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抬起了头后,便对着眼前气场强势的男人央求道:“镇国公…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女儿一命…她…她的岁数还小,是有些不懂事,我一定会好好地管教她。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她一命。”
陆之昀唇畔的笑意转瞬即逝,神情亦冷沉了许多。
他沉声问道:“我索你哪个女儿的性命了?”
沈弘量心中一紧,便将想好的说辞道了出来:“镇国公…涵姐儿她怎么说,也是沅姐儿的亲妹妹,您看在沅姐儿的面子上,就饶她一命罢。”
一听沈弘量竟是拿沈沅挡刀,陆之昀威冷的凤目觑了起来。
看着沈弘量如此卑微的态度,陆之昀亦觉得,他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让沈涵死了。
这么容易地就让她死了,还是过于仁慈了。
他深爱的、捧在手心里护了十几年的女人,在被她恶毒的算计后,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第一世的失去,远比第二世的失去要更让他痛彻心扉。
沈沅那么想保住他们的女儿,可最终却因为沈涵,将自己的性命也给赔进去了。
她那么信任沈涵这个妹妹,却惨遭了她的背叛。
沈涵的孽行几辈子都洗刷不清,陆之昀只恨陆朔熙是个下手太快的,没怎么过多地折磨过她,就一刀砍掉了她的脑袋。
且,沈涵她很有可能,压根就不是沈沅的亲妹妹。
陆之昀指骨分明的大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他缄默的片刻功夫中,却给沈弘量一种无声的震摄之感。
他的头皮正有些发麻时,却听陆之昀冷嗤了一声。
沈弘量的身子不禁悚然一抖,又听陆之昀沉声问道:“沈弘量,我问你,沈沅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这话一落,犹如落地惊雷,轰得沈弘量即欲从地上跳起来。
他发上带的冠帽亦登时被汗水浸染,却强自镇定地回道:“镇……镇国公这是说的什么话?沅…沅姐儿当然是我亲生的了。”
“是吗?”
陆之昀的嗓音严冷,眼角眉梢也稍带着睥睨。
沈弘量颤声回道:“沈沅是我和唐氏所出的亲生长女,当年我将她送到扬州,也是因为她身子弱…扬州的风水更养人,且沅姐的八字也与家中还尚在的老人犯冲。是不是沅姐儿她同您说什么了?那孩子容易多思多虑,镇国公您可千万不要听她乱讲…她…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沈弘量说这话时,眼角抽搐,面色却强撑着镇静。
看在陆之昀的眼中,全是矫饰。
侯府那些老人的嘴严得紧,江卓并未派人探得些有用的消息。
燕国那处,陆之昀也暂时搜寻不到什么线索。
陆之昀也曾有一瞬觉得,会不会是他多虑了,会不会沈弘量只是个没有心的父亲,因为不爱沈沅的母亲,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沈沅,对她才这般的冷落。
可现在,他已经能够确定,沈沅他绝对不是沈弘量的亲生女儿。
沈弘量疼爱沈渝,为了能让她在嫁人时更体面,不惜被他人耻笑,也要将沈渝死去的小娘抬为正妻,好让她能以嫡女的身份出嫁。
沈涵虽不是他偏心的孩子,却也是他的亲生骨肉,沈弘量也可以为了她,拉下脸面来对着他下跪求饶。
可独独对沈沅,却是不闻不问,将她往扬州一扔,就是十九年。
沈沅生下了陆朔熙,也让沈弘量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孙辈,可是沈弘量对这个外孙的态度也很冷漠,沈沅孕中归宁时,沈弘量也只是同她提起了沈渝的婚事,连一句关切的话都没说过。
若她是他的亲生骨肉,何至于如此近乎无情的冷漠。
“镇…镇国公……”
沈弘量语气嗫嚅,仍没忘对陆之昀央求着,让他放过沈涵一条性命。
陆之昀眉宇冷厉,薄唇抿着,深敛着情绪。
“你回去罢。”
“镇……”
陆之昀再度打断了沈弘量的言语,沉声回道:“回去后,劝沈涵好自为之。”
沈弘量的双手拄着堂内地面的绒毯,他忖着,陆之昀的话意应是,放过了沈涵一马。
心中稍舒了口气后,便又对着他磕了几个头,见陆之昀眉间愈发不豫,便依着他的言语赶快退出了堂内。
刚一跨过荣晏堂的大门,一阵凛冽的阴风便呼啸而至,沈弘量打了个寒噤后,布着皱纹的眼周也抽搐了几下。
他的面色也变得阴沉了几分。
二十年前的那段往事,他深深地埋在了心里,亦从来都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是燕王,和唐氏欠了他。
沈沅却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只是个冤孽而已。
那个被抱走的男婴,也是个孽障。
医师并没有诊出唐氏其实怀得是双生子,等那男婴被燕王抱走后,稳婆突然发现,唐氏的肚子里竟是还有个女婴。
沈沅的出生,是唐氏和沈弘量都未预料到的。
他大可以将还在襁褓中的她溺死在水里,再将这事遮掩下来,也无人会知晓。
沈沅那时还小,只是个没有意识的肉疙瘩而已。
他没对她那么做,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仁慈了。
思及此,沈弘量的眉毛亦狞了起来,眼中也倏地闪过了一丝狠色。
士农工商,商本为下下行。
唐家再有钱,也只是个卖盐的商户家而已。
唐氏一个盐户出身的女人,能够嫁到京城的侯府,做侯府的正妻,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想要真爱?嫌他冷落她?
