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鲤回头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不过就成了两个字:“谢谢。”

她不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他连看她一眼都好像很多余,到今天他守在自己家里做饭。这个落差,她有些……

曾鲤的思想在走神的当口,艾景初的眼睛也开了下小差。

他忍不住将视线从她脸上往下挪了一点,掠过T恤,然后落到短裤上。他和她是在冬天认识的,都是裹了厚厚几层,现在入夏不久,所以他没怎么看过她穿夏装。白天她穿的是长裤,现在大概因为热,换了条短裤,她个高人瘦,短短的裤子下面又白又直的两条腿露了出来。然后,他又想到刚才她连短裤也没穿,就这么走出来的样子。

艾景初不敢继续遐想,也不敢再看,生生地把脸别过去。

从厕所回来,曾鲤一本正经地坐在艾景初面前,等着他说那些“要当面说清楚的话”。

他想了想说:“我们继续刚才你在医院的话题,我确实是那电话的那个人。”

曾鲤意料到他说的是这个,低着头缓缓道了声:“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

“我瞒着你,还装着和你不认识的样子。”曾鲤说。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曾鲤答。

“一开始是什么时候?”他追问。

“在你为我看牙之前。”她索性全交代了。

“曾鲤,”艾景初看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曾鲤微微怔忪。

为什么?她没有懂这三个字问的什么意思。是为什么要瞒着他,还是为什么她一开始就会认识他,或者是为什么会记得他。

她思索了下,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后,曾鲤才轻声道:“当时你在电话里说过你的名字,后来于易也说过,我就记得了。后来又一次去你们医院办事,看到了你的医生简历上是和于易是一个学校毕业的,我就挺好奇的,然后看到发音一样的三个字。我当时就想,也许这就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个ai jing chu吧。”她似乎陷入了回忆,“后来,我为了确认,还去听了你的课。没想到真的就是你。但是,找你看病,真的是无心的,是医院把我转给你的,我也不是故意要去招惹你,骗你。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为了于易?”他面色无波地接了一句。

她蹙着眉,没有否认。谁又能说不是呢,要是没有于易她怎么会对他那么好奇。

“既然装了那么久,今天怎么又想要告诉我?”

“我……”曾鲤听见他的责问,一时回忆起伍颖那晚说的一席话,一时又想到手术室里的那双温暖有力的手,脑子里纠结了起来,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迟疑,却让艾景初起了误解,面上浮起了一丝薄怒。

“这就是你要换医生的原因?告诉我之后,说清楚了,就可以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再换成别的人正畸,然后这辈子不相往来?”

“不是。”她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我今天帮了你,你心存愧疚,想要告诉我真相来报答我?”他的怒气又添了一层。

曾鲤急忙又摇头,“不是。”

她从未见过他和谁生过气,哪怕他很少笑,哪怕他不说话,哪怕他严厉地教育学生,哪怕他黑着脸不看她,哪怕他挂她电话,他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和人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保护罩,也不会动怒。

“或者是觉得你了解的事情,别人却一无所知,演起戏来很好玩,而如今你腻歪了。”他生起气来,神色更冷了,脸色也不好,好像一辈子都会不理人一样。

她看在眼里,突地一下,鼻子有些酸,眼睛霎时就红了。

“我不是那样的人。”她喃喃辩解。

“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的。我是故意骗你的,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刚开始是觉得也许你根本不记得了,也没有必要说。后来和你相处得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更加说不出口了。可是,你那么好,对我那么好,这辈子从没有人这么待我。手术室的时候,我就想,我要告诉你实话,哪怕你生气,哪怕你觉得我是个居心叵测的人,哪怕你讨厌我。可是你现在真的生气了……”她说完最后一句,眼泪便流了下来。

他那强装的怒意也早没了,胸膛里的一颗心,好像泡在温暖的蜜水里,软软地化开。

“曾鲤。”他叫了她的名字。

她抬起泪眼看他。

突然,厨房里有了动静,好像是炖锅里的汤汁溅了出来,浇到了火头上。艾景初反应快,立即起身立刻去厨房调小火头。

待他一转身,却不想和跟着来的曾鲤撞在了一起。

曾鲤的脸正好磕在他肩上,她下意识地先保护下巴,却也未能避开擦碰。那力道和速度都不大,但是依旧疼。

她伤口疼,加上自己又有些贫血,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不禁伸手拉住侧边的冰箱把手,靠了过去。

“磕到伤口了?”他问。

她吃痛地摆摆手,将背靠在冰箱门上,想缓口气。

所幸冰箱挺大,完全撑住了她。

艾景初的心揪了起来,“我看看。”

