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道:“什么?”
温建国又道:“七五零九一八。逃不了了,快回去吧!”说完这几个字,又转过头,呆滞地看着脏兮兮的屋顶。
七五零九一八。这个六位数字是什么意义?走出医院时,我还在想着。本地的电话号码是七位的,如果是外地的,又少了区号,温建国告诉我也没用。难道,是湖南的电话么?可是湖南一省也有那么多区号,我总不能每个区号都去试试吧。
回到家里,照例泡了一碗方便面。端着滚烫的面碗,我仍在想着这事,连面是什么味都吃不出来。吃下几筷子面条,身上开始有些舒服的暖意,可是一想到马上要过年了,我却一个人在这异乡,又丢了工作,只能靠泡方便面度日,心头就有点像被针扎着似的刺痛。
我该怎么办?在这个世界上,我像是一件被抛弃的废物,即使自己不承认,那也是一回事。我有些悲哀地想着。的确,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来没有顺利过,四处碰壁,直到头破血流也总是觉得那是时运不济,从来没想过那只不过因为我是个废物。
的确,我是个废物。我自暴自弃地想着,突然有种没来由的恼怒,把手中的筷子也一把拗断了。当筷子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我才像从噩梦中惊醒,身上也不由一凛。
家太远了,远得几乎已记不起。现在因为时常都发电子邮件,好久都没写信。可是就算写信,我能写给谁?
信……
我脑中突然一亮,猛地想起温建国告诉我的那个数字。那数字难道会是他的信箱口令么?
温建国的信箱我一直记在FOXMAIL里,一想通这点,我登时来了精神。电子邮箱的口令一般是六到十二位之间,温建国人马马虎虎,只怕也用六位数字,好记些,而这个数字明显是他的生日,以温建国的个性,只怕不会记住一串无意义的数字的。他告诉我这个数字,也许是让我去他的信箱里看?
我找出他的信箱地址,打开了登录页面。他没告诉我用户名,即使是这是密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信箱的密码,现在只能试试了。
把信箱名和密码输入后,敲了下回车,我看着页面,心中有些不安。现在上网的人多,打开页面有些慢,看着页面成为一片空白,好一阵没反应,我正有些失望,只道是错了,突然熟悉的登入页面跳了出来。
成功了!我一阵惊喜,但不知为什么又有些茫然。虽然电子邮件只是屏幕上几行字,但也属于人们的隐私,按理我是不该看的。可说实话,看别人的私信总有种偷窥的快意,那大概也是人的劣根性。
信箱打开了,里面杂七杂八的很多,大多是些垃圾邮件,不少是色情网站里来的,还有一些是文学女青年的来信,看样子都是十几天前就来的,一直没有收过。有一封信特别大,竟然带了个七十几K的附件。纯文本七十多K,那足足有三万多字,那就是温建国让我看的?
我点开那封信。这信只是几个数字当主题,多半是温建国随手打的,而那个附件的名字也正是叫“新建文本文档”。我把那文件下载了,七十多K,得等几秒钟。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在移动,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我终于要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好像没半点兴奋,只是迷惘,还有几分恐惧。
仿佛一扇门就要在我面前打开,然而我不知道门后那是什么。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纯文本文件。打开后,我才发现这文章前前一小半就是他一条条发给我过的那些信息,不知那一次他为什么不直接发给我,却要用那么麻烦的办法给我看,可能那时他还不想让我全知道吧。我一目十行地看下去,他的文字功夫也当真不差,即使写得那么语无伦次,看上去却仍然让人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不至于有不知所云的感觉。我找着上次看到的地方,由于手有些抖,鼠标都在打滑。
“我听到哭声,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仿佛有许多无形的眼睛正在看着我……”温建国这么写道。
上一次他是写到这里。虽然电脑上看不出笔迹,但我也猜得到温建国在写这些文字时的惊恐万状。我仿佛可以看到他战战兢兢地打着这些字,一边不住往身后看的样子。
夜王。这究竟是什么?我吃了一口面,仔细地看下去。
※※※
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仿佛有许多无形的眼睛正在看着他。温建国打了个寒战,关上门,不敢再看。这幢大屋子白天还没什么,到了夜晚,就显得妖气弥漫。他抱住林蓓岚,正想把手伸到她胸脯上,林蓓岚忽然伸手打掉了他的手道:“你听!”
