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韶挑眉道:“你又是为了什么?”
阮成殊:“……我怕你们顾不过来。”
柳韶嗤笑:“你也太小看我和白……”
“行了行了,一起一起。”江榭赶紧打断他,对阮成殊招呼道,“阮兄,快来吧。”
阮成殊瞪了柳韶一眼,挺直腰板加入队伍。
剩下宗元和唐真真两个人在酒铺里面对面干瞪眼。
“那我们呢?”
江榭:“你们留下来看家。”
唐真真:“哦。”
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街上。
酒铺处在闹市区,此时正是夜市最繁华喧闹的时候,街上人潮汹涌,叫卖声不绝,和白渺他们刚来的那晚如出一辙。
阮成殊狐疑道:“这么多人,幻象会出现吗?”
江榭:“不然我们去人少的地方转转?”
柳韶不紧不慢道:“再看看。”
陆岭面色冷峻地环顾四周,师青青拽着他的袖子,紧紧依偎在他身边。
白渺看着前方,突然眯起眼睛,奇怪道:“那是什么?”
程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轻声道:“……红灯笼?”
只见视线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红灯笼。
黑暗中,红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街面上弥漫着浅薄的雾气,四周人影摇晃,忽明忽灭,在雾气与灯火中显得隐隐绰绰。
白渺顿时警觉:“是幻象!”
居然无声无息地就出现了,他们连什么时候走进来的都没有发现!
街道两侧的叫卖吆喝声越发清晰。
“阳春面,正宗阳春面!”
“卖糖葫芦啦,刚做的糖葫芦,又大又甜!”
“新鲜的大棒骨要尝尝吗?连皮带肉,可香了!”
“豆腐脑啊,又嫩又滑的豆腐脑啊……”
又是这些……
白渺现在可以确定,他们的确进入鬼市了。
她一只手抱猫,一只手搭上剑鞘。正要提醒众人小心,一旁的陆岭突然出声:“是红衣人!”
阮成殊:“什么?!”
众人立即向前望去,发现在涌动的人流中,有一道朱红色的身影尤其醒目。
居然真的出现了。
白渺有些难以置信。忽然,身旁一道劲风扬起,不等她反应过来,陆岭已经拔剑飞袭而去。
“陆郎!”
师青青一声惊呼,立即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柳韶叹气:“这个人怎么这么冲动……”
说着,拔剑出鞘。
剑光一闪,白雾缭绕,凛冽寒气瞬间席卷了整条街道。
四周流动的人潮蓦地停滞,像是突然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行人纷纷抬头,眼眸通红地望向柳韶。
江榭平静道:“不好。”
白渺和阮成殊慢慢抽剑,程意和萧长平走到后方,拿出丹药和符纸。
“嗷——”
夜市中响起一声怪异的嚎叫,像某种危险讯号。
萧长平:“要来了。”
下一秒,人群一拥而上,如同野兽般疯狂地扑向他们。
陆岭速度迅疾,像一道风,直直袭向那道红色身影。
师青青在后面叫他:“陆郎,陆郎,你等等我……”
陆岭无暇顾及她。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抹朱红,一剑疾出,剑光雪亮,倏然刺入红衣人的身体——
红影一滞,随即化作雾气消散。
是幻象。
陆岭拳头慢慢收紧,脸色阴沉得吓人。
他一把拉过旁边的老人,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男人?”
老人战战兢兢:“什、什么男人?”
陆岭耐着性子:“就是一个穿着红衣服……”
他话未说完,老人突然张开嘴,一脸狰狞地咬向他的手臂!
陆岭脸色一变,立即抬手一剑刺下去。
老人被剑刺中,瞬间化为森森白骨,哗啦啦掉落一地。
又是幻象。
陆岭眉头紧锁。
他继续向前,还未走出几步远,两道眼熟的身影突然向他走来。
“小陆,你怎么也在这里?”
陆岭脚步一顿。
是青青的爹娘。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小陆啊,青青呢?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陪陪青青呀,你们马上都要成亲啦……”
两位老人和蔼地看着他,看着与真人无异。
陆岭的心里产生了迷惑。
难道,他们是真的……
“小陆啊,发什么呆呢?”
“你看看,头发都乱了。”
两个老人亲切地看着他,慢慢抬起双手,伸向他的脖子……
不对,这也是幻象!
陆岭骤然清醒,他迅速挥剑,又是两具白骨崩塌在他眼前。
他看着地上的白骨,太阳穴隐隐作痛。
果然。
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一切都不可信……
就在此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他立即转身,看到师青青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陆郎,你怎么了?”
青青,是青青……
她也是幻象吗?她也是不真实的吗?
陆岭盯着面前的女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陆郎?”师青青柳眉轻蹙,杏眸里泛着惶恐的光,“我们不找那位红衣公子了,我们回家吧……”
陆岭依然不为所动,定定地看着她。
不对,她不是青青。
女子的面庞在夜色下越发皎洁,下一秒,忽而化为森白骷髅。
陆岭倏地一惊。
那骷髅还在说话,上下颌相互碰撞,发出嘎达嘎达的声响。
“陆郎,我们回家吧。”
这果然也是幻象!
