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往东行了十几里,远远望见了山脚下的炊烟,小靳与阿清都大是兴奋,加快步伐。走近了,原来是济水一条支流边上的渔村,稀稀落落几十户人家,有不少房子就悬空架在河上。河里大大小小的渔船比房子还多,渔民们吆喝的号子几里外都听得见。
这村落小得连客栈也没有。好在村民甚是淳朴,见了道曾等三人,便引进屋里招待。这家主人出外打鱼去了,只剩一个老头跟与阿清年纪相仿的孙女。那老头姓张,原是洛阳人士,匈奴刘渊攻陷洛阳后,拖儿带女逃到此地。因以前就住在洛阳白马寺旁,一心求佛,三间房子,倒有两间都供着菩萨。道曾见他心诚,念了一段经文,那老头好久没听到佛经,连连称谢,非要留三人住上几天。小靳心道:“别说住几天,只要管吃管住,住上一年半载也无所谓啦。”
阿清在森林里奔波了这么久,衣服被挂破了好多处。那孙女找了几件衣服出来,阿清道了谢,与她一道进屋换去了。
小靳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实在无聊,见鸭子们一队队神气地从河里走上来,噶噶乱叫,他也傻站着看了半天,心里不住盘算着道曾的话。
众矢之的,道曾说得再对不过了,身兼白马寺与须鸿两家之长,可乖乖不得了。虽然他平时怎么也看不出道曾有多厉害,而且现在也是一幅病歪歪的模样,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啊!萧老毛龟那样的江南门阀大家也亲自登门来找,更布下东平城那么大一个埋伏,每天杀一两人引诱道曾,这番大手笔,这气派…
就算别人不羡慕他的武功,可还有他老子娘欠的一屁股血债呀!她老人家那么堂皇地一路杀过去,全都是武林中有名有姓的大门派,这些龟公们的子弟亲属,岂有善罢甘休的?幸亏白马寺一群秃驴没见到道曾,不然那天就算全死光光,也定不会就此做罢的…
怎么办?小靳顷刻间成为天下武林人人追捕的对象…的跟班,倒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一次,至少萧家从此后不会忘记“东平双杰”中的神贩。但是…性命堪忧啊!妈的,活这么大,怎么也不想到会被人追杀到出名啊!
可是…看他现在这衰样,也不可能真丢下他不管啊!
除非…小靳突然灵光一闪——道曾可比阿清大十几二十岁,那就是说,他老娘跑出白马寺后,还继续鲜蹦乱跳的活着,至少到做完阿清的师傅。她武功再高,也必定有个稳妥的藏身之所才能混这么久。如果把她找到,再把和尚交回去,岂不省事?
他想到这个主意,跳起老高,洋洋得意地去找阿清商量,却见阿清不在屋子里。他到前院,见道曾还在跟那张老头研说佛经,问到阿清,都说在后院。小靳只好有找到后院,还是没人。
正在彷徨间,忽听一间木屋里传来水声,小靳忙跑过去道:“阿清,是你么?”
阿清应了一声,小靳道:“我刚刚想到一个办法呀,嘿,这下和尚可没话说了…喂,你出来!”阿清道:“你说罢,我听着呢。”
小靳上前推门道:“是…是关于怎么…哎呀这件事我怎么能大声讲,你在干什么…”
“啪!”一匹湿布结结实实扇在脸上,小靳飞身出门,在地上滚出去老远才定住身子。阿清叫道:“小靳,你没事吧?”
小靳慢慢坐起来,抹一把脸,道:“没事…你在洗澡吗?给我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阿清低声道:“…怎么好说,说了你…你不…”
小靳吐口唾沫,语重心长地道:“小姐,就算我有歹心,也得看人对不对?若是别人倒也罢了…”
阿清怒道:“什么叫别人倒也罢了?我便见不得人么?”
小靳哈哈干笑两声,跳起身来转了两圈,道:“呀,最近我越来越不怕摔了,哈哈!看来老黄的功力确实不错。你以后可别想轻易打我了。你慢慢洗罢,等一下再说。”转身要走,阿清忙道:“等等,你…你进来吧。”
小靳心中一跳,道:“喂,这可是你说的。”阿清道:“你烦不烦?我们早点商量了,好做决定呀。”
小靳只觉进一个有女孩子洗澡的房间好象有点怪怪的,但是哪里怪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以前只能“偷”看,既然需要“偷”,必定有不好的地方,如果再堂而皇之进入,岂不是由“偷”升为“抢”了?
他踌躇了一阵,终于想:“妈的,我不进去,她还当我胆小怕事了呢!我汉家男儿,岂有怕胡小娘皮的?”当下硬着头皮推门而入,见里面空荡荡的,只靠墙的一张几上堆了些衣物,临河的一面没有墙,却有一排约一人高的木栏。阿清的声音自里面传来:“进来了?把门关上。”
小靳恼道:“这是什么房间呀,希奇古怪的。”阿清咯咯笑道:“好玩吧?说说你想到什么了?”
小靳找根凳子坐下,翘起腿,道:“我刚才一直在想,和尚现在已经成众矢之的了,可他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跟个废人没两样,可怎么办才好?今天是萧毛龟、阮毛龟、白秃龟们,明天就有李毛龟刘毛龟来抓来杀,哎呀,总之是没有清净的日子了!”
阿清哗啦啦地倒水,一面道:“恩,怎样呢?”
“他这个人是个死脑筋,除了闭嘴不说外,哪里会做隐藏身份的事?以前是人家不知道有这么号人,现在知道了,见了愣头愣脑的和尚,问:你是道曾吗?和尚一定点头。再问:你是林普的弟子的那个道曾?他还是点头。就算你问:你老子娘是林晋和须鸿?他还得点头称是…”
木栏里“扑通”一声巨响,吓得小靳一跳,还以为是各路毛龟们杀过来了,一个劲后退着,惊叫道:“什么什么?”
