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曾不慌不忙吃完了果子,道:“姑娘知道你的师傅么?知道三十三年前,白马寺发生的事么?”
阿清一怔,摇了摇头。
道曾抬头望着夜空,看那一伦圆月慢慢升上树梢,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因为你是须鸿的弟子。如果不了解你背负的究竟是什么,你就不会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你的武学修为也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阿清疑惑地道:“你又骗我?我才不信你!”
道曾不理她,自道:“那是中秋前一天晚上,月亮已经浑圆了,就跟今天这样的月亮差不多,但是却出奇的昏暗。已经过了戊时,寺院里却没有人敲钟。因为此时白马寺里,共计有四十七人被杀,二十六人重伤,轻伤无数。戒律院九大长老死在各自的蒲团上。经律院十三棍僧有九人被削去脑袋,其余的溺死于后院水塘之中。藏经阁守卫以十八罗汉阵称雄于世,亦被人尽数杀死,肢体不全。仅次于林字辈三大高僧的三十九位行字辈僧人,竟只有一人存活,且双腿残废。我师傅说,那一刀本不是噼向他的,只不过在杀死他身前一名僧人时,刀气透体而过,伤了他足上经脉。在之后的三个月里,始终未能阻止肌肉骨骼溃烂,不得已只有自行斩去双足,才保得一命。天下武林之首的白马寺,就这样沦为阿鼻地狱。据说藏经阁里有整整一面墙的经书因浸满血肉,不堪阅读或供奉,僧人们花了十年时间才重新抄完经,其间累瞎累死者亦有十数人之多。”
阿清遥想当日的惨状,禁不住脸色苍白,喃喃地道:“是…是我师傅?”
道曾道:“不错。因为…因为你师傅刚生下来的孩子,被人盗走了。”
第十九章
“喂,小钰!你猜我打到了什么?”小靳一阵风般冲到车前,叫道:“你绝对不会相信!哈哈!”
小钰探出头道:“小靳哥,我猜不到。”
“…”小靳翻了阵白眼,咽口口水,循循善诱地道:“就算你很可能猜一百次也猜不到,可是我这么辛苦地跑来让你猜,至少也应该随便乱七八糟猜一猜呀,对不对?”
小钰脸上一红,抱歉道:“是,对不起啊。我猜…是老虎。”
“…”
小钰听不见小靳说话,忙道:“小靳哥,我说了我猜不好的嘛。”
小靳揉着太阳穴道:“不是…为什么你会猜是老虎的?”小钰道:“我…我想既然要猜,那就猜一个最不可能的罢。究竟是什么?”
小靳双手一拍道:“是老虎!真的是老虎!妈的,你第一下就猜对了!”忽觉在小钰面前说了脏话,忙捂住嘴。幸好小钰并未在意,只缩回身子,笑道:“小靳哥,你…你欺负我。”
“我…我骗你是小狗!”小靳跳起老高,差点搬出十八代祖宗来保证,可是在小钰面前实在说不出难听的话,便道:“就、就在不远处,来来来,你来看!哎,你…你怎么走呢?”想到小钰不肯睁眼,这一段路崎岖难行,顿时大是烦难。
小钰张开双臂,道:“小靳哥,背我罢。”
小靳心砰地一跳,几乎撞断几根骨头。他看见小钰淡红的唇微微抿着,嘴角上翘,几缕乌发贴在微红的脸颊,突然有一个念头,觉得此生再也不会见到比之更纯净动人的脸了。
他只觉心中一片坦荡,弯下腰,背起小钰往林中跑去。小钰两只手轻轻搂在他胸前,有些担心地道:“真的是老虎么?小靳哥,你不怕么?”
小靳道:“待会你摸摸老虎皮,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不瞒你说,我刚才在林子里找野鹿,转过一簇树木,突然见到它躺在岩石上,冲我一吼,吓得我屁…咳咳…魂飞魄散,还以为今日死定了。谁知它只吼了两声,头一歪,死了,你猜怎么着?原来它背上插了几箭。看来是别人射中了它,它挣扎着跑到这里才死。”他原本打算吹牛说是自己打的,可是在小钰面前,好象连撒谎的勇气都没了。
小叹道:“哎,老虎是山林之王,可是也逃不出人的追杀。”小靳道:“可不!这个就是所谓…所谓…咳咳…呀,马上要到了!”
两人说着说着,来到一块巨石前。小靳明知虎已死了,还是压低了声音,生怕它听到般道:“就在那上面。小心,我背你上去摸摸。”当下四肢着地爬上岩石。
小钰毕竟胆怯,身子微微发抖。小靳对她耳语道:“别怕…我给你摸一摸尾巴就好。”小心地提起尾巴,小钰伸手摸索,触到尾巴,“啊”的一声缩回手,随即摇头道:“是老虎,我…我不摸了。”
小靳赶紧将尾巴甩了,一面仍做大丈夫状,中气不足地笑道:“不过是只死老虎,怕什么?不过你既然不摸了,那我们还是回去吧。”小钰点点头,又道:“小靳哥,你真勇敢。”
“小事!哈哈哈哈…”他弯腰背起小钰就跑,觉得背小钰来此,摸一下老虎尾巴,又背回去,甚值甚值!
