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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沅微微地阔起了眼眸。

  陆之昀却用沉厚的嗓音又道:“你喝醉后,更娇气了。”

  沈沅任由他用指腹描画着她的眉眼,瓮声瓮气地回道:“官人,妾身现在已经醒酒了……不怎么醉了。”

  陆之昀顺势用大手捧起了沈沅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刚要开口再同妻子讲话,落地花罩外,却突地响起了碧梧惊慌且急切的声音:“公爷…夫人,不好了,世子…世子他,徒手将一只麻雀给捏死了。”

  ——

  碧梧传完讯后,沈沅和陆之昀便以最快的速度敛饬好了衣发,等二人进了陆朔熙和乳娘所在的偏房后,却见那缠枝花卉的绒毯上,果然躺着一只死状凄惨的麻雀。

  陆之昀知道沈沅害怕这种死物,即刻觑着眼目,命下人将那死雀清了出去。

  红木支摘窗被窗棍抵着,支开了些缝隙,好让内室的空气能够更好的流通。

  那只麻雀应是为了避雨,便从那窗缝中飞了进来。

  乳母站在一侧,面色骇然地瑟瑟发抖着。

  沈沅赶忙走到摇床旁,将小衣沾血的陆朔熙抱到了怀里,本想温声哄哄他,可三个月大的陆朔熙却丝毫都不畏惧他衣袖上浸着那刺鼻的血腥味儿,还在咯咯地笑着。

  肥嘟嘟的小脸儿上,也是婴孩独有的烂漫天真。

  乳娘却觉得陆朔熙的笑声格外的阴恻,忙颤着声音,将适才发生的一切同陆之昀和沈沅描述了一遍:“公爷、夫人,这雀鸟飞到小世子身侧后,他…他就自己坐了起来,握着拳头就砸了那鸟一下…头一下没砸死它,却也将它砸晕了,再然后…再然后……”

  婴孩的气力是没有多大的,但是那麻雀的翅膀上许是沾了些雨水,所以飞行的速度就受了阻碍。

  陆朔熙若是抡拳将那雀鸟给砸死了,也不是不可能。

  陆之昀面色发阴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想起前世的陆朔熙也曾做过类似的暴戾之举,丁点儿大的时候,亦是如此。

  他做这种恶事的时候,也是不甚走心,说明骨子里就深深地刻着嗜杀的一面。

  前世他豢的那几只鹰,也被陆朔熙徒手撕死过几只。

  只在沈沅的面前,陆朔熙便如变脸似的,立即就能换上一副乖巧听话的孩童神情。

  沈沅将婴孩竖着抱起,语气微严地批评他道:“朔哥儿,你这么小,怎么就能因杀生而开心呢?”

  母亲柔柔的话音甫落,陆朔熙肉嘟嘟的小脸儿上,蓦地就没了笑意。

  沈沅又沉着声音斥了他一句:“朔哥儿,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她这次的语气更重了些。

  陆朔熙被训斥了后,小脑袋伏在母亲的肩处,哇地一声,就嘤嘤呜呜地哭了出来。

  男孩一生下来就很康健,哭声也格外的嘹亮。

  沈沅边哄着陆朔熙,边对陆之昀道:“官人,您之前说的真对,妾身是得好好地留意朔哥儿的一举一动了。”

  沈沅觉得,陆之昀毕竟在官场浸淫了这么多年,所以也应当有识人之能,说不定就是看出了陆朔熙性情中顽劣的一面,才在之前对她叮嘱了数回。

  陆之昀走到了妻子身侧后,阴脸将小小的婴孩抱到了怀中。

  陆朔熙甫一被父亲抱住,便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连看都没看陆之昀一眼,转瞬的时当,便阖着眼眸睡了过去。

  陆之昀凝睇着陆朔熙的小脸,脑海中,亦蓦地浮现了一个不甚清晰的画面——

  在那画面中,十岁大的陆朔熙手持着长刀,眼都未眨地便将一个跪地女子的脑袋砍了下来。

  那颈动脉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在了少年华贵的蟠龙圆领袍服上,陆朔熙微眯着双眸,眼角眉梢间都浸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狠戾之色。

  而他则站在陆朔熙的身后,却并没有阻拦他的行径。

  “你害死了孤的母后,砍你十次脑袋,都不能泄孤心头之恨!”

