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楼第二层几个窗户打开,有人从里面射箭出来。阿清以箭还击,奈何那几人忌惮她的箭,躲一箭就躲回楼内,始终不跟她正面交锋。阿清只得以弓梢挑落射向自己的箭,旁边那名骑手则没那么幸运,勉强抵挡了一阵,便被一箭射中头部,当场死亡。阿清脚下那人血红着眼,带着两匹马死往前顶,终于接近了主楼。

那人吼道:“上啊!”

阿清知道她一走,那人必被围着的人砍成肉泥,可是却不得不走。她咬紧牙关纵身上楼,掠过二楼时射了两箭进去,将里面躲着的人钉在墙上。只听下面喊杀声大作,她也不敢回头,径直入了三楼。

那骑手哈哈大笑一声,手中长刀猛噼,斩杀了靠近的十来人。几名士兵乱枪刺死另一匹无主的马,拖得他的马再也无法纵跳移动,他自己也被布缠住,无法脱身。等到他捆在手上的刀都被打落,周围无数长枪刺过来,终于将他穿得刺猬一般。

他和跨下的马都已被鲜血染红,仿若魔鬼一般,死去多时,仍没有一人敢上前来看个究竟。

一名百户长知道阿清进入主楼是要阻止发送狼烟,叫道:“跟我冲进去!”带了几十人冲入楼中。只见主楼的窗户里不停有被杀的士兵尸体落出来,狼烟始终没有燃起来,但阿清也始终没有出来。

此时其余六匹马继续在营中驰骋,将营中的士兵们渐渐驱离开牢笼,赶到主楼附近。虽然他们居高临下的砍杀慌乱的士兵,占尽优势,但毕竟对方人多得多。初期的慌张缓解后,几名军官站出来,指挥众人用长枪结成阵势。阵势一旦集结成功,人马就很难再杀进去,只能在外面绕着跑,砍杀漏网的人。

等到地上躺了几十具尸体后,连马都很难奔跑起来,营中的士兵们逐渐占据优势,慢慢地合围这几匹马。人和马都已经伤痕累累了,但这些人早下了必死的决心,知道若自己不能尽力杀敌,剩下的兄弟们要救人就更难了,是以都用布条将自己与马绑在一起。有两人刀都砍钝了,但他们都是驾御马匹的高手,带着马不断的迂回奔跑,用马上带的铁炼杀伤敌人。几个岗楼上的羯人继续用弓箭往下射击,但自己人中也伤亡了几人。其中一个岗楼被一名千户带着几人强攻了下来,双方在岗楼上对射。

石卢耶带着两人在其中一个岗楼上正射得眼红,忽觉有人上了岗楼,他回身就是一刀,那人闪身避开,叫道:“是我!伏利度!”

石卢耶道:“你跑上来干什么?下面的情况呢?”

伏利度一身上下都是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喘息着道:“下面…下面的牢笼已经砸开一半了,能走的大概有两百来人。怎…怎么办?骑兵有点顶不住了啊!对方还往牢笼乱射,我的人已经死了五个,要是对方杀过来,还救个屁呀!”

石卢耶道:“出来的人呢?能拿刀的都给推上去啊!”

伏利度急道:“最多也就十来个,还得帮着救人,有个屁用…怎么还不放火?老子管不了了,这就去放火!”

石卢耶一把扯过他,怒道:“郡主还没出来!你敢放,老子先杀了你!”

伏利度咬咬牙,道:“我去救她!”

他刚转身,就听下面士兵们发一阵喊,只见岗楼下两名连在一起的马浑身是血,嘶叫着翻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马上的骑手还没挣扎着脱身,就被乱刀砍成肉泥。

岗楼上的人纷纷向人堆里射箭,射翻十几人。但对方也逐渐杀红了眼,开始不要命的追杀骑手来,另有几十人强攻岗楼。其中一个岗楼的人射光了箭,拿着刀跟爬上来的士兵肉搏起来。其中一个汉子死死抱着三名士兵从岗楼上一跃而下,重重砸入人堆之中。

石卢耶看看已经有十几名士兵绕过骑手,砍杀正在逃命的羯人。他眼珠几乎瞪出眼眶,终于发狠道:“放火!放火!”

