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低头望向里高雷,她拥有格斗域的高阶能力,也是格斗高手,这并不仅仅是力气大动作快能抗会打就可以的。此时,回想前面一连串动作,她已然明了,如果不是里高雷的扑压,那么在里高雷背上犁出一道血槽的子弹就会分毫不差地从她身体中穿过。
这可是高射机枪弹!能够将她纤丽的腰身打成两断的高射机枪弹!
丽静静站着。
“丽!不要…这么站着!他…”里高雷艰难地撑起身体,将手伸向丽的腿,想要将她拉倒。然而他背上的伤势虽不致命,却一时剥夺了他大半行动能力。里高雷抓住了丽的腿,却完全扯不动她。
丽站着,在空旷的荒野里,她其实是最醒目的标靶。然而她只是站着!
“看来今天的运气真是不怎么好…”苏默默地想着,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两枚子弹,穿上了弹链,再次压进高射机枪的枪膛里。
丽觉得天空在旋转,风声、机车引擎的声音都已消失,耳中却有无数意义难明的声音,轰轰隆隆而来!
为什么要杀她的部下!
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
丽从不畏惧死亡,她只是不明白。
丽一抬腿,挣脱了里高雷的手,大步向枪弹射来的方向走去。她自后腰上拔出那把醒目的改装手枪,向着前方一口气连射六枪,巨大的枪声甚至压过了高射机枪的声势!
“苏!你要还是个男人的话,就给我站出来!”丽极有穿透力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她顺手给手枪又装上六发子弹,然后抬手又是一阵乱射。这把手枪,50米外就全无准头可言,丽也就是向着前方信手乱射罢了。
“出来!!”丽的声音已有了一些沙哑,巨大的枪声完全压不住她的嘶喊。
苏抱着高射机枪,背靠半截墙壁安静坐着。他当然已不在刚才的射击阵地上。几秒钟的空隙,已够他运动出很远,找到下一处射击阵地。咻的一声响,一枚子弹忽然飞来,从墙壁的上缘掠过,几乎是擦着苏的头顶飞过!看着面前缓缓飘落的几根淡金碎发,苏很是无奈。丽拿着只能在50米内保持准确度的手枪随手乱射,流弹却几乎打中700米外他的头。苏今天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丽已射完了第三盘子弹。
三次连射似乎耗去了丽全身的力气,她就那样直立在废墟中央,汗水湿透了她的栗色短发,一根根紧贴在光滑优美的前额上。击锤落空的卡嗒声,几乎抽空了她全部的力气。
丽在口袋中摸到了最后一发子弹,还有一枚硬币在生硬地磨着她的手指。丽将子弹和硬币都拿了出来,慢慢将子弹上膛。
“丽!”里高雷已挣扎着站了起来,但他双腿无力,来不及赶过来。其实来得及和来不及都是一样,这么长的时间,这样的距离,如果苏下手,就是十个丽也杀了。
铮的一声轻响,一枚硬币从丽的指间弹起,高高飞上天空。一线阳光从云缝中透出,照耀在这枚飞舞的硬币上,刹那间散发出绚丽光彩。就在硬币飞到最高点的瞬间,废墟上响起一声巨大的枪声,枪声破碎了这个绚丽的梦,也轰碎了轻盈舞动着的硬币。
丽这一枪,出奇的准。
越野车又发动起来,掉了个头,缓缓向钟摆城驶去。
丽笔直坐着,双眼盯住前方,机械地操纵着越野车前行。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是惨淡的青白色。里高雷斜靠在椅背上,外衣已撕成布条,草草扎住了背上的伤口。下身那条牛仔裤也有大块磨破,露出棱角分明的肌肉和茂密的腿毛。里高雷不停地抽着烟,借着烟雾来缓解身上的疼痛。
“为什么!”丽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问话的时候,里高雷看见她嘴唇内侧鲜血淋漓。
“他可能…需要些物资。需要那种其它地方得不到、只有我们才有的东西,比如说高射机枪。枪就是雇佣兵的第二生命。…你看,他用高射机枪比原先那把破枪的效果要好得多。”里高雷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物,随意地说。
丽沉默着,车速既没有快,也没有慢。
里高雷忽然觉得嘴里的烟异常的苦涩,于是随手按熄了还有大半截的香烟。火热的烟头,慢慢熄灭在里高雷大腿的肌肉上。
废墟中央随意插着一截木棍,棍头上则挑着那把改装手枪。
两颗枪弹呼啸而来,一颗截断了木棍,另一颗则击中了改装手枪,将它轰成无数飞散的金属零件。