  陆之昀的思绪渐止于此。

  他一直觉得沈沅前世的死因有些蹊跷,按说沈沅虽然不幸流产,但太医院的人却对身为皇后的她竭尽所能的照拂,还用最好的补药吊着她的命。

  沈沅的身子弱归弱,却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离他而去。

  害死她的人,应当就是他记忆中,陆朔熙杀死的那个女人。

  只是陆之昀亦不能完完整整地想起第一世的全部回忆。

  现在他只想尽快地弄清楚,陆朔熙亲手杀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

  休沐日。

  却说梅花书院招进来的生员们年岁相仿,资质和经历也都相差无几,陆之昀已经命人将沈沅书院中所有生员的底细查清。

  他们中,以富商之子居多,官家子弟亦有伶仃的两三个,他们的父亲官阶普遍不高,基本上都是京中七品以下的官员。

  而梅花书院袁掌院的兄长,也不知被何人传成了,是在户部的宝钞提举司任着八品提举一职,官阶不大,但是好像能捞到不少的油水,所以周遭的街邻们对沈沅的看法也有些微妙。

  及至申时时分,日光犹很澄澈充足,生员们却快散学归家了,有几个孩童的家舍离书院很近,便可自己走着归家,无需父母或仆人专雇车马来接。

  林编修还在学堂给那两三个好学的生员耐心地解惑。

  沈沅为表对他这位前翰林学士的礼重,还特意命人专门腾出了一间斋舍,将其改造成了书房,供林编修休憩之用。

  这斋舍中有方矮塌,还有一个大漆红木书案,其上笔墨纸砚俱全。

  置有灵璧石和矮松的盆栽为内景平添了几分野趣,被立在了虬曲的根雕上。

  书案后,挂了幅巨大的山水泼墨画,画上还悬着用截竹所制的此君联。

  书房内熏炉渐燃,登时间篆香缭绕,亦响起了浑厚旷远的琴音。

  沈沅听见琴音后,颇感诧异,林编修正在学堂端坐,整个书院里,还有谁会弹琴呢?

  她循着声音来到了书房处,见轩窗外载满了修竹,恰时一阵清风拂过,竹叶击合微蹭时,亦泛着飒飒的瑟鸣之音。

  却见端坐于琴桌之后的人,竟是陆之昀。

  他穿着一袭淡灰色的阔袖鹤氅,衣摆微微曳地,风亦将他方士巾后的两条垂带吹起。

  男人的身形挺拓峻然,气质依旧深沉内敛,面容亦比寻常的士人多了些冷峻,薄唇抿起的弧度略显孤傲。

  陆之昀抚琴抚得格外专注,他并没有发现沈沅已经站在了斋舍之外。

  得见此情此景,沈沅的眼眶却于蓦然间,变得微微湿润。

  她少时幻想中的云先生,竟于此时陆之昀的身影渐渐重合。

  在她的想象中,云先生就应该是这副模样,虽然不一定有同陆之昀一样英俊且优越的外貌,但他身上那副傲骨铮铮,落拓不羁的文人气节,就当是如眼前人一样。

  沈沅十岁时,便觉得云先生,应当是位刚过而立的年长男性,这个年岁的男人,虽与年迈这词毫不沾边,却又足够的成熟稳重。

  就连陆之昀此时弹奏的琴曲,都与沈沅少时所想的一样。

  是嵇康善弹的那曲《广陵散》。

  此曲与常曲不同,并不恬静致远,反是处处透着戈矛杀伐之气,风动之时,更添萧瑟肃杀之意。

  比起沈沅想象中的云先生,陆之昀的气质要更衬此曲。

  云致鹭、陆之昀。

  沈沅噙着眼泪,默声念着这两个名字,亦觉自己属实是太过迟钝了。

  她的官人,会是云先生吗?

