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听云先是一愣,等熟悉的药香扑鼻过来的时候,肩膀顿时一颤,那是债务压过来的沉甸感。
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云晚手上,“这是不是也要钱?”
他的神色紧张严肃,让云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钱?”
谢听云抿着唇,“……我没那么多钱赔你。”
等进了主城,就没那么多垃圾可供他捡了,到时候欠债难还,总不能也带着她进入魔殿。
谢听云沉吟道:“实在不行……你就跟着我去魔殿,待我通过入殿考核,用发下来的钱还你。”
看他这样子真是铁了心要去魔殿当什么魔尊,云晚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不要钱。”
云晚欺骗在先,他已经不信了,抿了抿唇,不确定地问:“真的?”
“怎么。”云晚撩了撩眼皮,“我还要给你立个字据不成?”
他不吭声,默默地把拉住她手腕的手松开。
云晚继续给他上药,望着那伤痕累累的胸膛,又不由地抱怨:“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想进什么魔殿?你看看,一匹马都能把你伤成这样。”
别说当什么魔尊,就怕他刚进去就被一群人活活欺负死喽。
见他一脸的无动于衷,云晚扯了扯嘴角,狠狠在他胸口掐了一把,“好了,自己把衣服穿上。”
骤然传来的痛楚让谢听云微微张大眼瞳,偏生云晚神色如常,让他羞也不是,气也不成。
他迅速将衣服穿戴严实,接着就要下地。
“这个给你。”云晚把药递过去,“省得你三天两地弄伤自己。”
末了加重一句:“不要钱。”
她握着小药瓶的指尖纤细,谢听云心神一动:“不必。”他嗓音清冷,“这药出自他界。我拿了只会招惹祸端。”
云晚未曾想到这一茬,稍加思衬,又将白日里买的那把剑取出来,“那你拿着这剑护身。”
此剑长约三尺六寸,剑身细长,剑柄铸着纹痕,剑影随月光晃动,只一眼谢听云便爱上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长剑,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
哗啦。
长剑出鞘,冰冷的剑刃倒映出他的冷隽眉眼。
云晚坐在他身旁晃着脚丫,双眼弯成月牙:“喜欢吗?我一眼就觉得它适合你。”
谢听云抬了抬眼不说话。
云晚时刻都不忘记劝说:“你想想,以后你身负长剑上青云;一剑之任渡苍生,人人见之都要尊敬叩拜,这不比你当什么魔尊来的好?”
她想不明白。
如今的谢听云为何如此反骨,明明有那么多条路,偏生要走最崎岖的一条。先不管他的骨头到底怎么没的,今天怎么着也要把他的想法扭转过来。
倘若谢听云真要入魔,那未来走向岂不是会大乱?
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他这个想法!
云晚话音落下,等来的却是冗长的沉默。
少年始终凝视着剑中的自己。
透过那双眼睛,他只看到漫无边际的漆黑暗淡。
谢听云是从死去娘亲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娘亲”,而是恶贯满盈,给他带来所有不幸的灾祸。
在他初降世间,睁开的第一眼,所见不是光明,而是群魔环伺,黑暗丛生的流放地。他孤身一人爬出血海,在最懵懂无知的年纪,听见了数不清的咒骂与嘲笑。
“这小子身有四魂,是绞夜鬼啊。”
“若我杀了他,夺他的一骨一魂,怕是能飞升到上界。”
“他的母亲我见过,那女子空有美人皮,修的却是混沌术。啧,这小孩生来就是个祸害……”
“杀了他,挖他的心。”
“……”
所有人都叫嚣着杀意,不管是魔还是鬼,都万般痛恨着他。
好像他生来就是罪恶的,是该死的,是理应被打入混沌界,永世不得超生的。
他低眉垂眼,表情比先前还要孤凉,“苍生不渡我,何须渡苍生。”
渡苍生?