居然敢变成青青的模样欺骗他,真是……罪不可恕!
陆岭怒火中烧,瞬间出剑,剑尖对准眼前骷髅,狠狠刺入她的胸腔。
骷髅猛地一震。
有温热的鲜血从她的胸前流出来。
她怔怔看着陆岭,伸出手,慢慢抚上他的脸颊。
“陆郎……”
她的声音纤柔而虚弱,白骨消失,逐渐变回陆岭最熟悉的模样。
“我们……回家吧……”
陆岭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彻底呆住了。
不是幻象。
只有这次……
不是幻象。
第32章
师青青的生命在迅速流逝。
陆岭神色惊恐,手忙脚乱地抱起她。
“青青,青青……!”
师青青已经无力说话,只能虚弱地呼唤他:“陆、陆郎……”
夜空突然亮起璀璨金光,只听无数哀嚎接连响起,白渺众人匆忙赶来。
他们一看到陆岭抱着垂死的师青青,顿时震惊地停在原地。
白渺:“你做了什么?”
陆岭仿佛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紧紧抱着师青青,崩溃痛哭。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带你出来,不该让你趟这趟浑水……”
“我不该找化灵珠,不该让你落入危险……”
阮成殊震惊道:“化灵珠?”
师青青的身躯正在迅速衰败,与此同时,她头上的玉珠发簪却越发明亮。
白渺盯着发簪上的玉珠,语气复杂:“没有猜错的话,化灵珠应该就藏在她的发簪里。”
玉珠莹莹发光,仿佛吸收了无数灵气,愈来愈亮。
陆岭立即取下那支发簪,将上面的玉珠全部抠下来,找出其中最亮的一颗,颤抖着塞进师青青的嘴里。
“青青,不要怕,化灵珠会救你的,不要怕……”
师青青没有办法再回应他。
她努力抬起手,摸上陆岭的脸庞,嘴唇无声而艰难地缓慢开合。
‘陆郎,活下去……’
她的身体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这些光芒璀璨到刺目,逐渐汇聚成一股激流,骤然涌入陆岭的体内。
萧长平惊道:“那是什么?”
柳韶蹙眉:“该不会是化灵珠……”
他的话没有说完。
光芒进入陆岭体内的那一瞬间,师青青也彻底没了气息。
她的胸口再没有一丝起伏,静静躺在陆岭的怀里,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这个沉浸在幸福和喜悦中的女子,就这样突兀地结束了她的生命。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
白渺看着这一幕,心情震荡,无法言语。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目睹死亡——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她情不自禁地抱紧怀中的白猫,仿佛这样就会让她得到一丝微小的慰藉。
而白猫也抬起头,静静地注视她。
光芒渐息,陆岭慢慢放下师青青的身体。
他低垂着头,周身溢出澎湃的真气,修为暴涨,显然已经在刚才一瞬间达到了新的突破。
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太过不详,没有一丝一毫的浩然清气,反而充满了邪恶、污秽与绝望。
众人下意识后退半步,萧长平点燃符箓,一道护身大阵顿时笼罩了他们。
宗元惊疑道:“他这是怎么了?”
江榭皱眉:“他这个样子……应该是入魔了。”
宗元:“这么快?!”
“终于入魔了。”
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有人?
众人立即循声抬头,只见茫茫夜幕下,一袭红衣从天而降。
阮成殊握紧剑柄:“是红衣人?!”
“什么红衣人?”身着红衣的青年缓缓落地,他勾唇一笑,眉目如画,顾盼生辉,“我叫峭寒生。”
柳韶神色冰冷:“没听过。”
“没关系,以后你会经常听到这个名字的。”
峭寒生走到陆岭身旁,勾了勾手指,一根闪着寒光的银线刺入陆岭的后颈。
陆岭浑身一震,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
众人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眼神空洞,瞳孔泛红,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魔纹。
阮成殊的脸色降到冰点:“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什么叫我搞的鬼?”峭寒生摊开双手,垂落的朱红衣袖如繁花摇曳,“是他买走了化灵珠,也是他将化灵珠藏在那女子的发簪中,跟我可没关系。”
程意轻声道:“是你害了他们。”
“话不能这么说。”峭寒生笑了笑。
“是他贪得无厌,妄想得到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他放慢语调,笑容如糜烂的鲜花,美丽中暗藏恶意,“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不该得到的东西……”程意蹙起细细柳眉,“是什么?”
“当然是漫长的寿命了。”峭寒生摇了摇头,“说什么长相厮守……真是白日做梦。”
他对此似乎极为不屑,手指一勾,陆岭的身体便僵硬地动了动。
“总之,他现在已经入魔,我要带走他。”
峭寒生目光轻慢地扫过众人,道:“你们有谁要阻止我吗?”
