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夏漓没加班,到点便走。
到家,一眼便看见桌上那一束白玫瑰,它那么安静漂亮地存在,好像因看见它而产生的几分伤感,都是对它的不公正。
夏漓很难说自己是什么心情,坐在那里呆呆地欣赏了一会儿,拿手机拍了张照,这才起身去洗了个澡。
回到房间里,又一眼看见了早上随手放在梳妆台上的,晏斯时送的礼品盒。
犹豫了好久,还是将其拆开。拆得很快,像是故意对抗那潜意识里几分珍视的心情。
里面有两样东西。
一条项链,铂金线条状的鱼形,简洁优雅,鱼眼处镶一粒蓝色宝石,灯光下折射的光芒,如同鱼从海底跃起,鳞片反射阳光的那粼粼一瞬。
另一样,是一副30×20厘米的小幅油画。
整幅的墨蓝色,点缀几笔白色,是深夜静谧起浪的大海。
角落里,更细的画笔落了两行字:
The big wave brought you.
Y
夏漓盯着落款“Y”看了好久,盯得那画里的海面都泛起一点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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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并不是没再碰见过晏斯时,毕竟在一个园区。
一次是在中庭的咖啡座那儿打电话,遥遥看见晏斯时朝他们公司那一栋走去。
他穿一件白色衬衫,也看见她,投来一眼,微微点头以作打招呼,像青灰天色里,一掠而过的白羽云雀,惊鸿一瞥,缥缈而不可及。
一次是她跟林池宇在星巴克里聊新项目视觉传达方面的问题,晏斯时过来买咖啡。
她注意到时,他正站在出餐区那儿看着她。
不确定他看了有多久,但当她看过去时,他同样只是颔了颔首,随即便转过头去了。
取了咖啡,他推门而出,一道暑气卷进来,片刻便消散。
还有一次,是在园区门口。她加完班,在门口打车,就看见晏斯时拿了一瓶茶,自便利店方向走了过来。
他正在打电话,讲的是英文。对面大抵是同事或者同行,太多计算机领域的专有名词,她只听懂七八分。
晏斯时留意到她,步幅似放慢几分,将走到她跟前时,他打完了那通电话,问她一句,才下班,她说是。他顿了顿,似有话要说,但最终没说什么。
这几次偶遇,夏漓总觉得晏斯时又变回了那晚在便利店里,他们重逢时的样子。
天寒地冻,世界尽头的无人之境。
除此之外,两人生活再无交集。
八月中旬,夏漓去旧金山出差。
一年三次大的品牌营销活动,分别在春夏秋三季。
从活动落地到结束后复盘,待了一周多,行程满,事情繁杂,一趟下来,身心俱疲。
回国当天,不幸碰上飞机晚点,在机场多待了四小时。
夏漓总觉得美国那边室内冷气开得要比国内低,大抵就是多余吹了这四小时冷气,让她在长途航班上睡了一觉之后,发觉喉咙发疼,鼻子也堵住了。
预感要糟。
落地北城,辗转到家,第一时间冲了一杯也许只能发挥安慰剂作用的感冒灵。
最后还是没逃过,感冒了。
但几乎每年都会感冒一次,仿佛已成了年度打卡任务。
这一回来势汹汹,没一会儿就开始发烧。
她在家里没找到药,喝了杯热水,而后在外卖APP上下单了一些退烧药,到沙发上躺下,给徐宁发微信:说不定给你的稿子后半篇有着落了。
徐宁发来一串问号。
上上周有部网剧在甬市开机,徐宁作为编剧之一跟组去了,得常驻到剧集基本杀青。
夏漓:我发烧了。
徐宁:多少度?
夏漓:没找到温度计。家里好像没退烧药了,我刚刚叫了外卖。
徐宁:那你吃了药先休息。如果烧没退,到时候得去医院啊。
夏漓:好。
夏漓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放,随即阖上眼。
睡得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她听见有人敲门。
全身绵软无力,不想动弹,只听那敲门声叩三声,歇一会儿,再叩三声。
有规律,不急不缓。
好有礼貌和耐心的外卖员,换其他人,估计已经要踹门了。
她蓄力了好长时间,终于一咬牙爬起来,靸上拖鞋,头重脚轻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晏斯时。
她可能是烧傻了,愣了一下:“……你怎么开始送外卖了?”
晏斯时低头看她,声音很是平和:“徐宁说你发烧了。我住得近,她让我过来看一眼情况。她不放心。”
“那我的外卖呢?”
“什么外卖?”
