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雁行看了那新任沥州知州的资料,转头马上手书一封与田顷,托他代为打听对方进一步的师承等。

  宋云鹭温柔内敛,专注修书,是师门之中最像个正经文官儿的,虽进京时日最久,却没拓展多少交际圈,不适合做这个。

  倒是田顷素来以摆烂示人,又因出手阔绰不拘小节,人缘极佳,干这个正好。

  周斌之女周雅因当年曾与师雁行玩笑过,如今后者发达,前者也是欢喜,还亲手绣了一套八个荷包、六个扇套,托人送来。

  “不值什么,若自己用不上,拿去赏人也使得。”姿态摆得很低。

  说是亲自绣的,但师雁行看那针脚细密、色泽匀净,怎么瞧都不像是周雅那三脚猫的女红,必然是专门请了一顶一的绣娘做的。

  许是周雅亲手做了花样子吧,倒是蛮新巧。

  师雁行都吩咐秋分收了,又分门别类写了单子入库,再挑合适的回礼。

  饶是这么一出一进,私库也渐渐丰盈起来。

  因她事多忙乱,好些都是鱼阵帮着做的,着实松快不少。

  江茴也忙着再三核对嫁妆单子,还有成婚后要额外带过去的人和东西,与林夫人各种交接,端的脚不沾地。

  鱼阵跟着忙,可每每看着便要落泪。

  江茴了然,摸着她的脑袋对林夫人歉意道:“莫见怪,两个孩子自小儿一块长大的,早年得知飒飒定亲,这孩子半夜就偷偷哭得什么似的……”

  淙淙亲近姐姐更胜过她这个亲娘,如今一个成婚,另一个难免难以割舍。

  说着,鱼阵越发难过,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又有些不好意思,扭着脸不愿意抬头。

  林夫人便招手叫鱼阵过去,又是爱怜又是疼惜道:“这才是骨肉至亲呢,可见你家家风正,素日姊妹情深,我赞叹尚且来不及,又哪里会怪罪?

  好孩子,快别哭了,你姐姐虽要嫁人,可日后也还同在京城,坐车不过一两刻钟就到了,哪里就是两家人了呢?”

  又对江茴拭泪道:“这些孩子都是热心热肺的性情中人,这样一哭,弄得我也伤感起来。”

  两家成亲,偏两家男人都没在,算是十全九美。

  江茴便安慰道:“好歹还有裴先生,一个师父半个爹,凑一凑,也算十全十美啦!”

  前儿宫夫人还亲自进城,说起大婚当日的流程呢。

  裴远山虽明面上镇定,可据宫夫人讲,老头儿好几宿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烙煎饼似的,还偷偷将那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贺词看了又看……

  鱼阵吸吸鼻子,又反过来安慰林夫人,众人好算都破涕为笑。

  正说着,又有丫头急匆匆进来回信儿,“夫人,才刚师家门上的来传话,师姑娘有事外出未归,说是沥州一位郑大爷亲自带着车队来了,是师姑娘的二叔,正无人接待呢……”

