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穆扬只好无奈接受。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方穆扬买的小锅炉起了作用,费霓得已在小平房里洗热水澡。费霓浸在方穆扬给她砌的浴盆里,整个人都被热水浸烫了,脸上蒙着一层雾气。门没锁,外面的人随时可以推门进来,虽然这院里除了她,只有方穆扬,但她还是有些紧张。
她随便泡了泡,就准备站起来穿衣服。
费霓刚要起身,门就开了,费霓只好又躺到浴盆里。
方穆扬给费霓冲了杯奶粉,还没递到费霓手里,费霓就下意识地说:“谢谢,不用了。”
“什么时候又这么客气了?”
费霓两手遮着身体,方穆扬拿勺子一口一口地喂费霓,眼睛只盯着她的嘴和锁骨上的痣,并不去看锁骨下面。
费霓被喂烦了,一把抢过杯子,“你走吧,我自己喝。”
“你喝完了,我把杯子拿走。”
费霓仰头往嘴里灌奶粉,喝得太急,杯子里的奶粉不小心洒到了唇边,方穆扬俯身吃掉了她唇边的一点奶粉,让她不要着急。
费霓整个人热得厉害,她喝完了把奶粉杯给方穆扬,“你可以走了。”
方穆扬在她额上亲了下,“你洗完就早点儿睡吧,我去收拾画室。”
“今天忙了一天,你还是早点儿休息,画室明天再弄也不迟。”
方穆扬笑:“可我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他凑到费霓耳边问她:“你还喜欢咱们的新家吗?”
费霓不能说谎,她确实喜欢。
“以后你会更喜欢。”方穆扬拿着杯子走了,留给费霓一个背影。
费霓回卧室的时候穿过小院,马上就要中秋了,月亮很圆很亮。她故意伸出脚在石子路上踩了踩,虽然硌,但自有一种别的喜悦。
她钻进了被子,把另一半留给了方穆扬,闭着眼睛等着他来,心跳得厉害。搬到新家的第一天,费霓以为方穆扬会比以往更放肆,因为不知道他会怎样放肆,心里总有一点忐忑。可方穆扬一直没来,夜里十二点,他还在装修画室。费霓在心里笑话自己,真是想多了。
第97章
中秋节的前一天,费霓和方穆扬买了月饼罐头水果奶粉去了费霓的父母家,提前跟他们过节。两袋奶粉是给嫂子买的,她怀孕不像别人动不动就吐,反而食欲大增。费霆专门从乡下买了走地鸡下的土鸡蛋给她补营养,买的时候也给费霓他们留了一份。
饭间,嫂子说:“上次小方做的茶叶蛋很好,你用什么法子做的,也教教我。”
费霓在心里说,一般人教了也学不会,谁舍不得用那么好的茶叶煮茶叶蛋。
连着两天,方穆扬都在画室收拾,费霓在卧室里给老方整理书稿,一页整理完,方穆扬还没回来。她去画室看方穆扬,同他说:“赶快休息吧,明天再弄。”
“明天就中秋了,我今天把这儿弄完。不过要是你没我睡不着,我就先去陪你睡。等你睡了,我再过来。”
费霓本想说用不着,她的眼皮全靠意志力撑着才没合上,哪里用他陪着才能睡。可费霓心疼他这个点儿还在忙,便说:“也行,你先去洗漱吧。”
方穆扬没想到费霓会这么说,不得不说好。
费霓钻进被子,强撑着眼皮等方穆扬过来,等他躺在她身边,她马上放了松,没两分钟就睡着了,方穆扬在她眼皮上亲了亲,便又去了画室。
中秋节当天,方穆扬一下班就去费霓厂子门口接她,费霓还没上方穆扬后座,就听有人跟她打招呼,是食堂的白案师傅老胡。
费霓自然是认识老胡的,厂里的人只要去食堂打过饭的,一般不会不认识他。而老胡认识费霓,大半是因为她的长相。厂里关于费霓的传言不少,老胡虽然认识费霓,但交集仅限于食堂,他关于费霓的认知全是由各类传言拼凑成的。传言集中了不同时期的不同版本,异常混乱:费霓的丈夫姓叶,在无线电工业局工作,可以搞到电视机票,业余画连环画,目前已经出版了好几本;费霓的婆婆是大学老师,住很大的房子,出入有汽车。
恰巧老胡想着买一台电视机,正苦于没有电视机票,他看见了费霓的丈夫,心里想着甭管人家帮不帮忙,问一嘴总没什么损失。
