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提前废了尉迟桢的那项功能,让他不能人道,应当便能让他比死了还要痛苦。
——
两日后,敦郡王府。
前日尉迟桢唤了甄氏来陪侍,逍遥了一夜后,他于次日又去了另一个侍妾的院子里。
可当夜尉迟桢再欲同昨夜一样,行些生龙活虎之事时,却怎样都再起无力。
哪怕借助了药物的辅助,尉迟桢还是不能再同从前一样。
他当夜便唤来了医师,等医师查验了一番后,便语气沉重地告知了他真相。
往后,他应是再也不能人道,且自此就丧失了生育的能力。
尉迟桢的面色骤然一骇,厉声问道;“你说什么?本王怎么就突然不能…不能人道了?往后连子嗣…子嗣都不能有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师询问道:“王爷…王爷可有服过什么药物?”
尉迟桢如实地将昨夜服用了过量的助兴药物之事同医师说了出来。
医师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唉,这便是了,物极必反啊。”
尉迟桢听罢怒极,待怒而掀案,又勒令医师对这事缄口后,便命人将刚刚归于他麾下的方士陈尧唤到了正房中。
陈尧其貌不扬,单看脸庞,只觉得他是个略显沧桑的而立男子。
可如果观其身形,听其声音,便又让人觉得,他应当是个年纪轻轻的英俊男子。
等陈尧至此,尉迟桢便略有些难为情地将这事同陈尧讲了出来,亦询问道:“你可有解决这事的方法?”
陈尧听罢,面上也露出了诧色。
他如实回道:“回王爷,臣只略微通晓些巫蛊之术,却并不擅长医术。”
尉迟桢厉声反问道:“那你之前给本王的百酒露,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陈尧回道:“那是…那是滇境已经有的药露,是臣直接从云南带到京城里的。”
——“滚!都给本王滚出去!本王真是养了一堆废人,连这点小疾都治不好!!”
陈尧一脸冷汗地离开后,尉迟桢还强自镇静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等他当了皇帝,权势更大后,便可在祈朝的各地遍寻名医,他的这病总归能够被治好的。
尉迟桢复又突地想起,今日他派人去画师那儿取的沈沅画像,迟迟未有送到府上。
等唤了人寻问了一通后方知,原来为他绘像的画师竟是被顺天府的府尹以“其画有伤风化”的罪名押入了监牢中。
官兵自是还发现了画师绘的沈沅画像,这事被京中其余的画师得知后,便也觉出了那画师下狱的真实缘由。
自此之后,京中的画师,无人再敢私自去绘,那镇国公夫人的美人图鉴。
——
辅国将军府。
这日恰逢乔浦的五十大寿,乔家也置办了一场寿宴,广邀了包括镇国公府、广宁侯府,和留远侯府等在京中颇有地位的勋爵世家。
这场寿宴同以往的世家宴不同的是,乔浦竟还邀请了仍留在京中的燕世子尉迟靖参宴。
等其余的藩王都回到自己的封地后,陆之昀便将尉迟靖留在了京中,还在工部给了他差事做,官职便是位居正三品的侍郎。
这条消息一出,朝中的风向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要知道,大将军乔浦可是首辅的亲表兄,他能邀请尉迟靖参宴,或多或少也从侧面代表了首辅的态度。
可陆之昀的心思最是深沉诡谲,前阵子尉迟桢在朝中告了几日的假后,陆之昀还属意小皇帝往敦郡王府送了些慰问之礼。
如此,便让想要站队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乔夫人在席间异常的忙碌,沈沅和高夫人也帮不上她什么忙,两个人热络地聊叙了会儿后,高夫人当年的手帕交恰在席间,等她二人回忆着当年的往事时,沈沅便离开了席位,想在将军府里随意地走动走动。
乔家既是军功世家,府邸的装潢虽然没有文人府园的那中精致和婉约,却不失轩敞气派。
沈沅携着碧梧往乔府的花园处走时,却又蓦地产生了一种,自己在这处生活了一段时间的错觉。
她离席时,乔夫人怕她迷路,还特意让自己的一个大丫鬟随时跟在沈沅的身侧。
可沈沅从女厅行往花园的路途中,不需丫鬟指引,仅凭直觉,便能成功地找到将军府的花园。
路过的门楼、乔家宗祠、公厅和月台等建筑,竟也好像刻在了脑子里似的。
等沈沅颦着眉目,垮过了二进厅的门槛时,脑海中亦蓦地涌起了两侧门墩上,那马步如飞,和狮子戏球的雕饰。
起了这种念头后,沈沅便在碧梧和乔夫人大丫鬟的惊诧目光下,停步查验了一番门墩的雕饰。
却见左侧的门墩上,刻着的是马步如飞的雕饰。
而右侧的,一如她所想,是与她脑海中浮现的,一模一样的狮子戏球纹样。
沈沅正觉事情诡异时,便觉自己的肩膀竟是被什么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她回身望去,待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后,柔美的眸子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好几分。
第88章
沈沅却见,眼前的女子容颜绝色,人比花娇,穿着一袭立领对襟长衫,大袖外罩的藕色纻纱上,还绣着栩栩如生的桃夭和蕊梨。
她的身量生得略比沈沅矮些,那双濯濯的丹凤眼看人时极有神采,因她站的方位正迎着日光,所以瞳仁也呈着淡淡的琥珀色。
沈沅面上的惊诧未褪,只讶声问道:“蓁蓁?”
