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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阳早早到了,怕我们找不到地方特意出门来迎,一边走,一边与江辰谈笑,说话间,忽然指着眼前那幅字不屑道:“这家店什么都好,就是这幅字挂这儿太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我问。“你看,‘妇女之宝’,挂在这吃饭的地方,像什么话嘛!”我这才惊觉,上了黎阳的套,他故意将“宾至如归”倒过来念成“妇女之宝”,别说,还真有点像。
我忍不住暗笑,江辰揶揄:“没个正形,我看你才是妇女之宝。”说话间,已到了他订的包厢,我打了个招呼,先去洗手间。没想到,会在洗手间遇到郝时雨。她依然那么美,穿一件米色带镂空花纹的羊毛裙衫,一手抱臂,对着镜子低头抽烟,姿态落寞。我略带惊喜地叫了她,然后开始埋怨,埋怨她这么久不联系,埋怨她又换了号码不告诉我。她的眼神微微闪过一丝无奈和落寞,笑了一下,并没有解释什么,随即拿出她的电话,拨打了过来。我存了她的新号码,兴奋地问她:“是来这边玩吗?怎么不来看我?带宝宝了没?我QQ上给你的留言你看到没?”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问:“留言,什么留言?”
“我要结婚了,和江辰。你能来吗?”“应该能吧!这次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可能不走了。”我惊喜地挽住她的胳膊:“那太好了。你今天是来这里吃饭的吗?
走,去见见我的朋友,和他们打个招呼。”她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随我出了洗手间,穿过走廊,来到黎阳订的包间,她微微一愣,旋即笑了,然后,随我大方地走进去。黎阳见我们手挽手一同走进来,吃了一惊。原来,他所说的艳遇,他所说的新的女友,就是郝时雨。轮到我吃了一惊。我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待她如珠似宝的男人吗?不是已经生了宝宝吗?不是都要结婚了吗?为什么摇身一变,又成了黎阳的女友?
一时气氛非常活跃,黎阳做出一副心痛要死的样子,大呼:“完了,这下跳不出苏茆茆的手掌心了,被你拿住七寸了。以后你看我不顺眼,就在我老婆面前说我点坏话,还有我的活路吗?”
他称“老婆”的时候,很自然,我看到郝时雨微微一笑。吃饭的时候,我悄悄附到她耳边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想告诉你,黎阳是个好男人。”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黎阳看到我的神情,猜到我在说他,又做出痛苦的样子:“苏茆茆,做人不要这么狠毒好不好,也不用这么急着说我坏话吧!”
郝时雨娇嗔地质问着:“你做了多少坏事啊,这么怕人说你坏话。其实,茆茆说你好呢!”
“真的吗?”黎阳忙满脸感激地给我夹菜斟酒。一顿饭的时间很长,黎阳一直洋洋洒洒地长篇大论,计划自己的婚礼、蜜月,以及第一个孩子的姓名。一顿饭的时间也很短,短到我和郝时雨没有机会诉离伤,于是,饭局一结束,我们俩就不约而同地向彼此身边的男人请了假,要求单独叙旧。
黎阳故意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我,说:“闺密果然是世界上最凶猛的生物,一见面,就要占用我老婆。”
郝时雨温柔地整整他的衣角:“别闹了,我们很久没见了,我会早点回去的。”
一同从饭店走出的时候,黎阳故意落在后面与我并排,忽然附到我耳边道:“我终于遇到一个,无论是坐我的单车,还是坐我的宝马,都从容淡定,宠辱不惊的女人。”
10
我们坐在一家KTV的包厢里,却并不唱歌,大屏幕上随机播放着或伤感或甜美的歌曲原声,音乐打底,红酒开启,听她讲别后事。
十月怀胎的辛苦,扛一扛也就过去了。生孩子的时候痛得差点死掉,是个漂亮的男孩,自古母凭子贵,她想,她在这个潮汕男人心目中,又多了分量,那个梦中的婚礼,触手可及。
她和孩子,享受了一个月保姆和月嫂的精心照料。而他自从在医院产房里露过一面之后,再没有来过。
当他的妻子出现在山顶的房子时,她毫无预料,孩子正噙着她的乳头,那种尴尬的气氛,将屋里充满母性的奶香驱逐得无影无踪。
女人让保姆抱走了孩子,扔给她一张支票,让她滚。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甘心,发丝纷乱的她徘徊在大门口,不停地嘶喊、拍门,直到屋里的女人带来的两名精壮男子将她赶开。而她的男人,一直没有出现。
那天,她拿着那张支票离开,沿着山路,步行了很久,才等到一辆回市区的班车。她把那张支票攥得紧紧的。
她在某天夜里,梦到云霄飞车般的少年事,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曾经以为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可供挥霍,不经意间,那些青春已从指缝里溜走了,她什么都没抓住,却已老了。
她决定去旅行,跳入最深的海,登上最高的山,深入最广袤的沙漠,寻找最初的自己,或许,会死在路途上。
离开那天,她去了从前他常带她去的那家餐厅吃饭,然后,遇到了他。一家三口,孩子天真地将头靠向女人怀里,女人吻着他粉嫩的脸蛋。可那孩子,分明是数月前经由她娩出。
她以为遇到了爱情,而他,只不过想要个孩子。为了因商业利益而联姻的两方家族,为了不能生育的妻子,他选中了她。他面对她的质问,是这样说的。末了,他怕被她纠缠,变得面目可憎,语气生硬:“你不是已经拿了钱吗?还想怎样?”
还想质问,却哽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怕再说下去,只是更深的侮辱。
几个月,她游历了欧洲大部分国家,有时跟团,有时独自一人,言语不通,被骗过,被帮助过,遇见过微笑,遇到过冷漠,浑浑噩噩,不知所终。有时她想,这不就像人生吗?数月后,她跌跌撞撞、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祖国大地。
遇见黎阳,是在青海湖。她本想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了断自己,面对那一汪碧如蓝宝的湖水,她却不忍相扰,她不愿这肉身腐烂脏污了这块纯净之地,她徘徊在青海湖边,犹豫着,犹豫着。
骑着单车的黎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向了她。她跌趴在地上,被石子磕破了手臂和膝盖。
黎阳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扶起了她,要带她去包扎。她坐上他的单车,忽然,对人世无比留恋起来。“我一直期望能拥有一份像你和江辰那校园单车般的纯真爱情,可是一直不能获得。”她说。一路上,黎阳热情开朗,而她只是淡淡应答。
黎阳载着她来到自己的越野车前,扶她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位上,然后拿出医药箱,笨手笨脚地为她清洗伤口,敷药,包扎。他眼含愧疚,姿态温柔,侧脸的黎阳,也是好看的男子。那一刻,她忽然不想死了。
此后的行程,他和她一起。一路上,他话很多,天南地北,古往今来,说到好笑处,她只是淡淡一笑。他说,她的笑,让任何钻石都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