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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义愤填膺老半天,醒来发现咪咪来看过我了,桌子上搁了一块具有强烈的咪咪风格的三明治,那玩意儿长得极像狗屎,就算饿死我也不会拿来吃的。这节骨眼儿上,外面候诊厅又来了新朋友。

史蒂夫正忙着填保险卡,他自己没事,生病的是他的儿子,小男孩明显发高烧,一脸通红,昏昏欲睡地趴在爸爸的背上。我立刻在耳机里骂约伯:“禽兽!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结果传来咪咪幽幽的声音:“这个没他什么事,这个小朋友呢,是自己生病的,得的还是重症,没来找我说不定就挂了。”

我一怔:“这么巧,就找到你?”

他的声音缥缈得仙风道骨的,我怀疑他是不是把麦克风放在了肚脐眼上,现在讲的是腹语。

“关于是怎么找到我的呢,还是有约伯一份贡献的。”

约伯到底做了什么贡献我没打听清楚,因为他忽然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一路小跑把我从房间里推了出去,推出诊所,扔在走廊上。我用眼神问他干吗,他使劲儿咳嗽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对我破口大骂。

货真价实的骂啊,嘿,真是骂得我大开眼界啊!其主题是站在下一代的立场呵斥我老而不死谓之贼,病了不主动跳楼,实在浪费社会的资源、子女的感情、邻居的好心。

用词之恶毒,语气之卑鄙,句式之多变,内容之连贯,把东门菜市场一干泼妇加到一起,都无法望其项背。而就算我内心深处知道约伯真的不是我亲生的,我都被骂得心头起火,恨不得从轮椅上跳起来对他饱以老拳。那句话怎么说的?当初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养大,你如今却是个白眼狼!!

不过,一把屎一把尿喂出来的,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啊!

他这么骂的工夫,史蒂夫背着儿子看完病出来了,听到动静,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又是同情又是厌恶。按下电梯,结果电梯迟迟不来。他动了几次嘴似乎想劝约伯,都被后者的疯狂架势压得大气不能出,他只好死死按着儿子的耳朵,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从防火梯出口夺门而出。

约伯的声音跟被刀子切了一样,戛然而止,立刻转频道:“我送你回家。”

我晕晕的:“干吗,下班了吗?”

他摇摇头:“不,你才是真正要上班了。”

二十 最简单的方法最有效

等我真正明白过来约伯的意思,脊背上就产生了一阵冰凉的虫行感。那是活生生的恐惧。

诱饵已经暴露,等待的就是猎杀。

约伯把我拉上车,送回家,接着二话不说就闪了。

我一个人待在他们为我新租来的高级公寓里,楼下有制服笔挺的看门人监视着出入者,大门上安的是史密斯工业锁,不管以前住这里的是谁,他都明显很怕死。

夕阳西下,四处都非常安静,我和我的轮椅缩在卧室的一角,看着天色慢慢昏暗下来。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没有太多能力阻止或反抗。

忽然之间,我深切了解了衰老意味着什么。

衰老意味着失败。

对于即将来临的对抗,失去了胜利的信念和战斗的能力。

唯一能够拥抱的就是失败的宿命。

我用力握紧自己的拳头,但手指却愚蠢地呈现出僵硬呆板的状态,根本无法与掌心接触。

风吹动了窗帘,细微的响动,让我心中也为之一惊。

这时候有人敲门。

当当当,当当当。

跟变魔术一样,我额头上的汗立刻下来了。不应该有人来敲门的,约伯和咪咪都很明确地告诉过我没什么事,他们不会过来找我。

我忘记问了,要是有什么事呢?小王八蛋们!

我屏住呼吸,慢慢推动轮椅向大门驶去,吃力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但我什么都听不到,七十二岁的耳朵,基本上已经算是报废了吧。

来人又敲了几下门,而后开始推门,力气很大,我觉得可能是个男人。

我把轮椅往后挪了两步,从桌子上摸过手机给约伯发短信:“有人在我公寓外面,看样子想进来。”

约伯立刻就回了:“冷静,我们马上过来。”

我忍了两下,没忍住又发了一条:“要是我挂了,记得帮我照顾小铃铛。”

他回:“自己的事自己做,老子哪有空!”

推门的动静更大了,忽然又停下了,而后我听到了金属撞击声。

对方开始撬锁,嗯,准确地说,还不是撬锁,是相当有技术含量的开锁。

我退到卧室和起居室的交界处,两边都是镜子,照出我苍老面孔上流露出的惊慌和恐惧。我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口,不再去看自己,心中打定主意:等我七十岁时如果真的老成这个德行,老子就去一死了之!

没多久,第一道大门锁就咔嗒一声被打开了,来的人在撬锁方面是高手。

第二道是普通锁,估计会阵亡得更快。

我抖擞起精神,把眼睛尽量地睁开,瞪住前方。

门轻轻被推开,有人犹豫了一下,嘀咕了一声:“有人吗?”

然后就走了进来。

史蒂夫。

穿着他去诊所时穿的衣服,这次儿子没有在身边,但他还是那一副慈父的模样。

我长长地,长长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真是快乐似神仙。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我,一愣,立刻举起双手。

这可不是一个连环杀手应该有的姿态哦。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儿会有人,第一句话居然是:“呃,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嫌弃我那么早回来?干吗,你要埋伏在这里等着给我致命一击吗?

这时候我发现他举起的左手里,捏着一叠现金,而不是我想象中的凶器。

很整齐,都是百元大钞,有好几张。

他对我摆摆手,非常谨慎地说:“呃,别担心,这个很难解释,我知道,但是,呃,我在诊所听到你和你儿子的对话,我想你可能需要钱。”

他摇了摇那几张钞票,然后随手放在入门的鞋柜上:“我从诊所看到你的地址的。”

我彻底迷惘了。

你这是连环杀手候选人还是芝加哥学雷锋标兵评比候选人啊?

史蒂夫不知道雷锋是谁,他把钱放下,就往后退了两步,看我一直瞪着他,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我和我父亲,呃,曾经也有过那么糟糕的时刻,呃,呃,等我想修复,呃,一切,呃,都晚了。”

他似乎很紧张,一紧张就会特别多停顿。

好吧,那您是把我当成了假想的爹来孝敬一下吗?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约伯说,咪咪可是照着人家真爹的样子打造我的呢。

他完全走出了门口,我仍然保持着警惕,谁知道他是不是手上拿着钱,口袋里还藏着大刀一把呢?随时准备高举凶器,杀个回马枪什么的。

我小心翼翼地推动轮椅到大门口,躲着拉开一条缝,看到史蒂夫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右边走廊,不知道是为什么。

而左边电梯入口处,约伯居然也站在那儿,看样子是刚赶过来的。