见蓁蓁的鸦发也绾成了淑丽的妇人发样,沈沅的思绪也从适才诡异的回忆中被拉回到了现实。
沈沅本以为自己是产生了错觉,只到瞧见了碧梧在看向蓁蓁时,也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方才确定,眼前的女子就是蓁蓁。
蓁蓁也循着沈沅适才的视线,看向了大门两侧的门墩,不解地问道:“你看这两个门墩做什么?”
沈沅的面上渐渐显露了兴奋,又略显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也在辅国将军府?”
蓁蓁勾起了唇角,她笑起来时,仿若骨子里都浸着媚意,“这事啊,可就说来话长了。”
二人数年未见,便就近寻了个攒尖亭落了座。
沈沅是在十四岁的那年认识的蓁蓁,她的年岁比她小了两岁,等陆之昀外任期满,归京做官之后,沈沅在唐府虽比从前表现得乖顺了些,可却仍是同性情强势的舅母罗氏关系不睦。
罗氏在她十五岁那年,身体便已经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便经常让沈沅出府去唐家的那些铺面处查账。
沈沅并不排斥为罗氏打点这些置业,总归她也不喜欢一直待在府园里,她偶尔也会带着管事,去唐家的盐场看看盐务。
等在府外忙完了这些事后,沈沅便会去小秦淮处择家酒肆,再叫上一桌好菜,边用着珍馐佳肴,边消磨着时间。
在小秦淮穿街走巷时,便经常能看见一些年岁尚小的美貌少女,可她们的行止却又同沈沅接触的扬州世家小姐不大一样。
她常去的一家酒肆中,便经常能看见一个眉旁有黑痣,总喜穿红戴绿的中年婆妇,带着一个十几岁的美貌少女来这儿吃菜。
每月中,沈沅大抵会光顾这家酒肆两三次,每次来,都恰巧能见到这两个人。
酒肆中的男人落在这两个人身上的目光也很暧昧不明。
沈沅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婆妇就是传说中,专豢瘦马,再将她们以高价售给盐商或是当地官僚的牙婆。
而那个美貌的少女,就是蓁蓁。
调教蓁蓁的牙婆并不为规模颇大的牙行做事,像她这种的牙婆,往往会有些积蓄,等买下个皮相不错的少女后,为了让她们能够养出那种娇贵的气质,牙婆给这些瘦马的吃食穿着也都是最好的。
那时的蓁蓁不及现在长得更开,却也有着一头浓密的云鬟,皮肤嫩得也仿若能掐出一汪水来。
像她这种瘦马,不仅要懂弹唱,还要习些诗词书画,因为她们往往会被送到一些官老爷的府上做妾,为了能更好的巩固这些男人的宠爱,她们的肚子里,也要有些墨水。
沈沅见过蓁蓁几次,却没同她说过话。
她到了及笄之龄时,罗氏便要请官媒,将沈沅和唐禹霖的婚事正式定下。
亦是在那时,罗氏发现了她仍在同陆之昀互相通信的事,沈沅难免又和罗氏有了争吵,一气之下便又穿着男装,于傍晚溜出了唐府。
不过几年的功夫过去,沈沅的心性也成熟了些,这次她没再想着去京师找什么云先生,也知道她和唐禹霖的这桩婚事是跑不掉了。
她那时想,云先生的岁数早就过了适婚之龄,也肯定早就有家室了。
沈沅便乘着夜色,耐着心情的低落,在扬州闲逛了起来。
