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在图书馆找了许多心理学方面的书来看,还选修了一门大学生心理健康教育。江辰为了常常见到我,也选了那门课,每次上课,早早帮我占好座位。我很认真地听课,做笔记,偶尔回头看时,他正盯着我,窗外的阳光灌进来,他洇在金色的光晕里,像王子。我想我有一天会走出心理的阴影,亲口告诉他那件事,我相信他会一如既往地爱我,甚至更深,而我也会没有负担地去爱他。
黎阳依然骑着他那辆单车,后座经常载着不同的女生,有时一个人,远远看到我和江辰,他会故意挑衅,冲我喊道:“苏茆茆,要不要坐一下,很稳,很舒服的。”
于是,江辰就龇牙咧嘴地冲他挥拳头。
不久,江辰也买了一辆单车,每天载着我从校园的梧桐树下穿过,树影迅速向后倒去,如急速回放的记忆片段,我恍惚觉得,在春里的那些日子,又回来了。他常常在前面如杂耍一样甩开双手,惊得我在后座连连尖叫。单车上的爱情,简单又纯净,像被春雨刚刚洗过的阳光,尘埃不染。
汇给洛秋的钱又被退回了。与此同时,我收到洛秋发来的一条短信,冷冰冰的:“多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她还是那么骄傲。我和江辰对着退款单和短信,面面相觑。不久,在学校外的小饭馆里,我和江辰知道了她那么骄傲地退还汇款的原因。
那天,我正在吸溜地吃一碗馄饨,小饭馆的墙壁上挂的小小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串花花绿绿的广告,这时,一个长发美女出现在画面中,白皙如瓷的肌肤,浅浅的酒窝斟满芬芳,甜醉了画面中满眼痴迷的男子。用一个短小的爱情故事,诠释了一则面霜广告。
画面中的女子,是洛秋。我含着一口滚烫的馄饨,仰着头盯着电视画面,直到广告已结束很久,我才咽下那口馄饨,惊叹道:“好漂亮啊!”江辰也看到了广告里的洛秋,接着我的话附和道“:是啊!真美!”我马上回过神来,放下勺子,在众目睽睽下,半含愠怒半含酸地揪住他的耳朵:“你还对她旧情难忘?”江辰夸张地喊疼,连连告饶:“没有啊!”“那你说她美。”“是你说的啊!我就说是的。”
玩闹一回,我们都安静下来,我们看到彼此脸上欣慰的表情。在一波一波不断袭来的苦难面前,洛秋长大了,她用自己的美貌和青春的资本,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她和云姨的生计,以合理的令无数少女羡慕的方式。
开始越来越多地在汽车杂志、平面广告和一些电视广告中看到洛秋的身影。
她在自己的明星梦的路上,迈出了摸索的步伐,我也拥有了自己的爱情。
风雨来,不避开,我们都是勇敢的小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些日子,我每天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17
这一年的暑假,为了不让我一个人留在校园里孤单,江辰带我去阳朔旅行。那里的天好像格外蓝,山峦叠翠,耕田被勤劳的人们缝纫成漂亮的几何图案,柔软的黄和青涩的绿彼此辉映,如同大地深处涌出的甜美汁液。我们骑着单车徜徉在燕子湖边,感觉心已被这世外桃源的静谧灌满。
坐船经过一片水墨画般的山水前,他兴奋地掏出二十块钱来,一定要我背对着那片山,举着二十块钱,给我拍照,原来二十块钱上印制的山水,正是身后的风景。我像个傻瓜一样举着那二十块钱,做出丑丑的鬼脸,任他拍照。
吃饭的时候,江辰点了阳朔著名的啤酒鱼,端上来,红红火火一大盆,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我尝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喝了好几杯啤酒才将火压下去。江辰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一个人吃得很欢。不一会儿,我点的山水豆腐花端上来,他见不错,又拿勺子来和我抢,嘴里嚷着:“我要吃你的豆腐,我要吃你的豆腐。”引得周围的客人和老板纷纷侧目看我,他依然坏笑着,俯身到我耳边,悄悄地说:“我今晚就去你的房间,真的吃豆腐。”我一下子脸红地低头捶他。