  江茴一听,顾不得许多,忙带着泪痕未干的鱼阵回家迎接。

  因为有郭张村乡亲们、美食城合作伙伴们的贺礼,怠慢不得,郑义就派了郑平安亲自上京城,连同自家的贺礼一起,浩浩荡荡几十车,还特意请了镖局沿途护送。

  郑平安虽在衙门任职,却不算什么要紧的差事,又是进京参加喜宴来的,周斌自然没有不允的。

  非但允了,还单独召见了他,亲切地嘱咐他一路小心,替自己阖家向柴大人等问好。

  雪天难行,又走民道,几十车辎重不容有失,一行人十一月下旬就出发了,愣是今天才到。

  郑平安先问了江茴好,又夸了鱼阵越发出色,再问师雁行近况,并奉上礼单。

  郭张村的百姓们如今虽富裕了,可也似相对的,能拿出来的贺礼有限,一家一点,各式杯盘碗碟布匹鸡蛋都有,乱糟糟的不像话。

  还是老村长带头张罗了一回,也不胡乱塞,只各家出一点份子钱,打了一枚精巧的银同心锁,托郭苗转交郑平安一并送进京城。

  另有五公县商会诸位同仁,由郑义带头送了一份,是一颗黄金白菜,寓意百财。

  再就是沥州诸位商界同盟。

  他们倒是有些巴结,奈何师雁行本就与他们不熟,故而郑平安都替师雁行一一婉拒,只联名送了一张帖子聊表心意。

  江茴先行替师雁行谢过。

  “人情债最难还,这些人之前便是听都没听过的,更别提往来了,若不留神收了他们的礼,来日求到门上来,帮还是不帮?”

  郑平安吃了几口热茶,闻言点头,“就是这个话。”

  顿了顿又说柳芬,“听说飒飒要成婚,她欢喜得什么似的,原本来赴宴当日的衣裳都准备好了,奈何有吉太过顽皮,入冬后就染了几回风寒,我出发时还有些咳嗽,只得作罢。”

  捞不着进京,柳芬懊恼得不得了,还偷偷哭了几回。

  “这么久不见,我都不知道飒飒长什么样儿了……”

  她还特意做的新衣裳呢!

  鱼阵听了,忙道:“小孩子最容易生病了,左右我们就在这里,来日还怕没有相见之日吗?”

  郑平安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长大了,如今咱们淙淙也是个小大人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

  鱼阵也不觉得害羞,得了肯定后,越发落落大方。

  郑平安见了,赞叹不已。

  到底是飒飒一手带大的,颇有她的风范。

  “对了,有福有寿还专门给你写了信呢!”

  鱼阵一听,果然欢喜,“真的么?在哪儿,快给我瞧瞧!”

  京城局势复杂,她们来的时日尚浅,鱼阵一时没交到合适的朋友。虽平时帮忙盘账,偶尔得闲,也有些个孤单。

  此时听到儿时好友给自己写信,自然不胜欢喜。

  正说着,外头丫头就报,“掌柜的回来了!”

  郑平安一听这个,笑着站起身来,“现在还是这么叫着,倒叫我回想起之前在沥州时候的情景了。”

  家里的大姑娘被叫做掌柜的,母亲反倒是正经太太,实在喜人。

  听到师雁行回家,鱼阵立刻又不闹着要看信了,脚下生风跑到门口等姐姐。

  冬日光照少,若长时间关门,难免阴暗,且又气闷,故而外间大门口只悬挂厚棉帘子。

  帘子内侧摆着檀木镶嵌螺钿的大屏风,既挡风又雅致。

  “什么情景?我倒忘了!”

  说话间,丫头打帘子,师雁行笑着从外面裹挟着雪片和寒气进来,绕过屏风,一边说一边脱了大斗篷,先伸手在火盆上方熏了熏手,待到寒意散尽,这才往鱼阵脑袋上摸了摸。

  鱼阵心满意足,这才脚步轻快地坐回去。

  来的不是外人,师雁行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来到郑平安跟前问好,“这几日京畿一带连日大雪,这样天寒地冻的,辛苦二叔跑一趟。”

  许久不见,转眼师雁行成了正经大姑娘,气势越发惊人,原本郑平安见她进来时还有些生分,这会儿听了这话,心头一暖,跟着放松下来。

  “也没什么,以前我也常在外行走,且这次还是雇了镖局来的,有周大人的名帖在,十分妥当。”

  又伸手往师雁行头顶上比划了下,笑道:“真是个大姑娘了,这才多久不见?怕不是长高了大半个头?我记得之前你们走的时候,才到这儿呢……”

