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没有啦,我们就直接攻城而已。”
“呸!”
摩根罔顾我的义愤填膺,伸手点点我的前胸——完全是一种本能,他的手指还在周边几个穴位按了按,说:“你什么都不用想,等下回去看到涂根,不管他跟你说什么,如果他问你要答复,你就再拖住他一个晚上。”
拖住涂根一晚?他现在的老婆是爱神,我对自己的魅力没什么自信啊。
摩根很无所谓地说:“拖住他的灵魂就好,我知道你对男人的肉体向来没兴趣。”
跟我们在药材市场买虫草看成色一样,摩根就这么七情上脸地表示他给予我无条件的信任,接着慢悠悠地走到门边,呼叫守卫直接押送我回牢房。
从离开医务室的一刻起,所有生病的症状就如同浮云一样消失了,估计下半辈子也不会再犯。
事情明摆着——摩根即病根。
我步履沉重地回到囚室,如摩根所言,涂根正在等我,脸色平静,对我颔首问候:“你没事了?”
守卫为我卸下镣铐,我活动了一下周身,确实感觉良好,于是点点头。
“医生说你感染了不知名的细菌,该细菌的繁殖代谢周期是二十四小时,所以你会准时发烧和退烧。此细菌有传染性,必须严格隔离,但到第六天上午如果没再发烧,就全好了。”
摩根还真能鬼扯,但再一想,谁知道他在烟墩路的私家迷你医院里成天都在捣鼓些什么玩意儿,这种细菌说不定是真的呢。
护士大娘说的,不烧就好了,再发烧就会直接烧死,我都不敢想那些人死得有多惨,摩根你替天行道的方式真别致。
涂根对我第六天之后会不会死其实毫不关心,稍微客气了一下就单刀直入:“你见到我的纸条了吗?”
1×12?
“什么意思?”
他弹弹手指:“一家出一亿,美金,一共十二亿,通过私人渠道国际转账到瑞士银行户口,会计师事务所会帮你处理开户和转账的一切手续。预付三分之一,抓到先知后,你离开监狱之前,全部付清。”
我花了挺长的时间想搞清楚十二亿美金到底是什么概念,一开始我没觉得多高兴,毕竟这和十二财团的百分之一的股份相比,后者明显价值更高。然后,我换了个算法,把那些钱折合成小铃铛喜欢的房子几套,小铃铛想买的衣服几套,小铃铛的妈做核磁共振检查的次数…成交!!!
这两个字横空出世,从我的肺腑之间一路狂飙而出,突破肠胃咽喉牙关,眼看就要喷到涂根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我上下嘴唇一咬住,硬生生把它们挡在了那儿,嚼巴嚼巴吞了下去,再对涂根说:“我明天早上给你答复。”
涂根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丁通,我们都没有太多时间了。”
这事我比他知道得更清楚。我瞄了一眼桌上的电脑,桌面是黑的,但当它亮起来的时候,那儿有一个日历表。
几天之后,就是冥王和先知所预报过的十二财团全部崩盘的时间。
我的脑子只有二两橙子那么大,绝对想不出怎样才能让十二个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巨型商业集团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毁于一旦。
莫非是准备直接丢两个原子弹?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无形中建立起了对奇武会强烈的信任。
不到最后关头,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世上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除了先知以外,其他人的纷纷被捕似乎已经印证了我的信任不足一提,但有一种神秘的信念顽强地在我内心牢牢扎根,任凭风雨如晦,初衷不改。
我只是固执地重复:“我明天早上给你答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涂根已经可以算是这个世界上极了解我的人之一,他能确认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就像现在。
他对我点点头告辞,走到门口却又转身,犹豫了一下,对我说:“你开始生病的那天,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十二财团决定不接受你的任何条件。”
我“哦”了一声,静待下文。
“但是,尽管没有任何可供采信的理由,我还是相信你。
“过去几天绝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尽力为你斡旋,说服他们应当谨慎行事,就算被证明你只是恐吓,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不是,他们能有什么损失呢?我被关在这里,他们乐意的话可以让我关一辈子,出了这扇门,想去尿个尿都要等人来帮我解裤子。
只是那些商业巨子素来都作威作福、翻云覆雨,被奇武会玩弄于股掌之间已是奇耻大辱,被一枚纯屌丝信口雌黄就唬到,哪怕只是一小会儿,想必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冒犯。
他们必然殚精竭虑,揣摩事情的各种可能,其中有一种看起来最具可能性——我在诈和。
我听出了涂根试图表达的全部意思,并且由衷感激他所说的“他相信我”。
我对他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
他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们真正的第一次相见,是在那间小黑屋。你有一种独特的从容自若,尽管穿得平凡无奇,却气度森然。可是在这段时间里,那种气度却在渐渐削弱。慢慢地我感觉到,你好像不再那么投入了。几个月而已,你还长出了不少白发,好像压了很多心事一样。”
我歪着头很有耐心地说:“探长,我从来没有为难过你,我所做的决定,也毫不损及你的利益。现在,一切都快要到尾声了,你可否告诉我,是什么在令你度日如年?”