只听里面水声潺潺,良久不息。阿清喃喃地道:“他…他果然是师傅的孩子…难怪眉眼之间,那么象师傅呢…难怪他提到师傅时的神情总是那么古怪,原来他果然是…”
小靳怪叫道:“什么?你还不知道他是你师傅的孩子?呀,惨了!现在你知道了,我是不是该杀你灭口?”
阿清定了定神,道:“我曾经猜到的…可是…可是道曾说,那个孩子十岁时就死了,我以为…真的死了。”
小靳道:“十岁时死了?呸,他才没有呢,现在不还是活鲜鲜的?怪了,和尚居然也有骗人的时候?”
阿清道:“是吗?那…那一定有他的原因。他对我师傅的武功那么熟悉,我就奇怪呢,就算他是林普的弟子,也没道理会学得如此透彻啊?现在想想,一定是跟我师傅交过手的林普大师揣摩透了师傅的武功,教给道曾的。啊,原来师傅的孩子还活着,真好!”
小靳搔搔脑袋,道:“嘿,妈的!你是须鸿的弟子,道曾是须鸿的儿子,说起来是同一辈,怎么我凭空就矮了一辈?真不划算!不行不行,我可不能认做他的弟子,否则将来见了面,我还得称你一声师娘…哦不…师姑…”
阿清不去管他胡搅蛮缠,道:“既然他是师傅的孩子,我更不能让他有事了。你刚才说想到了办法,是什么?恩?喂!别闹了!”
小靳道:“哦,是…办法?我有什么办法,不过我在想,你师傅她老人家招惹的冤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就算功夫再好,也架不住那么多人追杀呀。她老人家得以安详太平到现在,一定有她隐秘的藏身之所才对,是不?”
阿清眼前一亮,脱口道:“昆仑!你是说,把他送到昆仑去找我师傅,就没人能找到他或伤害他了,说不定我师傅还可以帮他疗伤!”
小靳本待还要摆一阵谱再说,听阿清一口气说穿,叹道:“你这人,实在不解风月。不错,我的主意就是如此。”
里面的水声停了一会儿,阿清喃喃地道:“去找师傅?是个好法子…好!”
“哗啦”一声,阿清推开木栏。小靳惊得跳起来,叫道:“喂!你…”
阿清手里提着湿淋淋的衣服,穿着一身淡绿的裙子,笑盈盈地道:“怎么,洗衣服有这么吓人吗?还是你在期待什么?”
小靳一脸羞愤:“没有…只是这衣服不大配你…既然是洗衣服,为什么还把门关上,搞得神神秘秘的?哼!”
阿清道:“我早洗过了!你自己心中有鬼,当然觉得怪咯,哼!不要坐着,过来帮我晾一下。”她一边挂着,一边道:“不过,你有什么法子能让道曾去呢?我听他言语间,对我师傅似乎并不敬重,也许他心里还恨着师傅,恨她抛下自己呢。要是他死活不去,你怎么办?”
小靳道:“这个…我倒还没想到。不过最紧要是他安全之前不能落单,一落单就完。”
阿清坐在他旁边,道:“是啊,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连一个普通人也打不过。一定要让他离开中原,到西北去才行。你不是自命聪明吗?一点法子都没有?不过这事实在太难,他那个人啊,跟他爹一样的固执,你没办法也不奇怪。”说着斜窥他一眼。
小靳嘿嘿笑道:“你也不用激我,办法呢倒是有,不过需要你配合才行。看你怎么说了。”
“怎么说?”
“要我说,想要和尚甘心情愿去,不能让他觉得是为自己做,得为其他人做才行。”
“你是说…让他觉得是在做善事?”阿清眉头跳了两下,道:“让他送需要帮助的人过去?可是谁需要呢?”
小靳搔着脑袋道:"那就不知道咯。也不一定是人,有事也行,和尚那种脾气,给他根棍子,他就顺着上了,哈哈,哈哈…到时候再说吧。
阿清点头道:“恩…反正先去找小钰,随便也让你师傅在那里休养一阵。他那个身体受的伤,可危险得很呐,必须得说服他不要蛮干才行…”
小靳猛拍自己的胸,道:“我的!我去说,妈的,没有按不下的牛头说不动的人!”
说着就要去找道曾,阿清忙道:“等等!你别忙呀。我…我…”可是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脸却先红了。
小靳警惕地道:“什么?这么为难,不会是想找我借钱吧?熟人熟事,我也不怕直说,借钱可以,利息少了八厘,我可做不了…”
阿清道:“谁跟你借钱?哎…你过来,过来一下,人家有事问你。”拉着小靳走到院子外一处僻静处。
这地方四周南竹环绕,一条小溪从旁边缓缓流过,溪水清澈见地,若是盛夏里见到了,必然欢喜,然而此时北风已经开始紧起来,小靳见了,忍不住拉紧了衣裳,道:“干嘛这么神秘呀,还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知不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
“呸,”阿清毫不客气地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是什么意思,晾你也不知道,还掉什么书包…别说了,我问你,小钰她…她怎么样?”
小靳明显地一抖,不过正好此时竹林习习摇动,一阵冷风吹过,小靳抹着鼻子道:“妈的,才这时节就这么冷了…小钰…她很好啊,你问什么怎么样?”
阿清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因为自己脸上也有些尴尬,走到小溪边,道:“是啊,今年…冷的很早。我是想问,她…她还记得以前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