  异地旧友重逢,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众人凑在一处热热闹闹说起话来。

  另一边,柴擒虎也没闲着。

  他即将成亲,又才立了大功,虽有冯田弹劾在前,但庆贞帝并未表态,又同意了冯田外放,众官员便知大局已定,明旨只是早晚的事,故而纷纷来贺。

  当爹的才升任节度使,当儿子的就立了大功,加官进爵指日可待,真是叫人羡慕。

  人逢喜事精神爽,柴擒虎对道贺的话俱都照单全收,谢礼却十分推辞。

  正不胜其扰时,王忠亲自来叫了他入正心殿。

  快放年假了,庆贞帝还在见缝插针批折子,听见他进来也不抬头,“赐座。”

  柴擒虎道了谢,拄着拐过去坐了,老老实实待在那儿用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庆贞帝才丢开手头的折子,漫不经心道:“对你夫人经商一事,朝臣们颇多非议,你怎么看?”

  冯田虽然走了,但张心这一步棋也不是全然没有作用,只不过大家的议论都转到暗处去罢了。

  柴擒虎将喝光的茶杯放回去,闻言挪了挪屁股,认真想了许久才道:“微臣这辈子都不会贪,陛下可以放心用。”

  我媳妇儿有钱嘛!

  庆贞帝直接就给气笑了。

  亏你小子还是朝廷官员,吃起软饭来一点儿不含糊啊!

  他半真半假瞅着柴擒虎道:“那若朕执意不许她经商呢?”

  柴擒虎倒不怕庆贞帝真的不许师雁行经商,若果然有这个心思,当初冯田弹劾自己时早就顺水推舟驳了,何必等到今日?

  说到底,朝廷担心官与民争利,一来是怕官员利用权力垄断所有暴利行业,逼退原有商户;二来是怕官员强迫穷苦百姓买卖,伤及社稷根本。

  可师雁行的买卖跟这两者都不沾边儿,所以庆贞帝才会这么放心。

  若师雁行一早做的是别的,莫说盐铁茶之类敏感的,便是生丝、瓷器、粮食等,也早就按倒了。

  所以柴擒虎只是稍显夸张地大惊失色,差点蹦起来,“那微臣恐怕要打光棍了。”

  王忠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庆贞帝一张脸也是变来变去,神情复杂,憋了半日才骂道:“做买卖就那么重要?”

  柴擒虎摸摸鼻子,苦笑道:“不怕陛下笑话,在小师妹心里,微臣恐怕还真比不上买卖。”

  以前两人还没互表心意的时候,师雁行就曾毫不掩饰地说过,没男人能活,但没钱一定会饿死的话。

  庆贞帝:“……”

  你还真有脸承认啊!

  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柴擒虎道:“瞧你这点出息,大丈夫何患无妻?大不了朕再给你指个好的!”

  柴擒虎却道:“除却巫山不是云,陛下恕罪,微臣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了。”

  他之所以想成亲,是因为新娘是小师妹。

  若换做旁人,哪怕美若天仙,是个公主娘娘,他也不喜欢。

  庆贞帝乐了,“就那么好?”

  他是真心不懂这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傻小子们。

  柴擒虎还真就极其慎重地当面思考许久,然后绞尽脑汁憋了半日,只给出几个字。

  “就是那么好。”

  他说不出究竟哪里好,就是觉得哪里都好。

  换个人就是不行。

第186章 大婚前(二)

  京城四面水陆城门共计十八座, 每日都有无数客商往来,因繁华太过,人文风貌又与别处不同,初来乍到的难免两眼一抹黑。

  久而久之, 便衍生出一种职业, 咨客。

  咨客多为本地人, 对各处场所了如指掌,专为外来人指路、办事。还有那等更精细的, 每日搜集了城内外各项新鲜事, 四处贩卖与人听。

  却说城北有个咨客姓白,因早年落魄, 状若乞丐, 人戏称白花子。后因脸皮厚且能说会道, 咨客渐渐做出名堂,每日总能有个三二百文进账, 竟日益发迹,又换了新衣裳, 人也白胖,体面了不说, 还娶了一房媳妇,正经过起日子来。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五, 朝廷都要挂印放假了, 白花子也不大有干劲,找了处墙根儿蹲下,半眯着眼睛晒太阳。