待行至了一条都是酒肆的甬巷时,却瞧见了蓁蓁站在一个乞儿的身侧,一直在盯着他看。
沈沅凑近去一看,发现这个乞儿她也认识,她偶尔路过这条巷子时,也会给他些银钱。
而蓁蓁一直在看他的原因,自是因为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斑驳的墙角处,就像是死了一样。
沈沅伸手试探了番那乞儿的鼻息,又摸了摸他满带着泥污的手,方才意识到,扬州入冬后,天气就格外的湿冷,而这乞儿年岁最小,同行人讨要上来的钱财也往往都会被这附近的乞丐头子给克扣。
这外面又冷又潮,他也应是好几日都没食过一顿饱餐了,便饿晕了过去。
沈沅并未在意那乞儿身上泛着的馊味,和满身的脏污,见蓁蓁仍伫在原地,便让蓁蓁帮着她将这乞儿一起抬到这附近的医馆,救了他一命。
而这乞儿,便是法华寺如今的念空方丈。
等那乞儿饮下了医师开的药汤,恢复了些神志后,唐家的人发现沈沅又失踪了,便派了人,在扬州的各处寻她。
最先找到沈沅的人,是一脸担忧和急切的唐禹霖。
沈沅也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待安顿好了念空,又用身上余下的银钱给他买了些吃食,和一床棉被后,便要同唐禹霖乘上马车。
蓁蓁见她要走,便唤住了她,她语带嗫嚅,明显是有话要同她讲。
沈沅便同唐禹霖低语了几句,让他等她一会儿。
等走到蓁蓁的面前后,却听她犹豫地问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扬州府的第一美人,沈沅吧?”
自沈沅及笄后,这扬州第一美人的称号便落在了她的头上。
此前她听到这个称号时,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可从外人的嘴里这么一问,沈沅便顿觉有些难为情。
沈沅的心中也清楚,她的这个称号,也或多或少是看在她舅舅的面子上,才被人这么叫的。
未等沈沅开口,蓁蓁却咬了下唇瓣,又问道:“你的学识很高吧?我听说,你在梅花书院的院考中,次次都位列榜首,好些已经通过了院试的加冠男子都不及你学识出众。”
扬州府的地界不算特别大,梅花书院在袁猷在世时,也在当地很有名气。
可沈沅还是对蓁蓁竟是这么了解她的一些私事,而感到诧异。
蓁蓁接着道:“妈妈想让我习字,说要我至少能看得懂诗文,可一直都未能寻到合适的夫子…他们都不愿教我这种人,养我的妈妈也是个不通文墨的…你…你能教我吗?”
沈沅怔然地问道:“你要我教你识字?”
蓁蓁垂眸回道:“你不是教过一些没开蒙的生员吗?我…我和那些孩子的水平差不多,可能要比他们略笨一些。不过…妈妈会给你丰厚的束脩的。”
蓁蓁那时应是觉得沈沅或多或少有些嫌弃她的身份,所以未等沈沅反应过来,便又讷讷地道:“如果你不愿意,那便算了。”
沈沅却对她展颜一笑,温声道:“我还没回复你,你怎么就先替我拒绝了?”
灯火阑珊下的甬巷中,蓁蓁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沈沅,娇美的面上也很快就显露出了笑意,又同她确认了一遍:“你愿意教我?”