众人神色凝重,不约而同地握紧手中武器,身体高度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紧张而不安。
很显然,以他们目前的修为,无论是现在的陆岭还是峭寒生,都不是他们能阻止得了的人。
但就这样将两个魔道放走,又实在令人不甘。
白渺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一道幽蓝剑光突然拔地而起,直接穿透了峭寒生的身体。
宗元惊呼:“那是什么?”
白渺立即低头看向怀中白猫,只见他瞳仁剔透,眸光闪烁,透出一种近乎凛冽的冰冷。
峭寒生被剑光自下而上穿刺而过,瞬间化为纷纷枫叶,如镜花水月般消散在空中。
“没用的……我的本体并不在这里。”
他的声音回荡在夜空里,显得缥缈而虚幻。
“你们忘了吗?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
“有这个时间来对付我……”
“不如去看看酆都的百姓吧。”
话音刚落,不仅是他的身影,连同陆岭和师青青的尸体,都一并化作漫天枫叶,转瞬消失在黑夜中。
漆黑树林中,寂静无声,一只鲤鱼形状的灯笼从繁茂的古树上垂挂下来。
树下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貌美男子,男子正在闭目养神,灯笼散发的微光投映在他的脸上,如幻象游动,影影绰绰。
突然,他猛地一震,吐出一口鲜血。
“搞什么,吓我一跳。”树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中带着明晃晃的不耐烦。
“游鱼心,下来。”峭寒生擦去嘴边鲜血,冷冷道。
灯笼晃了晃,一个容貌娇俏的少女从树上一跃而下。
“完事了?”
“嗯,陆岭顺利入魔了。”峭寒生起身,掸去肩上的落叶,“尊上猜得不错,他的确是个修魔的好苗子。”
游鱼心冷哼一声:“就这点小事,还把我拖过来……”
峭寒生:“不把你拖过来,我要如何布下鬼市幻象?”
如若刚才出现在酆都的不是他的幻象,而是他的本体,那他现在吐出的鲜血可就不止这么一点了。
看来尊上说得没错,那只猫……果然有古怪。
游鱼心冷笑:“你也知道我不来你就成不了事,那你还不对我客气一点?”
峭寒生睨她一眼,眸光阴冷:“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行啊,回去找尊上评理吧。”
游鱼心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走到一半,突然回过身,狠狠踢了峭寒生一脚。
“去你妈的客气,我看是老娘对你太客气了!”
峭寒生猝不及防被她踢中腹部,体内顿时气血翻涌,他猛地抬头,脸色阴寒而恐怖。
游鱼心对他吐了下舌头,提着灯笼转身遁走。
峭寒生离开后,白渺等人立即解除幻象,从鬼市中赶出来。
灯笼,骷髅,血迹……一切都消失不见。
夜市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夜市,街上行人俱是神色茫然,似乎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只有白渺一群人站在街道上,久久未动,看上去和整个繁华喧闹的夜市格格不入。
“峭寒生应该已经离开了吧?”阮成殊慢慢开口,嗓音有些低哑。
“他不是说了吗?”柳韶也没了往日的吊儿郎当,他收剑入鞘,眉宇间透着股锐气与狠劲,“他的本体根本不在这里。”
一切皆以幻象操控,于千里之外便可收割生命,这种能力,绝对不是普通的魔修可以办到的。
他们差得太多了。
气氛压抑,唐真真突然开口:“对了,那道剑光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缘由。
剑光是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预兆,但却刺穿了峭寒生的幻象。
那显然不是他们在场任何人能做到的。
除非……
众人齐刷刷看向白渺。
江榭紧盯着她:“刚才那招是不是剑尊教你的?”
白渺知道沈危雪不想现身,便硬着头皮扛下来:“……对,是师尊教给我的保命大招。”
原来如此。
虽然剑尊没有送给白渺任何法宝,但却把最厉害的剑招教给了她……
如果不是刚才那一道剑光,只怕他们也会和师青青一样,变成化灵珠的养料吧。
众人心情复杂,纷纷沉默下来,疲惫地返回客栈。
他们需要时间来自我调节,平复内心的挫败与无力。
白渺抱着白猫回到了客房。
关上门后,她将白猫放到地上,自己则无精打采地走到床边坐下,低垂着头,疲惫中透着沮丧。
屋子里很安静,她连呼吸都很轻。
白猫走到她面前,化为白衣胜雪的青年。
“渺渺。”沈危雪轻声唤她。
白渺没有应声。
她的眼前还在回放师青青死时的模样。
“渺渺。”沈危雪微微俯身,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雪白的衣摆垂到地上,边缘沾上细细的灰尘。
白渺抬起眼睫:“师尊……”
“不必自责,那不是你的错。”
沈危雪安静地注视她,声音低柔而平静,像潺潺溪流,像夏夜微风。
像一切能够抚平悲痛的良药。
白渺不由自主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只是……”
“什么?”沈危雪的目光温柔而鼓励。
“只是……”白渺试图说出自己的感受,“感到恐惧,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