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乐山老人、唐鹌、唐鹘,一齐蓦地一惊,虽服灵药,神智仍未完全清醒的瘦鹗谭菁,闻言亦自全身一震。要知道四明山中那件凶杀之事,不但众人俱有极深关系,而且是武林中人人关心之事。
乐山老人一惊之下,脱口问道:“四明山庄中的人命?难道在那四明山庄中惨死之人,与唐氏兄弟又有什么关系不成?”
管宁冷笑一声,朗声道:“四明山庄中惨死之人,不但与这唐氏兄弟有很大的关系,而且依区区所见,那些人纵然不是他两人所杀,却也相去不远——”
乐水老人双眉微皱,沉声道:“老夫虽然未曾参与此事,但听得江湖传言,却是那飘忽无踪,形如鬼魅的西门一白所为,小哥,你——你只怕弄错了吧?”
他一面说话,目光却已投在唐氏兄弟身上。昏黄的灯光之下,只见兄弟两人虽仍端坐如故,但胸膛起伏甚剧,苍白瘦削的面容上,也起了极剧的变化,心中不禁一动,立刻接道:“只是小哥你如另有所见,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也许——也许——咳。”
他干咳了一声,转过头道:“反正此刻大家俱都无事,以此来消永夕——咳咳,也算是件趣事。”
他干咳数声,却始终未将自己对唐氏兄弟起了怀疑之意说出来。
管宁微喟一声,将自己如何误入四明山庄,如何见着那些离奇之事,如何埋葬那些武林高手的尸身,如何和那白袍书生一起走出四明山庄,如何又遇着了那翠衣少女,如何避开了“乌煞神针”,如何又遇着了公孙左足、罗浮彩衣、武当四雁、木珠大师,又如何到北京城……种种离奇遭遇都一一和盘说出,然后沉声说道:“上了那四明山庄之人,除了西门一白身受巨痛重伤,尚能侥幸未死之外,其余之人无一生还,但这‘峨嵋豹囊’却为何独能逍遥事外?若是他两人怕事未去四明山庄,但却有人亲眼所见,而且四明山庄中还有他们的‘豹囊’,我在庄前又险些中了他们的‘乌煞神针’。哼,他们虽想将我杀之灭口,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事机虽密,却也有被人发觉的一日。”
他侃侃而言,只听得乐山老人、乐山老人、瘦鹗谭菁俱都连连变色。
乐山老人在他说话之中,已缓缓走到唐氏兄弟身侧,此际双目一睁,凛然望在唐氏兄弟二人脸上,虽未说话,但言下之意,却是:“你有何话说?”
谭菁知道自己师兄便是死在四明山庄,他虽然生性冷酷,但究竟兄弟情深,此刻目光中似要喷出火来,若不是伤势未愈,只怕他早已扑上去了。
唐氏兄弟对望一眼,那唐鹘竟喃喃低喟道:“好厉害的手段。”
目光一抬,在众人面上一扫,长叹道:“这位小哥如此说来,我兄弟真是百口莫辩。但此事之中,其实还另有跷蹊之处,各位如信得过我,我——”
哪知——
他“我”字方自出口,窗外突地漫无声息地击入十数道乌光来,笔直地击向唐氏兄弟身上。
唐鹌、唐鹘惊呼一声,和声往下倒去。乐水老人心头一凛,双掌突扬,强烈的掌风,将这些暗器击落大半。
乐山老人大喝一声,平掌一击,“龙形一式”闪电般掠出窗外。乐水老人手足情深,生怕兄弟此去有失,便不及检视这些暗器是否已击中唐氏兄弟,一掠长衫,亦自跺脚飞掠而去。
这两人年龄已逾古稀,但身手却仍惊人,眨眼之间,便已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之中。
管宁大惊之下,定神望去,只见乐水老人掌风空隙中飞过的暗器,虽未击中唐氏兄弟,但一沾地面竟“噗”的一声,发出火光来。刹那间,那已经破旧的神幔被点着,熊熊的火势,即将烧到那已自倒在地上的唐氏兄弟身上。
他惊恐之下,来不及多作思索,一个箭步掠到火势所在,脑海中闪电般转了两转,寻思该如何扑灭这熊熊火势。
哪知——
就在他这一犹疑之间,窗外突地一声冷笑,并肩飞人两条人影。管宁全身一震,转目望去,只见两人一高一矮,全身黑衣,就连头面都一齐用块黑巾蒙住,只露出一双灼灼有神的眼睛,身形之快,宛如鬼魅,脚尖一沾地面,便又飘飘掠起,纵身过来。
此时此地,突然见着如此诡异的人物,管宁倒吸一口凉气,壮胆喝道:“你们是谁?意欲何为?”