  墙角阴影处堆着未化的积雪, 是旧雪, 表面微微结了冰, 有些冰晶颗粒感,偶尔阳光照下来时,呈现出水晶般的光泽。

  正好有个外地商人照例来京城贩货,一进城门就瞧见了白花子,当即过去,顺手往他身上丢了一把大钱,笑道:“偏你倒清闲,墙头老猫怕不是都没你自在!且与我们说说这大半年内城里有什么新奇事?”

  白花子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划拉铜板一边笑嘻嘻道:“新奇事?京城内外哪天没有几十件?这倒叫我从何说起?”

  来人便与他的伴当们哄笑起来。

  同来的伙计们饿得咕咕叫,顾不上许多,“头儿,稀罕事稍后再听不迟,倒是兄弟们赶了一整日路,端的又累又饿,还是先找地方住下,饱饱吃一顿是正经。”

  那商人笑道:“一个个皮糙肉厚,耽搁一时半刻哪里就饿死了?倒是先给家里人捎个信儿要紧。”

  又见旁边正好有个书生打扮的长衫,袖着双手,眼前一个小桌,俨然便是代写书信的,便上前行了一礼,“先生有礼,今日可还动一动尊宝么?”

  京城藏龙卧虎,保不齐擦肩而过的穷书生便是有功名的老爷们,这商人走南闯北颇多见识,故而不敢怠慢。

  孟晖才刚送走一波人,正闭目假寐,听了这话就笑道:“可是要写书信,请坐吧。”

  那商人坐了,一面听白花子和伴当们喋喋不休,一边带些恭敬地请孟晖写信,偶尔还扭头插一嘴。

  “……皇上他老人家大发神威,一口气捉了好些贪官污吏,哎呦呦,你们来晚了,竟没瞧见当日抄家的模样,那些个金银珠宝就不用说了,当真搬山填海一般……又有沉得压断抬杆的金锭子,那么老大一坨……”

  白花子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比划出来的金锭个头,叫伙计们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乖乖,有那么大?!”

  白花子老大肯定地点头,“老大了!”

  或许当初看见的并没有这么大,可随着说的次数越多,那金锭的体积也随之膨胀。

  没准儿等过几年再回忆此事,还得长个儿。

  众伙计们就都倒吸凉气。

  真不愧是京城的贪官啊,贪金子都弄这么大的!

  有人就忍不住畅想起来,若自己能弄那么一块,不,或许不用一块,就只要一个角儿,一辈子也就吃喝不愁啦!

  旁边有人插了一嘴,“也不算晚,听说那才是头一拨儿,后头且还有的看呢!等转过年来,说不得也要砍一批脑袋!那才叫稀罕!”

  那请孟晖代写家书的商人一听,也有些入神。

  孟晖一心二用,下笔如飞,听着他们半真半假的吹嘘,既叹又笑。

  寻常百姓只顾听热闹,却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险象环生,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好了,旁边就有送信的,若着急,单人独程,快得很,只是贵些。若不着急,等凑十日一并发出,费用均摊,就能便宜些,只是慢。”

  那商人奉上润笔,闻言连连点头,“晓得晓得,多谢先生提醒。”

  说着,便去那边交付信件。

  眼见快到午时,孟晖也有些饿了,便要收摊。

  那边伙计们已经按捺不住,嚷嚷着要吃饭,白花子一听,拍手笑道:“这倒是问着了!你们这小一年没来,不晓得城里变了许多,现今若说吃饭哪里去,最时兴的便是师家好味了!可巧那掌柜的过几日要成亲,内城的酒楼和外城的自助食肆都打八折,就是你若花一百文,只需付八十文,实惠的不得了,这几日大家都去吃……”