从古至今,谁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唐氏她有什么好委屈的?不得夫君宠爱的女人那么多,也没谁做过红杏出墙的事。
就是不做不妒的贤妻,她也应该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宅里。
他沈弘量给了沈沅一个嫡长女的身份,不然她就是没户籍的私生女。
沈沅若是知道了实情,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她也没理由去委屈,这一切都是她们母女亏欠他的。
第75章 邪念
沈弘量离开公府后,墨蓝的天儿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
陆之昀原本在荣晏堂静坐了良久,见一变了天,便赶忙往歧松馆处奔去。
等终于到抵了馆室,陆之昀进室却见,沈沅已经站在西厢的落地花罩处等着他了。
陆之昀攥起了沈沅的一只纤手,见她浓密的鸦发披散至腰际,莅了雨露后,巴掌大的小脸儿也是灼若芙蕖。
亵衣身前那酥雪的裹抹处,还用彩线绣了只蝴蝶,随着美人儿呵气如兰的呼吸,那蝴蝶似有翩跹之态。
沈沅周身的氛感很柔弱温软,纤颈上,那些斑驳的红痕却显得有些乍眼。
见陆之昀一直盯着她看,沈沅便用空着的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那些痕迹,长长的眼睫也垂了下来。
这举动看在陆之昀的眼中,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和埋怨。
适才是他没能注意,又在那处留下了些印记,沈沅可能又会怪他。
思及此,陆之昀缄默地牵着沈沅的小手,刚想引着她进西厢的暖阁。
却没成想,沈沅竟是蓦地扑进了他的怀里,还用两条纤细易折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陆之昀一怔,垂首却见,沈沅侧着脸,亦将其贴在了他身前的补子上,她沉阖下了眼眸,姿态竟是显露了几分依赖。
“怎么了?”
陆之昀温声问她,亦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沈沅却在他的怀中摇了几下首,没有说话。
陆之昀无奈失笑,又问:“沈沅,你这是在同我撒娇吗?”
沈沅一听这话,便将圈在他蜂腰上的那对胳膊移了下来,陆之昀却及时攥住了一只,低声劝道:“还下着雨,继续环着罢。”
说着,亦再度将她的两只胳膊摆成了适才的模样,顺势享受着沈沅难能的亲近。
漏窗外的秋雨又大了些。
陆之昀带着保护姿态地拥着怀中的妻子,沈沅是他从陆谌的手里抢过来的,可前世的他却没能护好她,这一世,他自是不会重蹈覆辙,再让那些惨事发生。
沈家的那些事,陆之昀不欲让沈沅知晓,他还是怀疑,沈沅的亲生父亲就是燕王尉迟桁。
他离京去藩地的日子,就是沈沅母亲唐氏去世的那年,至于鸿胪寺宗牒上记载的关于尉迟靖的生辰,也有极大的可能,是燕国虚报的。
在他没有弄清沈家和燕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沈沅只要活在他的庇护中,开开心心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便好。
——
通往永安侯府西门的必经之路上,有一背靠院墙叠葺的嵌壁山,这假山的周遭植栽着葳蕤参天的松树,有罗汉松、白皮松,亦有罕见的黑松。
夜渐深沉,云翳深重。
刘氏和沈弘量站在这处的卵石铺地上,看着侯府的那些老人连夜带着辎重,即将要被沈弘量分散着送到远郊的庄子里。
对于唐氏在世时发生的那些事,刘氏一概不知,沈弘量也贯是个嘴严的,他从来也不肯同她提起他这第一位妻子的事。
小唐氏还活着的时候,也从来都不会提起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
刘氏见沈弘量从公府回来后,便如此焦急地就要将府里的老人都清出去,心中也渐渐地起了疑虑。
“侯爷,您在公府…是不是同镇国公发生了什么冲突?”
