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他提起叉子,切了小块送入口中。
那整个秋天,是晏斯时记忆中较为轻松的一段时间,因为霍青宜的状况稍稍稳定了下来,不再那样频繁反复。
入冬后的某天,或许是听闻了这个情况,晏绥章打来电话,说爷爷让他回北城,把霍青宜也带回去——妈妈带着儿子一直住在娘家,没有这样的道理。
晏斯时很少生气,只有跟晏绥章沟通时才会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他无法理解,始作俑者为什么对当前的局面毫无反思。
他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配合晏绥章那套父慈子孝的表演。
打完电话,听见一声轻咳,才发现空教室里还有其他人。
走近发现是夏漓。
或许同类对同类总有最敏感的嗅觉,她出声的一瞬间他便察觉到她也心情糟糕。
她说话带一点沙哑和瓮声瓮气,但光线昏沉,凑近了也看不清神情,只听声音,能辨别她可能哭过。
他不喜欢这样的低沉的氛围,但自知无法安慰什么,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一起出去散散步,吹吹风。
到了灯火明亮处,他看了她一眼,见她鼻尖泛红,眼里犹带着一些潮湿的水雾。
风很冷,穿堂而过时,她打了一个喷嚏,他没想太多,怕她感冒,脱了外套给她。
去点饮料时,注意到她点了红豆奶茶。
上次是红豆面包,这次是红豆奶茶,或许她喜欢红豆口味的东西。
经过幽深的步行街,夏漓问了他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事关世界末日。
那一刻他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因为好似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毫无出路。
假如真有世界末日,那至少他会知道,12年12月21日就是所有一切无能为力的终点。
悲哀在于他并不相信这种玄学,因为足够清醒。
清醒的人哪怕片刻将精神寄托于虚无都做不到。
他唯一希望,在“末日”之前一切都好起来。
但他只能说,他的心愿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不确定出来散步是不是起了反作用,他的能量场太低,有时候甚至会生出自厌的情绪。甚至之后两人待在尚智书店,气氛仍然低沉。
但愿夏漓没有后悔逃了晚自习。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将夏漓送回到住处的楼下,她叫住他,却反过来关心:你心情有变好一点吗?
他在那瞬间愣了一下,因为看见她目光里落着路灯的光,一时明灭,一种欲言又止般的隐晦。
好像是在这刻,他生出后知后觉的心情。
但像此刻吹过他们的风,来不及捕捉就消散了。
而这一刻恍有所感的心情,在那那个下雪的走廊里,再一次复现:
那天是圣诞节,由七班的英语老师起头,一时整层楼所有班级都跑出去看雪,二十班也不例外。
明明走廊全是人,却都不约而同保持静默,无疑是个很奇特的场景。
下雪对他而言已是见怪不怪了,他看了两眼,收回视线。
准备转身回教室时,下意识朝着走廊那端,七班教室看了一眼。
没有想到,夏漓正看着他这边。
两人目光撞上。
那一刻,有隐隐难以捕捉风声,在心口回荡。就像那天晚上。
夏漓邀请他去福安古寺祈福,他没有拒绝。
纯当是讨个吉利。
千年古刹静默肃然,他低头面对佛像时,脑中却一片空白。
只有一种纯粹的悲哀。
他不缺虔诚,但正因为虔诚,所以无法违心。
是以,什么也没有祈求,就这样走了出来。
出殿时,林清晓正拦住一个七班女生问有没有见到夏漓。
他也不由自主去找她的身影,就看在她正站在古柏树下写祈愿的红布条。
走过去时,出声将她吓了一跳,害她字写错——他看见她迅速涂掉了正在落笔的内容。
愿所愿得偿。
好像缺少指向性。
她拿了红布条,踮脚去挂,似乎想挂得高一些。
他便帮忙,尽量挂得高得谁也够不着,或许能让她的祈愿最快抵达佛祖的耳畔。
挂好了,转头去看。
夏漓正仰头看着寒风里摇摆的那一抹红色,神情无比虔诚,仿佛那上面所写,就是她此刻最重要的事。
叫她可以拿许许多多的东西,换得它成真。
晏斯时看着她,没有出声。
那一刻,他想起一则偈子,忘了是书里还是电影里看来的:
不是幡动,也不是风动。
[08]
那样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一点后知后觉的隐晦心情,还没来得及展开成为故事,就猝然输给命运无常。
那个意外发生的下午,很多年都是他反复挣脱不得的噩梦。
后来,他忘了许多事。
明明一切都有迹可循,可惜被记忆尘封。
像一只落满灰尘的匣子,里面装着那个夏至以来,所有的故事。
等着有人一口吹尽尘埃,一一揭示。
替他补完那偈子的后半句:
是心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