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阳光下,却像站在黑夜里一样。
和林蓓岚分手后,我像逃一样回到写字楼。正赶得上吃午饭,我拿着盒饭进办公室时,办公室里有两个离家较近的同事已经回去了,文旦正在埋头啃着一份猪脚。看见我,他道:“阿康,你这时才来,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仍然没有从林蓓岚带给我的那种惊慌中恢复过来,文旦的话让我觉得有点正常世界的温暖,我笑了笑道:“你也做完了?”
“好了,得准备下一期的稿子了。你有什么好的么,给我一篇。”
“我今天倒听到一个故事,呵呵,挺不错的,可惜还没写下来。”
我打着哈哈,但是在心底却隐隐地仍有着恐惧。那是一种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寒冷,阴郁,却又有种怪异的诱惑。
下午,我接着看稿子,可是在看稿时总是想起林蓓岚的话。她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会是真的么?我说不上来,以常理来判断,那根本不可能,可是常理真能说明一切么?
这时文旦突然道:“阿康,想什么哪,饭都不吃了。”
我笑了笑,道:“对了,文旦,你觉得影子会不会也是一种生物?”
“骗鬼,”文旦撇了撇嘴,“这怎么可能,影子要是生物,那靠吃什么活下去。”
“当然,”我笑了,“英国十九世纪末有个作家写了一部讽刺小说叫《平面国》,是设想有一个二维的世界,那里的人都是一些平面。”
“那些都是胡思乱想出来的,”文旦指了指我的电脑,“就和我们杂志上那些故事一样。”
的确是胡思乱想,在艺术上自有其价值,但那些都只是人脑子里的产物。我不知道林蓓岚到底算个什么人,也许,她已经带着些疯态的疯狂了,在网上写东西的人其实都或多或少地有些疯。
“我们整天看这些疯话,大概自己也有点疯了。”
文旦打了个哈哈道:“这世界本来就是疯狂的,在疯子眼里,不疯才是疯。”
我没想到文旦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人也一怔,喃喃道:“文旦,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富涵哲理的话,对你真要刮目相看了。”
“得了得了,你又不是李颖,再多的好话也是白搭。”
我笑了:“人家名花有主,你少来了。”
和文旦说笑多少让我感到这个世界还算正常。每天沉浸在那些或拙劣或高明的恐怖故事中,我想我也有些疯了吧,以至于遇到的都是一些快要疯了的人。
下班后,文旦对我道:“阿康,你今天不加班吧?”
“不加了。有什么事么?”
“天这么冷,一块儿吃火锅吧,喝点酒,AA制。”
我其实并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和一大群人挤在一起。可是今天温建国的失踪,还有林蓓岚说的那个怪异的故事让我心头发寒,也许只有挤在人群里,闻着空气中的汗臭和烟草味,那样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点了点头道:“好吧,AA制。”
去喝酒的都是写字楼里的单身汉。听了一耳朵他们说的下流笑话,也灌了一肚子啤酒,散伙后我有些摇摇晃晃了。现在的冬天气温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冷,但是夜晚的空气依然像会结冰一样,从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出来,我的脸上被风吹得刀刮一样疼。
我的酒量不大,两瓶啤酒已经让我脑子晕乎乎的。因为快要过年,连出租车也很少见,如果在这儿等出租,只怕喝完酒身上这点热气马上会消散干净。我沿着路走着,准备边走边看,碰到车就叫一辆。
今年因为电力紧张,到了冬天又要拉闸限电,我走上的这条街正好是限电的范围,路灯只开了一边,连街面的店铺也大多关门了,街上冷冷清清。我把手插在衣袋里,不紧不慢地走着,没来由地又有些忧郁。
走了一段,仍然看不到有出租车过来。这些日子治安不太好,报上也常有出租车被打劫的消息,那些司机只怕也都有些害怕。我把衣领竖起来围住脖子,想让自己有些暖意,但冷风还是直灌进来。路灯昏暗不明,我的影子也模模糊糊地,随着我的走动,还在长长短短地变化,几乎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一想起林蓓岚那个带着点疯狂的故事,我不由打了个寒战,虽然明知道那是个荒诞不经的故事。
走到一个胡同口时,仍然看不到出租车的影子。边上还有一家小店开着门,一个老人没精打采地坐在里面,顶上挂着一盏汽灯。我走到店门口,往手里哈了口热气,道:“买包烟。”
那个老人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在店门口,我说话时他浑身抖了抖,抬起头。他的脸上满是皱纹,布满了老年斑,让人看了就有种不舒服。
“什么牌子?”
我指了一包,他给我拿了出来。付钱的时候,我道:“现在生意还好吧?”
这只是没话找话。在这个凄冷的冬夜里,四周诡异怪诞,毫无生气,说上一两句话倒可以让我感到一丝暖意。那个老人却没好看地道:“好什么,鬼都不上门,我也正要关门了。”
我被他呛了一句,讪讪地笑了笑:“谁都不容易。”
买了烟,我向前走了几步,一边摸出一支点着了。刚点着烟,突然,仿佛有电流通过,我一下站定。
前面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很轻,也很慢,像是有人趿着鞋在走。
在这样的深夜里,还会有谁在街上?也许是我的错觉?我狐疑地看着前面,恐惧像是黑油渗透一张纸一样,渗透了我的全身,我浑身的关节变得僵硬,可是又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那脚步声像是有一种奇异的磁力在吸引着我,而我则如同堕入一场噩梦,浑身上下除了脑子以外都不听使唤。
脚步声慢慢地变近。那个人走得很慢,脚步声也像一个人含糊不清的话语,但每一个踏下的步子却又像是能看见一样,我已经像是应和他的步履一样,在随着他的节奏向前走去。这种感觉极其诡异,明明自己什么都知道,眼里看到的一切也依然如故,可就是像在做梦一样,当我踏出一步,脚掌刚落地,地面的寒意透过鞋传到脚底时,耳中恰好也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线,把我和他连在了一起。
不要,不要再走上去了。
恐惧像是粘稠的胶水,无论我如何想让自己不再走上去,双脚却仍是一前一后地挪动,一步,一步,慢慢地,又是毫不犹豫地向前。
真的是噩梦中吧。我想着,手指也僵硬得如木棍。我已经走到了拐角处,再走两步就可以和从胡同里走出来的人打个照面了,我绝望地看着前面,仿佛能看到冰冷的空气像一层透明而松软的冰块被我的身体破开,形成一个空洞,周围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来填补空隙时又造成了一个个漩涡。
突然,从手指上传来了一阵针刺一样的疼痛。这阵疼痛几乎要把我一下撕裂,以至于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一下断开了一般,我一个踉跄,靠在了边上的墙上。
那是烟头燃到了我的手指。烟头造成的烫伤其实并不如何严重,但是由于烫在手指上,极其疼痛。可与这疼痛相比,我心中的恐惧却像雾一样无边无际地漫延开来。我回过头看了看,那个小店显得那么远,那老人正在上店板,“啪啪”的声音穿过冰冷的空气,敲得心脏发木,而汽灯那惨白的光也随着门板一块块上起,渐渐地隐没。
逃回去?我不知道如果自己真这么做,该怎么对那个老头子解释,说不定他会认为我是个打劫的强盗吧。可是我实在不敢再往前走去,我不知道前面那条胡同里的究竟是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