“这次的运气…”
苏没有去看这两枪战果,只是扛着高射机枪,孤寂地站在废墟中央。
章十一 由终而始
苏再次进入钟摆城时,已过黄昏。
由于没有外来流动人口,与阿莫斯的夜晚相比,这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安静。广场上没有照明,完全沉浸在黑暗里,除了哨兵换岗和三人一组的巡逻偶尔路过,就没有人迹了。钟摆城实行军事化管理,同样有宵禁的规定,入夜后,人们的活动全部局限在建筑里,这是为了用最精简有效的防力抵御荒野之夜四伏的危机。
敞开的窗门透出昏黄灯光,喧笑的人声隐约传来。如果忽略外围胸垒上架设的机枪,以及广场上战车那连黑暗也无法完全吞没的冰冷强硬轮廓,夜色里的钟摆城更象一个温馨宁静的小镇。
苏只在城市边缘停留了短短几分钟,就发现了一个防卫的间隙。再次进入这座城市,他的感觉有了些微的不同,少了一点冰冷,多了些疑惑与不解。但是这点疑惑不足以让他停止目前的行动。作为孤独的猎人,苏从来不希望与大公司为敌,比如说罗克瑟兰这样的公司。然而世事无绝对。
在出任务的时候,苏经常受到欺骗,而且几乎每一次任务的酬劳都会被克扣。这是荒野上独行猎人的悲哀,也是聚居地和公司的惯例。最初几年,苏的选择是忍耐。忍耐之后,则是报复。当克扣超出应有的忍耐限度,或者有些人甚至有图财害命的企图,那么不论面对的是聚居地,甚至是小型公司,苏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报复。报复的范围和程度,则取决于苏自己心中的一座天平。
里高雷说的不错,荒野孤狼的报复,有时候是致命的。而苏的报复,只要他想,就是致命的。
苏清楚,掠夺几乎是每个人类的天性,宽容从来不能保障自己的利益,只有恐惧才会让人心中的贪婪收敛。
有无数次,苏都面临着大型组织的招揽,其中不乏有比罗克瑟兰更庞大的家伙。不过每一次他都选择了拒绝。他并不是清高,也不是有所坚持,而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特殊。曾经当过猎人的苏知道一个全新的变异物种在大公司那里可能卖出的价格,虽然他不知道这些公司会为一个变异结果并非通常的崩溃,相反是得到能力的人类开出什么样的价,但是至少可以想象。苏身体的价值,远远超过了目前他所能够提供服务的价值。
所以,年复一年,苏独自在荒野流浪着,艰难地提升着自己的能力。
苏所有的进化点,都是从生死线上得来,所有的能力,都是在求生的过程中锤炼而成。如里高雷这种大公司出来的人,或是莱科纳这样的暗黑龙骑,他们大多数的进化点来自成熟的配方药剂,而相对应的能力则有专门且系统的训练,如果这种能力需要训练才能熟练掌握的话。他们轻松走出的每一步,苏或许需要默默的独力挣扎几个月,才能得到。
所以荒野上的孤狼,永远比猎犬更要危险。
在钟摆城逡巡的时候,苏没有带高射机枪,身上甚至连一片金属都没有。有夜色的掩护,又是在城市这种复杂环境下,苏已无需武器,敌人手中的武器都可以视作是他的。相反,他需要提防的是类似于金属探测器这类先进的侦测仪器。
苏在黑暗中潜行着,逐渐向着罗克瑟兰公司的总部大楼移动。荒野上并没有多余的物资和能源用来故布疑阵,因此,从警戒力量的分布以及供电线路的走向,就能够轻易判断出钟摆城的中枢所在。在红外视觉下,各处隐伏着的暗哨无一能够逃出他的感应。
苏观察了一会儿流动哨的行进路线,选中了一个死角,开始沿着总部大楼的墙面攀援向上。他并未沿着排水管上行,而是直接顺着窗户向上。只要在窗台或者窗框上借一下力,苏的身体就会上升数米,攀升到上一层的窗口。九楼有一个窗户是开着的,苏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在房门背后贴的消防逃生图前站了片刻,才出了房间。
大楼内部到处都是监控的摄像系统,使苏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辛苦。有些时候,他不得不象壁虎一样在天花板与墙壁的夹角处爬行,才能够穿越监控系统的死角。在一些看似空旷的走廊里,其实密布着探测的红外线,这些陷阱对于拥有红外视觉的苏来说,就根本不是问题了。
夜很安静。