他伸手,仔细地揭开胶布和纱布,侧着脸检查。她站在他和冰箱之间的狭小缝隙里。而他比她高半个头,所以刚才一直弯着腰。

但是此刻,他和她的心思都没有放在别处。

她乖乖地将下巴扬起来,以便可以让他看的更清楚,如此一来,方才的泪痕却也显露无疑。

在确认无恙后,艾景初松了口气。

“这几天走路睡觉都要小心,也不要沾水。”他一边叮嘱,一边将纱布小心翼翼地复原回去。

“哦。”

艾景初抚平胶布后,目光落在她刚才盈泪的双眼上,突然想起刚才没有说完的事情。“其实还有一句话。”他说。

他没有及时让开她,依旧将她困在自己和冰箱的夹缝中。

“嗯?”她轻轻摸了摸外面的纱布。

“我上回在电话问过你一句话,你记得吗?”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什么?”

“我问你,你的心还在不在。”

曾鲤停下手里的动作,真的是问的这个?当时他直接掐了电话,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提,所以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自己误会了。

他并未待她回答,而是将头又埋下去一点,拉近了两张脸的距离。

曾鲤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那黑眸又这样清晰真切地出现在曾鲤视野里,湖水一般的双眼那么让人难以自拔。

“如果还在的话,”他的眉目贴得更近,声音低下去,显得醇醇的,磁磁的,几乎夺人心魄,又喃喃地重复了一次:“如果还在的话,我要把它取走了。”

说完这句悦耳魅惑的话语,他的唇便挨过来,轻轻浅浅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第十二章 比心脏高的位置

1

如果有人问曾鲤,和艾景初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感觉,那回答肯定是三个字--不知道,当时她整个下巴和嘴都木木的,完全没有知觉。

过了会儿,吴晚霞打来电话,那个时候艾景初已经走了。他没有吃饭,只是留下那句话和那个吻就走了。

“车摔坏了。”曾鲤解释。

“啊?人没事吧?”吴晚霞惊呼。

“下巴缝了几针。”曾鲤说。

“那你请假吗?我替你请假。”

曾鲤想了想,“到时候再看吧。”

扒了几口饭菜,觉得味道不错,曾鲤又去厨房看灶火上的鸡汤。

盖子一揭开,香味扑鼻,黄澄澄的汤汁,很诱人。她没想到艾景初的做法完全对她的口味,半只鸡清炖着,骨肉几乎炖的要化了,鸡腿用手一揪就下来了。

她心情顿时好得不得了,找了个小碗,先盛了点汤,用嘴吹着上面那层鸡油。好不容易凉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呷 了口,东西到了嘴里,却觉得不对劲,缓缓咽了了下去。再喝了一口,尝了下,又夹了一块肉嚼了嚼,终于确认是真的没放盐。

她只当是艾景初忘了交代她,并为放在心上。

第二天,她起床后揭开伤口的纱布去照镜子,结果把自己吓一跳,整个下巴都肿得老高,看起来跟阿凡提那又长、又翘、又尖的 下巴似的,惊悚得要命,而伤口缝针的地方也十分醒目。

她这人其他的都好,就是但凡和外貌有关的事情都自卑至极,一下子慌了,也不管人家忙不忙,就给伍颖打了电话。

马依依跟着伍颖一起飞奔而来。

“天哪,你这是闹哪样?你不是去约会了吗?”马依依惊呼。

伍颖毕竟也是医生,倒是平静,“伤口缝得挺仔细,肿也是正常的,过两天就消了。”又说,“你昨天怎么熬过来的?”

曾鲤对她俩没什么可保留的,一五一十得全坦白了。

“表白了?”伍颖反问。

“他亲你了?”马依依激动。

曾鲤点头。

“没人性,你都摔成这样了,还好意思亲你。”伍颖说。

“他就是……轻轻地……”曾鲤绞尽脑汁思索怎么说,“只是碰了一下。”

马依依突然抓到重点,“他哪儿是表白,明明是宣战示威好不好?”

“你回应他了?”伍颖问。

“我……”曾鲤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一提昨天的情景,她的心有开始怦怦乱跳,仿佛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

“我……我没有反应过来,他摸了我的脸就走了。”曾鲤支支吾吾地回答。

马依依看了曾鲤一眼,下定义说:“小鱼,你已经沦陷了。”

曾鲤满脸红霞,抵赖说:“我没有。”

马依依心满意足地说:“那可好,让他一厢情愿,急死他。”

可是,城市另一头的艾景初哪里半点着急的样子,他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晨跑回来吃了早饭,查看了下邮箱,替葛依修改起论文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桌上有一碟蟹黄豆腐。

艾爷爷牙口不好,李阿姨便将豆腐之类的东西变着花样给他做,而艾景初吃了一口,觉得曾鲤吃正好,便问李阿姨:“这个菜是怎么做的?”

