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个长故事取出来先放在一边,准备如果没有更好的,下一期就用这个。再看下去,别的大多是些小故事,千篇一律地上网吧包通宵,结果发现有鬼,如果把名字改一改,那些小故事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文字也大多很拙劣,明显是中学生的水平,有一个大概还是小学生写的,因为有几个写不出的字用拼音代替。

  看了几个,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很熟悉的信箱。

  这是温建国的!

  温建国这封信极短,才二十几个字节,也就是说,顶多是十来个字,肯定不是篇稿子。我点开那封信,刚打开,就吃了一惊。

  他写着:“是你么?救救我!我已经来不及了”

  句尾该是有个感叹号,但是他居然没打。温建国的稿子很规范,即使是纯文本的,也是段首空两格,标点符号一丝不苟的,像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他打出来的。

  这是个玩笑么?

  我有些厌烦。温建国只是我的一个作者,谈不上有开这种玩笑的交情,他究竟要做什么?

  我接着看下面的信。后面也是一些短故事,不过有一个一千多字的故事写得很精巧,文字也相当娴熟,看名字像是个女子。这个故事倒是可以用,我把那篇稿子取出来后给那作者写了封回信,说明准备使用,另外的全都删进了垃圾箱里。刚想把所有的垃圾信件删除,突然,我握着鼠标的手顿住了。

  温建国信里“是你么”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空调开着,可是我又感到了一阵寒意。我突然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个人了。

  那人我只见到一个背影,那个背影,还有那个古怪的班指……会真的是温建国么?

  林蓓岚说温建国不见了踪影,那只是她没能找到他而已。如果温建国仍然在这个城市里,每天深夜,在阴冷的街头,他在那些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逡巡不定的话,那也是有可能的。可是……这真的有可能么?

  温建国虽然写了不少恐怖小说,但是他一直很正常,不像别人说的写多了恐怖小说会发疯的样子。如果真是他的话,那么在那个深夜,他在街头做什么?获取灵感么?这种怪癖也未免太怪了点吧。

  空调的声音还在嗡嗡地响着,也有可能这是我的耳鸣,并不是空调的声音。空调的通风口热浪滚滚,可是这一瞬间,我好像一下坠入了一个深渊,除了那种蜂鸣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昨晚那个人说的,也是这三个字啊。

  我一个激凛,手头的鼠标“啪”一声摔在了地上。另外三个同事都向我看过来,我讪笑了笑,拣起鼠标放回桌上。可是我的嘴唇还有些震颤,那是细微的哆嗦,仿佛刚掉进一个冰窟里,寒冷刺骨,难以忍受。

  我把桌上的东西理了理,拉过电话来拔通了温建国的号码。拔号音响了两下,电话被人提了起来,我道:“温克么?”

  没有人回答。坚硬的沉默像铁块一样沉甸甸的,大约半分钟后,“喀”一声,电话被放下了。

  我猛地站了起来。文旦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道:“怎么了?”

  “我得去见一个作者。”我猛地冲了出去,走出门时耳边听得文旦笑着说:“准是个美眉,不然他哪会这么急。”

  我要去见一下温建国。无论如何,这种阴郁的气氛我受不了了,如果这是个玩笑,我也要求他不要再开下去,顺便也把那个班指还给他。这东西虽然小,看上去也是个古董,可能还值几个钱。

  跳下出租车,也正是正午。因为快过年了,走过的人大多喜气洋洋,捧着大包小包。这地方虽然是市中心,但是店铺很少,那些五层的苏联式楼房大多方方正正,阴森冷漠,温建国那间小屋子夹在当中,就像巨石下的一个鸟蛋,仿佛随时会被压碎。

  我走到温建国家门前,敲了敲,陈旧的门发出空洞的声音,好像里面是块空地,空荡荡的,以至于有些回音。现在他把窗子也都封死了,里面糊着报纸,里面大概已经密不透风。我又敲了敲,大声道:“温克,是我,你在么?”

  有一个提着包的老太太走过,她看了看我,眼里有些怀疑。那些警惕性极高的老太太往往惊人地胆小,我怕她说不定一转身就打110报警,又敲了敲门道:“温克,你在不在啊?”

  他肯定在。

  那老太太走开了,只是一步三回头,看得我心里发毛。我长吁了口气,决定还是放弃。如果她真的报了警,那可是个笑话了。我刚要走开,突然,从屋里传来了一个声音:“是你么?”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这正是昨晚上的那人的声音!不太像温建国了,这声音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出来的。

  我一下冲到门前,又敲了敲道:“温克,是你吧?”

  那是温建国的声音。昨晚我带着醉意,而他的声音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以至于我没有听出来。那声音依然干巴巴的,冷得像冰,但是这个几乎像个陌生人的声音里,明显还带着温建国的特征。

  他顿了顿,道:“你终于还是来了。……太晚了。”

  后面三个字他说得轻如耳语,几不可辨。我大声道:“温克,你在干什么?昨天我见你女朋友了,她也在找你,昨天你去哪里了?”

  温建国又沉默了。我等了他一会,还不见他说话,又敲了敲门道:“开门吧,我也正要和你约稿呢。”

  约稿当然只是我的一个借口,可是现在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借口了。

  温建国突然低声抽泣起来,道:“我该怎么办?太晚了,太晚了。”

  “你到底怎么了?生病的话,那快去看医生吧,就算疑难杂症,总看得好的。”

  他像是被蜂蜇了一样,突然叫道:“那不是病!”

  “那是什么?无非身上出现斑纹。”

  我当然不相信林蓓岚说的那样,那个老人突然裂开,从里面冒出黑色的影子出来之类的事。也许,温建国和林蓓岚在湖南那个小村子里染上了什么奇怪的病毒吧,爱滋病初起时一样让人莫名其妙,后来才成为一场席卷全球的瘟疫的。

  温建国在里面吃吃地笑了起来:“那不是病,那是活的影子啊。”

  活的影子。林蓓岚也这么说过。我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快的联想抛到脑后,道:“影子怎么会活的,温克,你想得太多了,如果身上不舒服的话,那快去看医生吧。”

  温建国又笑了起来。那种笑声更像是抽泣,阴冷,干硬。现在是正午,虽然气温不高,但阳光灿烂,可是我突然觉得好像周围一下变暗了,一下子阴云密布,寒风恻恻。我打了个寒战,又道:“温克,你到底怎么了?”

  温建国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古怪的咕噜声,这声音几乎不像人发出来的,更类似于野兽。不,就算野兽发出的也比这声音要有生气些,那更像是一个破水管里冒水时的声音,像沼泽吞没重物时的声音,闷而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