身形较高的黑衣人阴恻恻一声冷笑,忽地反手击出一掌,可怜瘦鹗谭菁,伤势未愈,待见这一掌是击向自己脑门正中的“百会”大穴,却又无法闪避,狂吼一声,立刻尸横就地。
管宁心头一凉,只见这怪人一掌击毙谭菁,却连头也不回,冷冷说道:“我来要你们的命。”
他声音沙哑低沉,眼见火势已将烧在自己身上的唐氏兄弟,无力站起,方自就地滚到一边,听到这声音,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又是你!”
这黑衣人阴阴一笑,道:“不错,又是我!”
呼的一掌,劈面向管宁击出。
管宁呆了一呆,直待掌势已将击在自己面门上,忽地想起那“如意青钱”秘笈中所载的一招来,左掌立刻向上一抬,右掌闪电般直切这人右掌脉门,他左掌一挡刚好挡住这怪人的掌势,右掌一切,部位更是妙到毫巅。
这黑衣怪人想不到面前这少年,竟会施展出如此神妙的招式来,手腕一缩,连退三步。管宁虽然习得秘笈上这种其妙无比的招式,却苦于运用不熟,又不能接连施展,是以一招展出,便无下招。这怪人见他忽然住手,摸不透他武功的深浅,也不敢再次出手。
唐氏兄弟见了这两个黑衫怪人,心中正自心惊肉跳,挣扎着坐起来,忽见管宁施出此绝妙的一招,心中大喜,只希望他能将这两人击败,哪知管宁却呆呆地愕住,他两人又不禁着急。那身形略矮的怪人突地轻叫一声:“大哥,上呀!”双掌一错,手掌一引,左掌又再斜挥,左掌又变掌为指,直点管宁左腰,右掌却已挥向管宁咽喉。
管宁心中方自盘算着该如何施出第二招,忽见此人攻来,他心头一凛,只觉四面竟仿佛都是这人的指风掌影,自己无论向何处闪避,都躲不过他那一指。
其实这一招虽然厉害,但那“如意青钱”上,却不知有多少招式可以将这一招轻易地化解,但是管宁不但想不起来,即使想起来也不会运用,只得向后一退。但他身后却是正在燃着的神幔,熊熊的火势,烫得他心神一颤。这时他前有敌招,后有火势,正是危如悬卵,他情急之下,右掌向右一挂,左掌向左一闩,身形乘势一冲——
他情急之下,胡乱施出一招,施出过后,遂想起这一招也是那“如意青钱”中所载的妙着,仿佛叫做“铁栅栏”。这黑衣怪人眼看他已将伤在自己手下,哪知他右掌突地用“崩”拳一挂,左拳用“横”拳一闩,仿佛像是五行拳中的“铁索横江”,又仿佛像是太极拳中的“如封似闭”,但威力妙用,却仍在这两招之上,使得自己竟不能不收招而退。他又连退三步,愣了一愣,却也不知道这一招精妙的招式,究竟是何门何派的。
要知道“如意青钱”中所载的武功,俱都是武林绝传已久的绝技,这两个黑衣怪人虽然大有来历,武功很高,就凭管宁此刻的武功,十个也不是这两个的敌手,但管宁施出这两招来,却让这两人齐都愣了愣,更摸不透对手武功的深浅。
但火势越烧越大,这两人纵然再也不出招,就这样挡在管宁身前,管宁也立刻要被火势烧着,只是这两人方才用调虎离山之计,调开仁智双老,此刻便生怕他两人发觉受骗,立刻转来,是以这两人亦自不耐,两人私下交换了个眼色,正待一齐施杀手,速战速决,将对方伤在掌下。
哪知——
窗外又是一声轻叱,竟又飞快地掠人一条人影来,神情匆忙焦急,一进来,更不答话,扬手一剑,斜斜向这两人挥来。他手中之剑像是甚短,但这一剑挥来,威力却颇惊人,只见碧光一溜,有如闪电,却看不清他这一剑的方向。
这两个黑衣怪人似乎也看出来人不是庸手,一人面对管宁,一人却回转身来,一掌劈向对方肋下,右腿突地无影无踪向下踢起,踢向对方的脉门。
管宁面对着这两个黑衣怪人,心中正自惊愕交集,忽见窗外掠入一个人影来,他只当是那两个老人已然转回,哪知他定眼一看,只见这人身影窈窕,一身翠衫,火光之中,满脸俱是惶急之色,瞟向管宁,焦急关切之色,满现于一双妙目之中。
原来这人竟是那一去无踪,但却时时刻刻俱在管宁心念中的凌影!
