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钻进帐篷,惊讶的议论就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哪里的兵啊,好象是拼死冲出来的。”
“我…我认得他!他原是主父大人的手下,听说一直驻守在济水北线!”
“那么,是真的了…慕容氏已经进攻我们了吗?”
“也不一定是慕容氏,冉闵难道就不会打过来?他在邺城外屯兵三十万,打襄城才十万呢,随便来一支队伍我们也吃不消啊!”
“是啊,就是那个自称赵丞相的姚弋仲手里也有十来万人,哎,都不是好相与的主…”
“可怕…你说我们怎么偏偏就顶在东平这地方呢?谁上谁下,都他妈的要吃我们!”
“这可不一定,咱们将军是降了晋的,我堂叔在建业,说是晋军就要北伐了。”
“哎哟,北伐就好,北伐就好!我们汉人也该收复失地了!”
“你知道个屁!打来打去,还不是我们去送死!当初要不是晋自己的王爷们乱搞,天下能这么乱吗?那些狗屁胡人能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吗?都他妈的是些王八蛋!”
“也是…哎,又有人来了…好象是出去搜寻的张守备?”
两匹马旋风般冲进营地,马蹄溅起的雪泥飞散,周围的士兵纷纷避闪。张守备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哨兵,粗着嗓子道:“直娘贼,这要命的天,冷得老子…有酒没有?”旁边一名老兵递上酒壶,他接过来咕噜咕噜喝了老大一口,长出一口气。
士兵们都围了上去,有人大声问道:“怎么样,守备大人,找到那些贱人没有?”
“找到了!”张守备一抹胡子上的酒水,打着嗝道:“呃…差点把老子冻僵了!妈的,果然趁乱躲在东岸的灌木林里!是主力队伍,绝对错不了,十几天时间,居然又凑到了三四百人!这些羯奴真他妈象耗子一样!”
士兵们发出一阵欢唿声,都道:“妈的,找到主力就好!早点完差,大家伙也好回家吃顿热饭!”
“就是,依我看,男人统统砍脑袋,女人嘛统统带回去,一家一个留着用…”
“哈哈哈哈,有见地呀!”
“嘘,禁声!符大人出来了!”
符申大步走出帐篷,那传令兵紧跟在他身后。张守备忙丢了酒壶,抢上两步,躬身道:“大人,已经找到对方的主力了!在东岸双龙湾一带,卑职发现他们的营地沿绵数里,大概总数有五百人左右。”
“怎么增加得这么快?”符申冷冷地道:“各地剿杀羯人难道没有尽力么?”
“已经…尽力了…”张守备有些畏惧地一缩脑袋,道:“但散落在各地的羯人实在太多,而且广善营被劫后,知道消息的羯人都不顾一切前去投奔。据卑职所知,各地这十几天每天都捕杀一两百人,但实在…大人知道,最近军力多被调到北面战场上去,实在是抽不出更多的人手了。”
符申不置可否地一点头,又道:“据你观察,他们的部署如何?还有多少可用之人?”
张守备道:“部署方面可以说非常混乱,毕竟大多数都是平民,并没有多少可以战斗的军人。但人员的情况却比较复杂。劫营之初,他们的人还比较少,而且从营里劫去的人受大雪所困,或有走散的,死伤非常严重,卑职估计,当初营里的人至少已死了十之五六了。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羯人加入,要说可用之人…卑职也不好下定论,只能说,大约一百人左右吧。”
“那名女子呢?”
“还是没有出现。看来在广善营确实受了伤,这几天设埋伏、派遣疑兵等,应该是另有其人。这些派出来的疑兵几乎一人幸免,如此不顾一切地自投罗网,卑职想,大概也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
“左千户的人马呢?”符申的口气越来越淡,那青铜面具后隐藏的脸仿佛已经露出了屠杀前的狞笑。
“正向东岸集结。”张守备道:“卑职一打探到对方的藏身之所,斗胆立即向左千户大人送出了信,请他协助防守青牛山和扶架山之间狭长的山谷通道,并且也已向正在东平城的舒勒千户大人报信,请他加紧搜捕东平附近的羯人,封锁通往巨野泽的道路,阻断这些人的北逃之路。事出紧急,卑职没来得急向大人禀报就自行其事,请大人降罪!”
符申慢慢点头道:“好。李千户死在广善营里,他的缺,就由你来补上罢。”说着纵身上马,道:“听令,传令各营,立即进军!所有羯人,一个不留!”
张守备大喜,重重磕了两下头,跳起身来大声吆喝士兵上马。跟在符申身后的传令兵忙道:“大人!东线吃紧,慕容恪的大军已经快要攻下祝阿附近的麓台了!孙大人命你马上增援的事怎么办?”
符申冷冷地道:“这边事一了,我自然马上增兵,你先回去,替我把话传给王大人,叫他再坚守五天,大局可定!”
那传令兵大叫道:“五天?只怕一天也撑不住!卑职出来的时候,兄弟们的箭都射光了啊,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张守备怒道:“他妈的,什么叫见死不救?符大人不是说了吗,这边事一了马上就去,你敢怀疑符大人的话,想找死啊!”
那传令兵扑跪在泥地里,一手扯着符申坐骑的尾巴,哭道:“大人!小的死罪!但是请大人马上增援,麓台里的兄弟们都快被慕容恪的发石车砸完了!大人!大人这可是孙将军的命令啊!”
符申哼了一声,道:“我这里的事,难道不是孙将军的命令?来人!”