距离巡逻车遇袭已经是第三天了,平静的三天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罗克瑟兰公司的成员逐渐恢复了正常生活,他们开始接受最近开始流传的一个传言,就是有一个十分厉害的猎人袭击了公司的巡逻车,目的就是车上那挺在别处很难搞到的高射机枪。亲历过那一晚的战士们则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从没有见过可以将高射机枪玩得象狙击枪一样的射手,但是那晚的袭击者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尽管夜色已深,总部大楼里的人仍各自在忙碌着。实验室里面依然灯火通明,许多研究员还在忙碌地工作着。地下一层的酒吧则变得热闹起来,紧张工作了一天的人们开始释放积聚已久的疲劳。
在酒吧一角,丽独自占了一张桌子,面前堆满了空酒瓶。她盯着眼前的空杯,接连喝了好几口,才发现杯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她随手拿过一个酒瓶,向杯子里倒了半天,也没发觉那其实只是个空酒杯。
丽没能挺到喝下一杯酒,就倒在桌上沉沉睡去。如果在其它的地方,象她这样的年轻女孩子醉倒酒吧,下场自然不言而喻。但这里是公司总部,酒吧里都是些有色心而无色胆的男人,没什么人敢去占她的便宜。
里高雷在和前两天相同的时间进了酒吧,同样看到丽醉得人事不省。和前两天一样,里高雷上前一把抱起丽,走出了酒吧。电梯还在最顶层,他没有等待,丽的房间在大楼的七层,走消防通道更加的快捷。
丽的房间很大,里外合计四间,设施俱全。只不过作为一个女人的房间,风格简洁得有些可怕,除了一些特种作战或者格斗用的服装,就是各式各样的枪械刀具。
里高雷将人事不省的丽扔在床上,再将自己扔进了房间里的沙发上,开始默默地抽烟。一支烟很快就燃完了,他离开丽的房间,并且小心翼翼地关好了门。
而在五楼,法斯尔站在热气升腾的浴室里,哼着小曲,涂了满脸的泡沫,在镜前仔细地刮着胡子。这种旧时代每个男人都会做的事,在现在已经成了特权和奢华的象征。足足花了将近十分钟,法斯尔才将自己的胡子打理完毕,穿上浴袍,走进了卧室。
一进卧室,法斯尔全身浮肉立刻一僵。他随后苦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说:“要来杯酒吗?”
苏端坐在沙发里,点了点头。
他坐的是法斯尔最喜欢的位置,每天在入睡前,法斯尔都喜欢在这里喝上一杯,读一会书。
法斯尔从外间的酒柜中取出一个小酒瓶和两只杯子,倒满,放了一杯在苏的面前,然后在苏对面坐下,说:“1980年的白兰地,这是真正的好酒。”
苏只是闻着浓郁的酒香,而没有去动这杯酒。他盯着法斯尔,缓缓地问:“你在公司里的职位很高?”
尽管苏的眼睛非常漂亮,但是法斯尔仍然不希望被这只碧色的眼睛如此注视。在苏的视线下,不光是浴袍起不到丝毫的防护作用,甚至于法斯尔感觉自己身上已不再结实的肉似乎都在一分分地剥离。
在如此近的距离,法斯尔清晰看到了苏目光中的冰冷,那里面,毫无宽容和仁慈可言。几十年的经验告诉法斯尔,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说谎。
“我是罗克瑟兰公司的执行董事。”法斯尔如实回答,但耍了个小小的花招,他希望苏和大多数新时代的年轻人一样,并不了解旧时代的公司架构以及职位设置。罗克瑟兰是个复古风格的公司,架构与运作和旧时代差别不大。
“嗯,真正的高管。”苏的回答让法斯尔大吃一惊。无论如何,这不应该是猎人和雇佣兵会有的知识。
“为什么追捕我?”苏下一个问题直指核心。
法斯尔犹豫了一下,随即在苏的眼中看到了冰寒的光芒。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从放在床头的老式公文包中取出几张照片,放在苏的面前。“据说,这样东西是从你身上来的。听说你是个优秀的猎人,应该清楚这东西的价值。”
苏仔仔细细看着这几张照片,法斯尔甚至有些怀疑,他似乎将这几张照片刻印到了脑子里。
“样本是从哪里来的,具体些。”苏将照片收进了自己的口袋,完全没有还给法斯尔的意思。
“最初发现这些样本的,是我们在阿斯莫的一个代理人…”法斯尔刚开了个头,苏忽然身体前倾,右手掩住了法斯尔的嘴,左手则把法斯尔的右手按在茶几几面上,然后用装满烈酒的酒杯压住了法斯尔的中指。苏纤长白晰的左手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喀嚓声中,法斯尔的中指已被完全压扁!