沈沅温柔地朝着蓁蓁点了点头。
至此之后,沈沅每月出府为罗氏打理置业时,都会抽空再来一趟小秦淮,亦会在附近寻个茶肆,单开一间雅间,倾尽所能地教蓁蓁识字。
一开始,她会象征性地收下蓁蓁给她的束脩。
可那牙婆却很快沾上了赌瘾,将积蓄都赌输了后,给蓁蓁的吃穿用度也再不及从前,沈沅每月的月银很多,罗氏虽然对她要求甚高,却贯行女子一定要富养。
沈沅往后虽一直教授着蓁蓁课业,却再也没有收过她的束脩,还会经常地寻些借口,给她一些女孩会喜欢的那些物什。
没过多久,唐府有好事者将沈沅同蓁蓁经常来往的事告诉了唐文彬,唐文彬得知后,勒令禁止她再同所谓的窑姐儿往来,还批评她这举动,实属败坏门楣。
未等唐文彬将沈沅禁足,罗氏便离开了人世。
等沈沅到了十九岁时,人生再度经历了变故。
沈弘量开始对唐家施压,沈沅不得不入京,替失踪的沈渝嫁给康平伯陆谌。
她离开扬州时很匆忙,并未来得及践行要为蓁蓁赎身的约定。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却没成想,竟是在最预想不到的地界见到了昔日的故人。
沈沅在与蓁蓁相处时,偶尔也会流露出对舅母罗氏,和生父的不满。
蓁蓁却总是略带低落地同沈沅说,实际上她是很羡慕她的,因为她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沈沅便没再同蓁蓁提过身世的事。
思绪渐止于此,沈沅仍有许多话想同蓁蓁聊叙。
这厢,两个绝色美人在初春的华亭下畅聊着。
另一厢,杜芳若也携着两名丫鬟在将军府遍寻了一圈,因为她听闻今日,燕世子尉迟靖竟是将她的宠妾也带到了府上来参宴。
杜芳若准备提前见见燕世子的这位妾室,等嫁给尉迟靖之前,她总得对这位妾室多了解一番。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丫鬟发现了沈沅和另一个美人坐在了攒尖亭下,便示意杜芳若看了过去。
遥遥观之,杜芳若也能瞧出蓁蓁实乃有着绝色之姿的美人,同一样的大美人沈沅坐在那处时,让人看着便觉格外的赏心悦目。
可杜芳若在看清了尉迟靖妾室的相貌后,却觉得异常的刺目。
便沉声问向身侧的丫鬟:“她怎么同首辅夫人如此亲密?倒像是认识了许久的模样。”
丫鬟摇首,恭敬地回道:“奴婢也不知道。”
杜芳若虽然自诩有些美貌,却也清楚,女子的美貌也是分等级的。
沈沅和尉迟靖的妾室都是上上乘的美貌。
她虽然也能被人夸一句貌美,可每日在脸上和衣发要做的功夫,少说也要用上一个多时辰。
这种美貌,是精心装扮才能换来的,竟还不及那两个人姿容的一半美。
沈沅毕竟是陆之昀的夫人,生得貌美是应当的。
可尉迟靖的这个妾室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杜芳若美目微觑,暗觉这妾室的一举一态,尽显妩媚,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的姑娘。
便幽幽地对着身侧的丫鬟道:“等回府后,得好好派人查一查这个女人的底细。”
第89章 大肥章
镇国公府。
公府的东小门靠近马棚和浣衣房,府内的主子,乃至有头有脸的管事或是一等仆妇,一般都不会从此门出入。
这日申时,却见镇国公身侧的红人江丰引着一年逾六旬的老妪进了这偏僻的东小门处。
江丰见这老妪眼带躲闪,面露惊慌,便压低了声音命道:“等会子进去,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你放心,不会有人要索你的性命,事后能得到的赏赐也是你这辈子都没见识过的。”
老妪点了点头,不经时的功夫,便被江丰带到了一处略显陈旧的耳房外。
这间耳房多年未经修缮,也不在府园的主体部分,一般的大户人家,便将这一类的房室留给新入府的下人来住。
“吱呀——”一声。
江丰将木门推开后,便示意那老妪:“进去罢。”
等老妪步履蹒跚地进了耳房内后,便见里面的一应布置倒还算整洁,应当是知道有什么贵主要在这儿询问她关于永安侯府的旧事,下人们这才仔细地收拾了一番。
老妪又见,耳房的正央摆着把黄花梨的素纹交椅,端坐其上的男子身着一袭挺拓的绯袍公服,头戴两翅皆宽的乌纱帽,眉眼深邃,气质冷峻成熟,容貌也是一等一的英俊。
她先前儿在侯府做事时,也见过侯爷沈弘量几次,那时沈弘量在朝堂上任着正二品的尚书一职,却都没有这位官老爷气场强势。
随即便见,那人薄唇微启,淡漠的语气亦透着严肃,对她命道:“把你知道的,关于沈侯和燕王,还有大姑娘的生母唐氏的事,都说出来。”
少顷功夫后。
老妪一脸冷汗地从耳房里走了出来,江丰入室后,却见陆之昀的神情异常的冷沉。
他沉声又对江丰命道:“将那老妇送到京郊后,便着人将她看起来,沈弘量打发到别庄的另些下人,寻到后也一并送到那处。”
江丰恭敬地应了声是。
陆之昀这时从交椅处起身,神情冷肃地往歧松馆处走去。
他从那老妪的口中得知了沈弘量想要隐瞒的往事,原来当年的燕王竟会这么的残忍。
放在这个时代,多数人都重男轻女,沈沅在沈家时本就备受冷遇,如果再得知她的亲生父亲竟是如此的人渣败类后,沈沅一定会受到伤害。
且沈沅来到这个世上也快二十一年了,燕王貌似也从未派人来打听过他这个女儿的状况。
无论尉迟靖认不认沈沅这个妹妹,燕王当年做的那些孽事,是断不能被沈沅知晓的。
及至夜幕低垂,人定之时。
陆之昀处理完公务,从歧松馆回到了沈沅的院子里。
沈沅今日的心情倒是极好,柔美的水眸在看向他时,笑意盈盈,也比平素饱含了更多的柔情蜜意。
她温柔地帮他摘下乌纱帽,细心地为他更换衣物。
暖黄的烛火下,美人儿的肌肤如羊脂玉般白皙,纤长的颈线也展露着优美的弧度,浓密的鸦发只用一只蝴蝶珠钗轻轻地绾了起来。
瞧着妻子心情愉悦到,甚至都要在他的面前哼出小曲来,陆之昀的眉目也温和了许多,低声问道:“今日很高兴?”
