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走上阶梯时被破木板磕着脚,一个踉跄。
“玉麟,你轻点,小莫正在复习。”姨妈披着毛衣,眼皮从厚重的眼镜片里吊起,斜着看玉麟。
“哦,好的。”玉麟轻轻地走上去。
姨妈又转身到小莫房间里,门一关,四周乌黑一片。
玉麟叹叹气。慢慢上楼,倚在窗口,看着那盆玲珑可爱的海棠,用手去逗弄着,椭圆的小叶子,锔齿尖尖的,覆着细细小小的绒毛,摸着心里痒痒的。
外面下着大雨,玉麟没开灯,躺在床上,整个屋子香雾空蒙,雨帘悬挂,狠狠地打在窗上,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塌下来似的,但玉麟的心里却异常明亮,他笑着入睡。
他梦到小时候,也是个大雨天,父亲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撑着油纸伞,走过悠长寂寥的雨巷。玉麟紧紧地蜷缩在父亲怀里,小手捂着耳朵,惟恐天上突降雷声。


欢喜

第二天的中午,男人再次来到餐馆。
玉麟正在处理海鲜,姜子布冲进厨房。
“你们瞧,那位贵客,那边,那边,居然来咱们餐馆!”姜子布半掩在缦子后,探出尖削的脑袋。
“都来过好几次了。”小秋说。
“真的?那是乔岫蕃啊,城东的那大片写字楼都是他的。”姜子布两撇胡子左高右低,意气风发地抖着。
“怪不得,我瞅着眼熟。”小秋又看看那男人。
“那个叫作什么来着的,财经周刊采访过他,还有城市人物也有他。”姜子布对成功人士有份仰慕,羡艳的情怀,也算是少年情怀。
玉麟低着头,继续处理着河鱼,耳朵却竖得很直,听着他们的谈话。
“好家伙,看他那辆车。”姜子布吞吞唾沫子,利马系上围裙,“今天我要露两手,给乔老板瞧瞧。”
乔岫蕃静静坐在窗口那位置,合着眼睛,隔离了周围的喧嚣。他是不喜欢人多繁杂的环境,也知道中午来这里是不明智的,但心里莫名地惦记着玉麟,还是抽空过来了。点的菜还是老三样。
姜子布一边哼着歌,一边大展拳脚,用大火炒着菜,一只褐色的皮鞋抵着地,在地上画圈圈,扭着身子,兴奋不已,像浑身长着虱子。
烧好菜,姜子布一挑眉,端着盘子走出去。
越走越近,姜子布有些紧张,抬抬下颏,咳了两声,一手摸摸喉结,吞吞口水。
“呦,这不是乔老板吗?您能来这里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姜子布搁下盘子,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来来,乔老板,交个朋友,本人姓姜,名子布,都说我这名文艺。”
说着姜子布欲给乔岫蕃点烟。
乔岫蕃笑着摇头,轻轻用手推开烟,“不了,谢谢。”
“也对,也对,抽烟对身体不好!”姜子布夹着那根烟在衣服上搓搓,“咱不抽。”
乔岫蕃看着眼前有些油腻的菜。
“来来,给乔老板上酒。”姜子布喝着服务员。
“不了,中午不喝酒。”乔岫蕃说。
“也是,也是,中午喝酒对身体也不好。”姜子布端着笑脸,龇牙咧嘴,头上那撇油腻的凝发又滑下来。
乔岫蕃笑笑。
“来来,乔老板快吃菜,尝尝我子布的手艺。”姜子布言语中有意无意地拉进彼此距离。
乔岫蕃拣起一块蟹肉吃。
蟹肉有些老,明显是蒸的时间长了,但腥味却依旧残留,和玉麟做的味道大相径庭,玉麟总是很细心地用紫苏叶包着蟹肉慢慢清蒸以除去蟹醒味。
姜子布凑近头去,微微张着口,两撇胡子翘得老高,一脸期待,“乔老板,味道怎么样?”