无法想象的剧痛让法斯尔不由自主地惨叫出来,却尽数被苏按了回去。苏的手甚至连他的鼻子都牢牢盖住,让他连哼声都发不出来。法斯尔的脸色迅速由红变紫,然后晕了过去。
苏没有动。
过了几秒,法斯尔又在巨大的疼痛中醒来。他的右手如同被钉在茶几上,丝毫动弹不得。他又晕了过去。
晕去醒来,反复了数次,法斯尔才适应了痛苦,满头的冷汗,已能硬挺着不叫出声来。这个已经接近六十岁而且没有任何能力强化的老人能够在短短两分钟里适应这种非人承受的痛苦,苏也有些佩服。苏松开了右手,为法斯尔再倒了一杯酒,并将酒杯递到了他嘴边。法斯尔颤抖着喝干,酒精稍稍减轻了一点他的痛苦。但是苏的左手还是没有丝毫移动。
“不要对我说谎。”苏平静地说,“现在告诉我,这些样本是从哪里来的。”
法斯尔不知道苏究竟知道了多少,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最好不要在大方向上撒谎,于是他原原本本的将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中间当然省略了不少细节。
让他心寒的是,苏点了点头,说:“你并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说出来,不过也不能算是说谎。样本来自于我的那把手枪,是吗?”
“是的。”法斯尔额头冷汗不住流下,苏的左手仍如钢钳般压着他的右手。
“除了里高雷之外,追捕我的另外两个人来自哪里?”苏依旧平静。
法斯尔强忍疼痛,将莱科纳与奥贝雷恩的来历说明,而且说出了罗克瑟兰交换到的东西。当听到五阶能力的配方时,苏淡淡地说了句:“交出来。”
“那不可能!”法斯尔喘息着说:“那不是一套药剂,而是完整的配方。有了配方,罗克瑟兰就能够生产出药剂,从而拥有真正的属于公司的五阶能力!配方在总部,那种东西我不可能随身携带。要从总部取出配方,必须得到董事会的同意,否则的话,即使是董事会主席也办不到!”
“总部的地址。”
法斯尔睁大了双眼:“你疯了!”
“总部的地址。”
看着苏平静的眼睛,法斯尔只能让步,报出了公司总部的地址。
“现在,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暗黑龙骑的一切。”
法斯尔已经知道了苏简单直接的风格,而且看起来不回答完问题,苏绝不会允许他处理伤指。指上抽搐般的痛楚使他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他只能回答得尽量简洁、完整。
暗黑龙骑是一个神秘的组织,人数多少、总部在哪里都无人知晓,至少以罗克瑟兰公司高层这样的级数是不行的,尽管罗克瑟兰与暗黑龙骑交易历史已经超过了十年。所有知道暗黑龙骑的人,对这个神秘的组织都有一个共同的印象,那就是强大,无法想象的强大!
暗黑龙骑正式成员并不是很多,但是每名龙骑都有数量不等的扈从,与旧时代中世纪的古老骑士制度有些类似。这些扈从更多的是介于仆人和奴隶之间的性质。据说,有些极为强大的龙骑甚至会有接近千名的扈从!龙骑与扈从们加到一起,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如苏亲身的体验,暗黑龙骑的扈从绝对不是仅仅拿来显示身份的摆设。
每一名暗黑龙骑都是大人物。
暗黑龙骑中绝大多数骑士除了自身的超卓实力外,皆出身自拥有庞大人力财力的大家族,而这样的家族并不是罗克瑟兰能够招惹得起的。少部分不是世家出身的龙骑更不能得罪,很显然,没有家族的支持,那必然是拥有惊才绝艳的潜质或者是已经有了稳压其他世家龙骑一头的实力,才有可能得到暗黑龙骑的承认。
以法斯尔所知,暗黑龙骑似乎是某个组织下属的武力部队。而这个能够设立并且驱使暗黑龙骑,以及无数暗黑龙骑背后的家族,潜在力量几乎无法估量的组织,只有少数动荡年代真正的大人物才会接触到。
这个传说中的庞然大物,据称,名为血腥议会。
苏安静地坐着,没有继续问下去。法斯尔仔细地观察,却没有发现他碧色的眼神有任何的波动。这个老人忽然有些莫名的失望,也初次开始后悔。也许里高雷说得对,这是头不该招惹的孤狼。
在过去的五十多年中,法斯尔见证了一个大时代的变迁,也见过了形形色色许多人。但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类似于苏这样的人。尽管失去了右眼,纵横交错的绷带又掩盖了大半的面容,但是苏露在外面的部分,比如说那碧色的左眼,或者那光洁柔腻的双手,已经不是漂亮或是精致之类的简单词汇可以形容,那是超出法斯尔想象极限的完美!
令人心寒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