沈沅颔了颔首,等二人走到了拔步床旁,她便让陆之昀在床畔坐定,而她则绕到了男人的身后,语调柔柔地要给他按按肩膀。
陆之昀的背脊挺拔,双肩宽厚,整个人的身材壮硕且不失紧致,武者的底子还在,单单地坐在那处,就给人一种高山般峻挺的威仪和压迫感。
同陆之昀一比,沈沅既显娇小,又显柔弱。
美人的纤手探进他寝衣的衣间后,触感柔嫩的指肚也一下又一下地为他按着。
沈沅这时方才同他道:“我今日,竟是在将军府见到扬州的那个友人了,巧的是,她如今是燕世子的妾室。”
她说话时,话音柔柔,吐在他耳旁的气息也很清甜。
沈沅近来总是如此,在临睡前,总会将白日发生的事都同陆之昀细声细气地嘀咕一遍。
陆之昀虽然总是沉默寡言,并不会说什么,却会很认真地听着沈沅同他讲的一切。
槛窗外月华如绸。
沈沅为他揉了会儿肩后,干脆便将整个身子都伏在了男人宽阔的背脊上,就同只小猫似的,态度极其亲昵且自然地同陆之昀撒了会子娇。
陆之昀面庞立体硬朗,极其精致英俊,但轮廓却很显冷毅。
见沈沅如此,男人的面上也有了浅淡的笑意,低声又问:“是不是还有话要同我讲?”
沈沅犹豫了一瞬,终是将近来发生的怪事都同男人如实地讲了一遍。
“那日在太和殿旁,我的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你穿着帝王服饰的模样……”
“还有我明明从来都没去过辅国将军府,却对府里的布局异常的熟悉,甚至连那门墩上雕刻的纹样都记得一清二楚。”
陆之昀眸底的笑意骤失,随即便蓦地将身后的美人抱在了腿上。
沈沅被他横抱在身后,便无措地仰面看向了他。
却听陆之昀嗓音低沉地命道:“应当是你最近太劳累了,不要将这些奇怪的幻想放在心上,明日再让陈院使给你开几副安神的汤剂。”
男人说这话时,语气平静。
冷峻的面庞亦是无波无澜。
沈沅与陆之昀相处许久,却能透过那张看似平静的脸,觉出男人的异样来。
陆之昀说这话时,明显是在紧张。
沈沅不知道陆之昀为何要因这些事紧张,只当他是在惦念着她的身体,便仰颈要去吻他。
柔唇甫一碰触到他微凉的唇角,陆之昀便倾身加深了这个吻,宽厚微粝的大手也隔着亵衣质地柔软的面料,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腰侧。
沈沅姿态温顺地被他抱进了拔步床的里侧,却没成想,今夜的陆之昀在房事上格外的霸道。
往常他一贯念着她体弱,每次索取从不过两次,可今夜却是变着法的欺负着她,大手一直扣着她的细腕,哑着声音让她不断地唤他季卿。
还命着她说喜欢他,不会离开他这类的话。
最后那方衾褥被男人弄得无法再睡人,到了后半夜,丫鬟又红着脸蛋换了床新的。
等陆之昀终于放过了沈沅,哄着她睡下后,沈沅却又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
梦中,她戴着华贵且沉重的九龙四凤冠,还穿着繁复的翟衣,置身在了焚着龙涎香的内殿处。
而陆之昀则身着帝王冠冕,专心致志地在御案前批着折子。
沈沅与男人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
那么的近,却又似隔着银河般的远。
梦里的她,好像对陆之昀存着刻意的疏离。
但她明明,是想要靠近他的。
在梦中,沈沅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动作,她想要走向陆之昀,双腿却犹如被人灌入了重铅般,丝毫都动弹不得。
靠近不了陆之昀,让沈沅深深地陷入了绝望中。
她和季卿,不应当是这样疏离且设防的关系。