老胡心里感叹费霓真是好福气,找了这么一个丈夫,个子高长得好家庭也好,还有人人欣羡的工作,在无线电工业局当科长,这意味着买电视机收音机电唱机这些东西都不用凭票。业余还能画连环画,真是多才多艺。
老胡因为要请人帮忙,主动跟方穆扬打招呼:“这是小叶科长吧,真是年轻有为,这么年轻就在工业局当科长了……”
方穆扬笑着说:“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老胡知道这套话术,无非是求他弄电视机票的人太多,他怕别人找他帮忙,才说认错人了。
“难道您不是费霓的爱人?我知道平时找你帮忙的人特别多……”
老胡是厂里出了名的糊涂人,费霓知道他准是记混了,赶忙为方穆扬正名:“我爱人姓方,在饭店工作。”
说着费霓跳上了方穆扬的后座,留老胡一个人在那儿尴尬。
方穆扬没提这茬儿,费霓当事情滑过去了。在费霓的记忆里,方穆扬虽然跟叶锋见过两次面,但并不知道他姓什么,也不了解叶锋的工作。被误认为是她的前交往对象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好在方穆扬并不清楚。
穆静和大嫂在家过完中秋就要走,临别的前一晚要说的话总是多一些,赏月时吃的是方穆扬从饭店带回的月饼,大厨现烤的,比一般店里的味道要好不少。老方收到不少节礼,自己吃不了,只能让逆子帮忙消化。
这一晚费霓和方穆扬很晚才从方家出来,刚从楼里出来,抬头就看见了月亮。
费霓晚饭喝了些酒,风一吹,染了三分醉,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天上的月亮,双脚随意地晃着,她对方穆扬说:“二姐结婚,你说咱们送她什么结婚礼物比较好?”他们虽然送了穆静礼物,可费霓觉得结婚得单送一份。
“送她一幅画吧。”
“画什么呢?”
“我还没想好。”
“可你现画来得及么?”方穆扬已经连续两天晚上没有睡什么好觉了,费霓盼着他能早点儿休息,“要不咱们还是送点儿别的吧。”
“要是有你帮忙,就来得及。”
“我能帮什么忙?”
“陪我喝杯酒。”
画室已经彻底装修好了,费霓站在落地窗前,窗外就是桃树,可惜开花的时间早就过了。方穆扬只给费霓倒了一个杯底。
费霓扶着方穆扬的手多给自己倒了一点,“在自己家多喝一点儿也没关系。”
第98章
费霓也知道自己酒量不济,怕自己醉了,特意喝得很慢。
方穆扬嫌她喝得慢,自己喝了送进费霓嘴里,连着喝了几口,费霓整个人有点儿晕乎乎的,“我想自己喝。”
方穆扬又给费霓倒了一个杯底,“那你自己喝吧。”
费霓喝了一小口,看着方穆扬笑,“你等着,我去把电唱机搬过来。”现在终于不怕吵到人家。
“我去吧。”
费霓脱了鞋,斜坐在方穆扬买的毯子上,小口喝着酒。
不一会儿,方穆扬就带回了唱机还有唱片,唱机里放的是德彪西的月光。
方穆扬拿过费霓手里的杯子,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你怎么抢我的酒喝?”
方穆扬又给费霓倒了半杯,两人坐在毯子上喝酒,仰头看天窗的月亮。
费霓赤着脚走过去把灯关了,借着月亮透过来的光亮她又回到方穆扬身边。
“这个礼拜天,咱们去乐器行给你买一把提琴,以后你就拉给我听。”
方穆扬拿手指刮费霓的鼻子,“你倒会享受。”
费霓想象着自己喝着酒看着月亮,方穆扬在一旁给她拉琴,要多惬意有多惬意。确实是贪享受了些,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费霓躺在方穆扬膝盖上,仰头看月亮,听着唱机流出来的音乐,方穆扬理着费霓的头发,时不时地把酒凑到费霓嘴边。
这日子太好了,费霓想她是真醉了。
方穆扬问费霓:“你为什么跟我结婚?”
“咱们俩结婚,就都有房子住了。我只有跟你结婚,才能有属于我自己的房子。”
“你跟别人结婚,不也有房子住吗?”
