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吧,快逃吧。

  我嘟囔着,但一如预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我抬起头,看到天幕上已像深夜。但那又不是深夜,更像是用一块厚重的黑布把一切都掩盖起来,星月都不见踪影,只有深邃无比的黑暗。

  终于,我猛地叫出声来。

  这一声喊叫让我意识到那是个梦。可是睁开眼,我以为自己仍在梦里,触目仍是一片黑暗。但马上知道那是因为天黑了,并不是还沉浸在噩梦中出不来。

  热度已经退了,但嘴里渴得像有火烧,而且也没一点胃口,根本不想吃饭。我趿着鞋走到窗前,眼前好像仍然有过去的自己在闪过。那个穿着过于宽大的不合身衣服的自己,看着红纸上写着的“打倒”、“砸烂”字样,带着天真的微笑,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太多岁月了。太久了,这一切都已经模糊不可辨认,像一张因久存而失真的底片,黑白之间的界限也渐渐消失,成为灰蒙蒙一片。

  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什么时候哭,为了什么哭,那些都不重要,也记不得了,外面这个黑暗的世界于我只是像一个陌生人,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

  永远。

  七、吸血人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虽然没好全,但也不得不去上班了。走进大楼,别人还没来,楼里空荡荡的。等电梯时,另外两个女子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也走了过来。她们是另一个公司的,在十楼,平时根本连招呼都不打,她们显然也当我不存在,顾自说着什么,其中一个似乎抱着个孩子。

  电梯来了时,我让她们先进去。刚走进电梯门,从那个抱孩子的女子怀里突然发出“汪”的一声,我吓了一跳,才意识到那并不是个孩子,只是条小黑狗。这小狗穿的衣服比农村里的小孩穿得还好,狗毛也梳理得很是整齐,本来全埋在一条毯子里,乍一看是很像个小孩。

  这小狗一叫,那个女子拍了拍,柔声道:“步步乖,妈妈下班了就给你买猪肝吃,别闹。”

  另一个女子道:“阿冰,步步生病了么?”

  “是啊,有点感冒,我等一会带它去看宠物医生。”

  电梯在十楼停下来的时候,她们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去。我按了一下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关上了。在这个狭窄的铁屋子里,还留着她们身上的香水味道,却总显得与我如此格格不入。

  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我整理了一下电脑桌,才有几个同事进来,我向他们打了声招呼,他们看了看我,却没和我说话。可能是因为昨天那个公安在过道里说的话没有发挥应有的效用,我笑了笑,泡了杯茶,打开电脑准备把那天没弄好的稿子接着整理一下。

  刚干了一会,门外响起了文旦的声音:“阿颖,上班了么?”

  李颖来了?只是她只是“嗯”了一声,老总的声音却插了进来:“文旦,快去干活。”

  门被推开了,文旦走了进来。讨了个没趣,他倒没有什么难堪的样子,一进门便小声道:“李颖生病很重啊,脸色都不好。”

  一个同事哼了一声,道:“文旦,人家生病有男朋友关心,又不干你的事。”

  “可是……”文旦还要说什么,那个同事拿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道:“这儿有个来稿,你看看。”

  那叠稿子很厚,文旦接过来,埋头看着,倒不再多嘴了。如果不让他干活,天知道他还会说出些什么话来。办公室里都在干活,一时十分安静。正忙着,门外忽然有个人道:“这里是《传奇大观》编辑部么?”

  我吃了一惊,扭头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个人。文旦放下手里的稿子,站起来道:“是啊,请问你找谁?”

  “你们总编是哪个?”

  文旦道:“他在隔壁,我带你过去。”他站起身,走到隔壁,敲了敲门,过了一会才过来。

  “文旦,有什么事么?”

  文旦的脸色很不好看,一个同事大概有些不放心,问了一句。文旦抓了抓头皮,低声道:“不知道,老总脸色不好看。”

  “没你那样子难看吧。”他打了个哈哈,“要不就是老总的房租欠着没交,人家来催了。”

  如果真是房租没交的话,只怕我们的日子会更加难过,只是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也没把这当一回事,顾自做着手头的工作。手头这篇稿子错别字不少,我改得天昏地暗。人忙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中午。送外卖的送来了快餐,我们都开始吃了起来。快餐自然不会美味,可是今天吃起来比往常更加不是个味道,我吃了两口,只觉得肚子里很难受。虽然仍然觉得恶,可是看着饭盒里那些黄黄的青菜和几片肥肉,就觉得恶心,文旦他们倒是吃得很欢。正吃着,老总突然探进头来,道:“文旦,你先过来一下,有急事。”

  文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擦了擦嘴,惴惴不安地站起来走了过去。他一走,一个同事马上低声对边上那人道:“喂,会不会真要开人了?”

  我们做的这份野鸡杂志发行量一直上不去,老总这些天总是愁眉苦脸,听说他一直有炒掉几个员工的打算,没想到轮到了文旦。我一阵心酸,更吃不下去,把大半盒饭一盖,道:“你们吃完没?我去扔掉。”

  他们的盒饭倒是吃得很干净。我把几个饭拿塞进一个塑料袋里,走到楼角。那儿有个大垃圾桶,我一打开盖子,里面就散发出一股剩饭菜的馊味,让我有些作呕,可是肚子里却仍是空空的,更加让人难受。我怔了怔,扔掉饭盒,刚转过头,却突然和文旦打了个照面。我吓了一大跳,差点摔倒在地,骂道:“文旦,你做什么啊,悄没声的,吓死人了。”

  文旦看了看垃圾桶,道:“你扔垃圾啊?”

  “废话。”文旦一向喜欢多嘴,可是今天他也太多嘴了。我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文旦点点头。我心一沉,道:“老总要开人了?”

  文旦又点点头。我叹了口气,道:“开就开吧,反正这份杂志都不知还能办多久了,哪儿不能吃饭。”

  我还想再安慰他两句,文旦却舒了口气,道:“你能想得这么开就好了,老总说了,会给你一笔违约金的。”

  “什么?”我像被当头打了一棒,“我被开了?前天你没听到么,那个公安是因为我的一个作者的事才来询问的,不是我干什么坏事。”

  文旦仍是一脸木然地道:“不是因为这件事。刚才老总接到派出所的一张通知,说我们杂志因为涉嫌宣扬色情迷信,要停刊整顿。”

  这消息像个晴天霹雳,我吃了一惊,道:“不会吧,真有这事?”

  “我骗你做什么,老总一肚子气,说是你招来的事,把你辞退了。”

  难道是我给那个公安人员一本杂志惹出事来了?我急道:“可我的合同还没到期呢,他怎么能辞我。”

  “所以老总宁可付你违约金,也不要你干了。阿康,不是我不帮你说话,实在是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