下面几个羯人抱着盛火油的坛子向对方人堆里冲去,一面冲一面倾倒。有两人正倒着,被一拥而上的士兵砍翻在地。其中一人眼见逃不出去了,猛地点燃手中的火燎子,大火顿时将他吞噬。他一时未死,狂叫着左右乱跑,好几名离得近的士兵也被烧着,几个火人烧得吱吱作响,各自痛苦地乱跑。顷刻间,堆放在四周的柴火都被点燃,烈火熊熊,对方的阵脚顿时再度混乱起来。

其余羯人趁此机会在士兵和牢笼前点几条火龙,阻止对方过来。但这样一来,在火圈里的几名骑手和阿清也很难再逃出来了。石卢耶知道再做什么也是徒劳,正要跳下岗楼去指挥剩下的士兵救人,忽听主楼那边传来一阵唿叫。他只道郡主已经出事了,惊慌地转头看去,却见两名骑手拼死杀到主楼前。其中一人割破绑在身上的布条,跳下马来,一面挥舞大刀,抵挡着周围无数的长枪,一面嘶声叫道:“骑我的马!骑我的马!”

“砰”的一声,三楼一扇窗户破裂,几名士兵的尸体飞落下来,砸入人堆里,其中一人便是刚才率众冲入楼内的百户长。

所有人一时都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跨上了窗台。那人似乎毫不在意下面的重重危机,冷冷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雪,隔了好久,才吐出一口雾气。她有些疲惫地伸手扯下头上的头巾,任它随风飞去——下面的士兵都是一阵惊唿,原来此人竟是一个女子。

跟着又是一片更大的惊唿声——阿清双臂展开,纵身而下,衣衿缥缥,仿若仙人。直到她翩然落地,士兵们仍旧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得近的十几人甚至禁不住后退两步,为她不可逼视的美貌,也为她寒冰一样的眼神、浑身上下以鲜血为证的杀气…

那下马的骑手见她下来,喜极而泣,颤声道:“马…骑上马,快走!”

阿清刚一摇头,那人狂喝一声,合身冲入对方长枪阵中,几声闷响,他身上被枪刺穿了十几处,大叫道:“走啊!快骑小人的马走!”

他面前的士兵见他不顾一切的自杀,都有些慌了,那人兀自提刀乱砍,砍翻几人。其余人想要抽出长枪,被他死拽着不放,一人拉着十几人向一旁走,竟给他硬拉出一块空隙来。

阿清面无人色跳上马,另一名骑手已挥刀斩断连着两匹马的铁链,平静地对她笑道:“走吧。”说着一刀砍在自己的马臀上。那马吃疼,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发狂地向前冲去。此时另两名骑手也不顾一切地杀了过来,三骑马一起将阿清拥在中间,手中大刀猛噼猛砍,向前突围。阿清功夫虽好,但象这样在阵中肆杀反而不如普通骑手,拿着大刀只能自保而已。那些士兵见到这些人的勇猛和忠义,不觉士气大为低落,被他们冲出老大一块空隙。但对方人实在太多,几名百户长在外面拼命督阵,士兵们仍将四人围在中间,一时也无法脱身。

石卢耶浑身的血都冲到头上,见下面除了一间牢笼因被火围困,无法救助外,其余两百来人都已撤出营门,便对下面的伏利度吼道:“带人走!快带人走!”回头对身后一名弓手道:“走不走?”

那人毫不迟疑地道:“不走!大人,请带郡主出去!”

石卢耶道:“好!”将自己剩下的箭都给了他,掏出把匕首也递给他,道:“最后的时候用,现在只管给我射!”说完跳下岗楼,见还有三人正在和冲过火线的十几人拼杀,石卢耶发一声喊,杀入阵中。他本就天生神力,在战场上混迹多年,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立时将那十几人悉数杀死。

他对那三人道:“跟我来,救郡主!”四个人找了一根又长又粗的木头,石卢耶又找了坛未来得及用的火油,将油淋在木头前端,点着了火,四个人一起抱着木头向前冲去,一口气冲过了火线。有两人衣服着了火也顾不上扑灭,径直向包围阿清等人的士兵冲去。

那些士兵正全神贯注的围攻阿清等人,根本没想到身后火海里会突然冲出一根着火的巨棍。石卢耶在最前面扛着木头左右横扫,力道之大,被木头打中的士兵无不头破手折,又被大火灼烧,顿时被他扫倒一大片。圈内的骑手见这边阵脚混乱起来,也拼了命向这边杀过来。两边眼看着就要汇合。

一名百户长挺身上前,避过石卢耶,向他身后扛木头的三人杀去。那三人毫无还手之力,立时被杀。其中一人虽勉力扛了一阵,终究力气不支,叫道:“石大人…”腿一软跪了下去。

石卢耶觉得身后木头一沉,知道那三人已死,当即甩开木头,提刀向人群里杀去。那百户长也甚是彪悍,跟他拼了十几回合,周围士兵见石卢耶渐渐力竭,一拥而上将他刺死。

但此时一名骑手已经打开了缺口。他一个人顶着几十人,叫道:“走啊!快走!”