跑了一阵,忽听小钰低声道:“小靳哥,那个…那个人究竟是谁呀?”小靳道:“什么人?啊,你说那个天天跑来找我的家伙?”小钰点点头,不觉将他抱紧了些。
小靳道:“那人啊,是个老僵尸…不是不是!你别怕呀,我乱说的。他是个疯子,以为我有什么武功秘籍,非缠着我要。哎,怎么说呢,反正…这个老妖怪一天不走,我俩就一天离不开这森林。不过你别担心,有我保护你!”
小钰头深深埋进小靳头颈间,道:“我不担心。小靳哥,有你在旁边,我真的不担心。只是…”
小靳忙道:“只是什么?”小钰的发丝被风吹在他脸上,痒痒麻麻的,他也只有强忍着。
过了好一阵小钰才道:“不知道阿清怎样了。哎,我真恨我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靳听了,心中也是一阵忧心,不过仍郎声道:“不要怕不要怕!阿清那家伙健壮得很呢。这个问题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你等我想想看。”
两人回到车里,小靳正在烧东西,忽听一声唿啸,老黄来了。
“老黄,今日来得早啊?哦,你打了头熊?哈哈,兄弟我也打了只老虎。不相信?嘿,你自己到山头去看看呀。来来来,兄弟刚好烧了一只鹿,同吃同吃!”
老黄一双小眼睛四处打量,道:“你的老婆呢?为什么一直不见她出来?”
小靳打个哈哈道:“内子认生,害羞得紧,死不出来。我跟你讲,女人一旦嫁了人,就要你好看。算了,不说这些了,这些婆娘真是麻烦!对了,这几天你练功…有没有什么收获?”
老黄听到练功两个字,瞳仁一缩,阴侧侧地看着小靳,警惕地道:“你想做什么?”
小靳一屁股坐下,撕扯鹿腿,无所谓地道:“没什么。我嘛只是想了解,碧石心经跟这个什么阿喏多心经——一定是个穷酸和尚写的——哪一个更好。你练了这么久的功,应该有体会了吧?”
老黄四面看看无人,身体前顷,凑到小靳面前,低声道:“你认为那一个更好?”
“嘿!”小靳大喝一声,扯下鹿腿,因为用力过大,翻了个跟斗。他骂骂咧咧爬起来,活动腰身,大声道:“哪一个?不晓得,我两个都没练过,这点皮毛,别说体会了,会不会还不一定呢,糟糕得很,哈哈!哈哈!”
老黄呆了一呆,脸色沉了下来。小靳一口撕下条肉,吃得满嘴的油,有一句没一句地道:“我跟你说…有的时候,就不要管那么多…反正…反正两个都练练,终究吃不了亏的!”
老黄摇头道:“不行。内功一门,最忌讳杂,盖因身体里经络太多,纵横交错,并且有好多并不知道是怎样相互沟通。若是乱练,内息一旦错了,轻者前功尽弃,重者就有生命之忧。”
小靳见他不上当,叹道:“是么?那可得小心才是。若非你提醒,兄弟恐怕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哈哈!来,吃嘛!”扯块肉塞给老黄。老黄坐下默默吃起来。
吃完之后,小靳照例背上一段心经。老黄却不知为何背了两次才记下来,也不忙着去练,只蹲在火边发呆。
小靳要给小钰弄东西吃,只想他赶紧走人,便道:“老黄,今天不忙着练功吗?”老黄摇摇头,道:“我…我觉得有点心神不宁,想多坐一会儿。”
小靳抓抓脑袋,想了想道:“你知道林普这个人吗?”
老黄一惊,但并没有立即跳起来。他看着火,眼中神色闪烁不定,迟疑地道:“林…普?林普是谁?为什么我会知道?”
小靳道:“也没什么。只不过练多喏阿心经的人都至少应该知道他的名字,据说这部心法在白马寺沉寂多年,便是他将它发扬光大的。”
老黄呸道:“放屁!他发扬光大?哈哈哈哈…他不过是个傻子,呆子,他怎么发扬光大了?只不过师傅偏心,我们三人中,就只有他得了真传!”
他跳起身来,眼中血红,额头青筋暴起,在周围不住绕圈,气也越喘越粗,道:“他…他竟敢跟我抢,他…他该死!对了,你为什么知道林普?”突然闪身抢在小靳前,死死地盯着他。
小靳吐口唾沫,也不动声色地看着老黄的眼,慢慢地道:“你没听我讲吗?练这心经的人都应该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怎么知道。”他这些日子来早就抓住了老黄的七寸,便是绝不肯提自己的过往,一想便会发疯而去。老黄果然怔了一下,继续疾步绕起圈子来,一面喃喃自语道:“林普…师兄…哈哈哈哈…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他了!他…他还没死吗?”
小靳道:“他应该死了吗?”
老黄闻言忽然一顿,站住了,回过头,小靳吃了一惊——他脸上竟满是仓皇之色。
“他…他偷走了须鸿的孩子…他还没死吗?”
“偷走了…师傅的孩子?”阿清大大张开了嘴:“师傅…师傅有孩子?”
道曾点头道:“她在白马寺后山山洞里生下的孩子。”
阿清急道:“那…那不是她面壁修炼的山洞吗?”道曾道:“不错,亦是她与心爱之人相会之所。整件事,白马寺里也仅有几人知道而已。那一天,距她生下孩子才刚过十三天,她就发现自己已经孑然一人。于是,屠杀开始了。”
阿清问道:“为什么?有人偷走了她的孩子,那…那孩子的父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