她摸睡衣口袋,摸了个空,折返回去,在茶几上找到自己的手机,点开外卖app一看,她那笔订单下单以后并没有支付,超时以后,直接取消了。
“我能进来吗?”
她有点怔愣地回头,“哦……可以。”
大抵是没找到合适的拖鞋,晏斯时脱鞋以后,就穿着袜子直接踩着地砖进屋了。
他将手里提着的纸袋放在茶几上,走到餐桌那儿去,端起烧水壶。
那里面应当是满的,她先前烧的,只是不知道还热不热。
晏斯时倒了一杯水,走过来搁在茶几上,从纸袋里拿出一支电子体温计,按下以后,递给她。
她在沙发上坐下,接了体温计,自领口伸入。
而晏斯时在这时背了一下。
片刻,她放好了体温计。
他方才转身,从纸袋里拿出退烧药,从铝塑的包装里按出一粒,连同杯子一起,递到她手边。
她做什么反应都慢了半拍,迟缓地接过,就水服了药。
电子温度计“嘀嘀”响了两声。
她取出来,捏在手里去看。38.5度。
晏斯时也凑近看了一眼。
“你房间在哪儿?先去休息。”他说。
她点点头,“那你……”
“我待一会儿就走。”
她便起身,脚步虚浮地朝自己房间走去,也没关门,合衣蒙头倒下。
大抵药开始生效,迷糊间只觉得一直在出汗。
不知道睡了多久,听见有人轻叩门扉。
夏漓睁眼,朝卧室门口看去,看见晏斯时立在那儿,一下愣住。
原来先前发生的不是梦。
“……你还在。”
晏斯时点了点头,声音平静,“烧退了吗?”
“不知道……好像退了。”她想,应当是退了,因为此刻她已能正常思考。
已能开始感知他的存在感。
“再量一量体温?”
夏漓点头。
她记得温度计在外面,就说:“可以拿一下温度计给我吗?”
晏斯时转身去了客厅。
片刻回到卧室门口,稍顿了一下,才走进来,走到了床边停下。
她从他手中接过温度计,拉过被子掩了掩,自领口伸入腋下。
晏斯时单手插袋地站在她床边,目光似是在看她的书桌。
她顺着看过去。
是那副小油画。
书桌她铺了白色桌布,认真布置过,那副蓝色油画靠着她那些灰白色书脊的原版书籍,漂亮得不得了。
夏漓最后瞥了一眼那小画落款处的“Y”,随即将目光转移到晏斯时身上。
前几回大约只是远远地打招呼,所以感觉不甚明显。
此时近看,只觉得他好似清减了两分,那白衬衫衬得人有种清癯之感。
他好像状态不太好,眉眼间有隐隐的郁色。
因他打量了那副画太久,夏漓忍不住问:“是你自己画的吗?”
“嗯。”
“不知道你会画画。”
“在国外的时候学的,只学了半年。画得不好。”
“已经很好了,很漂亮。”
晏斯时不说话,回头看了她一眼。
很难说这一眼里有怎样的情绪,她也没去细究。
体温计响了两声。
夏漓取出一看,“36.9。差不多已经退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饿了吗?帮你点了一份粥。”
饿的感觉不明显,只有种虚脱的轻松感。
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补充一点能量,就点了点头,手臂撑着床沿,起身。
晏斯时先一步出去了。
夏漓走到餐桌那儿,晏斯时已经食物摆在了桌面上。
除了一份鸡丝粥,还有几样清爽小菜。
她识得那筷子上的logo,不由地怔了一下。
是上回,晏斯时点“外卖”的那一家港式茶餐厅。
大约是三周前,她跟徐宁在家,为庆祝徐宁参与编剧的剧集即将开机,就说吃顿好的。徐宁那天懒得洗头,非不肯出门,只愿点外卖。
夏漓想起这家港式茶餐厅,但点进去一搜,他们根本没开通外卖服务,打电话过去确认,也说从没开通过,短期之内都只能支持堂食。
晏斯时将粥碗放到她跟前,她拿起勺子,垂眸道了声谢。
没有问他,是怎么叫人送的“外卖”,猜也能猜到一定费了些周章。
生病让人神志软弱,她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没有问。
清粥的微热香气,叫她生出一些胃口,舀了一勺尝了尝,清咸的口感很是熨帖。
晏斯时将送餐的提篮盖好,往里面推了推,随即说道:“慢吃。我先走了。”
夏漓微怔。
这时候去看时间,才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她至少睡了三个小时。
他一直在等她退烧吗?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晏斯时微微点了点头,神情毫无波澜,“需要帮忙就联系我。”
夏漓点头。
说完,他就转身朝门口走去了。
换了鞋,只在玄关那儿同她道别一句。
他开了门,走出去,轻关上了门,锁舌锁定,有一声轻响。
走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夏漓放下勺子,给徐宁发了条微信:我烧退了。晏斯时已经走了。谢谢你让他过来。
徐宁二话不说,直接丢过来几张截图。
第一张是她发的屏蔽了同事和领导的朋友圈,吐槽自己落地就发烧了。
第二张是徐宁和晏斯时的对话。
YAN:冒昧打扰。请问夏漓现在情况怎么样?