他连自己都难渡,又谈何渡苍生。
谢听云听着可笑,合了剑,眼神之中没有一点光亮,只剩满目寒凉。
云晚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
“我来渡你。”
第144章 “我以后不听旁人的话,只听你……
风只往窗户里灌,吹得烛火忽明忽暗,她的面容也随着细微的火影摇曳。那双眸子蕴着温柔,比谢听云此生所见的任何一颗辰星都要明媚。
她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飞舞起来的火点落在心上,烧起一个小洞,不疼,微微有点灼。
陌生的情愫交织,蓦然间让谢听云不知如何应对。
他甚至不敢再去看云晚的脸,低着头,漂亮削瘦的指尖轻轻扣着剑柄上的云章环佩。
云晚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言语,准备出去给孩子打些吃的补身体。
刚走到门口,谢听云忽然开口:“你叫什么?”
想到琉尘先前的那一番叮嘱,云晚扭头回道:“云晚……”想到琉尘先前嘱托,她凝滞一瞬,告知名讳算不算泄露天机?
她快速转了话头:“不过你叫我晚晚就行。”
晚晚……
谢听云细细在唇边捻着她的名字,重新抬眸:“来自何处?”
她的来去都属于不可说,云晚沉思着正要想如何糊弄过去,却被谢听云看出她神色间的犹豫。少年抬了抬下巴:“罢了。”他嗓音冷生生的,“我也不在乎。”
云晚看出小孩实在闹别扭,抿唇笑了笑,转身去外狩猎。
谢听云坐在床上,一直维持着冷漠倨傲的表情,直到脚步声变远,才半睁开一只眼,悄悄朝窗外睨着。
[我来渡你。]
明明只有简短四字,却在他心底掀起巨浪。
她来历不详,又突然接近,若说另有所图……谢听云垂眸浅思。他只是一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绞鬼,除了这条命,身上也没有值得被旁人所惦念的珍贵物。
那么……她就是想要他的命?
也不像。
若真的想杀他,先前就能动手,根本不用等到现在,还为他惹了重溟的人。
那就是……
看、看上他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谢听云全身冒起火来。以前不是没有女魔修惦记过,就连看不惯他的那些仇家在动手前都要啧一句“可惜了这副皮囊”。除了看上他,谢听云好像想不出其他理由。
胡思乱想之际,云晚已找食归来。
这片林子没什么能吃的东西,她往里走了好半天,才寻见几棵果树。果子外形漂亮,红彤彤,看着便知滋味清甜。
云晚把采来的果全部捧到谢听云跟前:“就这些了,你多吃点。”
这一天下来他的确饿了。
放在眼前的果子看起来诱人,但他好面子,即使想吃也说,固执道:“不想吃,不饿。”
“啊?”云晚微微瞪大眼,“可是我摘了好久才摘到的……”
这果子也不知怎么长的,个个扎实,哪怕是她这种力气也生拉硬拽了好半天。更别提那树根咬人,云晚不留神被咬了好几口,虽然不算疼,可是让她气个不轻。
“就吃一个,不然你长不高。”云晚抓起一颗递上前去。
她的指尖有几道明显的血痕,似是被尖锐物所伤。
谢听云心中触动,情不自禁看向她的脸,那张脸蛋沾着些许灰尘,发丝凌乱,几片草叶掩在发间,可是她恍然不知,清澈双瞳倒映出他此时的眉眼。
谢听云眸光闪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向云晚靠近。
她没有躲闪,甚至连一点警惕都没有。等谢听云将那几根杂草拿下来时,敛目出声:“……难道你一点都不怕我会害你?”
