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毛军岩在米饭里放了一大勺老干妈,香辣的味道刺鼻,我不禁吞了吞口水。
“你也来一勺。”毛军岩雀跃地给我一勺黑黑的辣酱。
我扒起饭很快吃完。
“好吃吗?”薛玉麟问我。
我抬起红红的脸,抹抹嘴上的辣酱,拼命点头。真是太好吃了,我以为自己的肠子里只有那些油腻腻的大白菜滚来滚去。
“我不吃辣的。”他笑着看我通红的脸。
毛军岩又用勺子把那火腿肠一节节断开分给我们。
“这软棉棉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张明皱着眉。
我咬下一口,肉味的芳香在舌尖打转,真是太好吃了,我简直是一小点一小丁用齿缝咬,惟恐太快吃完。
这顿饭是我进监狱来吃的最香的一顿,我甚至打了个饱嗝。
晚上我又开始写日记,连今天吃了什么东西都认真记下来。合上日记本,我看见薛玉麟也在对面写些什么,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原来他在练字,慢慢写着一首小诗,诗里有云有雨的。他的字真的很漂亮,端秀清新,落笔如烟。
“你的字真漂亮。”我不禁赞叹。
“是吗?我爸爸从小就叫我练字。”他抬头笑着看我,灯光下他那张漂亮的脸非常柔和。
“我的字比你的差多了,我也没什么兴趣练。”我实在地说。
“兴趣不同罢了,每天晚上练一张,心很静,睡得也好。”
“这倒是,我每天写日记,一天不写就好象什么事没做一样。”
“写日记很好啊,日子会感觉快些。”
“快也快不了,要七年呢。”我沮丧地低头。
“别这样想,就当换了个地方生活,其实进监狱没有那么绝望,人有一辈子呢,牛虻不也是受了13年的苦难。”他安慰我。
“我有时候真觉得撑不下去。”很多时候我依然心如刀绞。
“别老想着七年,月底不是快到了么,你可以看见你父母了,想想这心里就舒服些了。”他笑着看我。
“是啊,这样想还有点盼头。”我也只能是靠一点点小盼头撑下去了。
“而且你可以争取减刑的,在这里只要表现积极,减刑不困难的。”
“你呢,你在这两年了吗?”我问,特别想知道他是怎么熬过这两年的。
“是啊,一开始觉得时间慢,呆久了也就快些了,我不太去想什么时候出去的问题,就当在这里生活罢了。”他的表情没有黯淡,只是平静地笑。
监狱里两种人能生存得很好,一种是没有价值观的人,随波逐流,过着过着连日子都忘了。另一种是特别有价值观的人,这类人总是可以看见生活光明的一面,放在任何处境都能隐忍淡然地过下去。这个薛玉麟显然是后面那种类型。
泡完脚,回到床铺,看见枕头边上放着一包方便面。我回头看看对面的薛玉麟,他已经安稳地睡过去了,侧着身,睡姿很好,有轻微的呼吸声。我拿着那袋方便面,心里一阵暖意。
躺在床上,我不禁疑问,薛玉麟这样善良的人怎么会进监狱,他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怎么看也没有污垢,是什么力量逼迫到他去杀人,我无法想象,也不想去问。这个监狱里的人总是有不被原谅的迫不得已,超越道德范畴的苦衷。有人可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谈论自己杀人的理由,有人却从来不提自己在监狱之前的事情,好象这些事情都是前世的过眼云烟,他们的眼睛只是往前看。我羡慕这样的人,不必苦苦深陷自我纠结中不可自拔,这样的人在监狱里总能活得容易些。
玉麟片段(三)
父母给我带来了许多东西,饼干,面包,一些熟菜,一张毛毯,几件棉衣,并在我卡上充了很多钱。东西被一一检查,按规定监区里能买到的东西是禁止被带入的。
我打开那些带进来的东西,有我喜欢吃的糖藕,酥鱼,几颗狮子头,几只小鸡腿。晚饭时候我将这些分给大家。
“哇,真好吃啊,这甜味!”毛军岩舔着糖藕。
我笑笑,把鸡腿一只只塞到大家碗里。
薛玉麟轻轻啃着那只鸡腿,笑着说:“你母亲做的吗?味道真好,肉很嫩。”
“是啊,我妈妈做菜很好的。”我开心地回答,把酥鱼也分给他。
“不,不用了,你母亲知道你把东西都分给我们,她会心疼的。”薛玉麟轻轻推开碗。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你吃你吃。”看着他们吃我心里很开心也自豪。
薛玉麟不再拒绝。
晚上,我啃着母亲带来的梅花糕,看着书。
一杯清茶的味道飘过来。是薛玉麟把热茶放在我桌上。
“谢谢你。”我抬头看他,洗完澡的他头发湿漉漉,脸色很白,两眼睛漂亮地打转。
“今天开心吧,和父母说了什么?”他问。
“没什么时间说啊,光哭了。”我无奈摇头。
“第一次难免的,下次见到父母记得少哭多说话。”他用毛巾擦擦头发。
“不怕你笑,我现在就在想他们了。”我把梅花糕分给他。
他轻轻接着,“好香的味道”,他文静地咬了口,“看你父母多好,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过下去。”
“恩,我会的。”我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平稳了。
薛玉麟用纸巾把梅花糕包好,放在枕头边。
“你放那做什么啊?”我疑惑。
“睡觉的时候可以闻着香气。”他突然转过头顽皮地冲我吐舌头。
原来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想想他才19岁,比我还小2岁,只是有时候他的淡定乐观让我忘了他的实际年龄。
玉麟片段(四)
我会记得监狱里的第一个春节。
一月的监狱充满喜庆的味道,到处是红红的灯笼,倒贴的福字,漂亮的春联,别致的中国结。年三十那天我们早早地在食堂门口排队领取年货。这里的年货由一个大大的锦囊包着,摸上去鼓鼓的。
“诶,就这些啊?”毛军岩没等回到监室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有一只苹果,一包夹心饼干,一包花生,一些话梅和糖。
“去年有柿子饼,那个甜甜的很好吃。”薛玉麟剥开一颗透明的水果糖轻轻放在嘴里,眼睛溜溜地转,“这个是青苹果味的,有点酸。”
我也剥开一颗吃着,“每年都有年货吗?”
“是啊,拿着年货感觉很兴奋,因为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薛玉麟露出孩童般的微笑,并小心翼翼地将散开来的糖重新包好。
我轻轻地从囊里抓出些椰丝糖塞给他,他笑笑,没有拒绝。
我们又在食堂窗口处领了一大包面粉鸡蛋和馅料。回到监室,按照监狱的风俗,大家开始包饺子和汤圆。
我手拙得很,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些。摊开一张皮在手上,胡乱塞上一堆猪肉陷急着捏皮包上,马上右边的馅逃了出来,大感沮丧,这软不拉答的东西真不好控制。
“你怎么包得这么丑?”毛军岩凑近我,指着我边上惨不忍睹的一堆。
我有点窘,看看周围,大家都在麻利地包着,连毛军岩这么皮的孩子也包得有模有样的。
“你啊,应该向玉麟学学,我原来也不会包,就是他教的。”毛军岩用膝盖顶顶薛玉麟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