XN:我不在北城,在外地跟组呢。
YAN:那她一个人在家?
XN:是的。
YAN:你们有没有共同朋友在北城,能过去看看她的情况。
XN:你不就是吗?
XN:你不放心的话,过去也帮我看一眼吧。
夏漓看完,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徐宁:下回可千万记得屏蔽他啊[坏笑]。
小区门外。
停靠太久的车再度喜提一张罚单。
晏斯时坐在车里,很久没动。
明知应当不会,却也担心万一,万一她还有需要联系,他能第一时间赶到。
他已努力不作多余关心,不叫她因此产生负担。
今天或许也不该来。
但倘若不看一眼,总不放心。
也有私心,因为太久没见,心里隐隐的焦渴之感,在看到她的朋友圈那一刻到达沸点。
宁愿饮鸩,不愿忍耐。
第46章 (我找到你了...)
夏漓从旧金山回来后不久, 有猎头前来联系。
滨城一家研发无人机的科技公司,对她的履历很有兴趣, 邀请她聊一聊。
夏漓私底下与这家公司的两位部门主管电话聊过几轮, 对方对她很满意,邀请她去滨城一趟,见面详谈, 夏漓也就趁着周末飞了一趟滨城。
回来以后, 工作再度进入高强度的节奏,秋季要召开全球新品发布会, 宣传和营销部门尤其有得忙。
恰好在这时候,夏漓收到家里的消息。
姜虹五月做体检, B超发现左侧胸部有个包块,医生建议她过段时间再复查。
这两天姜虹洗澡时摸到那包块似有所增大, 重新去拍了个片子, 发现已有4厘米大小。不过那包块边界清晰, 回声明显, B超初步判定为肿瘤, 良性可能性较大,建议手术切除送检。
姜虹就说,想趁着学生开学之前去把手术做了, 开学以后, 托管班又要接收一批新生, 那时候会比较忙。
“不用吧, 一医贵,而且手术床位不晓得排不排得上。”
整个楚城就一医这一家三甲医院, 周边县镇看大病都会往一医跑。
夏漓沉吟道:“那再去妇幼保健医院复查一遍,手术也尽量在妇幼做。乳腺手术他们可能专业一些。”
过了几天, 姜虹告知夏漓,在妇幼的复查结果与三医一样。
姜虹让她不必回去,医生说了不算是大手术,做微创的话三天就能出院。
夏漓到底不放心,最后还是请了两天年假,周三下午下班之后乘飞机到江城,坐大巴赶回了楚城。
抵达楚城已是凌晨,早过了医院的探视时间。
夏漓在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去医院陪同手术。
夏漓联系夏建阳询问病房号时,才知道,姜虹是在一医住院。
而没想到罗卫国也在,他带了花束和果篮,分外热情,让夏漓很觉得陌生——
一贯以来,罗卫国对她家的关照,实则都带有一些俯视意味,这回却有些讨好。
闲话几句,护士将已经做好准备的姜虹推进了手术室。
罗卫国因厂里还有事,便先走了,说晚上有时间再过来瞧瞧。
等待手术结束的时间,夏漓问夏建阳:“你们不是一直嫌一医贵吗?这回怎么想通啦?”
夏漓父母平常小病小痛的,能诊所解决就诊所解决,不能解决的再去医院,但首选一定不会是一医。
夏建阳支吾了一下,“一医毕竟是三甲,保险一些。”
夏漓认可地点点头,“还好有床位。”
夏建阳也说:“运气好。”
夏漓却瞧出他脸色有几分不自然,他一直是个几分木讷的人,一旦出现这种神情,表现得便很明显。
夏漓了然:“是罗叔叔帮的忙是吧。”
夏建阳点点头,目光却有两分闪躲。
那手术很快,不到两小时便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姜虹麻醉刚醒,神志尚不是完全清醒,到病房后没多久,就又睡去。
夏建阳下楼去买中饭,夏漓留在病房陪护。
她坐在床畔,盯着输液瓶时,摸了摸姜虹的手背,有些凉,再摸摸脚,也是冷的,便将被子掖得更严实些。
没一会儿,门口传来脚步声。
夏漓抬头看去,推门而入的人让她大吃一惊——
是戴树芳和霍济衷。
夏漓赶忙站起来,同两位老人打招呼。
戴树芳也稍有怔愣,笑说:“小夏请假回来了呀?”
