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建国声音响了一些,林蓓岚猛地缩回手来。那个金佛做得很光滑,又是湿淋淋的,她的手一松,竟然也脱出了那老人的怀里,直飞了起来。那老人伸手去捉,可是金佛滑溜溜的,他虽然抓住了佛头,却一下滑出他的手,直往井里落去。
温建国不禁失望地叫了起来。他猛地冲到井台边往里看去,刚到井台边,便听得里面传来“咚”一声,是硬物相击的声音。
井很深,至少也有十余米。从上面看下去,只是个黑洞洞的口子,什么都看不见,那个声音就像一个活塞一样冲上来,“嘭”一声,仿佛连空气都被挤出井外。一听到这个声音,温建国打了个寒战,想到的却是那金佛会不会砸得变形,那老人却冲了过来,扑在井口带着哭腔嘶哑地道:“阿保,你说话啊,阿保!”
井中死寂一片。可是在死寂中,也许是错觉,温建国好像听到有种蠕动的声音隐约传来。那是种粘稠的声音,就像一只爬进窄口瓶爬不出来的蛞蝓发出来的,但又不像蛞蝓一样连成一片,更像是密密麻麻的蠕虫堆成一个巨大的圆球,正和热水一样上下翻滚发出的声音。
“出……出什么事了?”
林蓓岚已没有刚才那种张扬,怯生生地靠到温建国身边。不知为什么,温建国心中突然有些厌恶,向一边闪了闪道:“大概没命了。”
一块砖头从十几米高处落下来,最后的速度也有每秒十几米,三十多斤重的东西砸在头上,只怕头骨一下就会被砸裂。他刚说完,那个老人抬起头,死盯着林蓓岚,林蓓岚“嘤”一声躲到温建国身后。
“臭卖逼的,你杀了阿保!”
那老人沙哑地嘶吼着,似乎要作势扑上来。他只穿了件粗布短裤,而这短裤也已经被水沾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几乎不像个活人,倒更像个僵尸。林蓓岚的脸吓得煞白,往温建国身后躲去,小声道:“不是我!不是我!”
温建国拦住他道:“快把他救上来再说吧。来,我下去。”
虽然这么说,可是看井口,他只怕会卡在当中的。那老人却哭着道:“没用的。完了,都完了,什么都完了。”
那个老人伏在井口,像一张坏了的密纹唱片一样喃喃地说着,背部正不住抽搐,每抽动一下,那些深浅不一的斑纹仿佛也发生了变化,如果不是看错的话,那些斑纹更类似于水面的油污,尽管只有两种颜色,却让人有种光怪陆离之感。温建国上前道:“老大爷……”
“滚开!”
那老人没有转头,仍然在抽搐着,温建国小心地走过去,道:“老大爷,快把他拉起来吧。”
“没用的,见了血,阿保都已经化了。”老人抽搐着,看着井下,喃喃地说着:“阿保,都是爹不好,是爹害了你啊。”
“夜王是什么?”
林蓓岚小声在温建国耳边说着。温建国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是迷信吧。”
井盖的石板上刻着太极图,而且还有铁链,这些显然是过去所施的法术。温建国有些迟疑地看着那个正在井台前抽泣的老人,正想再说句安慰的话,可是老人突然身子一冲,身体扑在井口上,大口大口地呕了起来,嘴里,一团团黑水接连不断地流出。
吐血了?温建国心中一寒,突然,那老人嘴里突然又发出一声响,头也抬了起来,恶狠狠地道:“你们也逃不了,夜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说得很低沉。他原本伏在井口,这时抬起头,月光正照在他的脸上,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张苍老的脸,此时却像在刹那间又老了十岁,花白的胡子上还沾着些黑水。他的眼茫茫然地毫无神采,死鱼一样泛白,嘴里吐出的黑水沿着下巴正往下淌,流过脖子,在他搓衣板一样的胸口流过去。
“天啊!”
这是温建国第三次这样感叹了。
老人的双手撑在井圈上,嘴张得让人担心会不会裂到腮边。他似乎仍在嚎叫,但此时已无声息。温建国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走上去扶住那老人道:“老大爷,你没事吧?”