  听见熟悉的名号,孟晖收拾摊子的动作一顿,不由跟着笑了。

  她到底是成功了。

  说到成亲,月初师雁行和柴擒虎就送了帖子来。

  他这两年日子虽好过些,可若想采买衬得上那两位的名贵贺礼,仍有些捉襟见肘,索性另辟蹊径,托人去寻些个孤本,想来也有些眉目了。

  那商人一行一听,果然欢喜,又问有什么菜。

  白花子笑道:“若问这个,当真愁煞我,那师家好味酒楼自不必说,一溜儿水牌上百道菜品糕点,俱都是外头难见的精致菜肴。更别提什么蛋挞、蛋糕的,如今最时兴的便是飘雪蛋糕,就连硕亲王他老人家也隔三差五就打发人去买呢!

  咱们也没见过,也没吃过,实在想不出吃的玩意儿如何下雪……可既然那些达官显贵都争着抢着买,必然是极好的。

  便是那自助,一天连汤带饭三十道,七天一换,便是你日日去顿顿去,都未必吃得过来呢!”

  因又想起一回事,“你们不是爱吃鱼?又嫌京城人不会吃鱼,如今有福气啦,那师家好味颇擅做鱼,什么清蒸红烧、鱼丸鱼糕,没准儿也不比你们老家差呢!”

  且不说一干伙计早被白花子丢出来的一连串名目勾得晕头转向,口水四溢,那商人原本只有五分兴致,此时一听有好鱼吃,便涨到八分。

  他是福建沿海人,带人下海捞珍珠为生,从小便是吃鱼的,如今一路北上卖珠,难免思念家乡饮食。

  奈何内地多河鱼,刺多,泥腥味重,他们很吃不惯。

  之前好容易在京城找到一家有家乡风味的菜馆,如获至宝,不曾想因生意很不好,一来一去间,竟关门不干了!

  “既如此,你就带我们去那什么师家好味!”

  南海珍珠个大浑圆,光彩夺目,有好珠子不愁卖,虽辛苦些,赚得也多,故而舍得花钱。

  那边孟晖将小桌和板凳整理成一个担子,一抬头,就见众珍珠商人跟着白花子往师家好味的方向去了。

  他不禁笑了一回,挑起担子,溜达达往雇主家走。

  如今的雇主甚是厚待他,不光包吃包住包四季衣裳,还单独为他辟了个小院子,朝街开门,自成一片天地,出入很是便宜。

  孟晖才进门,就有人来说:“孟先生,方才有人来传话,说是您托他寻的书找到两本,劳您亲自过掌掌眼。”

  孟晖很是欢喜,来不及更衣,忙放下担子,取了钱袋出门。

  稍后去见了那书贩子,果然有两本旧书,一为游记,二为神怪小说,都是前朝所作,风格独特,只是名声不大显。但孟晖看过两本,觉得甚好,想着以师雁行的性情癖好,大约也会喜欢。

  那寻书人好奇道:“非什么名家大作,先生何苦非要寻它们呢?”

  作者不出名,便是找到真迹也买不了大价钱。

  孟晖笑而不语,给了钱,道了谢便走。

  因师雁行和柴擒虎大婚当日,孟晖还要给学生上课,未必能按时赶到,便特意提前送来。

  师雁行正在家试婚服,听见他来,很是高兴,亲自去前院接待了。

  见她容光焕发,面若桃李,便知过得顺遂,孟晖也觉欢喜,递上那两本书。

  “恐那日来不及赶头一波,今日就先抢一回。”

  师雁行忙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惊喜道:“孟先生也爱看他的书么?”

