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乔岫蕃回到家,一头倒在沙发上,揉揉眉心,想着玉麟刚才的举动,突然觉得某些东西变了,具体是什么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总之是变了。想着想着,掏出一根烟,慢慢点上,轻雾飘渺,味道慢慢填塞满周围空气,乔岫蕃咳嗽了下,起身拿玻璃杯喝水。玻璃杯上清楚地映着他那双眼睛,乔岫蕃苦笑,自己真是老了,眼睛边的细纹很明显,眼珠子也不是玉麟那般的清澈明亮。用手摸摸玻璃边沿,乔岫蕃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做过了些什么。
岁月流逝,回忆像樟脑丸的味道,对乔岫蕃来说有些刺鼻,但始终是稳妥塌实的。
年轻的时候也不算是轻狂自大,乔岫蕃的性格一直是温和有些内敛的,但始终是因为青涩不成熟走了不少歪路。
那时候也有一个男孩子一直陪着自己,共同度过。
那样一个有些瘦小却始终生命力蓬勃的男孩,他笑起来嘴角上扬,有些顽皮,有些淘气。
乔岫蕃陷入了回忆里,直到烟烧到手指上才缓过神来,那灼热刺痛提醒他,那过去的一切都只剩回忆了,即使在午夜时分,他也不会流泪,缅怀一个人,一件事最终还是将之放在心里,默默搁着,闭上眼睛,由之慢慢啃啮着自己,无法排挤,无法驱逐,只是在心里驻扎着。
乔岫蕃闭上了眼睛,整整一个晚上,一地的烟头,碎碎壳壳,像是一地的回忆。
隔天,玉麟很早就到了餐馆,姜子布啃着油条,翘着腿,眯着斜眼,不停抽着嘴角在笑。
“小薛,昨天被骂了吧,早和你说过,你做菜的方式态度都有问题,总是心高气傲的,一肚子弯弯肠子。”
玉麟不语。
“你这样下去,有你的苦吃吃!”姜子布从鼻子里重哼一声,两眉挑得高高的。
玉麟放下手中活,转过身来,对着姜子布,“姜师傅,我没有心高气傲,也没有什么心计,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你肚子里那些货瞒得过我吗?做事不认真,目无尊长,只晓得耍小计谋,溜须拍马,还贴着乔老板拍,你和乔老板是一个世界的人么,人家给你几分颜色,你倒清高起来要开染坊,啧,什么玩意。”
玉麟低头,他是不在乎姜子布对他的恶意辱骂,但有点提醒了他,他和乔大哥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无论身份,地位,经历都不是一个世界的,想着想着,有莫名的自卑。
姜子布哼着小曲迈着大步走出去。
整个厨房弥漫着鱼虾蟹肉的味道,这提醒玉麟,他的生活,他的世界就是这里,而乔岫蕃生活的地方对于玉麟来说就是云端,只能是仰着头看。
日子这样过下去,玉麟失望地发现乔岫蕃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似乎像消失了一样。
每天打佯后,玉麟总会在餐馆里多呆些时间,等着乔大哥来,但一日又一日,都没等到。玉麟只能背上包,垮着小脸回家。
这天乔岫蕃依旧没来,玉麟背着包回家,路过公用电话,突然想打给电话给乔大哥,自己实在是想念他。
投入硬币,玉麟的心咯噔一下,慢慢拨着那串很长的号码,拨了一半发现没勇气再拨下去,心想也许乔大哥只是喜欢吃自己烧的菜,自己与他也只是萍水相逢,或许之后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想着心里堵得难受,玉麟挂上了电话,叹叹气。
走出电话亭,外面的冷风灌进来,玉麟哆嗦了下,看见隔壁的一个女人也在用电话,声音甜甜的,像是给爱人打电话。
玉麟心一动,又走进电话亭,迅速地拨了电话号码。
像是半个世纪那么长,那端终于有了声音。
“喂,哪位?”是乔岫蕃有些粗重的声音。
“乔大哥,是我,玉麟。”玉麟一只球鞋摩搓着另一只球鞋,浑身上下都紧张。
“哦,玉麟,有事?”
“恩。。。没有,只是。。。乔大哥,你好久不来餐馆吃了。”
“哦,最近很忙,没时间呐。”
“那你还会来吗?”玉麟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得不行。
“玉麟,我这里听不太清楚,我现在有个饭局。”
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哦,好的,乔大哥,我不打扰你了,你去忙吧。”
“好。”
挂下电话那刻,玉麟发现自己从头冷到脚,一球鞋依旧摩搓另一只。
刚刚电话那端有悠扬的音乐,有众人的嬉笑声,有刀叉餐巾的磨拭声,一听就知道是高档的用餐环境。那样的环境才适合乔大哥吧,玉麟黯然地想,自己那个简陋的小餐馆的确不适合乔大哥。
冷风飕飕,天色阴晦,一下子像压下来似的逼迫着玉麟。
几点雨丝后倾盆大雨。
玉麟赶紧躲在对面的小店里。
刚刚隔壁打电话的女孩则躲在电话亭里,不一会,一个男人撑伞来接她,女孩笑颜逐现,两人彼此拥着,进入雨幕中。
玉麟呆呆地看着他们,梦果然是假的,梦里那长长的雨巷,那漂亮的油纸伞,哗的一声,全没了。
几片雨斜打在玉麟脸上。
情动
阵雨过后已经接近半夜,公车早没了,玉麟几乎是半走半跑着回家,一到家就倒在床上,感觉额头有点烫,鼻子塞得难受,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这迷糊的一睡就睡到日上三杆,玉麟顾不上吃东西就急着赶往餐馆。
一进门,玉麟气喘吁吁,看看餐馆里人很少才稍稍放心点。
正走向厨房,发现窗口那道明媚温和的光打过来。
盯睛一看,是乔岫藩,他今天穿了咖啡色的毛衣,蓬蓬松松下照例是结实的身材,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握着筷子,桌上是几个家常菜,西兰花肉丝,凉拌黑木耳,龙井虾球。
玉麟一呆,本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一大早就可以看见他。想着,心里暖暖的,那种暖是今天柔和淡黄色的阳光,是乔岫藩身上那件毛衣的稠密色泽。
“玉麟。”乔岫藩也看见了玉麟,朝他笑笑。
玉麟仍旧一楞,半天后才慢慢走过去,“乔大哥,你来了啊。。。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这话怎么听都带着些委屈,乔岫藩心里莫名一动,又看看玉麟,额头上有细细的汗,刘海微微下垂,身上还背着个学生气十足的包。
“会来的,玉麟做的东西那么好吃。”乔岫藩笑。
玉麟睁大眼睛,有点惊讶,有点欣喜,有点满足,随即露出个笑容。
这笑容真漂亮,合着阳光,像是扫去了所有的乌云。乔岫藩顿时有冲动用手摸摸这个笑容。
“乔大哥,要吃荷花酥吗?我马上去做。”玉麟觉得自己开心极了。
乔岫蕃笑着点头。
不一会,几只香喷喷的荷花酥端上来。
“怎么多了一只?”乔岫藩问。
“恩,是我偷偷放上去的。”本来是四只,玉麟又多放了一只。
“我真是荣幸。”乔岫藩夹起一只吃,味道还是那么纯正,甜而不腻。
“乔大哥喜欢的话,我每天给你做。”玉麟低着头说,但一说出口又后悔了,心想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乔大哥不见得每天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