那老人仍然没发出一丝声音,温建国正想再问两句,突然,那老人的头掉了下来。
老人因为扑在井口,头颅像一个熟透了的果子一样正掉进井里,隔了好一阵才听到从中发出一声闷闷的水响。这副情景实在太诡异了,林蓓岚尖声叫了起来,温建国也猛地向后一跳,一把捂住她的嘴道:“别叫!”但话是这说,他自己也已被这景像震骇,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来。
老人的头颈处像被快刀切割过一样,但是切口处却不是想像中的血肉模糊,那是果冻一样的胶质,就像孩子吃的甜果冻一样,只不过是黑色的,已经冒出了断口,还在颤颤微微地往上升。那老人已经不会动了,整个人一动不动。
这样子持续了大约只有十几秒钟,突然这无头的身体又动了动,猛地从中裂开。像一个盛水的皮囊在地上摔裂,里面猛地流出大片的黑水来。那些黑水仍然带着胶质的感觉,流得并不快,随着黑水外溢,身体也仿佛在融化。
一定是个梦,这绝不是现实。
温建国几乎要大叫,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地上的黑水则不断扩大,已经快流到了他脚边。他又向后退了两步,听得林蓓岚小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因为惊骇已有些变形,温建国几乎要认不出那是林蓓岚的声音。
“我不知道。”
温建国的心也已经抽紧了。他盯着那口井,现在井边的黑水开始缩小,正涌进井里。虽然看上去的确像是水,但温建国知道那不可能是水,因为这些黑色的影子有向上流动的。
像是一匹黑布。他想着。这时他听得林蓓岚小声道:“那个金佛……”
“你还想着金佛!”温建国这才回过神来,“两个人已经死了!”
林蓓岚仿佛要哭出来一般:“我哪儿知道……我又不知道的。”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虽然眼神里带着茫然和恐惧,可是仍然不住看向那口井。温建国激凛凛打了个寒战,拉拉她的手,道:“快走吧!”
“那个金佛真的不要了么?”
“你真想被当成杀人凶手么?”
林蓓岚也打了个寒战,猛地退了两步,忽然转身跑去。也许她直到现在才醒悟到自己的处境吧,温建国却有种想要苦笑的感觉。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早走,立刻走。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但天色却更暗了,云层如同黑汁一般围拢来,厚得仿佛会掉到地上,时而有风吹过,风声中也似有种隐隐约约的呜咽。这一切让他感到异样的寒意和恐惧,不自觉地退了一步。那口井静静地,却又带着极度的危险,当温建国看到井口时,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走来。
漆黑的井口,仿佛深不见底,井前的地面上是那老人的衣服,摊在地上,仿佛是白天有人洗衣服时忘了拿了。他回头看了看,林蓓岚已经跑到了柳文渊那座房子前,叫她想必也不会回来了。他走到井边,把衣服扔进井里,又抱起了那块石板。
手刚触到石板,一股彻骨的阴寒沁入骨髓,温建国差点抓不住。但这块石板起码也有六七十斤重,如果掉下去,他的脚背肯定被砸得稀烂。他咬咬牙,用力将石板抬上去。这石板朝下一方并不是平的,而是凸出一块,像个塞子,也正好塞住井口。温建国将石板挪动了一下,石板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又听得“咯”一声,严丝合疑守盖拢了。
盖好石板,温建国又把那条铁链穿进石板角上的洞里。铁链已经被剪断了一截,但断口是在石板下的,不注意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做好这一切,他打量了一下井口。现在,这口井跟他在白天看到时几乎没什么两样了,只是他知道,现在这井里应该有两个人的尸首了。
两个人么?这个念头忽然让他有些想笑,虽然他也知道这并没什么好笑的。那个年轻一些的阿宝,可能还有些尸体的碎块,可是这老人却已经如同水汽一般消失在空气里了,现在,谁也不会知道这个晚上所发生的事——除了自己和林蓓岚。
在这里,故事突然告一段落,温建国突然在下面另起一行发了一段感慨,尽是些语无伦次的话,翻来复去的说些“难以置信”、“我要疯了”之类的话。虽然只是些字符,我也看得心头发毛。温建国在事实想起当时自己所做的事时,一定也在发毛,他可能不相信自己竟然能够这么做吧,那么冷静地把两个人死去的痕迹消灭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