张守备冲上前去,扯了两下没扯开那人的手,当即一刀砍下,将那人的手齐腕砍断。那人惨叫一声,抱着手翻滚到一边。周围的士兵都吓得呆了。张守备黑着脸道:“此人冲撞符大人,来人,将他关押起来,留后再审!”
符申一夹马肚,冲出营门,喝道:“都跟我来!”他的重骑军们慌忙跳起身来,纷纷上马,一时间人喊马嘶,营地里乱成一团。
圆空等人还未赶到,忽见一匹马自谷里飞奔而出,马上坐着两人。那马跑出几丈,猛地长嘶一声,却是一只狼奔到马后,一口咬住它的后腿。那马后腿一蹬,将那狼远远踢出去,但就这么一缓,几只狼也追了出来,一起扑咬住马身。那马嘶叫声中,翻倒在雪地里,马上两人在地上滚出老远,一时站不起身来。两只狼迅速围了上去,只听其中一人大叫道:“扑倒,扑倒!”
他身旁那人扑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刀,绕在身旁不停舞动。那几只狼咬死了马,向两人围上来,那舞刀之人一面大喊大叫,一面拼命挥刀,但却是毫无目的的乱噼乱砍。明明面前没有狼,都已跑到他身后,他还不住向前砍去。
圆真一边跑一边道:“是瞎子!”猛地听见那人怒吼一声,一只狼从后一口咬住了他的肩头。他反手一刀砍下,砍在那狼额头,那狼竟死不松口。另一只狼趁他胸前大开之际,低身冲近,一口向他脖子咬去,忽地面前风声大作,一枚石子破空而来,正中狼头,将它击出数丈。
圆定的轻功最好,第一个赶到,大喝声中,使一招“罗汉伏虎拳”中的“破山推”,一拳推出,两三只狼被强劲的掌风刮得飞出老远。他跨到那两人身旁,一把将咬在那人肩头的狼扯下来,当作齐眉棍使,顿时打破了几个狼头。其余狼见他凶狠,发出一阵嚎叫,向谷里退去。
圆空赶到那人身前,扶起他,刚要给他裹伤,那人挣扎着道:“里面还有人!快…”
小靳护着道曾小钰赶到,几个和尚已经大叫着冲入谷里。小靳见到这么多狼的尸体,心中砰砰乱跳,道:“是狼群…一定是大雪把狼群逼下山了!”
小钰忽然大叫道:“石付大哥?是你!”冲上去扶起那人,小靳这才看出他果然是追随阿清而去的石付。只听石付惊道:“小钰?怎么你会在这里?”
小钰手忙脚乱地替他包扎伤口,一面道:“真的是你!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阿清呢?阿清在哪里?”
石付叹了口气道:“我…我跟小姐失散了。”
小钰一怔,小靳忙道:“好了好了,找个地方再说,这里狼群围着,很好拉家常吗?这人是谁?”将旁边一直匍匐着的人翻过来,吓了一跳,道:“大肚子?”
只见那人面色苍白,已然昏死过去,肚子高高隆起,竟是个孕妇。道曾忙替她把脉。小靳见她手腕上还套着个铁镣,更吃了老大一惊,颤声道:“这…这是从广善营里救出来的?”
石付疲惫地点了点头。
“妈的,你们这些家伙还真是敢干呢!”
此时痴天行等人已将狼群赶散,小靳赶到山谷里,见谷里东一处西一处,到处都是尸体,一片片雪地都被血染红了。间或也有被人用刀砍得血肉模煳的狼尸。这些尸体多是孩子,小的只有几岁。也有几个成年人,他们的身后后往往有好多孩子的尸体,想是狼群冲上来时,大人拼死保护着孩子。从痕迹上看,应该是从山谷的另一头逃过来的,可惜大部分人都没能跑出谷。只有十来人被救下来,此刻聚在一团,兀自心惊胆战。他们见这几个和尚面生,也不开口说话,直到石付过来,才一拥而上将他围住,问长问短,看样子似乎对他甚是尊重。
石付安慰了他们一阵,安排人手掩埋尸体,几个和尚也帮着挖坑。草草掩埋后,雪又开始下起来,众人都有些疲惫不堪,又兼有伤员,当下由小靳带头,向山下的渡口赶去。
此时渡口村里,人差不多已经跑光了。因有羯人在内,不敢去找人家,就在村口找了间无人看守的破祠堂落脚,烧火取暖。道曾、痴天行等忙着安顿伤员和孕妇,小靳小钰则把石付拉到一边说话。
小靳问起他们的行程,石付道:“我们正准备到巨野泽去,原也打算经过着渡口的,没想到在谷口竟遭了狼群。这村里寥无人烟,大概也被狼群洗劫过了罢。”
小靳奇道:“为什么?大冬天跑那地方去,不给狼吃掉也给冻死了!”
石付叹了口气,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小姐可能已经到那里去了。”
小钰惊喜地道:“阿清?好啊,我们也去!”
小靳心中没由来一跳,一时不辩悲喜。石付道:“你不能去,那里太危险了。”
小钰抗声道:“为什么?我就要去!”
小靳道:“是啊,这可不是儿戏,人家石付大哥说得对,说得对的咱就要听着是不?”正巧痴天行叫小钰过去帮忙看护孕妇,小靳推她道:“…等阿清他们脱了险,自然有机会见的,快去快去!”小钰老大不情愿跑过去帮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