沈弘量沉脸回道:“你把你的嘴管严实了,也不要胡思乱想,督促好涵姐儿,别再让她去惹事生非,免得再碍了那位的眼。”
刘氏的面色微悻,却还是恭敬地回道:“妾身知道了。”
知道当年之事的稳婆,已经去世了。
近身伺候唐氏的丫鬟,也被沈弘量寻了个理由灭了口了,而侯府里剩下的这些老人,有几个是伺候过唐氏的,虽说她们不一定知晓隐情,可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绝对不能让陆之昀发现沈沅的真实身份,不然沈家的这个靠山就彻底没有了。
自沈沅嫁给陆之昀后,陆之昀虽然从来都没当着外人的面,表现过对沈家的偏袒,但是沈弘量还是借着和他的这层关系,捞到了不少的好处,受到的尊敬也比从前要多。
他得让唐氏和燕王欠他的,都在沈沅的身上找回来。
借着她受陆之昀的宠爱,他的渝姐儿、涵姐儿,长子沈项明、五姨娘刚给他生的临哥儿,甚至是那不受宠的庶女沐姐儿,才能背靠着镇国公府的这颗大树,获得更好的亲事、更好的前程。
沈沅继续当她的国公夫人,他也督促着那几个女儿不要再叨扰她,只要她还是沈家的女儿便好。
沈弘量近来也听见了些风声,都传燕王那老王八蛋缠绵病榻,藩国的诸务也都由尉迟靖那个孽子把持着。
陆之昀再本领通天,还能厉害到,将沈沅的亲生父亲往燕王的头上想吗?
——
三日后,侯府荷香堂。
是日,太常寺卿的嫡子杨呈安还是同其母登临侯府,欲与沈弘量定下同沈涵的婚期。
官媒在场,聘礼都抬来了,沈涵却隐约听见了杨呈安要来提亲的风声,急得立即就往荷香堂这处奔了过来。
一入了秋,刘氏的头风就犯得格外厉害,近来也没心情再对沈涵多加管束。
沈弘量虽将沈涵禁足,不允许她再出府闲逛,可在侯府内,她却是可以行动自如的。
等沈涵闯入了荷香堂时,愣生生地扰了两家的谈话时,沈弘量也终于意识到,他生的这个女儿,有多么的愚蠢和不知礼数。
说到底,沈涵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与刘氏对她的溺爱脱不开干系,这其中也有他的责任,是他将满门心思都放在了沈渝的身上,忽略了对她的管教。
乞巧节过后,杨呈安也与杨母提起了那日发生的事,母子俩秉烛夜谈后,一致认为沈涵应是没什么坏心的,无外乎是性情骄纵些,这是世家女的通病。
杨呈安这几日也仔细地忖了忖自己的婚事,厘清了利弊后,觉得沈家和陆家的这层关系,多少能让他往后的仕途更顺遂些,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先前的计划,来永安侯府这处提亲。
沈弘量也觉得杨呈安的容貌固然平庸了些,但是人品和才干放在整个京中的世家子弟中,却是万里挑一的。
嫁人后,过的是日子。
陆谌那样的绣花枕头是极不中用的。
而陆之昀那样又英俊,又有权势的男子,他家涵姐儿是配不上的。
再者就凭沈涵这样的才貌,也嫁不了太出色的世家子。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沈弘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这么苦心孤诣地为沈涵着想,换来的却是她极其排斥地一句:“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给杨呈安为妻!”
沈涵说这话时,是当着杨呈安和他母亲的面说的。
杨母从来都没见过这般没教养的世家小姐,同时也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对杨呈安的嫌弃。
母不嫌儿丑。
在杨母的眼中,杨呈安就是最优秀,最有才干的。
这个侯府的小姐,凭什么瞧不上她的呈哥儿?