涂根根本没预料到我这一番话,他像猛地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愕然回望我,眼中的疲倦和焦虑一瞬间显露无遗。我不确定他是在对我攻城还是攻心,但这难得一见的疲乏姿态让我心有戚戚。除了对付我以外,想必还有许多棘手的事在外面的世界等着他。
这个时候,他还能很快镇定下来,对我笑笑,很温和地说:“我的人生和每个人都一样,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那倒是真的,回想十多年前,我爹妈扔下我跑了之后,各位热心肠的邻居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做人哪有十全十美的。然后塞给我两个肉包子或者一个玉米,以致到后来我一听到这句话就口水滴答。
他已经不想和我再耗下去,准备告辞,但我这儿还没完呢。
“探长,你上头的人,到底是谁?”
各大国的中央情报局、国安局或者国际刑警组织,在非常紧急的状况下肯定拥有一定程度的超越机构和部门的影响力。但任何上述组织或来自该组织的人,影响力都大不到能短短十几天之内,将分布在全世界各个角落的十二个商业教父级人物集合到一所监狱里,谈一场莫须有的交易这个程度。
我重复了一遍,如同猎犬一般执着,又问涂根:“谁是你的上司?你又是为了什么为他们卖命?”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看了许久,眼神微妙而复杂,而后他却刻意换上一种毫无感情色彩的语调:“丁通,这些你都不用知道,我只是做我的工作。”
我想了想,决定下点猛药:“想必你深爱你的妻子,把她看得比眼珠子都贵重。相信我,我也有这样一个女人在家里等我,不过,换作是我,哪怕我的工作是当总统,我也不会让我老婆穿得花枝招展的,去劝另一个人配合自己老公的工作。你为了这份工作是不是太豁出去了点儿?”
果然,这个理由比一柄铁锤还容易打死人,涂根大惊失色,身不由己地向我走了两步,那模样半点都没掺假:“我妻子?你见过我妻子?”
我反而愣住了:“你不知道?”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抽身就走,脚还没跨出牢房,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拨打。我目送他远去,从他的后脑勺儿看出了许多紧张和担忧,但具体的信息就比较模糊,你知道,后脑勺儿的表情肌实在不怎么多…然后我坐下来,仔细地穿好了衣服、鞋子,系好了鞋带。
明天早上,如果涂根回来的话,我会给涂根一个答复。
只要涂根和明天早上都跟平常一样,波澜不惊地如期来临。
四十 恐怖大合唱
整个晚上我都在小桌子旁边坐着,打开栅栏后的木门,支起耳朵,倾听黑夜中远远的虫鸣。
我住的单人牢房左邻是转角,右舍是一连排的四人囚室,二者之间相隔着至少十米的实心墙,任我把耳朵嵌在墙上贴得多么实,都听不到那边的人说黄色笑话。但如果大家某晚的娱乐节目是互捅牙刷,我还是能将就听完整场鬼哭狼嚎的直播。
我就这么一直坐着。九点半监狱熄灯,只剩下走廊里的照明灯。今天的灯颜色很奇怪,不是平常的橘黄色,而是有点发蓝,有事没事还暗一下,好像电压不稳。
那个闪烁的蓝光看得我心烦意乱,几次跑到床上去躺着,想要干脆一觉睡到天亮,哪怕睡死了都比这么心乱如麻好。
但没用,怎么都睡不着,连眼睛都没法合上,不由自主就要去看走廊上的灯,好像那是一个秘密发报机,哒哒,哒哒哒,是有什么信息在传递?
时针悄悄滑过午夜,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跟报信似的,一声发自肺腑的绵长的惨叫声从某个牢房中爆发出来,响彻整个WittyWolf。
这一声之后,恐怖大合唱的序幕就拉开了,从各个方向的牢房里传来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狂叫,声音中充满绝望的痛苦。越来越多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此起彼伏,愈演愈烈,我听不出来到底有多少人在喊,只觉得周围忽然变成地狱,堕落的众生都浸在滚烫的钢水里,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化为乌有。我从来没有学习过关于地狱的任何知识,但那一幕景象却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连脸上挣扎扭曲的表情都栩栩如生。
我急忙晃了几下脑袋驱赶自己的幻想。外面的惨叫声开始变得多元起来,短促的尖叫,像是被攻击到濒死的幼兽;狂暴的嘶吼交替,像是生死拳台上的搏击手正在舍命对抗;带着呜咽和抽搐的连续哀鸣,像是急于突出重围却又无处可去的绝望的流亡者。然后,我听到了剧烈的撼动铁栏杆的响动,有人在用桌腿敲击,有人在用大块的东西撞——也许就是头颅本身,有的人在拼命地踢,最多的是双臂拼命地摇动,似乎寄希望于奇迹出现,那些手臂粗的铁栏猛然间会如奶油一般融化,让他们逃之夭夭。
最可怕的是那些真实可辨的语言,无数人在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