  正此时,琴弦发出了利落的刹音,广陵曲音随之顿止。

  陆之昀瞥首看向了站在门外的沈沅,低声问道:“怎么不进来?”

第65章 科举舞弊

  陆之昀侧首看向她时,指骨匀亭分明的大手仍垂在琴弦处,纵是沈沅同琴案后的他隔了好一段的距离,心脏却因着他那道格外深邃的目光,仿若被什么物什抓挠了一下似的,跳动的格外急快。

  怦、怦、怦。

  男人仍在耐心地等着她的回复,沈沅却蓦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不断地往后退着步子。

  随即,斋舍内便响起了墨玉扳指遽然蹭过琴弦的呲音。

  陆之昀见沈沅往后躲,山一样峻挺的身子也从琴桌前站了起来,抿着薄唇往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沈沅因着适才的那道声音倍感头皮发麻,一想到日夜与她同枕共枕的官人很有可能就是云先生,她就更慌了阵脚。

  陆之昀将文人的淡灰鹤氅穿出了凛然刚正的气质,擒她手腕的动作也格外的利落飒然,待将一袭青衫的沈沅桎梏住后,语气也沉了几分,不解地问道:“你躲我做甚?”

  沈沅的周身渐渐浸上了他身上乌木沉香的气息,东坡巾下的鹅蛋小脸儿,也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她艰难地挣了挣陆之昀攥她手腕的大手,温软地唤了声:“官人,您先松开我。”

  陆之昀缄默地上下看了沈沅一眼,还是将她的纤腕松开,微粝掌心还存着她肌肤的柔腻触感。

  沈沅强迫自己将心中升腾起来的那些异样压下,亦觉却如陆之昀适才所说,她也没什么好躲他的。

  现在是他骗了她。

  也可说陆之昀他竟然又骗了她一次。

  此前她在陆之昀的面前,也提起过云致鹭其人数次,可这男人总是一副面色淡淡的模样,沈沅也就一次都没往深处想过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

  脑海中亦蓦地浮现了在扬州时,二十出头的陆之昀信誓旦旦地同她说,会带她去见云先生的种种画面。

  沈沅越想,心中的滋味越是难言。

  自己竟是被陆之昀骗了十余年。

  “哑了?话都不会说了?”

  陆之昀的问话打断了沈沅的思绪,他亦如寻常般伸出了手,一下又一下地捻揉着沈沅最为敏感的左耳耳垂,深邃的眼睛还在观察着沈沅面上流露出的情绪。

  “官人,妾身都不知道,您竟然会弹琴。”

  说罢,沈沅亦挣开了男人的大手。

  陆之昀的手悬停在了半空,倒也没有显露不耐,只淡声回道:“年轻时学过一些琴技。”

  男人这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令沈沅心中积着的气更多了。

  这回再问向陆之昀时,语气也全然没了平日的温软和娇柔,竟还带了些许的质问:“官人,您还有多少事情是一直瞒着妾身的?”

  话音刚落,陆之昀冷峻的神情明显复杂了许多,落在沈沅身上的目光也格外的幽深莫测。

  沈沅她这是…想起来了?

  这么问他,是不是想起来他前世对她做的事了?

  陆之昀负手而立,站在沈沅的面前。

  故而她并没有看见,男人的指尖亦因着她的一句问话,竟在微微地发颤。

  只他的面容依旧平静,淡定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啊!哪来的恶犬,怎么就突然闯进书院里了!”