风很大。在嘶嘶响着的风声中,有一连串很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沙沙”的,由远而近,虽然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但仍然听得很清楚。
外面月亮很亮,虽然有些云,但地上还是亮得吓人,可又正刮着那么大的风,这个夜本身就让人感到异样,再加上这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更让人觉得妖异。
林蓓岚的牙都在“咯咯”地作响,温建国搂着她的手臂也随着她的身体颤动。他拍了拍林蓓岚的臀部道:“乡下起得早,说不定是干夜活的人。”
说完了他就觉得不对。现在大约是十二点,如果是起早的人,那也起得太早了。林蓓岚抬起头,胆战心惊地道:“可……可是……”
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可是来。温建国看了看,床铺上面是一扇窗。这种乡下的老式房子,窗子都是木板的。这扇窗开在外墙上,而那串脚步声正是从外面传来的。他爬到床上,伸手要去推窗,手指刚碰到窗板,林蓓岚猛地扑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温建国有些吃惊,看了看林蓓岚,却见她的脸色已变得煞白,没半点血色。她一声不吭,两只手只是执拗地抓着他的手臂。她留着指甲,尖利的指甲尖已经刺入了他的皮肤,让他感到一阵疼痛。温建国正想让她松一下,却听得窗外有人道:“会有人么发觉么?”
这声音压得很低,风声又大,温建国一时也没听清楚。他的手指已经触到了窗上,但一下子没有力量推出去了。
“这么晚,柳文渊一定睡着了,不用怕。”
另一个人也低低地说着。这人的声音明显要老一些。这时又有一阵风吹过,从远处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叹息。这声音虽然不响,但是夹杂在风声中,如此忧郁,几乎不像人世所有。温建国即使在屋里,身上仍感到一阵寒意,林蓓岚也不自主地把他的手臂抓得更紧,他回过头,拍了拍林蓓岚的肩膀,以示镇定,可是他心中也实在镇定不下来。
外面那两个人想必也被吓着了,一时间声息俱无,只有风吹得如同虎啸。在低沉而幽远的风声中,“仿佛是一个人在空旷的山谷中吹埙。”
温建国突然夹进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比喻,让我一下子明白自己只是个看客。埙这种古乐器原本就是简单得甚至是粗糙,但吹奏出的声音却浑厚低沉,幽远如夜,也许,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在一个诡秘的深夜里听到的风声真的如同吹埙吧。可是,我仍然感到茫然。
温建国为什么要加这个比喻?对于叙述而言,这种比喻打断了叙事节奏,完全是蛇足。但我隐隐约约觉得,温建国在写这些字时正是惊恐万状,他加进这样的比喻,只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一些,不至于半途而废。
也许,我在看他写的这篇东西时,也需要有这些比喻来打断我的思路,让自己明白自己只是个看客,不至于太过沉浸在里面。
“是只猫。”屋外那个声音苍老一点的人说着。
那只是只猫。被风吹得在屋顶上立足不住后掉了下来,发出的一声低低的咆哮。猫叫春时的声音很像小孩的哭声,平时叫起来也和人哭着差不多。温建国听得那人这么说,竟然自己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可是很奇怪,那种叫声却仍然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好像那只猫正在走近。
那不是猫了。温建国心头突然一凛。那不是猫,是人在哭。正是那外面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哭了起来,这声音像是咯在喉头,吞吞吐吐,听起来说不出的难受。
“哭什么,”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子活了六十年,什么没见过,日本人来的时候也没尿过裤子,站起来!”
“阿爸,其实我们在这儿过得挺好……”
“好个屁,这狗不拉屎的鬼地方你还想呆么?老子反正寿数到了,横竖横做这一趟,弄到了那个金佛,你们两个拿了钱就可以去镇上做点小生意,做街上人。”
金佛!即使是坐在电脑前看着,我仍然像被刺了一下。这个词我见得多了,不过多半是在杂志上的破故事里。不知为什么,那些作者写的夺宝故事里的宝物,不约而同地几乎有一半是金佛,都是沉甸甸,金光灿灿,值好几十万,此时看到这个词时马上就有种读故事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