杨母坐在一侧的圈椅处,强抑着怒气,就要带着聘礼走人。
这永安侯府沈家,她们杨家还不攀了!
杨呈安倒还算冷静,温言安慰了母亲的情绪。
沈弘量斥道:“你混说些什么话?赶紧滚回你的院子里去!”
沈涵瞥了眼杨呈安的平庸面容,心中又冉起了阵阵的厌恶。
退而求其次的对象她已经寻到了,陆之旸的相貌不知比杨呈安强了多少倍,她放着好看的和家世更好的不要,为何偏得要嫁给这个一看就让她觉得恶心的丑八怪。
“女儿不嫁,就算父亲将女儿送到庵堂做姑子,女儿也绝对不会嫁给杨呈安!”
“你!”
沈弘量怒极,当着杨氏母子的面,便甩了沈涵一个巴掌。
比之于沈弘量突然掌箍沈涵带来的震摄感,杨呈安却更在意沈涵说的那句话。
宁可进庵堂做姑子也不嫁给他?
杨呈安的面色渐渐转冷,亦沉声问向沈涵:“涵姑娘,你真的不想嫁给我吗?”
沈涵捂着脸回道:“杨公子另寻佳人罢,我实在对你无心。”
未等沈弘量再度训斥沈涵这个不肖女,杨呈安冷笑一声,嗓音亦高了几度:“好,我也在你们沈家的高堂立誓,我杨呈安绝对不会娶你沈涵为妻。”
沈涵心中暗喜。
由着杨呈安发泄去吧,谁稀罕他娶她啊。
等沈弘量陪着笑脸,将杨氏母子送走后,便立即去了沈涵的院子里,刚一进内室,就又甩了她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
这番,沈涵的眼眸里也落了几滴泪。
她知道沈弘量只对沈沅这个女儿动过手,却没成想父亲也会动手打她,还打了她两次!
沈弘量没理由去打她的,她跟沈沅那个白眼狼,丧门星是不一样的。
“你把杨呈安气走了,还想着嫁给谁去?你以为杨家是好欺负的吗,这事若宣扬出去,我看这京中还有哪个世家敢去娶你!”
沈涵语带泣音地回道:“有…有人会娶我。”
沈弘量冷哼一声:“谁能娶你?”
问罢,又忽地觉得,沈涵会不会是勾搭上别的男人了,别再是什么贩夫走卒之类的市井小民。
正此时,沈涵道:“陆之旸,陆之旸他能娶我。”
沈弘量眯起了眸子,她暗觉沈涵的脑子有可能是被驴踢了时,又问:“陆之旸?他能看上你?”
沈涵便将乞巧节那日,陆之旸对她的两次“搭救”都同沈弘量说了出来。
沈弘量边听着女儿的讲诉,边捋了捋须。
“你确定陆之旸真得看上你了?”
沈涵噙泪点了点头。
沈弘量又训斥了沈涵几句,便离开了她的院子。
陆之旸这个人,沈弘量并不算看好,他空有蛮武,心中却并无谋略,他能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上,也是陆之昀给指的路子。
陆之昀身为外戚,自是也有着自己的政治考量,京卫五城兵马司拱卫着皇城,只有让他亲弟弟坐在指挥使的这个位置上,他手中的权柄才能握得更牢。
且沈弘量清楚,陆之昀也派了几个人随时跟在陆之旸的身侧,那两个副指挥使就类似于参谋一样的角色,随时盯着陆之旸,如此,他才不会做些浑事。
但是沈涵如果真的能嫁给陆之旸,也不失为是桩好事。
起码她在成为了陆之昀的弟媳后,他看在陆之旸的面子上,也不会再对沈涵动杀心。
——
镇国公府,云蔚轩。
陆老太太喜燃有着淡淡松香气味的苏合香,沈沅听医师讲,这香还有着开郁豁痰,行气止痛的功效。(1)
眼见着就要入秋,京师云物俱鲜,风景哂然。
菡萏池上的荷叶由绿转枯,府园内的花树也显露了秋季的萧瑟。
陆之旸看上了永安侯府三姑娘沈涵的事,竟在京城传开,惹得沈沅都对此事半信半疑。
恰逢陆之旸休沐,这日无需当值,陆老太太便将他唤到了院子里,想要仔细地问问他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涵和陆蓉亦在场,却见陆之旸眉间含戾,亦不时地用眼看向沈沅身侧的碧梧,似是在无声地与她解释。
碧梧为了避嫌,有意地错开了陆之旸的视线。
陆老太太则问道;“老七,你是不是在乞巧节那日,亲自带官兵去解救过沈家的三小姐?”