“可那不是我自己的。”
“那要是你自己的房子,你就愿意了是么?”
费霓不说话,方穆扬当是默认。
“你这么想要房子。咱们就把这房子买下吧。”
费霓点头又摇头,“你要是想买当然可以买,可要是买了,我就不好意思再要分我的那间房了。”
“难道现在这房子还比不上原先那个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买了这房子也是你的。”
费霓笑:“这样好像我占了你一个大便宜。”
“咱们结了婚,你的房子我也能住一辈子,我一点儿亏都没吃。不过我巴不得你占我便宜,我只会嫌你占得不够。”
费霓去数他的手指,“你可真是个傻子。”
方穆扬问:“你当初是想跟我真结婚还是假结婚?”
费霓不说话。
“要是假的,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要和你假戏真做?”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只要我不同意,你不会的。”
“可我要是那种人呢?你怎么办?难道你就一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
费霓只是重复:“你不会的。”
“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方穆扬拿起酒瓶子仰头灌了一口,他问费霓,“你要不要喝?”
月光泻进来,方穆扬的手指去描摹费霓的嘴唇,她的嘴微张着,像是在等待着酒送进来。
“还是我真跟你假戏真做,你也觉得比跟别人结婚强?”
方穆扬把酒瓶口送到费霓嘴边,费霓的嘴唇抵着瓶口,里面的酒却始终落不进费霓嘴里,费霓凑上去要喝,方穆扬却把酒送到了自己嘴里。
“给我也倒一点。”
“你回答我,我就给你倒。”
费霓点点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你跟我结婚,也不完全是为了房子吧。”
“跟谁,也不如跟你在一起自在。”费霓笑,“跟别人在一块儿,看个书都得藏着掖着。弹个琴,不是为了自己高兴,而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没那么差劲。真是太没意思了。跟我结婚,你也没坏处,你就不用去乡下了。”
“这么说,跟我结婚也有部分是为了我了?”
“当然要对你有好处,要太吃亏,你也不能答应不是?”费霓晃晃杯子,一滴都没有,“你不是说,我回答了,你就给我倒酒吗?”
“再喝就醉了。我给你剥石榴吃。”
方穆扬把石榴一粒粒送进费霓嘴里,费霓闭着眼睛,方穆扬的手指一触到她的嘴边,她就张开嘴,等着石榴送进去。
方穆扬的动作太慢,他是把石榴一粒粒推进费霓嘴里的。
费霓抢过石榴,“你太慢了,还是我来吧。”
方穆扬把石榴递给费霓,费霓捧着石榴自己吃一些又往方穆扬嘴里送。透过落地窗看月亮,月亮掩在桃树里。
“咱们出去看吧。”
“在里面看不行吗?”
“那不一样。”费霓因为已经有五六分醉,连穿鞋都忘了,赤着脚捧着石榴就出去看月亮。方穆扬跟她一起出来。
费霓站在月光下抬头看月亮,嘴里也没忘了吃石榴,她自己吃不够,还要踮着脚往方穆扬嘴里送。
方穆扬的嘴去找费霓的嘴,不知是月亮不够亮还是怎样,一直找不到,只在她的嘴角碰碰,费霓被弄痒了,只好踮起脚扶住方穆扬的肩膀,帮他把嘴对准,她的手里仍拿着半个吃剩的石榴。慢慢她的两只手从她的肩膀滑到方穆扬的脖子后面,还有半个石榴没吃呢。
费霓被迫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方穆扬去亲她锁骨上的痣,院外的声音格外清晰。过八月节,邻居在院里赏月。
她听见有孩子说:“我不吃自来红,我要吃翻毛月饼。”
费霓仰头不仅看到了月亮,还看到了一双猫眼睛,那双眼睛在夜里比月亮更亮。那只猫趴在落地窗前的桃树上,一直喵喵地叫,调子起得很高,尾音拖得很长。
费霓咬着牙,避免有不合时宜的声音流出来,“去里面吧。”
“可你不是喜欢在外面看月亮么?我现在也更喜欢在外面看。”
那只猫噌地从树上下来,爬到费霓脚边,去玩儿费霓不小心落到地上的石榴。
费霓没穿鞋,猫的爪子去蹭她的脚趾,挠一挠,又搔一搔自己的后脑勺,间或再表现一下自己的音乐才能。
费霓脚趾收紧,可猫仍然不管不顾地时不时蹭一下。
“去里面吧。”她的声音里有些哀求的意味。
“去里面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你同意吗?”