  沈沅刚要脱口问他,到底是不是云致鹭时,书院的栅门处,却突然传出了生员们凄厉的喊叫声,这其中还夹杂着恶犬咆哮似的狂吠。

  出了这些动静后,沈沅和陆之昀也顾不得再继续对峙,忙循着声音奔向了栅门处。

  几个即将自己归家的少年生员被侍读护在了身后,可那通体墨黑的细犬却仍在对着众人吠叫着,它呲牙咧嘴,圆眼怒睁,一副凶态毕露的模样。

  侍读还拿了根长棍,不断地敲打着地面,想要将那突然闯进书院内的恶犬驱赶出去。

  可那恶犬却丝毫都不畏惧侍读的棍棒,而且反应还及其迅速,三番五次地势要扑上前去,生员们怕被恶犬咬到大腿,有个年岁同廖哥儿差不多大的还急得哭了出来。

  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江丰和其余的侍从已经赶了过来,正此时,却见陆之昀已将侍读手中的长棍夺到了手中,随即便凛着眉眼,在众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居高临下地垂首看向了那只恶犬。

  那犬原本还在呜汪呜汪地呲着牙,可当陆之昀凌厉的视线落在了它的身上后,他细长的身子竟是蓦地一悚。

  转瞬的时当,适才还竖起的尖耳也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去,圆眼也弥上了一层水雾,充斥着对眼前高大男子的畏惧。

  “滚。”

  陆之昀只沉声道了一个字,大手持起长棍后,也只威慑性地敲了下那恶犬前爪前几寸的地面上。

  “怦——”的一声后,那恶犬即刻就调转了方向,逃命似的便跑出了梅花书院。

  在场的众人皆都看得瞠目结舌,尤其是几个年岁尚小的男孩,在看向身形峻挺高大的陆之昀时,眼眸中也都流露了些许的钦佩。

  沈沅也被适才的场面震慑住了,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儿一直盯着男人的侧颜看。

  原来关于陆之昀此前的传闻并不是假的。

  恶狗看到他,真的是会绕道走的!

  陆之昀将那长棍还给了侍读后,也转首看向了沈沅,二人的视线触及到了一处。

  见沈沅的模样又恢复了平日的温柔,并未流露出对他的抗拒和敌视,陆之昀心中悬着的石子略微沉了下来。

  而书院外既是没了恶犬,生员们也终于归了各家,眼见着夕日将坠,沈沅觉得这日终于就能平静地渡过时,书院却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一副文人装扮,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穿着考究,不流寒酸,一看便是个被富贵浸养许久的世家子弟。

  而他身后站着的侍从,竟然抱着适才来书院作祟的那条恶犬,只是现在的它满身带血,沈沅颦眉瞥了那恶犬一样,暗觉它应该已经死了。

  而为首的那位陌生文人,也摆出了一副要来寻仇的模样。

  沈沅突地意识到,这狗的主人,应是想将它的死,算在书院舍人的头上。

  果不其然,那文人上来就开口斥道:“阿福是我亲手养大的爱犬,旁边的街邻说,就是你们书院的人拿棍棒惊扰到了它,它才会在逃跑的路上被骡车碾死的!你们害死了我的爱宠,拿什么来赔我?”

  他一边骂着,书院的侍读也走到了沈沅和陆之昀的身旁,低声告诉二人道:“掌院,大人,这位是…林霏书院的掌院,钟冶。”

  沈沅恍然。

  原来是钟家人,这钟冶好像是沈渝丈夫的亲弟弟。

  “你管不好自己的畜生,还有脸来梅花书院索要赔偿?”

  陆之昀丝毫都没跟钟冶客气,上来就嗓音冷厉地质问了他一番。

  钟冶这才将视线落在了眼前这位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又用余光瞥了眼沈沅,觉沈沅应当就是梅花书院的袁掌院,他倒是生了副俊俏的模样。

  而质问他的那个人,就当是他从扬州入京做官的兄长了。

  钟冶瞧着陆之昀那副威严肃正的模样,嗤笑一声后,不屑道:“同谁摆官老爷的架子呢?不过就是个八品的小官。但是都说一入户部,就能捞到不少的油水,尤其是在宝钞提举司任职的户部官员,每天从你指缝漏出去的银两,怕是数都数不清了吧,袁大人?”

