野外生存能力很强,其实脾气也很好,还会开扇贝……
她本能地有点排斥那种惋惜的语气。
可是当看见了对面灯光下,高大的人鱼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
舒棠突然间感觉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和其他人一样的错误。
她认为现在的人鱼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可是,真的是这样的么?
明明那八瓶的想念,就在他们两个的塑料袋里面。
舒棠并不是那种自制力很强的人类。她想攒钱,结果每次路过超市,都忍不住带走一盒鱼肉。
她感觉自己的原则在岌岌可危,底线开始灵活地后退。
小猫叹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要被八瓶水给彻底打败了。
舒棠听见了吨吨吨的喝水声。
一开始并没有引起重视。
——直到她发现人鱼喝完了四瓶水,并且把剩下的四瓶放在了她的面前。
人鱼低下头,很平静地示意她喝水。
于是,舒棠发现一件自己忽视了很长时间的事:
她告诉人鱼一天要喝八杯水后,人鱼每次都是一口气喝完的。但是在巴士底狱两个人是用杯子喝水的,舒棠当时没有注意到人鱼每次都会在饮水机前面喝很长时间。
舒棠告诉人鱼可以分开,一天当中慢慢喝。
舒棠嘀咕,这条鱼要是没她,可要怎么办啊。
喝水都要撑死啦。
人鱼闻言,下意识想要反驳。
可是突然间,人鱼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感叹完了“要是没有我可要怎么办”后,猫猫揣着手手开始哼起了小曲。
人鱼歪了歪头。
困惑了片刻,突然间想起了小猫的一些本性。
比方说她经常在打电话说自己在禁地一天工作 23小时,其实一挂掉电话就躺回来大睡 23个小时;比方说她明明天天说自己要早起锻炼,结果每天人鱼都能看见沙滩上躺得很平的一滩猫饼。
人鱼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嘴上抱怨“他”离不开她,其实很享受这种依赖。
这让这只怪物感觉到了一种很奇妙的受宠若惊。
为了印证这一点,人鱼突然凑过去,轻轻地蹭了蹭小猫的面颊。
果然,小猫立马左看看、右看看。
把他推开了一点,说:“哎呀,大庭广众的。”
人鱼慢吞吞地直起了身。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间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今天学会了一个成语:口是心非。
……
吃完饭后,舒棠去摸通讯器,这才想起来还没有联系疗养院,告知人鱼的事情。
于是她立马给陈生打了一个电话。
舒棠本以为陈生会立马带人过来。
谁知道陈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只是叮嘱道:
“手机不要关机,保持定位,我们会派人跟着的。”
然后舒棠等了等,发现陈生没有下文了。
就算是陈生,对待人鱼的时候,也有点严防死守的味道。
但是今天却意外地显得很“放心”。
舒棠有点纳闷。
等到她挂了电话,人鱼才收回了看向她通讯器的视线。
——“他”知道是谁通风报信的了。
舒棠并不知道,这种态度的变化,其实是因为人鱼的精神体,进行了又一次“进化”。
此时,只要有任何一个人释放出精神体,就会看见,在这个沉默高大的男人身后,天幕上缓慢拂过的蓝色巨物。
然而,在地上看见的部分还是太少了,如果在直升机上往下看,就会看见南岛市的上空,笼罩着一个无比庞大的蓝色精神体。
半座城市都被深蓝色的海水吞没。
当“他”还只有一个禁地那么大的时候,人们畏惧、抱有敌意,有的人甚至想要摧毁这个怪物;
当“他”只有一个疗养院那么大的时候,人们开始感觉到了绝望和无力;
但是当“他”笼罩了半座城市,还在不停地扩张之时,不管是处于什么立场上,所有知情者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妥协,并且开始祈祷这个怪物一直保持稳定。
然而,舒棠并不知道人鱼身上发生的变化,她在打算带着这只堪比天灾一般的怪物——
逃避宿管的追杀。
华大alpha宿舍的管理十分严格,每次舒棠带着外卖进来的时候,都要藏在背包里面,揣着手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溜进来。
要是平时,舒棠带个人进去也不难,但是今天是考试周,那个很凶的宿管就守在大门口。
舒棠躲在了大树后面,鬼鬼祟祟地和人鱼商量战术:“我去引开宿管,你趁机上楼。”
人鱼听明白了她想要干什么后。
抬头看了看舒棠位于五楼的窗户,又看了看那个看上去杀伤力很弱的宿管。
舒棠从树后面探头,突然就被提溜了起来。
在黑暗中,人鱼的身形如同矫健的猎豹,单手搂住了她的腰,微微屈膝,单手攀住了墙壁。
速度快得惊人。
在舒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在五楼的阳台上稳稳落地。
舒棠:“……”
舒棠探头看了一下五楼的高度。
舒棠扶住了墙壁,有点腿软。
但是还没有等到她冷静下来,人鱼已经把她提溜进了宿舍。
舒棠平日里觉得自己的宿舍还挺宽敞的,但是人鱼一进来后,这里一下子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人鱼一共去过舒棠的两个巢穴,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狭小。
舒棠和人鱼说了一声,找出了一点小零食放在了桌子边,然后进了浴室简单地洗了个澡。
她今天淋了雨,于是顺便把头发也一起洗了。
舒棠的睡衣有两个垂下来的猫耳朵,走起来一晃一晃的。
她就站在人鱼的不远处吹头发:
“小玫瑰,你一会儿也去洗个澡,衣服先不换,我帮你吹干。”
话音落下,舒棠突然间觉得这对话特别像是她妈和她爸。他们俩就是这样老是念叨着这种琐事,一个嫌另外一个啰嗦。
舒棠:“……”
她想起了人鱼大概会很讨厌吹风机的声音,于是把门关上了一点。但是这个动作做完后,舒棠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像极了她爸。
舒棠吹了一会儿头发,有点郁闷。
她和这条鱼已经快进到了中老年爱情故事。
尤其是他们俩还经常在夕阳下散步,可能已经快进到了夕阳红阶段。
但是还没吹两分钟,门打开了。
高大的人鱼走了进来,很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吹风机。
镜子里,舒棠的身高刚刚好到人鱼的胸口。
“他”往后面一站,就像是整个儿把她罩住了。
——这下子,就不太像是中年爱情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