费霓没表示,方穆扬于是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直到费霓嗯了一声,方穆扬才把她抱进了画室。
费霓的双手撑在落地窗前,仍然能看见那双猫眼,连月亮都忽略了。费霓闭上眼睛,也不去看月亮。
她在画室里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小孩子在找猫,声音很大,生怕胡同里的人听不见。
费霓猜来她家的猫便是了。
可这猫并不离开,爬到了树上,仍盯着里面看,时不时地叫一声,调子不再像刚才起得那么高,可更让人心乱。
费霓匀出一只手去拉窗帘,把画室和外面彻底地隔开。
整个画室的光源只剩下天窗透进来的月光。
费霓即使醉了,也下意识地咬着牙齿,方穆扬把他的手指递过来让费霓咬着。
费霓大概是舍不得,牙齿也咬得不那么紧,声音流出来,碎得不成调子。
外面的猫受到主人的召唤,一跃而下,爬出了费霓的房子,见到小主人,它打了个滚儿,露出松松软软的肚子,主人把它捞到怀里,它又开始喵喵地叫,这次叫声里很有些撒娇的意味。
十六早上,方穆扬让费霓看他画的画,是一轮月亮。天窗里的月亮。
像三流摄影师拍的,镜头一直晃,看不真切。并不符合团圆的美好寓意。
可这月亮正是费霓看到的那一个,现在看了,还能感到那种晕眩感,喝醉了控制不住身体平衡的人,看到的月亮大概就是这样的。
“你觉得这个送给姐姐当结婚礼物怎么样?”
费霓冷下脸,“不好。”
“你是说这画不好么?”
“还是送个别的吧。”
“那要不把我给你买的笔送给他们?”
“一只合适吗?”
“我还给我自己买了一只,只能一块送了。”
费霓知道方穆扬是不会给他自己买笔的,所以这礼物早就准备好了。送画只是一个幌子。
那幅月亮装裱完成后最终挂到了费霓的卧室,她不得不每天睡前都感受那种晕眩感。
老方本想着去会会亲家,还没成行,就被落实了工作,不过是个虚职,每天不必坐班。单位给他的汽车他也不用,偶尔去单位开会,也是坐公共汽车去。
家里又变得热闹起来,老方以前嫌太寂寞,现在又嫌吵得慌,总归不如他意。客厅挂着逆子的画,来人看了不免称赞几句,老方替逆子谦虚,不过随便涂鸦而已。又有人问及方穆扬的工作,老方坦诚说在饭店当服务员,他并不避讳此事,逆子的工作比较能体现他的大公无私。
第99章
恢复高考的消息出现在各大报纸头条,是在十月的一个星期五。
厂里的喇叭循环播放恢复高考的新闻,刘姐发现费霓的眼睛格外的黑而亮。
费霓中午格外的大方,打了中午食堂唯二的肉菜请刘姐和同组的人吃。
“小费,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能高考了呗,小费懂得多,我看一考一个准儿,规定说,工龄满五年还能带薪上学,上着学厂里也给发工资,毕业了的工资按大学生发,上完学就涨工资,多好的事儿,要不是我有孩子了,我都想参加高考。”
费霓说:“有孩子也能参加考试,没关系的。”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不能因为有房子就放弃。
那女工嘻嘻地笑:“我这点儿墨水,你还不知道么?打小学毕业就没正经上过学。就连小学学的也早就还给人家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考试。”
刘姐跟费霓说:“要不我给你批两天假,你安心复习。”
费霓感谢了刘姐,又说:“不用了,厂里的工作我一天不会耽误的。”
“你们看看小费这觉悟。”刘姐刚对着其他人表扬完费霓,又对费霓说,“有困难就说。”
费霓一下班就挤进食堂去抢汆丸子,她拎着饭盒向大门走,没出厂门口,就看见了方穆扬,手里拿着报纸向她挥手。
报纸上的头条就是恢复高考的新闻。
一个星期前,方穆扬就跟费霓说,要恢复高考了,还给她弄来了一堆书,他从穆老师那儿找来的,让费霓好好复习。费霓没从报纸上看到,总觉得不可靠,今天从高音喇叭里听到广播,连头发丝儿都透着喜悦劲儿。
她快步走向方穆扬,跳上了自行车后座。
“我给你打了汆丸子。”声音里都带着喜气。她盼高考盼了太多年,终于等到了,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只要成绩够,她便可以去上学。她不再羡慕那些工农兵大学生,他们虽然有大学文凭,但在大学里并未接受什么教育。凌漪冯琳财务科科长的女儿可以上大学,她也可以上,并且她不靠任何人,只需要靠自己。
在恢复高考前的这些天,她看着方穆扬的生活越来越好,固然为他高兴,可一想到自己的工作毫无进展,焦虑反而因他的越来越好加重。
现在有了高考,她终于有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她受够了别人说她多么幸运能够嫁给方穆扬。他当然很好,可自己也没有配不上他。
“这么好的消息不值得下馆子吗?”