这里就是一座没有规章制度的囚牢,今日你可能杀死旁人,明日也可能死于非命。所以不管是鬼还是魔,都小心翼翼活着。
可是……谢听云能感觉到云晚全身心地信任着她,明明对他毫不了解,却对他毫无保留。
若是以前,谢听云只会觉得这种人过于天真,然而现在……一股酸胀将他内心填满。
云晚冲口而出:“不怕。”
谢听云仰眸:“为何?”他想不通,“你也听那些人说了,我是绞鬼。我的母亲一半魔,一半鬼,而我是由她吞噬掉的那些冤魂之魄所化,此生……”
他喉结上下翻动,才从齿缝间发出那四个字:“注定不详。”
谢听云唇色苍白,回想众人对他的唾骂,又想到云晚的所作所为,无措与脆弱交缠,不禁让他十指紧收,指甲近乎嵌入肉里。
“你的命就是你的命,旁人说不得。我懒得听,你也别听,我只知你是谢听云,是我在这人世间所遇见的最好的存在。”
别说他是什么劳什子的绞夜鬼,哪怕真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刹,她也要救。
——只因他是唯一无二的谢听云。
想到爱人生死未卜,云晚的眼眶陡然红了,“不管你是鬼还是魔,我只想让你好好的。”
两人相扶一路,她早已将他视为生命中的不可缺。
倘若谢听云就此离去,她依旧会好好活着,只不过此后的每一天,都将只见月落,不见朝升。
云晚抽了抽鼻子,背过身偷偷抹去眼泪。
谢听云未想到她会哭,一下子慌了神,“你、你别哭。我也……也没说其他……”
“可是你非要听别人的话来气我。”先前所事让她压抑许久,本就一肚子难受和火气,偏偏他还油盐不进,即使知道他还年幼,不应计较,云晚还是没忍住发起脾气,“我是来救你的,又不是来找你受气的。”
谢听云听得委屈。
他又没气她……反倒欠了不少钱。
望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睛,谢听云抿了抿唇:“那……”他顿了下,“我以后不听旁人的话,只听你的。”
说罢,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这样你可还会哭?”
云晚哭声停止,直勾勾盯他半晌,狠狠一搓鼻子,重新把果子递过去:“那你吃不?”
谢听云看看她又看看果子,“……吃。”他接过,顺势又说,“你也吃。”
“我不吃。”云晚已经辟谷,吃东西好比浪费,魔界资源匮乏,不妨全留给谢听云长个子,“你吃,多吃点。”
她一脸固执,谢听云瞬间明白云晚这是不舍得。
心里头又是一阵酸酸涩涩,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管她想要做什么,或者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谢听云承认,此时此刻,他确实有瞬间的感动。
谢听云没再犹豫,捧着果子咬了一口。
汁水很快就在齿间炸开,短暂的清甜过后,难以言喻的苦涩充斥舌腔每一寸,苦到发麻,味道直往颅顶冲。
他握住果子的手在抖,五脏无法接受这样剧烈的冲击,用尽全力抗拒着,谢听云拼命才把那股涩意忍下,刹那间头昏脑涨。
——苦的。
苦到他也想哭。
谢听云的表情过于怪异,云晚眼神狐疑:“不好吃?”
谢听云恍惚片刻,很快回神,瞥见她脸上还没有消散的泪痕与手背上的伤口,谢听云立马摇头:“好吃。”
“那你多吃点。”云晚抓起一大把捧到他面前,“这玩意太难摘了,我摘半天就摘这么十几颗。对了,我事先用灵力试过,没毒。”
她现在机灵,凡是在野外吃东西都会先试一下,免得又不小心吃到点不干不净的东西,尤其这是魔界,更要小心谨慎。
谢听云一梗,默默地继续吃果子。
避免苦死,他运转周身灵力护住五脏六腑,这才艰难地将果子一颗一颗往嘴里送。好在果子小,两口一个,十几颗忍一忍也能吃完,就是过于苦口了些,好几次他都险些过去。
“我睡会儿,你吃完也早些休息。”
谢听云乖巧点头:“嗯。”
云晚揉揉眼,从储物袋翻出一张毯子往地上一铺,就地躺下。
她很快陷入熟睡,呼吸声富有节奏地回荡在狭窄的木屋中。
谢听云静静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侧颜。