  这话一落,沈沅不禁挑起一眉。

  说来外面的传言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这户部的宝钞提举司中,还真有一位袁姓的官员,巧的是,这位袁姓的提举做了京官后,今年正好举家从扬州府迁到了京城。

  书院外的人既是都这么传,沈沅倒也没有明确地否认过。

  这钟冶倒也没多打听,直接认定了陆之昀就是那袁姓的户部提举。

  陆之昀却没在这时表露真实身份,待眸色微觑地看了眼钟冶后,只沉声回道:“你若觉得你豢得畜生死得冤枉,就随本官去趟顺天府,让衙门里的府尹来断此案。”

  钟冶面色一僵,倒是没料到对方上来就要同他去衙门。

  原是想放条恶犬进他们书院里,等这群人持棍将它打死后,他也便能反咬一口,谁料这犬竟是直接被里面的人吓跑了,死虽死了,却是被车碾死了。

  “别磨蹭,到底走不走?”

  陆之昀冷声问罢,又往钟冶的方向走了几步。

  钟冶不过中等身材,看向身量高大的陆之昀时,还得仰起脖子来看。

  单在气势上,他便输了一大截。

  沈沅和侍读瞧着钟冶不断地往后退着步子,暗觉他现在的步态和神情,竟同他死去的爱犬很像。

  眼见着就要退到了斑墙处,钟冶终于停住了步子,亦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陆之昀厉声回道:“书院此前发生的那些怪事,都是你动的手脚罢?劝你好自为之,经营好自家的书院,别再来这处作祟。不然再让我发现,你会比你的狗死得还要惨。”

  钟冶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身型高大强壮的陆之昀就这么伫在他的身前,足以令他感到震慑。

  而他身侧抱着死犬的侍从,也被骇得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

  “还不快滚。”

  陆之昀话音甫落,钟冶终是和那随侍落荒而逃。

  逃得路上,钟冶还在想,现在这朝中的八品官都这么狂了吗?

  等他归府后,就同兄长钟凌说说此事,正巧今年他和户部的左侍郎往来频繁,关系紧密得很。

  这个姓袁的落在了他的手里,也算倒霉了,他早晚要让钟凌借着户部侍郎的手,将他的乌纱帽给摘了下去,他弟弟开得这家书院,也别想再顺顺当当地经营下去!

  ——

  及至最后一个生员对林编修请教完问题后,沈沅和陆之昀也一并进了讲堂。

  廖哥儿被江丰牵了出去,而林编修没致仕前,在官场上也是与陆之昀打过交道的,今日陆之昀恰好休沐,自是要与从前的同僚聊叙两句。

  林编修现已恢复了寻常士人的身份,并没有同陆之昀聊起官场上的事,而是闲聊了些梅花书院的一应事宜。

  当提到了沈沅择的这版《说苑》时,难免也提起了它的修撰者,云致鹭。

  林编修捋了捋胡须,感慨道:“说来这位云阁主的才华,也丝毫都不亚于翰林院的任何一个学士,只是他不慕名利,潜心于学问,倒是属实难得了。”

  沈沅瞥了眼陆之昀,见他神情平静淡然,听到林编修提起云阁主时,也是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禁蜷了蜷拳头。

  “林编修十余年前既是也在京中做官,而云先生也是京中有名的士人,那您也应当见过他的模样吧?”

  林编修听罢沈沅的问话,却是摇了摇首,回道:“云阁主奉行市隐之说,老夫那时也没见过他的模样,倒是在十年前,京中很快就没了他的消息。他的年岁,应该同陆大人相近,并不是个年迈之人。”

  这时,沈沅用眼瞥了下身侧的男人。

  却见陆之昀的唇畔泛起了极浅的笑意,淡声回道:“我是同他见过几面的,还算和他有些交情。”

  说罢,亦眸色定定地看向了沈沅微诧的小脸儿。

  原来沈沅要问的,是这件事。

  沈沅得见陆之昀的这副模样,只觉这男人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故而她也不准备那么快地就再度盘问他,让他承认了这事。