“是的,还是回来看看放心一点。”夏漓对他们会出现在这儿分外不解,“二老怎么……”
“哦,我们过来办事,正好过来瞧瞧。”戴树芳将手里抱着的向日葵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床边观察姜虹的情况,又看了看监控仪器上的数据,和输液瓶旁挂着的今日注射清单。
“戴老师,我的意思是……”
戴树芳转头瞧了她一眼,笑说:“他可不让我们告诉你。”
“他”是谁,聪明如夏漓,怎么会猜不到。
一定是晏斯时拜托了二老多多关照她父母,而罗卫国和她家走得近,又常在霍济衷跟前走动,作为中间人,自然有什么第一手的消息都会直接汇报给二老。
所以罗卫国才一改常态,态度殷勤。
他本就是个很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人。
戴树芳同夏漓寒暄几句生活与工作近况,便准备走了,说是中午约了饭局,实在不能久留。
夏漓将二老送到病房门口。
戴树芳这时候才笑说:“小晏还得麻烦小夏你多多关照。”
夏漓有两分不安,“我……”
“我的意思是,小晏现在还来往的老同学老朋友不多,又没怎么认识新的朋友。这孩子不大会表达,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先反省自己。我们倒是宁愿他自私一些。小夏你平常周末要是有空,跟他吃个饭,看个展,叫他不要老是一个人呆着,我们也能放心些……”
面对戴树芳殷切的目光,夏漓没办法不点头。
戴树芳叹声气,“你是个好孩子。”
潜台词隐约含了两分惋惜的意思。
夏漓想,晏斯时叮嘱他们不要告诉她,一定是提过的,不要打扰,不要叫她有负担。
二老离开后没一会儿,夏建阳买饭回来。
夏漓不甚有胃口,挑着米饭,食不下咽,她跟夏建阳说了方才二老来探望的事,夏建阳很是惊讶。
“爸,霍董他们关照我们多久了?”
夏建阳只得说实话:“有一阵了。罗卫国不让我们跟你说,说是那个小晏总吩咐的。这回我们也没想麻烦到霍董他们,是罗卫国来找我们吃饭,我说你妈要住院了。他就自己汇报给了霍董,霍董直接叫人安排我们来一医做手术,叫我们不用担心,会帮忙安排最好的医生主刀。”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事吗?”
“罗卫国还来问过我们,想不想再回厂里,霍董可以替我们安排。”
“你们答应了吗?”
“没有……”夏建阳有些讪然,“现在工作做得挺好的,回厂里做什么……还有,听说我们在看房子,罗卫国说集团在开发区投了一个楼盘,马上就要封顶了,霍董说到时候可以给我们一个员工内部价。”
夏漓听得几分失神。
如果不是因为晏斯时,霍济衷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哪会有精力和闲心关照两个过去厂里毫不起眼的员工。
而对于晏斯时而言,她的父母就是陌生人,面都没见过,或许连名字都不知道。
他明明是那样一个与世疏离,不愿意沾惹人情世故的人。
出院时间安排在周一,夏漓周日就得回北城。
临走之前特意给夏建阳打了一笔钱,说住院的床位安排已经麻烦人家了,治疗费用该付的还是得自己付。况且能医保报销,也花不了太多钱。
夏建阳说知道,不会给人添麻烦。
又让她别老打钱,两人工资够花,她年节给他们发的红包已经够多了。
姜虹则问夏漓:“国庆回不回来?”
“回来。林清晓要结婚了,我给她当伴娘——您还记得她吗?”
“记得,你高中最好的朋友嘛。她都要结婚了啊?对象哪儿的?”
“也是明中的,跟我们一个年级,高中毕业就在一起了。”
“那好啊,这么多年,知根知底了。”
夏漓却知道,林清晓跟聂楚航这么多年没那么简单。
毕业之后,两人大学不在一个城市,异地了四年,四年间无数次分分合合。
徐宁说简直像在看《老友记》,Rachel和Ross就是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互相折磨到白头。
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林清晓去了东城,跟聂楚航同居。
去年两人开始谈婚论嫁,但因为聂楚航那个强势的母亲,又发生了不少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