  见她欢喜不似作假,孟晖松了口气,笑道:“是,也曾发愁送些什么才好,想着你与柴大人皆是一般无二的磊落飒沓之人,想来也喜欢这般天马行空的书,可千万别嫌简薄。”

  “哪里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师雁行当即翻看一回,爱不释手,亲自小心放到书架上。

  正说着,秋分又在外头喊,说是柴大人到了。

  师雁行就笑,“今儿可真是赶巧了,你们也许久没见了吧?”

  孟晖也已听说了柴擒虎南下擒贼九死一生的事,钦佩非常,“柴大人一去便是大半年,也确实许久啦。”

  大禄民风开放,也没什么男女婚前不见面的传统。况且师雁行和柴擒虎本就是至亲师兄妹,以前也不知见过多少回,自然更不在意,故而柴擒虎近来隔三差五就拄着拐往这边跑。

  孟晖闻言,忙起身相迎,不多时,就见柴擒虎一步步挪了进来。

  师雁行眼睛一亮,“今儿竟不用拐了?”

  柴擒虎顺势抓住她的手,鼻尖微微带汗,“好多了,慢慢走几步无妨。”

  他这几日有意练着呢,总不好过几天来迎亲时,还是三条腿儿。

  一辈子就这一回,咬牙也得坚持住喽!

  见他们二人举止亲昵,旁若无人,孟晖无奈清了清嗓子,“柴大人。”

  我这么老大一个人就没瞧见?

  柴擒虎这才发现廊下还站着个人,左右是熟人,也不必拘礼,索性依旧抓着师雁行的手对孟晖笑道:“先生来啦,到时候可要去吃喜酒哇!”

  “恭喜恭喜,”孟晖笑着拱拱手,玩笑道,“同样的话,方才已听师掌柜说过。可咱们事先说好了,我没多少银子,只怕到时候要空着手去白吃白喝喽!”

  说是这么说,他早已不比以往,多了没有,随份子的银子还是掏得起的。

  柴擒虎和师雁行便哈哈大笑起来。

  “咱们不比旁人,人来了就最好!”

  说得孟晖也笑了。

  三人又进屋畅谈几句,期间不乏朝政时局,各有见地。

  如今三人都有了不同的际遇,眼界胸襟今非昔比,当真言之有物,字字珠玑,好不畅快。

  不多时,厨房传饭来,得知孟晖还没用饭,师雁行和柴擒虎便力邀他留下。

  孟晖原本不欲多打扰,奈何谈兴正浓,实在舍不得走,只得应了。

  一时饭毕,宋云鹭和田顷也到了,“战局”进一步扩大,众人越发喜得手舞足蹈,高谈阔论起来。

  却说福建那伙商人随白花子到了师家好味自助餐厅,老远就看见一片人头攒动,早有店员出来维持秩序,又发号牌。

  众人见了,咋舌不已,倒是许多本地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商人头子蔡老板接了,见是块核桃大小的木牌,上头刻着“一百零三”几个数字,忙问白花子,“乖乖,前头竟还排着一百多号人?我们还吃得上?”

  白花子再开口时,难免带出一点主人翁特有的骄傲,“非也非也,这店里只做午饭和晚饭,每回开门前都从头开始排,你这是今天晌午的第一百零三号,瞧瞧,前头出出进进的,都吃了不知多少波了。他家轮换极快,还有带了家去吃的,不用等多久。”

  蔡老板一听,略略放下点心,只看着前头人龙蜿蜒,仍有些忐忑。

  靠不靠谱啊?

  说起来,这白花子何许人也?本也非本分人,会不会是这家的托儿?

  后面几个伙计也跟着嘟囔。

  “饿得很呢,还有多久?”

  “要不咱们先去别的地方吃饱了再说?”

  “你傻不傻!为啥人多,肯定是好吃呗!咱们一年就进一回京城,好容易来了,自然要吃些好的,要走你走,反正我就在这儿排着。”

  白花子笑呵呵道:“别急呀,待我去前头打听打听。”

  说着,果然熟练地钻到前头去瞄了眼,马上又乐颠颠回来,“快了快了,已经到八十多号啦!”