梦中的沈沅艰涩地启唇,想要开口唤他,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得在心中默默地念了遍:“季卿……”
“沅儿。”
陆之昀沉厚且低沉的声音划过了她的耳畔。
他唤罢,沈沅亦终于从梦境中苏醒,随即,男人微凉的唇也覆在了她的眉心,在那处轻轻地印了一吻。
“季卿……”
沈沅这时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又软软地唤了遍他的名字。
男人温声嘱咐道:“我还有事,要先出府,你醒来后记得喝避子汤。”
沈沅温顺地道了声嗯,又很快地沉阖下了眼眸。
其实她一直都很想同陆之昀要个女儿的,但是她逢雨就犯心疾的症状一日不消,她生孩子就有极大的风险。
沈沅清楚,陆之昀也是因着这个病状,不准备再同她要别的孩子。
她又睡了不到半个时辰,惠竹已经命人熬好了汤药,并将避子汤端进了内室。
沈沅敛饬完衣发后,未来得及饮下汤药,已经会走路的朔哥儿却于这时颠颠儿地跑进了内室。
“娘~”
朔哥儿噙着小奶音,走路的样子摇摇欲坠,胖乎乎的小脸儿瞧着让人忍俊不禁。
这么大点儿的孩童最是招人喜欢,沈沅如今看到朔哥儿便心生欢喜,便将儿子竖着身子抱进了怀里。
她眉目温柔地哄着朔哥儿咿咿呀呀地说话时,惠竹却提醒她道:“夫人,那药再不喝该凉了。”
沈沅亲了下朔哥儿的小胖脸儿,温声问道:“朔哥儿,娘先将你放下来一会儿好不好。”
朔哥儿听罢,却撅起了小嘴,奶声奶气地抗拒道:“不好~”
沈沅抱起软软的小团子后,倒也不想那么快就撒手了,便对惠竹命道:“且先放在小案上罢,一会儿再给我熬碗新的。”
——
大内禁城,中级殿。
滇境向来是祈朝灾害频发之地,这道布政使一直都未成功建藩的缘由,也是因着此地属实被各种各样的灾害频扰。
水旱之灾自不必提,滇境还是祈朝境内,地震发生次数最频繁的地界,逢上夏季,还会经常盛行瘴气和疟疾等疫病。
前阵子滇境阴雨不绝,洪水不仅冲毁了河堤闸坝,甚至还侵蚀了城垣,城垣坍塌后,还压死了几百号人口,许多百姓的尸体就腐烂在了一片巨石之中。
敦郡王尉迟桢前阵子在户部任了侍郎一职,待手持笏牌,将各地的粮价同监国的宰辅陆之昀禀奏后,便听他淡声道:“永安侯任工部尚书时,并未亲自去滇境修缮水利,他南下时派去的工部官员也是办事不利,使滇境百姓天灾之后又逢人祸。”
“惟地方官员将常平仓管理的不错,不至于让粮储尽数霉烂。”
说到这处,陆之昀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太师椅扶手上的横木,嗓音又沉了几分,问道:“此番滇境赈灾,诸位中,谁愿亲往滇境走一趟?赈灾之途固然艰辛,但若是做出了功绩来,回来后便可被吏部破格提拔。”
陆之昀用威冷的凤目淡淡地扫过了尉迟桢,却见他面色微微一变。
——“敦郡王,你刚进户部时,便同本官提出了许多的农田水利新策。这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摆在眼前,你可愿亲自到滇境走一趟?”
尉迟桢故作镇定地回道:“这…本王自是愿意的,可终归这赈灾一事不小,本王虽有心担此大任,却怕辜负了阁老的期望。且赈灾一事,原本一直都是由工部的官员任之。”
说罢,便下意识地用眼瞟向了身侧的尉迟靖。
陆之昀唇边噙了丝淡淡的冷笑,也一早就料准了尉迟桢会这么说。
他这人,花架子很多,却办不成什么实事。
祈朝若交到他的手中,这权柄也早晚会旁落于他人之手,更何谈开明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