“好。”费霓的这一声好十分的干脆。秋风扫过她的脖颈,她的手抻着她给方穆扬织的毛衣。
他们又去了那家俄国馆子,费霓点餐点得很大方,只是方穆扬在点酒时,费霓拦住了他。
“今天咱们不喝酒,回去我还要复习。”费霓倒不太担心自己,她担心方穆扬考不过。
“以你的水平,少复习一天也没关系。”方穆扬很知道费霓的程度,并不担心她的高考。
费霓摇头,“等考完咱们再喝吧,到时喝多少都行。”
“喝多少都行?”
“我还骗你不成。”
“你还记得吗?上次你还跟我说如果你能离开制帽厂,我让你做什么都行。”
“是吗?”
“你再想想。”
费霓不说话,那时她以为方穆扬在说笑话。
“你要现在不想听的话,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说。”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你说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信。”他约她看电影,她等了他一天,可是爽约了。
“你说的哪一件我给忘了?”
费霓不想提起旧事,那么久的小事都记得,未免显得太小气了。
“考美院也要和我们一起参加考试,你把饭店的工作辞了吧,在家安心复习。”
方穆扬笑:“你对我也太信任了。”方穆扬都不认为他自己能通过文化课考试。
“你专业没问题,就是文化课考试有点儿麻烦,我可以给你补习。就算今年考不上,明年还能考,总能考上的。家里有积蓄,你不挣饭店这份工资也不妨碍咱们生活。”
“要是我年年都考不上呢?”
“不可能,你哪有这么笨。”费霓的眼睛一直盯着方穆扬,“听我的,把工作辞了,准备高考,行吗?”
即使费霓不说,方穆扬也准备辞职了。饭店领导打算给他升职,他自认不是当领导的料,除了他自己,他谁也不想领导。再说,在饭店干了这些天,他的热情也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他更愿意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画。
方穆扬对费霓说:“好。”
费霓想这会儿有酒就好了,可是没有,但有时喝红菜汤也能醉。
“辞了职就好好在家复习,明天我去书店看看有什么新书。”
“你复习你的,不用管我,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于方穆扬而言,能考上美院固然不错,考不上也无所谓,学画不一定要去美院。
费霓觉得方穆扬这话很见外,“我帮你补习的时候,相当于把知识又学了一遍,根本没有耽误不耽误之说。”
回家路上,费霓抱方穆扬抱得很紧,脸贴在方穆扬背上,“明天我去新华书店,看看考纲出了么?今天咱们先复习数学吧。”费霓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她猜测第一年考试不会太难,家里还藏着她大哥费霆的高中课本,哥哥的课本是取消高考前印发的,她自学过一遍,那些知识足够应付高考了。她准备先把课本里的知识点给方穆扬梳理一遍,再把课本还给哥哥。
费霓很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够参加高考,他在取消高考前正式接受过中学教育,又是重点中学的好学生,考大学不成问题。费霆的问题不在考不考得上,而在于他去不去考,知青是不计算工龄的,哥哥刚工作一年,不能像她一样带薪上学,嫂子又正怀着孕,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好在她和方穆扬有一些积蓄,可以借一部分给哥嫂,等她哥大学毕业,工资一涨,情况就好多了。
路上,方穆扬问费霓:“还记得你跟我打的赌么?你说你输了听我的。你可不能反悔。”
“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想让你做什么你都做吗?”
见费霓不说话,方穆扬又说,“放心,这个你很容易办到。”
费霓不信,“是什么?”