乔岫蕃不语,只是淡淡地笑。
姜子布立刻为他又勺上一碗,直放在乔岫蕃的面前。
乔岫蕃微微皱眉,姜子布手上的腥味生涩烘臭。
“来来来,乔老板多吃点,给子布点面子。”
乔岫蕃低着头,用筷子慢慢挑着有些发黄的蟹肉,慢慢抬头,“对了,小薛呢?不在吗?”
“小薛。。。”姜子布嘀咕着,“哦,他啊。。。乔老板找他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情。”乔岫蕃微笑。
“乔老板前几次来,子布都不在,他们那些人肯定也怠慢了您,下次来一定要提前通知子布。”姜子布又凑近乔岫蕃。
“呵呵,好。”乔岫蕃挑拣着汤里的豆腐吃,吃着吃着有些不自在,旁边吊着个尖尖的脑袋,又合着股蟹腥味。出于礼貌,乔岫蕃还是给了姜子布一张名片。
乔岫蕃吃了一半就结帐走人,姜子布佝偻着身子一直送他上车,一副奴颜婢膝。
那张名片姜子布看了又看,认真地夹在皮夹里,时不时拿出来炫炫。
“真是意外啊。”姜子布摇着头,“居然能瞧见乔老板本人,他比杂志上年轻很多,完全看不出真实年龄,人又有气场,啧啧。”姜子布在厨房里跺着步子,掏出一根烟吸上。
玉麟凑过去,想看看那张名片。
姜子布马上合上皮夹,得意地瞟瞟玉麟,一手捋捋胡子,“保证他这次吃了,下次准来。”
玉麟讪讪地走到一边,慢慢磨着豌豆。
经姜子布一说,玉麟知道这个乔岫蕃是城东那带写字楼群的投资商,生意做得很大。玉麟见过那些写字楼,清一色的古英式建筑,花冈岩镶嵌的圆柱,黑白镶拼的大理石地秤,穹顶还有鹰的雕像,雄伟壮观,让人不禁抬头仰望。
而乔岫蕃本身也是贵族后裔,祖父是旧中国的护国将军,祖母是旧上海的名媛,在当时也算是权倾一方的大家族,过着候服玉食的日子。
姜子布讲得唾沫横飞,两眼熠熠生辉。
玉麟却反常地一字不漏地细听,只要是关于乔岫蕃的事情,他都不禁地想去了解。
隔了些日子,乔岫蕃又来了,姜子布笑得鼻子眉毛拥在一起,赶紧迎了出去。
“小薛在吗?”乔岫蕃一开口就问。
“他。。他在厨房。”姜子布欠着身,“他有那里做的不好吗?”
乔岫蕃摇着头笑笑,说得也直白:“就是想吃他做的蟹肉汤。”
姜子布听了,顿时面部僵硬,两撇胡子耷拉下来,垂着眼皮,“哦。。这样啊。”
“呵呵,让他给我做吧。”乔岫蕃礼貌地笑笑。
姜子布如尊雕像钉在原地,但很快又哈着腰,拱着手笑:“好好。”
揣着忿忿的情绪,姜子布一把掀起缦子,阴阳怪气地挤出话来:“小薛,你可真行啊,连乔老板都点名要你做菜了。”
玉麟看着姜子布,他双唇紧抿,只留出一细牙缝,声音像是用内力发出来似的。
“好。”玉麟应着,动手做起来,心里是开心的。
姜子布左右张望,一腔怨气无处可泄,抬脚踢飞边上的一颗包心菜。
玉麟做好菜端出去,见乔岫蕃正打着手机便把菜静静搁在一边,退身下去。
“哦,好。。等等再打给你。”乔岫蕃挂了电话,叫住玉麟。
“小薛,来,过来。”乔岫蕃笑着示意。
玉麟走近,心又跳得厉害。
“小薛,那天没着凉吧。”
“没有。”玉麟心里暖暖的,男人居然关心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