朔风凛冽,寒雪纷飞。
带着雪花的寒风,从这荒祠正殿四面破败的窗棂中吹进来,更助长了火的威势,破旧的神幔上,燃烧着的火势,刹那之间,已将房顶烧得一片焦黄,也已将伤及身受重伤的唐氏兄弟,以及被那突来的惊喜惊得呆住了的管宁身上。
他再也想不到凌影会在此时此刻突然现身,只见凌影手腕一旋,避开这身材较矮的黑衣人突地踢出的一腿,手中剑却顺势一转,立即斜挑而上,刷的,又是一剑,挑向对方的咽喉,一双秋波,却时时刻刻地瞟向管宁,目光中又是惶急,又是幽怨,却又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情意。
那黑衣人虽然暗惊她剑式的狠辣快捷,但见了她面上的这种神色,心中不禁暗喜,双掌一分,突地从剑影中抢攻过来,口中喝道:“大哥,这妞儿不要紧,交给我好了,你只管对付那男的。”
手挥指点,瞬息间攻出数招,招式亦是狠辣快捷,兼而有之,叫凌影丝毫喘息不得。凌影心中又惊又慌,虽然一心想过去护卫管宁,但偏偏又无法分身,咬紧牙关,挥动短剑,但见碧光闪闪,恨不得一剑就将对方杀死。
要知道剑为百兵之祖,载于拳经剑谱,都有着一定的规格长度。
但凌影掌中的这口碧剑,却比普通剑短了不止一半,竟橡是一柄匕首,平时藏在袖中,这正是“黄山翠袖”仗以成名的武器,剑法完全是以快捷凶险见长,传自初唐的女中剑侠“公孙大娘”。此刻凌影惶恐之中,更将这本已凶险无比的剑法,施展得比平日还要凶险三分,招招式式,都直欺入对方的怀里,直似近身肉搏。
管宁目光动处,只看得心惊胆战,几乎忘了身前还有一个人在,口中连连喊道:“影儿,小心些,小心些……”
他语声未了,忽听身后的唐氏兄弟拼尽全力,大喝一声:“你小心些。”
管宁心头一跳,只见那叫做“大哥”的黑衣汉子,已自漫无声息地欺了过来,劈面一掌向管宁迎面打来。管宁虽已惊觉,但发觉已迟,眼前这一掌劈来,竟是无法闪避。
哪知黑衣汉子掌到中途,突地身形一闪,又退了回去。
管宁心中不觉大奇:“他这是干什么?难道他无法伤我!”
他却不知这汉子方才被他无意施展出的一招绝学惊退,此刻虽又攻来,但心中丝毫不敢大意,是以这劈面一掌,原是虚招。
他一招击出,却见管宁仍然动也不动地站在当地,只当管宁识破了他这一招的虚实,心中不禁又为之一惊:“这少年武功经验怎的如此老到?”
身形一缩,竟又退了三尺,露在蒙面黑巾之外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管宁,实在不知道这少年的武功深浅,更不知道这少年的身份来路。
火势更大,竟已将屋顶燃着,管宁与那叫做“大哥”的黑衣汉子面面相对,心里在七上八下地估量着对方的心意,而管宁心中,只望凌影能够得胜。
他偷眼望去,只见一团碧光裹着一条人影,似乎凌影已占上风,心中不禁暗喜,他却不知道凌影此刻心中正是惊恐交集。原来,她招式虽狠辣快捷,但这黑衣汉子似对她的招式颇为熟悉,无论她施出多么诡异狠辣的招式,却都被对方轻轻化解了开去。
她心里又惊又奇:“这黑衣汉子是谁?怎的对我的剑法如此熟悉?”