来之前,他在网上订了两间房。晚上入住以后不久,他就过来敲门要聊天,然后就不走了。
是遥远异乡的如家快捷酒店,那晚的月亮很大很圆,霜白霜白的月光淌得满床满地,像满床满地的忧伤把我覆盖了。不知何时,我们就并肩半躺在了床上。他时而坏坏地开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玩笑,说“你家我家不如如家”,时而切切地说着情话,说,“茆茆,以后我要带你去很多地方,走遍世界各地,以后我们要在斐济举行婚礼度蜜月,香槟酒和蓝色海水包围的婚礼,我要给你一个最浪漫的婚礼。”
真的吗?我可以如此幸福吗?我僵着身子,一颗心颤颤的,几次鼓起勇气,那曾经黑暗的过往,就在今晚,告诉他吧!可是最终却欲言又止,什么也没有说。我怕一说,满地的月光都要碎了,整个夜晚都要碎了。
他摸摸索索地伸出手臂,从身后环抱住了我,我心里忽然一紧,以为他又要提“初夜”这种要求,他却只是轻轻地吻了我的耳垂,说:“茆茆别怕,你这样纯洁美好,在你没有做好准备和不同意之前,我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今晚,我只要抱着你就好。”
我忽然就流泪了。江辰,你知道吗?每当你说我纯洁美好的时候,我恨不得去死。
18
有多久没有回春里了,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独自的飘零和救赎。
又一季霜寒,我忆起一到冬天就萧条冷静的北方小城春里,孤独的雁队,灰色的楼群,枯索的落叶给大地贴出一脸昏黄,和一些破碎的年少残像。我曾经的家乡。
云姨在我大三这一年的寒假,给我打来电话,语气轻快,言辞恳切,没有了往日电话里的哭泣和无助,她明确地恳请我回家一趟,并告知了新的住址。我无法拒绝她。
江辰要陪我一同回去,他说其实他每年都会回春里,去监狱看望父亲,不如结伴同行。
重新踏上熟悉的土地,心里还是隐隐地一疼,我知道那里有结痂的伤口,伤口下的淤血仍记忆未散。
新的住址是一座半新的住宅小区,十二楼,按了门铃,是洛秋来开的门,她看到我和身后的江辰,吃了一惊。
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好像刚刚装修过,浅褐色的松木地板散发着淡淡木香,淡蓝的墙壁,蓝底白花的窗帘,拱形的门窗,地中海风格的清新自然。云姨从里间的卧室出来,她的脸上,有了衰老的迹象,几条淡淡的皱纹疲倦地挂在眼角,但看到我却很高兴,热情地招呼我们坐,吩咐洛秋去倒水。
看到我身旁的江辰,云姨的脸上荡漾着笑意,笑问是谁。
我不知为何,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回答:“是我男朋友。”洛秋正在饮水机前接水的手一抖,水杯就掉在地上。她冷冷地瞥了我们一眼,慌作一团,跑去拿抹布收拾水渍,沉默不语。云姨用长辈特有的欣慰目光看着江辰,对我说:“好啊!这就好了。你爸爸看到,一定会很开心。”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忽然潮湿,声音哽咽起来:“茆茆,都怪我糊涂,又轻信了那个人,才搞成现在这样,我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别这样,不是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不是也挺好吗?”说起现在,云姨又渐渐收住眼泪,浮起笑容,拉起我的手要带我参观房间,她告诉我,洛秋现在很能干,很多广告商找她拍广告,她挣了钱,买了这套小房子。我看了看,两间卧室。云姨敏感,连连解释:“本来想买大一点的,给你留一间房子,可是,钱不够,只好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