阿清当先一骑飞跃而出,向前猛冲。她挥刀砍翻两名扑上来的士兵,冲到火线前,回头只见那三名骑手都没有跟来,而是继续堵着士兵们。其中一人已被长枪刺穿,仍旧用最后一丝力气大叫道:“走啊,快…”

阿清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手中长刀飞出,刺穿那名杀死石卢耶的百户长前胸,勒转马头,纵身跳过火海。

忽听旁边一个岗楼上有人大声叫道:“放箭!放箭!”却是刚才被阿清射中大腿昏过去的阿绿的父亲李褐。他拿起弓箭射向阿清,几名士兵也爬上岗楼,跟他一起射击。火大烟浓,好多牢笼烧得塌了下来,满地都是士兵和来不及逃走而被杀死的羯人尸体。阿清纵马在其间左右跳跃,也看不清到底射中了没有。终于听到马嘶叫了一声,阿清已冲到了营门前。

李褐突然大声道:“哈哈!我射中她了!我射中…”喉头猛地一凉,一支箭射穿了喉骨,带得他人飞腾起来,撞破木栏,落了下去,至死再也没发出一声。

岗楼上那人看着阿清的马冲出营门,绝尘而去,不觉放声大笑。等到他再回过头,营里的肆杀已经结束,士兵们扑打火焰,扫出一条道路,向自己的岗楼逼过来。

那人射完最后两箭,嘿嘿一笑,一匕首扎进自己胸膛,慢慢地软倒,吐出最后一口浊气,死了。

第七部

第三十四章

“是探路的人吗?我听到马蹄声了。”

“从北面下来一匹马,应该…是,大人,我看见旗号了。”

符申于是站起身来,一名侍从替他披上披风,另一人递上他的配刀,撩开帐篷。符申大步走出去的时候,早有人牵过他的战马。他跨上马,略一停顿,向北望去,白雪皑皑的群山上,连一只鸟也见不到。他隔着厚重的青铜面具叹了口气,一拉缰绳,向营门方向而去,他身后的数十名重甲骑兵纷纷上马,亦步亦趋的跟着。

营地里遍地都是烧毁的牢笼和烧焦的人的残骸,经过了昨天那场猛烈的风雪之后,此刻全被掩盖在厚厚的积雪下,东一堆西一堆,乍看上去还以为此地是乱葬岗。符申打马毫不迟疑地从这些尸体上踏过,也不管究竟是羯人的还是自己士兵的尸体。正在清理的士兵们慌慌张张闪到一边,为符申和他的重骑队让出道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刚到营门,几名士兵正拉住一匹混身雪泥的马。一名士兵从马背上滚下,踉踉跄跄跑过来,扑在地上,喘着气道:“大…大人,又、又发现一队…队…”

“有多少人?”

“大…大概二、三十人,大人,他们有少量兵器,跟我们的弟兄们交上手了!”

“哼。”符申冷冷地道:“仍是企图转移视线的疑兵。传下去,就地格杀,一个不留。其他搜索部队有消息吗?”

那士兵道:“还…还没有,积雪实在太厚,对方踪迹全无,目前找得到的几乎都是特意派出来的疑兵…”

符申截断他道:“一定有踪迹!雪在卯时就已停止,他们妇孺伤残那么多,怎么跑得远?继续派人,往更深的地方去,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大部队。找不到,你们的死罪一个也别想赦免!”

“是、是!”那士兵惶恐地磕了几个头,不顾疲惫,转身爬上马原路返回。

重骑队中一人道:“大人,要在这里继续等吗?”

符申用马鞭轻轻敲着靴子,俄顷方道:“不。此刻大雪封山,料他们也没处容身,要想不被冻死只有出来。记住,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襄城。济水已经被我们封锁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冒险绕道巨野泽,想办法从那里越过济水,北上东郡…传我的命令。”

“是!”一名传令兵奔出队列,将一面令旗娴熟地插在背后。符申慢慢地道:“派出步兵,沿着山嵴一寸一寸地搜,反复地搜,大张旗鼓地搜,总之这山里就算是只耗子也别想停下来休息,明白吗?方圆百里内的村庄全部给我扫一遍。东面的河口、山道一律封死。这是大将军的首要命令,走掉一个,百户长以下全部枭首。去吧。”

那传令兵一一记下,领命而去。符申回头对他的重骑队道:“其余人都跟我来!这个营地暂时放弃,所有人都跟上!传信东平,立即封锁巨野泽!”

符申带着人马向巨野泽前进时,离东平城十里的一座破山神庙里,圆真、圆空等人正围坐在火堆前,恭恭敬敬地听道曾念经。道曾慢吞吞念了一会儿《圆觉经》,忽然道:“外面那么冷,小钰姑娘在外面可别给冻坏了。你们都说济世渡人,谁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