“好吃就多吃,想吃了再告诉我,你管它怎么做的。”李阿姨说。

艾景初从小跟着祖父母长大,没有父母相伴,隔代的爱更加肆无忌惮。艾奶奶在世的时候把他疼得跟心肝似的,就为了去美国留学的事情,还要死要活哭了好些天。

好在--这样的溺爱下苗子并未长歪。

平时除了肯定不吃的那几样,艾景初不挑食,也很少对吃的东西上过心。

李阿姨嘴上没说,心里却特别高兴。难得见他这么有兴致,她便打开话匣子说:“先把豆腐切成块,放在水里煮两三分钟,沥干,再把蟹黄炒一下。但是你奶奶以前不吃蟹,我就用炒散了的咸蛋黄代替了。之后放豆腐,勾芡,翻炒之后放水煮一会儿。”又说,“起锅的时候小火,还有豆腐一开始就要放点盐,最后煮的时候要用大火,开头别用。”

他从小悟性就比一般人好,只要是上了心的事情,在脑子过一遍基本就忘不了。虽说李阿姨教得颠三倒四,他倒是已经懂了个八九分。

他一闲下来,就开始想曾鲤。

她午饭吃的什么?他昨天买了好些吃的,都留在冰箱里,今天她有没有自己做?他昨天吻了她,她是生气还是高兴?她的伤口还疼不疼?肿了之后没有被自己吓到?

于是,他回房去打电话给曾鲤,却没人接,于是他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一下喽却看到家里来了客人,是艾爷爷以前的老部下,之前托人从外地带来了两箩新鲜的大红石榴,现在给送来了。

李阿姨和丈夫一直吃不惯这东西,可是艾家爷孙俩却很喜欢。

“小初,你喜欢的,尝尝。”李阿姨叫着他。

艾景初看了看那东西,从厨房里去了个口袋,炼了十来个,一起带上了车。

他在车上给曾鲤打电话,却依然没有人接。

他接着又拨了几次,一直到车都开到她小区门口,还是没人接。他泊好车,迅速地走到曾鲤家门口敲门,敲了半响,没人。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有些慌。

他找不到她了。

若是没有这个地址,没有那个手机号码,就算她失了踪迹,他也无处可寻。她怎么了?他昨晚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是不是他的举动吓到她,不想再理他了?

她做事那么冒失,要是又摔了,或者伤口不妙发了高烧可怎么办?又或者她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

艾景初站在她家门口,感受到了心的煎熬。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后,给周纹打了电话。

“你在学校没有?”他问。

“在啊,正在实验室呢。”

“你帮我查一下你那个病人,曾鲤,她在病历上留的联系方式。”

“哦。”周纹好奇极了,听着艾景初的口气,却半点不敢多嘴,乖乖照做。

实验室的电脑连着医院的内网,上面所有病人的电子档案都有,她搜索了下就查到了。

“有一个电话号码,还有家庭住址。”周纹汇报。

“多少?”

艾景初听电话那一头的周纹照着屏幕念了一遍。电话就是她的手机号码,而地址就是他现在站的地方,没有任何收获。

这个方法行不通,他翻开手机的通讯录,找到了曾鲤的领导,那位李主任的号码。上次饭局后,过五一的时候李主任又给他打了电话,他当时随手记在了电话簿里,没想到居然用在这个时候。

“艾教授,你好!”李主任的电话立刻就接通了。

艾景初第一次觉得,对着电话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想以前自己对曾鲤说的话,“想说的时候就说,不想说的时候就不说,”不需要怕冷场而找话说,这样的话,真不能说得太绝对。

“孩子的伤口长得还好吧?”艾景初百般无奈,选了这个话题。

“好,好,好。”李主任受宠若惊,“感谢您的关心,多亏您医术好,上回和您喝酒,怕是您没尽兴,我们还挺不好意思的。前几天我从老家带了些特产……”

眼看李主任又要没完没了地说下去,他想问曾鲤的事情又不知如何开口,灵光一闪他打断说:“李主任。”

“您说。”

“曾鲤昨天出了点车祸,脸上缝了几针。”他试探着说。

“啊,严不严重?住哪家医院?”李主任关切地问。

艾景初揉了揉额角,看来问他也没用,于是说,“没事,就是需要静养,可能要跟您请几天假在家休息下。”

“没问题啊,绝对没问题!工作上的事情让她放心,好好在家安心养伤,我给单位汇报下,回头跟组织同志们去探望她。”李主任拍胸脯保证。

电话收了线,没有任何消息。

他一遍站在楼梯口点烟,一边又拨了一次曾鲤的电话,这一回变成关机了,也不知道是电话被他打得没电了自动关机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艾景初再次敲了敲那道冰冷的铁质防盗门,有些烦躁,又有些恼,恼她这么让人着急,又怕她是真的有了什么意外。

最后,他想到了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