陆之旸回道:“孙儿只是带官兵去查看查看状况,真正救她的,是杨家的大公子杨呈安。”
陆老太太又问:“可我听说,当夜那涵姑娘归府时,还碰上了劫匪,是你手下的直系官兵救的她。”
陆之旸对此事是有苦说不出。
那日他会主动去看沈涵,是因为瞧见了碧梧在那处。
而先前他五兄刚盯上了五嫂时,特意命江卓叮嘱他,要留意着沈沅的踪迹,不要被什么歹人给盯上了,要随时护卫着她的安全。
永安侯府那地界,自是重点的区域,他也曾派过官兵一定要在这附近多加巡逻。
等沈沅嫁给陆之昀后,官兵们还按照以前的习惯,会在永安侯府附近多巡逻一会儿。
这才碰巧将沈涵救下。
可这一切,同他有什么关系?
他连沈涵的相貌都记不住了,哪儿来的他要去娶她?
思及此,陆之旸英戾的眉宇愈沉,腾地一下便从圈椅处站起了身,就要出府去永安侯府亲自问问沈涵去。
陆老太太却及时拦住了他,斥道:“站住!你这个没心眼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前,可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陆蓉笑意吟吟地坐在老太太地身侧,边用银牙磕着葵花籽,边同看戏似的瞧着自己亲哥的窘态。
陆之旸瞧见妹妹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道:“蓉姐儿,你也别在这儿看我的笑话,到了年底你也满十六了,早晚祖母也要将你这个小丫头嫁出去。”
蓉姐儿撂下了怀中捧的馔盒,嗓音娇滴滴地反驳道:“老祖宗才舍不得我这么早就嫁人呢~”
眼见着这对兄妹就要吵起嘴来,却在陆之昀阔步进了轩室时,蓦地噤住了声音。
在场的诸人,除了陆老太太,都对着陆家的这位家主起身福了一礼。
陆之昀沉默地在园背梨木交椅处坐定后,宽敞轩室内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肃正了许多。
却说过了乞巧节后不久,就是陆之昀的生辰。
陆之昀又长了一岁,时年三十四岁,沈沅去年送了他一个玉扳指,今年则提笔绘了些玉饰的纹样,交由匠人雕刻,给男人制了个新的革带。
祈朝官员佩得革带只是虚束在腰间,并无固定衣物的实用,规制严明,上面渐次镶着三台、圆桃、排方、等精雕的玉片,仅起着装饰的作用,算作是身份的象征。
他今日穿着坐蟒赐服,腰间就佩了沈沅为他新制的革带。
今日不朝,陆之昀却需进宫教小皇帝课业,小皇帝这半年的身子时好时坏,可课业却没落过。
男人的发上戴着充耳悬瑱的七梁冠,黯色的冠缨贴合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线,在颌下系了个结。
如此繁复的衣冠,自是更衬得他的气质矜朗冷隽,容颜英俊。
等陆之昀坐在了她的身侧后,沈沅便不自觉地一直用那双柔弱的水眸,悄悄地看他敛净分明的侧颜。
陆之昀听着老太太同他提起陆之旸和沈涵的事,亦突地察觉到了沈沅好似在盯着他看。
他锋眉微蹙,亦瞥首看向了身侧的妻子。
正此时,沈沅亦飞快地将脸别开,没再敢去看他半眼。
陆之昀心中起疑,垂眸却见,二人之间的香几上,摆着一盘桃酥。
这盘桃酥离他的距离更近一些。
陆之昀便觉,沈沅来云蔚轩处陪老太太叙话应是有段功夫了,她身子最是娇弱,眼下的时辰也快到午时。
想必是饿了,这才一直盯着他手旁的桃酥看。
便用佩着玉扳指的手,将那盘桃酥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吃。”
他淡声命罢,沈沅颇感费解,也有些怔住了。
陆老太太将这夫妻二人的小举动都看在了眼里,又同陆之昀讲起了杨家对外的那套说辞:“我听说,这三姑娘说什么也不肯嫁给杨呈安为妻,那杨家哥儿也被气到了,在侯府的高堂发了毒誓,也不肯再娶三姑娘做妻子。”
陆之旸插了句嘴:“五兄…这事真同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都在传…我同五嫂的妹妹私定了终身。”
陆之昀面容冷峻地转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语气幽幽地道:“既是不愿做妻,那就做妾罢。”
做妾?