  也得好好地拿他这另一重身份做做文章,不能让陆之昀白白骗了她这么久。

  林编修将眼前这对夫妻的眉眼官司都看在了眼里,都说夫妻若是老夫少妻,年长一些的男性会更宠爱妻子一些。

  可他却也没想到,一贯性情冷峻的陆之昀竟是会这么纵容宠惯她的妻子。

  原本他还真以为是陆家想办个家塾,可近来林编修却观察到,沈沅对这家书院属实倾注了无数的心血,便终于意识到,这家书院是陆首辅特意让他夫人经营的。

  他夫人喜欢的东西与旁的女子不同,他送她的东西,也自是要迎合着她的喜好来。

  不过外面所传,梅花书院掌院的兄长是户部袁提举的事,倒不像是巧合。

  林编修隐约觉得,这事是陆之昀故意为之的。

  近年科举舞弊之事频有发生,每个州府录取举人或是进士的名额是有限的,所以考生假冒户籍的事频有发生。

  这伪造户籍,算是试前的舞弊。

  试中和试后,还有各式各样的舞弊手段。经由的官员也是数不胜数,参与之人,除却贡院的那几个胥吏,还有礼部和户部的那些官员。

  户部官员可以帮人改户籍,而礼部的官员在科举中,手就伸得更长了,揭榜之前,掉换个试卷,或者誊错个考生的姓名,他们都有可能买通考官和胥吏去做。

  只可惜了那些寒窗苦读了好几年的学子们,落榜后只叹自己时运不济,可谁能知道,是有这么些个贪官挡了他们的路呢。

  林编修唏嘘不已,亦觉得陆之昀做每件事之前,想得总要更深远些。

  现下他摆布的,真是好大的一局棋,为的就是能揪出那涉员众多的科举舞弊之链。

  ——

  钟府。

  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苏泰请辞归乡,户部诸事皆由左侍郎胡纶代之。

  这日休沐,钟凌便避着眼目,寻了京中一僻静的酒肆,同今年的这一批新科进士,还有胡纶豪饮了良久。

  这些新科进士中,有几名是钟冶书院中的生员,还有几名则是用重金贿赂过胡纶改过户籍的非京籍人士,即将被吏部安排到各地外放。

  钟凌对于这次吏部的考校极有信心,朝中亦隐隐传出了风声,说这几年他官声清明,也没出过什么纰漏,这次的升任,应当能挺顺遂。

  这一高兴,钟凌就多饮了几杯。

  若想入阁为次辅,还有一段路要走,但是钟凌却蓦地生出一种胜利在即的感觉。

  都说这大祈朝是陆之昀的天下,这四九城中也处处都是他的眼线,他看这事倒也未必。

  毕竟朝中也不是什么人,都站在陆之昀和高鹤洲的列队中。

  眼见着这胡纶也即将就能熬成户部尚书,而这些即将入朝为官的进士们,也有好几个是林霏书院的生员。

  换言之,这些人都可算是他的门生,也是他钟凌日后在朝中的力量。

  陆之昀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却还被蒙在鼓里。

  钟凌觉得,陆之昀如此愚钝,这大祈朝最有权势的位置,也很快就能易主了。

  等他归府在偏厅坐定后,满面油光,面上的横肉也都堆在了一处。

  沈渝命丫鬟给他端来了醒酒汤,却觉钟凌还不到而立之年,竟是就有那种髀肉复生的苍老丑态了,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鄙夷。

  皮相一般,也就罢了。

  在那方面,钟凌还是个有些不举的。

  三次中,能成功个一次就不错了。

  沈渝也不知道,他的这个儿子到底是怎么跟前妻生的,兴许是年岁越大,那方面越不行了。

  这两个方面若都不行,如果钟凌体贴疼人一些,沈渝也不会对他有那么多的怨恨。

  可这厮却极其的大男子主义,非但不宠爱她这个继室,还动不动就拿她婚前同陆谌的那些事打压她。

  弄得像是她沈渝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捡到钟凌这货做丈夫,还像捡到了个宝贝疙瘩似的。

