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建国在屋中又拦出了一间不透光的屋子。难道,难道……

  “是姓秦么?不是姓唐?”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唐也不是个小姓,但我一辈子只认识一个姓唐的,那是大学里的一个同学。我道:“我不姓唐。”

  “是四川人么?”

  我突然有些恼怒,道:“我叫秦成康,原籍湖南,现在在沿海的一个省份里当一个无业游民,从来没去过四川。够了么?你还要问什么?”

  这个人却没有生气,只是轻声道:“是这样啊。”

  黑暗中,我感到他向我走近了几步。在他走过来时,我感到了一阵彻骨的阴寒,那不像是个人,倒像一块移动的冰。我打了个寒战,正想再说句什么壮壮胆,他突然道:“你还很年轻啊,真可惜。”

  他的这句话竟然有怜惘的意思。我一下子又产生了希望,道:“你究竟要做什么?放我走吧。”

  他“嗤”地笑了一声,道:“不可能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方才他的话十分温和,但这声笑声里却又显得如此阴险。我仍然不死心,道:“你真的要吸我的血?”

  “你不也一样么?”

  黑暗中发出“嚓”的一声,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他准是坐在我对面。我有种预感,似乎这个人能和猫一样在黑暗中看见东西。这样一个人坐在我对面,让我浑身发毛,可是我的手还被绑在身后,根本无法反抗,他的话又有一种刀子一般的锋利,仿佛剥开了我的皮肤,让我的浑身都袒露在外面。我嚅嚅地道:“我可没有吸过人的血……”

  “总有一天你会的。夜王在你身上,你已经渐渐失去自我。”

  夜王!从这个人嘴里又听到这个词了。我忘了害怕,向前走了一步,道:“夜王到底是什么?”

  他顿了顿,道:“柳文渊没跟你说过?”

  “他说夜王是神。”

  “神?”黑暗中,他又“嗤”地笑了笑,“也对。不过,我才是神。”

  我默然无语。这个世界上自称为神的人有很多,却多半是些疯子,即使有成千上万的人向他们高呼万岁,仍然都已经死了。这个在我面前自称为“神”的人倒是活生生地在我面前,但我实在不知道他是个实体还是我噩梦中的过客,我低低地道:“神真的存在?”

  “真的。”他像是知道我的意思,一点也没有诧异地回答,“都是真的,神是拥有一切的人。”

  “这村子里的一切?”

  尽管我知道现在讽刺他很不明智,但还是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他却好像没听到我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道:“一切,你想要的一切,包括永生,如果你能选择的话。”

  疯子。我想。的确是个疯子。现在我只是在后悔不该跑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我道:“如果是神的话,难道还要吸人的血?”

  又静了一阵,我几乎要以为他哑口无言,却听得他道:“你读过《平面国》么?”

  我几乎惊叫起来。《平面国》这本书我是读过的,可是却从眼前这个噩梦中才会出现的人嘴里说出来,这一切显得如此不真实。看看铁满那副黑社会打手的样子,我无法相信他的老大是个饱读诗书,读过这部英国小说的人。

  我正想着,他叹了口气道:“那个作者的确是个天才,他居然能够想像出一个二维的国度。想一想吧,那个世界是二维的,而里面的人也都是一个平面……”

  尽管我读过这本书,但听到这个人的话,我还是又吃了一惊。读第一次读那部书时,我就惊叹于作者想像力的诡异。在他的笔下,那个世界只是一个平面,而人们就像影子一样,在这个平面上活动,对于平面以外的东西就再不理解。这个故事也曾被归于科幻类,但我觉得那更该归于寓言讽刺类,因为我也不能理解生物居然会是二维的。

  二维的生物自然不可能,那完全违背了自然的法则……

  “夜王就是种二维的生物。”他用这句话结束了他的解释。

  “不可能!”

  即使现在仍然被绑住双手,一时间我却忘了自己的处境,只顾大声反驳道,“那是不可能的!”

  “在宇宙中是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的,科学的境界无穷无尽,你到现在还不相信么。”

  他的话里带着些讥讽。我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被他这段不长的话搅得像一团浆糊。这个人和柳文渊一样,也是个疯子吧?只不过柳文渊迷信神怪,这个人却迷信科学。忘了以前在哪本书上读到过一句话,说一味用已知去解释未知,把所有无法解释的事归于迷信,这同样是一种迷信。但要我相信真的有种二维的生物,这实在太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我道:“如果这是种二维的生物,那它们该吃什么?”

  “鱼能理解鸟为什么会飞么?鸟能理解鱼为什么会游么?”他又轻声嗤笑着,“不要只相信你已经知道的。十九世纪,科学家坚信宇宙中充满一种叫以太的物质,如果有谁说以太不存在,就会被人嗤之以鼻。”

  我一阵哑然。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布鲁诺的时代,说地球绕着太阳转会被烧死,相对论提出以前,说光线可以被强大的引力扭曲同样也是伪科学,即使是不久的过去,只有李森科的学说才是生物学中的金科玉律,孟德尔的遗传变异则是一套鬼话。

  屋子里一片死寂。我怎么也想不到,铁满的老大居然会是如此睿智的一个人。我想再说什么,可是脑子里空空一片,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也一直没说话,过了好久,我才呻吟一般地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他忽然冷冷地笑了笑,“我是个已经忘了一切的人,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因为夜王?”我试探着问道,“这种二维生物能改变一个人?”

  他没有回答。陈涛推测过,这种黑色影子一样的微生物可以影响人的神经系统。他说的也许是正确的。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多少变异,但我总觉得,现在在我跟前的是一个异类。这种感觉在看到柳文渊时也有过,只不过没那么强烈。说不定,别人看我也一定是一个异类了吧。我一直等不到他的回答,又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发现夜王的?”

  “你想听么?”

  “我想!”我毫不犹豫地答道。我的确太想知道夜王究竟是怎么出现的,这又是种什么东西。对于柳文渊来说,那也许的确只是神,别的都不用太想,但这个人却是用另一种角度去理解的,他的解释一定更能让我接受。

  “那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大吃一惊。八十多年前!难道这个人有八十多岁了?不,如果八十多年前他就有记忆的话,那他那时就该起码有十多岁了。

  “八十多年前,我考取了长沙的一个学校。那时,柳文渊是我的国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