  八十多,一百多,蔡老板一听,还没说话,旁边忽然探过来几只脑袋,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手中木牌,“兄弟要走?”

  蔡老板本能地将木牌抓得死紧,摇头不迭,“不走不走……”

  这也是托儿?

  那人不死心,又问了一回,蔡老板见奇货可居,越发不肯相让了。

  唔,好像不是托儿……

  那人便悻悻的。

  与他同来的伙伴忍不住抱怨道:“早起时同你说什么来着?师家好味本就买卖好,这几日又做什么打折,定然客似云来,叫你早些,早些,非要先去东市买年货,就差这么一天?!”

  这倒好了,才刚他们过来时,队尾都到两百多号啦!

  按照以往的经验,今儿晌午可未必能吃得上!

  开始问号那人就有些臊得慌,喃喃道:“这不是没想到嘛……”

  说着,还是心存侥幸,又挨着队伍问了一回。

  奈何大多是熟客,本就习惯在师家好味吃自助,又碰到打折,抢到就是赚到,谁还舍得让位呢?

  蔡老板一行人见了,都跟看西洋景儿似的稀罕,再看手中木牌时,也越发宝贝起来。

  正如白花子所言,师家好味客人虽多,但店面颇大,又上下两层,翻桌效率很高,他们只等了大约一两刻钟,就有女跑堂请他们进去。

  蔡老板这才想起来,自己一行才进城就过来了,竟还没来得及去客栈放行李!

  店里那许多人,大包小裹的可如何是好?

  那跑堂笑笑,习以为常道:“不妨事,请诸位派几人去占座,余下的随我寄存行李即可。”

  稍后众人果然分成两组,一队去占座,一队去存放行李。

  行李存放处在后院,有体格健硕的女人负责,墙上挂着许多方形木牌,都照天干地支刻了序号,两两一组。

  负责的女人先看过他们的行李,仔细清点了,将数量和外观用滑石笔记在两块木牌上,将其中一块递给蔡老板。

  “稍后用过了饭,凭木牌来取即可。若有急事的,也可以寄存,当日食客免费。”

  蔡老板听了,有些触动。

  早年他一无所有来京城碰运气,因怕开销大,自己还特意从老家带了铺盖等物,又不舍得住店,又怕丢,天天在外背着走。

  若当年有这么个寄存的地方,自己便能放开手脚去寻商机,也不至于累得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寄存了行李,又去取菜。

  餐厅正中摆开几排木桶,里头饭菜热气滚滚,煎炒烹炸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几样爽口小凉菜。

  另有一桶蛋花汤是免费的,不管何种套餐,都可以舀来喝。

  蔡老板一路南来北往,也算见多识广,细细看去时,惊讶地发现竟有大半是自己不认识的菜色,便是略熟悉的,也是天南海北应有尽有。

  而来吃饭的食客中,单看面相,也是南来的北往的,又有各地口音,都兴致勃勃选着爱吃的家乡菜。

  一家特殊的食肆,就这么悄然汇聚起天南海北的食客,多有趣。

  食客先去交钱,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甲乙丙丁四种套餐,荤素都有。

  选完套餐就能领几只不同花色的碗,红的装荤菜,白的装素菜,挺大一只,只装一勺可以,装一大碗也行,店员根本不阻止,只偶尔听到有人提醒不要浪费。

  “用完饭后,要客人自己把碗筷放回去,如果被发现剩饭剩菜太多,要额外交钱呢!”白花子提醒道。

  最初师家好味开业时,有人贪便宜,每样菜都硬压,愣是装了好几斤来,结果吃不完,被店员发现,要加钱。

  那人不服,当场闹开,引来巡街衙役。

  衙役问明缘由后当即黑了脸,“你这厮好不晓事,人家早便同你讲了,莫要贪多莫要浪费,如今明知故犯,又怪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