  好在钟凌马上就要升官了。

  这回,他好像还能连升两级,直接做礼部的三品侍郎。

  趁着钟凌意识迷离地倚在罗汉床处,沈渝强撑着笑意,同他提到:“官人,您说妾身在府中也是闲来无事,之前在娘家时,手底下还有着几个铺子呢。不如您就让管事将妾身嫁妆里,那些铺子的权状还给妾身,妾身也好能出府打点打点,往来坊间时,若听到有用的消息,也能对官人的仕途有所帮助。”

  这话一落,钟凌蓦地便睁开了双眸。

  他因着大醉,眼眶也有些泛红,斥道:“你在说些什么浑话,你一妇道人家,就该在府中相夫教子。我告诉你沈渝,兴哥儿没进国子监前,你的心思可不要太活泛。”

  沈渝强自撑笑的面容渐渐转寒。

  她自嫁到钟府后,沈弘量给她准备的那些嫁妆中,就被钟凌给克扣了一大半,田庄店铺等权状和地契,都让这个鸡贼的鳏夫给充入了他的私库。

  如今沈渝手头上剩下的,也只是些珠宝和现银了。

  夫家若占了她的嫁妆,按照大祈的律法来说,也是无可厚非的。

  沈渝看着钟凌那油腻丑陋的面庞,也没再同他再起争执,因为此前她就因着想索回嫁妆的事,同钟凌有了口角上的冲突。

  这男人那日正好在官场上遇见了些烦心事,竟还动手打了她一顿。

  沈渝不想再吃眼前亏,暗叹自己的娘家好在是在京城的,父亲也最是疼爱她,明儿个她就回侯府一趟,好再和沈弘量商议商议对策。

  ——

  次日。

  沈渝在去永安侯府前,还特意和丫鬟去了趟前门街,准备给父亲还有嫡母备些礼物。

  巧的是,她和丫鬟刚一进瑞芙轩,想要挑几匹新的缎料时,沈渝竟是看见了沈沅的身影。

  却见沈沅女扮男装,身着一袭青衫,倒是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了,玉骨冰肌的美人之姿是怎么掩都掩不住的。

  沈渝寻了处地界躲了起来,沈沅的侧颜对着她,所以她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等看清了同沈沅说话的人后,沈渝的眸子不禁阔了起来。

  同沈沅说话的人,竟是这瑞芙轩的掌柜!

  沈渝突地明白了过来,京中有名的瑞芙轩应当就是镇国公府的置业,而沈沅身为这家的主母,今日也是到这儿来查账的。

  这一瞬间,沈渝蓦然被深深的自卑包裹得严严实实,随即便面色惨白地带着丫鬟离开了瑞芙轩处。

  凭什么沈沅的手底下就有这么好的铺子,而钟凌却一直压着她的嫁妆,不肯让她像其余主母一样管理自家的置业。

  沈沅刚生产完没多久,就应该在家好好地养育她的儿子,喂喂奶、管理管理中馈之务便也够了,可除却出府管铺子的账,沈沅终日一副男子打扮,竟还背着陆之昀开了家书院!

  沈渝愈想,心里愈不是滋味。

  等她即将就要乘上前往永安侯府的马车时,却恰时见到了国公府的马车。

  沈渝顿住了掀开车帷的动作,巧的是,从那辆马车中掀帷而出的,竟是镇国公本人,陆之昀。

  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太常寺的衙署都在这附近,沈渝便猜陆之昀应是恰好有公务在身,却不知他要往哪个衙署里进。

  遥遥观之,只见身着一袭绯袍公服的陆之昀仪容峻整,身量高大挺拓,气质成熟冷峻,容貌也一等一的优越英俊。

  沈渝不得不承认,其实陆之昀的气质虽然严肃老成了些,但是外表却还是很年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