果子还剩下两颗,他收回视线深深地吸了口气,狠心继续啃。
不好吃。
但他才答应过她,不能这么快就食言。
果子吃完,谢听云的肠胃也到了极限。
腹部翻江倒海,酸水一股接一股往出反。他皱了皱眉,本想忍下,奈何抽痛的肚子让他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了。
谢听云捂紧腹部,冲到屋外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喉咙被苦意刺激得发痛,又一声接一声地咳嗽起来。
吐完终于好受些。
谢听云转身正要重新回屋,未曾想与出来的云晚撞了个正着。
她身为修炼者,睡眠自然浅,哪怕闭着眼也时刻保持着警惕,这点动静自然也逃不过她的耳朵。
月光之下少年的面庞泛着一层灰,因惊愕,双眼一眨也不眨。
看他这幅模样,云晚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她走过去踮起脚尖,毫不嫌弃地用袖子擦拭着残留在他嘴角的痕迹。
谢听云浑身一抖,怕弄脏她,着急忙慌地后退一步。
“别动。”
他刚在那里吐完,也真不怕踩到。
云晚拉住谢听云的手,专心给他清理。
他脊梁僵直,指尖轻轻一动,便触上云晚指尖。
对比起他来,她的手当真是小极了,明明那么大的力气,手指头却软绵绵的。
他也顾不上难受,控制不住地心猿意马起来。
“说你不聪明你还真是不聪明,果子不好吃就别吃,干嘛为难自己。”也是她不够谨慎:这地方又不是青云宝地,长出来的果子就算好看也未必好吃。不过云晚没想到,这傻小子竟然真的一个都不剩地吃了。
她没尝过,不过看他的反应也知道味道不好。
谢听云黑目曜曜地盯着她,一本正经:“怕你哭。”
云晚一愣,接着脸颊一红。
这小子还、还真的怪听话的……
第145章 “谢听云,我摔倒了。”……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谢听云轻咳一声,最先打破这种莫名尴尬的氛围。
云晚依旧看着他,目光没有偏离分毫。
她越是这样盯着,越是让谢听云不自在,少年快速侧开视线,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去河里洗一下,你就……”
云晚脱口而出:“那我帮你盯梢。”
盯梢……
此言一出,谢听云的神色越发怪异。
云晚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迫切了些,怕吓到小孩,又安慰道:“放心,我不偷看。”
她说得义正词严,清澈眼神未见半点龌龊。
谢听云倏然缄默,因嘴拙,良久也想不到婉拒之词,便由她跟在自己身后。
夜色幽静,路径两旁时而有细小的红色萤虫飞舞,让这片林子变得忽明忽暗。又行几步,一汪不算大的小湖映入眼帘。湖水引自前山瀑布,自是没有青云界的仙水清澈,也没有那么多奇效,唯一的优点就是不那么污浊。
波纹潋滟的湖面倒映出两人身影,谢听云斟酌半晌,“你……”
“我去后面。”
没等他把话说完,云晚就自觉地背身离去。
这让谢听云长舒口气,背过身正要宽衣解带,又觉得不放心,指尖延伸出一条淡蓝色的灵线。
色泽浅薄的灵线可以充当监视者,一旦有生人气息靠近,能让谢听云立马察觉。
安置好灵线,他这才放心入水。
湖水冰冷刺骨,寒意直往肺腑窜。谢听云早已习惯,浸在其中丝毫不觉得冷寒。
他闭目调息,借此机会进行修炼。
正专注着,缠绕在指尖的灵线突然动了动。
谢听云脊梁一僵,原本平静的气脉瞬间被打乱。他没有回头,静静凝视着那根随着夜风细微摇曳的灵线。
意识到云晚可能正在后面偷窥后,谢听云的心跳声逐渐加重。
他不敢出声,明明湖水毫无热度,一股滚烫却从脚底窜至全身,苍白的皮肤泛起微红,浑身都烫得惊人。
——真是、真是不知羞耻。
谢听云抿了抿唇,暗自在心底谴责,怪哉的是并没有多少反感之意,好像还……还挺乐意的。
也真是不知羞耻!!
他睫毛轻颤,又羞愧地骂了句自己,随后挥手在周身设下结界,这才心安。
**
谢听云半天不出来,云晚也不过去,就一直耐心地等在外面。
玄灵突然出声:[不去看看?]