“考本地的学校吧,我想天天都能看见你。”
费霓没料到方穆扬会说这个,倒不是因为简单,而是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想和方穆扬一起上学,最好两间学校就挨着,能天天见面。
“好,我们都考本地的学校。”
费霓的兴奋一直带到卧室,这是她清醒时最热情的一次。然而以前,一次是远远不够的。
可这一次之后,费霓枕在方穆扬的胳膊上,脸上的羞涩不见了,那脸上晕开的那点红不只是方穆扬带给她的,更是因为报上头版的消息。
费霓也学着方穆扬时不时在他嘴上碰一碰,但亲吻间隙费霓说的都是有关高考的,数学可能要考什么,语文要复习哪些,说到兴奋处,费霓竟披衣坐了起来,走到桌前去整理她认为要考的知识点。
眼前的费霓又成了方穆扬的创作素材。
费霓在桌前翻书整理知识点,方穆扬在画翻书整理知识点的费霓。
“能等高考完再画吗?当下还是考试最重要,你今天要是不学,可以先睡觉。”
“可我也不能决定我的灵感什么时候出现,灵感来了,我总不能说我不要。”
第100章
礼拜六晚上,费霓一下班就去了父母家,给哥哥送考试资料。
费霓回家并没碰见哥哥,嫂子见了她把她叫进小房间,关上门跟费霓说:“帮我劝劝你哥,让他去高考。他当初成绩那么好,不高考可惜了。”
“我哥不想高考?”
“我这怀孕也怀得也不是时候。”
“嫂子,别这么说。”
“肯定是因为这个,你哥肯定是觉得他去上学我负担太重。其实再难也就这两年的事儿,再说有爸妈在一旁帮我。你多劝劝他。”林梅看了眼门,拿出一个信封给费霓,“这是你哥给你和小方的。”
费霓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三十块钱。
“嫂子,你给我钱干什么?”
“这是你们应得的。”费霆本来跟她说,等到今年年底,再多挣些钱,再把钱一块给费霓,可林梅偏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偏要现在就跟小妹分享挣钱的喜悦。
“这怎么说?”
“收着,甭嫌少。你哥按照小方画的家具式样找木工打了一套家具,拉去卖了,刨去材料钱木匠的工费,赚了一台电视钱。要没小方画的图,我们也赚不了这个钱。你哥说了,以后每次卖家具赚的钱都有你们一部分。”
“这个还有别人知道吗?”找木工打家具再卖出去和自己用可是两样,她哥再这么干下去都要成旧社会小业主了,虽说现在氛围宽松了许多,但要被人举报了,不说别的,最低是个通报批评,严重的她可不敢想。
“放心,连爸妈都不知道。一直跟木工说,是给家里亲戚打的,打一套家具换一个地方,别人发现不了。”
“可要万一发现了呢?不说别的,厂子里恐怕要给处分。”费霓把信封还给嫂子,“这钱我不能要,暂时先不要做家具卖了,万一被举报投机倒把怎么办。我还有些储蓄,要是需要的话……”
“我和你哥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让你哥做完这套就不做了。”
因费霓回来,费妈摊鸡蛋时特意多放了一个。费霆赶在饭点回家,看见费霓,马上从包里掏出两本复习资料给她,那资料是他中午去新华书店抢到的,再晚就没有了。
费霓看见复习资料不由笑了,她要给费霆的也是这两本。
“哥,你准备考文科还是理科?”
“我现在这个年纪,再去上学,毕了业都三十好几了。还考什么?”费霆仍坚持把复习资料给费霓,“这个给小方用吧。”
“书我也替他买了。哥,报名吧,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机会,嫂子也支持你,就算有困难,也是暂时的,再说咱们家这么多人,困难一分摊,也就没什么了。别老自己一个人扛着。”
费霆本想说他再考虑考虑,到了嘴边却成了“好。”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如果他不答应去高考,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说服他,直到他答应为止。倒不如先答应了,以后上不了学就说考不上。他知道高考对费霓有多重要,但他跟费霓不一样,他是奔三十的人了,工龄也就一年,没法带薪上学,上学这四年,家里经济一点儿都出不上力,最重要的是他的妻子还怀着孕,要是没孩子,一切都好说,他总不能把养孩子的事儿都推给妻子。当然他们真要困难,父母妹妹也会帮忙,可他这么大个男的,怎么好意思把养家的重担丢给别人?
费霓见哥哥答应,一颗心也放下了一半。她又低声对费霆说:“哥,别让木匠再给你打家具了,要是被举报投机倒把,后果就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