陆之昀冷不丁的这一席话,让轩室内的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他毕竟久居高位,同人说的话也很高深莫测,旁人弄不懂也是正常的。
陆老太太又问陆之旸:“你真对你五嫂的妹妹没有情意?”
陆之旸立即回道:“没有,这都是外人讹传的。”
陆老太太颔了颔首:“嗯,反正老七你在这方面的事,是有分寸的。绯闻传出去了,你若不娶三姑娘,对你未来再娶她人也是毫无影响。这世道于女子还是艰难了些,你五嫂妹妹的声名在莅了这遭后,或许会变得难听些。
沈沅也当着陆家人的面表明了态度:“七弟和我妹妹涵姐儿的事,应当就是谣传,想来父亲此前也为涵姐儿筹算好了婚事,只是涵姐儿对杨公子不满意,便在杨家人的面前失了仪态。”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同众人挑明,沈涵往后名声变坏,也全是她咎由自取,不怨任何人。
陆之旸见陆之昀和沈沅好不容易都在场,也在这时动了想同陆老太太提出要娶碧梧为妻的念头。
陆老太太年岁虽大,眼神却很敏锐,她早就察觉出陆之旸一直在盯着沈沅身侧的那个碧衣丫鬟看。
几度欲言又止,却终是碍于身份,没有同她开口解释。
陆老七的胃口倒是大,上来就想要人家从扬州带来的陪嫁丫鬟。
故而陆老太太又道:“老七,你性子有些暴戾,同你五兄一样,当年连个暖房的丫头都没有,院子里的那几个丫鬟看着你们这种凶蛮的,都躲着走。可你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岁,我这老太太给你择的几门亲事你既是都不满意,拖到了二十二岁都未成亲,便也同你五兄一样罢。等什么时候瞧见可心的人了,再说亲也来得及。这几年,你就好好地在官场上再历练历练。”
陆之旸恭敬地回道:“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他刚要开口再同陆老太太提起自己的婚事,却听她又道:“未娶妻前,若看上了府里的丫鬟,便收为通房让她伺候你,或者你真喜欢她,等你正妻入了府宅,给她抬个侍妾姨娘的身份也成。”
沈沅一听这话,眸色不禁微变。
陆老太太到底是个老人精,洞察力也是很强的,估计也是瞧见了陆之旸和碧梧之间的眉眼官司,却未点破,只用话术同众人点明,她绝对不许一个丫鬟做他的正妻。
果然,在陆之旸诧异的目光下,陆老太太又添了句:“你要娶的人,也得同你五嫂一样,出身于世家名门,再不济,也得是个官家小姐。”
这话一落,迟钝如陆之旸,也明白了陆老太太的话意。
陆老太太说罢,便又同众人说自己有些疲惫,想要早些下去歇息,陆之旸蹙眉未敢再提此事。
离了陆老太太的院子后,沈沅目送着陆之昀去了歧松馆。
等陆之旸也一脸沮丧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后,沈沅同碧梧并肩行着,柔声问道:“碧梧,你想嫁给七爷吗?”
碧梧的神情却很是淡定,沈沅并不能从她的面上看出什么情愫来,她恭敬地回道:“奴婢只想伺候主子,若嫁…也得嫁个不妨碍奴婢进府再为您做事的人。说句僭越的话,如果真得嫁给了七爷,那奴婢的身份就成了您的妯娌,真要这样,奴婢还怎么伺候您?若是嫁了个寻常的管事或者侍卫,就算他在公府外有宅子,奴婢还是能够做为仆妇,每日都伺候夫人的。”
沈沅无奈失笑,又问:“可我是在问你的心意啊,七爷的脾气看似是大了些,可对着喜欢的姑娘,定是温柔的。你看他相貌也出众,是京中的指挥使,你对他难道不动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