云晚摇头:[小孩子自尊心强,还是不去了。]青春期的男生好面子,若在里面的是三百后的谢听云,那她肯定毫不犹豫过去,不过现在……还是罢了。
——免得又讨人嫌。
她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正困倦着,肩膀被人缓缓一拍,清冷嗓音紧随其后:“我好了。”
云晚仰起头。
刚沐浴完的少年愈发显得清爽,身上飘来极淡的冷香,好闻,她忍不住嗅了嗅。
明明只是一个最随意不过的动作,却让谢听云耳根子泛红,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收紧,佯装平静:“回了。”
云晚麻溜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沾在裙子上的土,率先走在前头。
望着那道被月色笼罩的纤细背影,谢听云又禁不住胡思乱想。
湖里黑暗,又树影浓密,该是……什么都看不到吧?若是看到……谢听云稍作沉思,又垂眸瞥向自个儿。
他长得不算壮实,但总归能入眼,别人有的自己一点也不少。
谢听云放下心来,颇为自信地挺了挺脊背,大步追上:“喂。”
云晚目不斜视:“叫名字。”
他偷瞧着她的侧脸,沉默许久才轻唤:“……晚晚。”
少年叫得别扭,语气中隐约听得几分腼腆,云晚心弦触动,顿时回眸。他那双漂亮修长的凤眼里盛的都是她,毫无杂质,让她的思绪跟着乱了些许。
“干嘛~”
云晚想听他说点好的,然而却见他一本正色:“倘若我同意你跟着我,那之前欠的钱是不是就……”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云晚一张小脸瞬间垮下,毫不犹豫:“还!”
简单一字,掷地有声。
小少年失落地“哦”了声,蔫蔫耷拉下脑袋。
以前总听闻说女人心眼子小,那时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他明明都痛下决心,愿意和她做一家人了,结果该还的还一分不少。
“还就还。”谢听云很快想开,满不在乎,“等我被魔殿录用就还你。”
等他以后出息,一分都不给她!最多给一分!!
展望将来,前途无量,谢听云眉心舒展,连背影都轻快许多。
看他如此自得,玄灵不禁好奇:[他做什么美梦呢?]
云晚:[估计是幻想以后赚大钱,然后一分都不给我。]
玄灵:[……]
果然是美梦。
毫不现实。
**
一夜将尽。
天明之时,来自青云界的金乌会穿过厚重的结界,将微光倾泻进一缕,过于浅薄,像是白雾转瞬即散。
此相在魔界好比“昙花之景”,尽管短暂到微不足道,却深得谢听云喜欢,多年来,他从未错过一次。
云晚自睡梦中醒来,睡眼惺忪间就看到谢听云独自坐在窗前,眼神清明,应该是醒了许久。
他的半边身子氤氲在碎光里,侧脸轮廓干净分明,虽气质稚嫩,但也有了日后的仙姿玉相。
云晚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他正在盯着天边的白光出神。
意识到他在期盼什么后,云晚缓缓从地上爬起,扯开发带,用手指当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凌乱的发丝,接着道:“等你到了青云界,可以看见比这儿更美的日升。”
谢听云淡淡瞥去。
云晚继续说道:“你若喜欢丙火,日后可以随我去长明山,那里是朝阳永不坠落之地,比你这黑不拉几的魔界好了不知多少倍。”
说罢,云晚把长发扎成马尾。
她的手不巧,入昆仑宗前是谢听云给梳头;入昆仑宗后是柳渺渺给梳头。如今他们都不在,她连马尾也扎得随意,几根被落下的碎发散在鬓边,让谢听云直看得皱眉。
“走了,今天入城把上次没卖掉的东西都卖了。”
谢听云默不吭声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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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日行一日,终于在戎时抵达就近的附属城。
此城矗立于主城边缘,乃魔界重要的山城之一,同时也是最大的贸易连接地。
赶巧的是,今夜正好是赤邪城十年一度的邀月节。
赤邪城民将玄烛视为造福之物,每十年,都会在此节日上以求月魔庇佑,在魔界,这可是不亚于新年的大日子。
一经入城,邀月节那喜庆的氛围就扑面而来。
万家燃灯长明,耸立于天顶的拜月殿高挂起一盏祈月魔灯,散发而出的紫色薄光笼罩黑夜一角。随处可见的都是魔修与已会化形的魔妖,魔息厚重,云晚没且走几步就感觉胸口憋闷,道脉也有所冲击。
她步伐虚浮,摇摇晃晃地近乎站不稳。
谢听云的目光向她扫来,灯火映照下,云晚唇无血色,呼吸也变得紊乱。
他皱了皱眉头:“你不舒服?”
云晚调整气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还行。”
谢听云猛然想起她来自青云上界,修的是朝阳道;魔界反之,两者一正一邪,阴阳相冲。更别提今日是邀月节,魔息比往日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