幸好她身法轻灵,招式上虽被对方占得先机,但一时之间也不致落败。
“峨嵋豹囊”唐氏兄弟一生称雄,此刻却落得这种状况,两人俱都是武功高强,经验老到之人,心中已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熊熊的火势,虽还未伤到他们身上,但炙热的火焰,却已使他们有一种置身洪炉的痛苦。
唐鹘暗叹一声,突地振起精神,叫道:“我兄弟生死不足惜,兄台也不必这般护卫于我等。”
那叫做“大哥”的黑衣汉子目光动处,只见管宁仍然动也不动地站在地上,面上似是木无表情,他自然不知道管宁此刻正是心慌意乱,五中无主,还只当这少年艺高人胆大,有着超人的谨慎功夫。原来这黑衣汉子一生深沉谨慎,此刻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听到唐鹘的话,方自立刻接口道:“是了,我与你毫无冤仇,何必来蹬这浑水?”言下之意,自是叫管宁快些走路,自己便也不难为他。
哪知唐鹘却冷笑一声,又道:“我兄弟死后,只望兄台能替我兄弟到四川唐家去通知一声,叫本门中人为我兄弟复仇。”
那黑衣汉子目光灼灼,望向唐氏兄弟,闻言亦自冷笑道:“对极,对极,你若如此做,就也算得是无愧于他兄弟二人,何苦多管闲事?”
他两人轮流而言,说话的对象,却都是冲着管宁一个人。那黑衣人一心想将唐氏兄弟杀死,却并不怕他兄弟二人寻人复仇。他不知道管宁功力深浅,不愿贸然动手,是以此刻说出这种话来。
却听唐鹘又道:“只不过我兄弟还有一事,若不说出,实在死不瞑目,那便是……”
黑衣汉子大喝一声:“要死就死,多说什么!”身形微动,似又将欺身扑上。
哪知……
管宁却突地大喝一声:“停住!”
黑衣汉子一惊之下,果然停住脚步,管宁见了,心中大喜,暗道:“这家伙果然有些畏惧于我。”
要知道管宁本是绝顶聪明之人,起先虽在奇怪,这黑衣汉子为什么空自满眼凶光,却不敢上来和自己动手。
后来他想来想去,心中突地一动,忖道:“难道是这汉子见了方才我施出的那一招,以为我身怀绝技,是以不敢动手?”
是以他此刻一声大喝,黑衣汉子身形一顿,他便越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故意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我与这唐氏兄弟非亲非故,本不愿多管你等闲事,何况我一生最不喜欢凶杀之事,是以方才手下留情,也不愿伤害到你,你若真的逼我动手,那么……哼哼!”
他语声故意说得傲慢无比,但心中却仍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能不能吓得住人家。
哪知道他这一番信口胡诌,不但说得极为逼真,而且还直说到别人心里。那黑衣汉子听了,目光果又一变,心中暗忖:“我起先一掌劈去,平平无奇,但却留下极为厉害的后招,但是他只左掌一扬,右掌一切,不但以攻为守,妙到毫巅,而且竟还封了我预留的后着。”
他心念一转,又忖道:“到后来他施出的那一招,既非五行拳中的‘铁索横江’,又非太极拳中的‘如封似闭’,但却兼有这两招之长,能守却又能攻,这两招式之诡异奇妙,当真是令人闻所未闻。但是他明明占得先机,却不乘势而攻,想来真的是手下留情。”
他心念思忖之间,那边正自激战得难分难解的两人,亦自听到管宁方才所说的话。凌影对管宁的武功知之甚详,听到管宁说出这种俨然是绝顶高手的话来,心中既惊又怪却又惶急,面上自然也就流露出来。
那身量较矮的黑衣汉子见了她面上的表情,心中突地一动,双掌连挥,切、抓、点,攻出四招,口中大喝道:“大哥,你莫听他的鬼话,他根本是银样蜡枪头,经不得打的。”
其实他心中亦无十分把握,此番说的不过是诈语而已。
管宁听了,心头不禁一凉,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死关头,背后火势虽然炙得他火烧毛燎,心中虽惊恐,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出一丝神色,突地仰天大笑几声,朗声说道:“经不得打的……哈哈!哈哈!”他一连狂笑了四声,笑声突地一顿,冷冷说道:“我若是右掌自左而右,划向你胸乳之间,左掌横切,切向你的腹下,让你明明以为……”
他语声未了,那身材较矮的黑衣人,已又抢口喝道:“你胡吹些什么,这算是什么厉害招式?”
管宁目光仰视,望也不望他们一眼,负手而立,冷笑说道:“我右掌明明是以指尖划向你右乳上一寸六分属肺经的‘右上血海穴’,但是我手掌挥处,其实却是点向你左乳上一寸六分属肝经的‘血海穴’,然后手腕一抖,乘势又点向你属厥阴肝经的‘左期门穴’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